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魔像是忽然被哽住了,他擰了下眉才開口道,“你剛才說有什麽事要問我,趕緊問吧。”


    陸歸雪剛才也是隨口一說,現他在沒工夫去研究那些細枝末節,於是很快又把問題轉會回了正題上。


    “你既是心魔,那就應該是執念所化。按你上次所說,這執念應該是由恨而生。”陸歸雪凝視著那雙暗紅的眼眸,語帶疑惑地問道,“但我思來想去,收你為徒的這幾年,並未苛責過什麽,也應該沒有薄待——那你如此深切的恨意,究竟從何而來?你又到底因何而生?”


    心魔沉默了片刻,嘴角勾起一絲笑,眼神戲謔地說:“這輩子,師尊確實待我很好……不對,應該說是待他很好,所以他就沒出息地淪陷了。可是我和他不一樣,我原本就是因恨而生,怎麽可能忘記……上輩子你對我有多狠心呢?”


    這輩子,上輩子。


    陸歸雪聽到這兩個詞的時候,腦袋裏像是忽然有什麽微微炸開了,一陣一陣地冒白光,簡直讓陸歸雪懷疑人生。


    為什麽沈樓寒的心魔會跟著他從上輩子過來啊?等等,難道說沈樓寒也是有上輩子記憶的?不會吧不會吧不會吧……


    陸歸雪的心理活動已經炸成一片,連他都感覺自己像個複讀機似的,暫時失去了思考能力。


    等炸完了之後,陸歸雪又開始頭疼,他真的很想把好久沒見了的係統拖出來打一頓。


    那個瓜皮係統到底是怎麽重啟的世界啊啊啊!每次過來幫忙都在喊忙喊累,說是忙著修補漏洞,結果漏了這麽大一個洞出來,真是要命了。


    不行,冷靜,他得冷靜。


    事已至此,慌成球也是沒有任何用處的,那不如幹脆……大家一起自曝,整整齊齊,攤開把話說清楚。


    陸歸雪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背,盡量讓自己看起來沒那麽慌,然後慢吞吞地說:“這麽巧,其實我也還記得上輩子的事情。”


    心魔:“……”


    他嘴角的笑消失了,那種戲謔的眼神也消失了,一時間跟陸歸雪兩個人大眼瞪小眼,誰都沒有說話,大概也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我就知道,雖然態度變了許多,但你還是那個你,從來都沒變過。”心魔像是終於緩過神來,冷笑著看向陸歸雪,眼神染上了一絲陰鬱的瘋狂,“所以你果然還是在騙我,可笑那個喜歡你的傻子,他真是活該……活該被你騙了兩輩子。”


    即使心魔過分偏執,但陸歸雪也沒法否認,他上輩子對沈樓寒的態度,確實算不上是個好師父,但是這輩子……


    “至少這輩子,我沒有打算騙他。”陸歸雪直視著心魔的眼睛,沒有退避。


    心魔不斷地扯動雙手上的鎖鏈,發出有些駭人的聲響。


    “哈,何必再花言巧語。你以為我不知道嗎?之前鏡城被魔氣肆虐,又死了太多人,這些日子魔氣和怨戾都匯聚到了魔獄附近,這些天北荒異動不斷,魔獄裂隙即將提前現世。”他的聲音帶上了一種嘶啞,眼中戾氣越來重,幾乎像是要滴下暗紅的血跡,“師尊接下來就該和上輩子一樣,將我鎮入魔獄了吧?”


    陸歸雪看著他,明明眼前的人盡是陰鬱和暴戾的情緒,陸歸雪卻沒感覺到害怕,反而心間像是紮進了一根荊棘,一下又一下的疼著。


    如果不用經曆那些事情,沈樓寒也許不會生出心魔,也許不會變成這個樣子。


    但是這個世界裏,有些事情,卻又必須由他去經曆。


    陸歸雪眼睫輕顫,眉間溫柔,然後他往前走去,似乎想要伸手去觸碰沈樓寒,卻因為閃著雷電的光幕阻擋,隻能停下。


    但即使沒法給沈樓寒一個擁抱,他還是眼神無比溫柔地抬眸,低聲細語著:“阿寒,這次不會再讓你孤身一人了,魔獄這趟路,我陪你一起去走。”


    陸歸雪的神情,像是冬末春初的最後一場微雪,緩緩地綻開一個微笑。


    隔著那層光幕,心魔竟然發現自己的身體在微微顫抖著,而且仿佛不顧一切地想要向前,去觸碰陸歸雪,去給他回應,去給他一個擁抱。


    心魔握緊了手掌,將那顫抖壓下去,不斷說著:“我不信,你隻是說說而已,你一定又在騙我了。”


    但即使這樣說著,心魔還是抬起了頭,他眼中的血色湧動著,仿佛藏匿著一片黑暗至極的世界,隨時會將人拉進去。


    他的聲音忽然變得很飄渺,像是霧氣一樣模糊地飄進陸歸雪耳中。


    “除非,你證明給我看。”


    ……


    陸歸雪眼前有些模糊,下意識抬手揉了下眼睛。


    再抬起頭的時候,他看到了沈樓寒的身影。


    沈樓寒就站在他麵前不遠的地方,穿著一身黑衣,眼眸暗紅,此刻正回過頭來喚他:“師尊,快要到了。”


    陸歸雪看著周圍的一片荒蕪景象,似乎有些迷茫。


    這是哪裏……?


    剛才……他在做什麽?


    他……


    陸歸雪想了想,終於想起來了,這裏是北荒,看樣子看已經快要到魔獄附近了。


    五年前他將沈樓寒從瓊山帶了出來。


    之後的時間裏,他和沈樓寒一起去了很多地方,見過了很多事情。直到近些日子魔獄封印異動,陸歸雪和沈樓寒都知道,魔獄的裂隙將要出現了。


    兩個人早已親密無比,也默契無比。


    修補魔獄裂隙之事,雖然沈樓寒想要一個人承擔,但陸歸雪還是決定,陪他一起去走這條,艱難又痛苦無比的路。


    幸好,當初陸歸雪留下了自己的鮫人血脈。


    他的鮫人血脈其實稍微有些特殊。


    具體來說,就是隱居在無盡海的那一脈鮫人,他們不僅天生能喚水,也是最初和魔族聯姻的那一脈鮫人。


    血脈的特殊性,能夠讓陸歸雪在進入魔獄時,不至於直接被過量的魔氣直接侵蝕成灰。


    所以陸歸雪準備一起下魔獄這件事,並非一時興起,他從一開始就在為這件事打算了。


    天際雲間倒映出一片血紅,從上古流傳下來的魔獄封印終於消逝殆盡,裂隙漸漸出現在北荒的盡頭,魔氣翻湧不歇,上古時期就被鎮壓於此的眾魔即將蘇醒。


    陸歸雪站在魔獄的懸崖邊,握住了沈樓寒的手。


    沈樓寒分開他的指間,將兩人的十指扣握,他將陸歸雪擁入懷中,在他耳邊輕聲說著:“師尊留下吧,讓我一個人去就好。”


    陸歸雪搖搖頭,說道:“說好了陪你一起,就一定要一起。”


    “師尊,魔獄下麵會很可怕,會很疼,會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會有一切這世上最痛苦的感受,你一定會受不了,所以不