陸歸雪低下頭,有點無奈地笑了起來,看來鹹魚是會傳染的,沒想到天道的骨子裏也還會有犯懶的時候。


    等他再抬眼看過去的時候,眼前那個白得如同光暈一般的人影,已經不見了。


    陸歸雪感覺自己神魂被無形的力量輕輕一推,便從那黑色的意識空間中驟然退出。


    當他再睜開眼的時候,恰好與沈樓寒溫柔低垂的視線相撞。


    一瞬間,那些被陸歸雪重新尋回的記憶中,無數有關於沈樓寒的畫麵與眼前的人漸次重疊,從世界的初始,到此刻兩人的依偎。


    如同渡過了漫漫的時光長河,終於又再次相伴於身側。


    陸歸雪微微抬起頭,望著沈樓寒,眉間化開了一片早春微雪般的笑意。


    他眼眸中像是融進了漫長歲月中不曾改變的月色,淺淡的雙唇輕啟,喚了一聲:“阿寒。”


    沒有再多說什麽,但是兩人之間仿佛心有靈犀,隻是這輕輕喚著的親昵稱呼,沈樓寒便知曉,陸歸雪已經重新找回了記憶。


    沈樓寒血色的眼眸輕輕一顫,他怔愣片刻,低下頭在陸歸雪額間落下一個近乎虔誠的親吻。


    他的師尊,果然不會忍心將他忘記太久。


    一個吻似乎還遠遠不夠表達沈樓寒此刻,滿到快要溢出來的喜悅與愛意。


    仿佛額間的親吻隻是個開始,沈樓寒的雙唇掠過眉間,點過臉頰,最後含住了陸歸雪還帶著清淺笑意的唇瓣。


    陸歸雪的臉頰便又被薄紅所占據,但還是試著去迎合這個親吻。


    雖然比起最初,他已經不是那麽分外青澀,但剛懵懵懂懂學到的那一點方法,很快又被沈樓寒強勢而熱烈的卷入其中。


    陸歸原本就還在交尾期中,雖然剛剛經曆了一場貪歡。但他此刻剛剛恢複了記憶,又被沈樓寒按在懷中,如此深入纏綿地親吻,一時間無論是心還是身體,都不由再次被引得熱了起來。


    他感覺到沈樓寒的雙手,自然而然地環在他身體兩側,兩個人相互意味著,身體也靠得越來越近。


    “阿寒,等、等一下。”陸歸雪忍著身拉住了沈樓寒的手腕。


    他的眼角和耳垂已經紅得像是染上了胭脂,不知道是因為交尾期的情念,還是想起了之前與沈樓寒那場雲翻雨覆的相纏。


    山脈洞穴的頂端隱約透下來一縷陽光,照在那片水潭瀑布濺出的水霧上,隱約勾勒出一道好看的虹光。


    已經從昨晚到了白天……


    陸歸雪的理智和越發強烈的羞恥感告訴他,不能再這樣白日宣那什麽下去了。


    沈樓寒被陸歸雪抓住了手之後,倒是真的停了下。隻是他露出一種近乎撒嬌的神情,湊近陸歸雪耳邊,又輕又緩地問:“師尊真的……要我停下來嗎?”


    陸歸雪深呼吸了一下,這才穩住了聲音說:“真的。”


    沈樓寒低下頭偏過視線,落在了陸歸雪身後的某處,嘴角浮起一點盡量忍著的笑意,說道:“可是師尊的尾巴,不是這麽說的。”


    陸歸雪一愣,也低頭往水下看去。


    他睡著之前變回去的那條鮫尾,從剛才開始就無意識地不斷擺動著,挑起層層疊疊的水花。


    尾巴上的每一片鱗片都好似泛著珠光,變得愈發流光溢彩起來,仿佛故意展示著鮫尾有多漂亮。


    簡直就像是展開尾羽求偶的孔雀一樣。


    陸歸雪:“……”


    啊啊啊這不聽話的尾巴,真的好羞人。


    陸歸雪一邊默默捂住了臉,一邊在芥子裏飛快地翻找起來。


    之前他失憶的時候,連自己是個鮫人都忘記了,自然也就忘記了該如何應對交尾期。現在他想起來了——他曾經有串能穩固心神的菩提子,被大師姐嵌入了翡翠珠之後,就成了比任何丹藥都更能壓製雜念的一件法器。


    七年前他失憶後剛醒來,很多東西都被收了起來,其中就包括那串菩提子。


    現在陸歸雪將它帶回了手腕上,感覺自己漸漸從交尾期過分敏.感的狀態中恢複了過來,就連水中的尾巴也乖乖停住了。


    沈樓寒看見這一幕,低頭在陸歸雪臉頰邊蹭了蹭。像是討好的大型動物一樣,聲音帶上了點委屈,撒嬌似地問道:“師尊不想要我嗎?”


    陸歸雪紅著臉,回答說:“也不是,但是你這幾天馬上就要羽化成神,還是要專心一點,等之後再、再……”


    他沒好意思再說下去,隻是抬起手,摸了摸沈樓寒眼角處半透明的晶簇。


    剛過去一個晚上,那些晶簇就已經不僅限於眼角,而是在別的地方也漸漸冒出了一些,像是雪原上散落的冰晶,一點點向著周圍擴散。


    而與之相應的是,沈樓寒的修為也在逐漸減弱。


    沈樓寒剛才的那一點點失落,頓時就因為陸歸雪的擔憂和愛護消散掉了,心中重新湧起地是溫情和甘甜。


    他握住了那隻手,側過臉吻過陸歸雪的手指,語氣溫柔至極地說:“好,都聽師尊的。”


    沈樓寒的眼眸中倒映出一縷光,他知道,他們還會有很長很長的未來。


    所以,他會為此耐心地靜待片刻。


    *


    之後的幾天裏,陸歸雪每天都在檢查沈樓寒身上晶簇的狀況。


    雖然他現在恢複了記憶,也知道按照上輩子的情況,沈樓寒會安然度過這次羽化。但所謂關心則亂,陸歸雪正是因為太過在意,所以即使知道不會有什麽大問題,也依舊處處小心。


    第二天,晶簇覆蓋上了沈樓寒的一側手臂。


    第三天,是胸口和脊背。


    第四天,腰間和雙腿也已經被晶簇蔓延。


    第五天,當半透明的晶石收攏最後一處缺口,如同冰層般將沈樓寒封進其中的時候,沈樓寒合上雙眼,進入了一種沒有意識,也沒有任何力量的狀態。


    晶石之下有亮色的光交錯縱橫,像是天河上的星辰被線連接了起來,美麗而玄妙。


    不知名的流光順著這些交錯的線條不斷浮動、閃爍著,在走完一個完整的循環之後,又凝做一抹水滴般的東西,落在沈樓寒胸口正中央,沒入皮膚之內。


    這樣的過程持續了一段時間之後,將沈樓寒封入其內的晶石蒙起了一層霧。


    之後,霧氣凝結成冰霜一般的東西,每凝出幾縷,就也和水滴一樣穿過沈樓寒胸前,藏進了體內。


    在水滴和冰霜都積蓄了一天一夜之後,陸歸雪看到晶石表麵那些縱橫交錯的流光不見了,它們重新在沈樓寒的身體表麵浮動起來,最後全都連接向沈樓寒胸口中央的位置。


    一顆泛著流光的菱形晶體,表麵附著著冰霜,漸漸顯現出了輪廓。


    作為極少數見過這種晶體的人,陸歸雪知道,仿佛冰層的封存之下,有一顆新生的神核正在沈樓寒體內被塑造。


    陸歸雪看著被霧氣覆蓋,有些模糊不清的晶石表麵,心中忍不住砰砰跳動起來。


    上輩子陸歸雪沒能看到沈樓寒羽化成神,這次幾乎目睹了全程之後,他有種難以言喻的感覺,既是緊張,也是興奮。


    羽化將在第七天徹底完成。


    這一天陸歸雪格外緊張,反複去看了好幾次山脈洞穴門口的禁製。


    之前沈樓寒布下的禁製因為他力量的消失,也隨之失去了作用。現在的禁製則是陸歸雪自己設下的,為了安全起見,還在禁製內側藏了好幾張劍符。


    就算有人識破了禁製,破除禁製的時候也會引動劍符,被幻化出的劍陣殺個措手不及。


    當然,陸歸雪希望這些東西最好都用不上。


    但他剛想完這件事,甚至還沒來得及轉過身,就看見禁製後的劍符劃開數道銀光,而禁製本身則從中展開一道歪曲的裂痕,透進黑色的魔氣。


    劍符幻化出劍陣,瞬間出現成無數凜冽的光刃,朝著洞穴外破空而去。


    禁製上的裂縫漸漸擴大,陸歸雪看到遠處有個黑衣紫袍的身影,那人麵容俊朗卻帶著邪氣,有雙標誌性的灰紫色眼眸,讓人一眼看過去就會覺得,肯定不是什麽好人。


    陸歸雪在認出封淵君的瞬間,想起了一件陰差陽錯拖到現在還沒解決的事情,感覺有點尷尬。


    但很快他就從尷尬中脫離出來,定下心神,手中幻化出驚鴻劍,朝著洞穴外飛掠出去,不閃不避地停在了封淵君的身前。


    他想,封淵君應該是經過附近的時候,被蠱蟲引過來的。


    陸歸雪這時候絕不可能讓封淵君再往前一步,如果大家能好好說話把事情解決了,那就最好。如果沒法和平解決的話,陸歸雪現在其實也並不很怕。


    他現在與封淵君交手的話,未必會落到下風。


    再加上當年陸歸雪為了從魔宮脫身,他告訴了封淵君該如何突破瓶頸,卻也順便給他埋下了一個絆子。


    就像係統說過的那樣,聆聽天機,是要付出代價的。


    “好久不見啊,陸仙君。”封淵君猝不及防接下幾道劍符,雖然不曾受傷,神情卻稍微有些狼狽。


    這次沒有再叫他雪貓兒,那曾是個帶著親昵和戲弄意味的稱呼,然而現在貓爪已然變作劍鋒,銳利至極,若是有不甚,就不是撓出點血的事情了。


    但封淵君的語氣卻依舊是咬牙切齒,質問道:“已經過了七年了,你送個解藥需要這麽久嗎?還是說,你根本故意的?”


    如果情況允許,他真想再咬這小騙子兩口解恨。


    陸歸雪眼神往旁邊飄了一下,這事兒他也不想拖這麽久,然而失憶之後他那麽多重要的事情都想不起來,就更別提焚情蠱解藥這種事了。


    不過好在這次離開瓊山前,師姐蘇挽煙給他的那個盒子裏,毒藥配套的解藥一應俱全。


    陸歸雪從芥子中找出已經歸好類的解藥,抬手拋給了封淵君,說道:“不是故意要拖延,是這幾年出了點意外,我也不想因為這種莫名其妙的理由被你記著。”


    畢竟封淵君曾經是個特別能搞事的神邏輯,每次都讓陸歸雪感到窒息。


    封淵君接過那瓶解藥,灰紫色眼眸中閃過一絲奇怪的情緒。經過之前兩次的事情,這次陸歸雪給解藥給的這麽爽快,反而讓封淵君有點不太適應。


    他的表情看上去有點微妙,明明被迫清心寡欲了這麽久,早就對這焚情蠱恨得牙癢癢,如今拿到了解藥,卻反而生出了種莫名的情緒。


    封淵君用手指反複摩挲著藥瓶,最終還是吞下了一顆解藥。


    藥力起效很快,那隻在他身體裏寄宿了好些年的蠱蟲,被解藥所溶解,化作了一小片青色的液體,從他指尖滴落下去,滲進荒蕪的地麵中,轉眼便無跡可尋。


    他垂眸沉默了一會兒,將那些莫名的情緒都壓進了心底。


    “既然你身上蠱蟲已除,可以離開了吧?”陸歸雪站在那裏,語氣還算輕鬆,盡量不讓自己顯得有心事。


    封淵君再看向陸歸雪的時候,眼神玩味地嗤笑了一聲,一邊往前走一邊說:“我很好奇,你跑到北荒來,又在此處布下了禁製,是在做什麽?”


    陸歸雪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因為他知道無論回答什麽,封淵君都不會信。


    他隻是抬頭往天上看了一眼,然後說:“我建議你不要好奇,也不要再往前走,否則可能會被雷劫劈的。”


    “雷劫?先前我已經從地脈中取出七情,順利突破瓶頸,已經成功渡過雷劫了。你想要嚇唬我,也選個靠譜點的說法吧?”封淵君嘴角勾著笑,沒有停下腳步。


    陸歸雪偏了下頭,也笑了一下,說:“可是雷劫,未必隻有一次。”


    他話音剛落,原本就有些陰沉的天空中忽然翻滾起劫雲,黑壓壓的雲層之中雷光勁烈,電閃刺目,毫無預兆地聚起數道雷劫,裹挾著虎嘯龍吟般的巨大聲音,轟然朝著封淵君周身劈下!


    一時間,眼前紫光耀耀,讓陸歸雪有些睜不開眼睛。


    他在雷劫降下的瞬間,就已經快速向身後掠去,遠離了雷劫打擊的範圍。


    “你到底是什麽來曆——!”封淵君不敢置信地說出這句話後,就再也不敢分神,隻能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去應付這場突如其來的雷劫。


    陸歸雪一點也不驚訝,當初他為了從魔宮中脫身,拿天機和封淵君做了交換。而天機並非可以隨意告知於他人的東西,輕則有損氣運,重則雷劫加身。


    而如今這道多出來的雷劫,便是封淵君要為聆聽天機付出的代價。


    陸歸雪隻是稍微走了下後門,使得這道雷劫在此時此地,提前降下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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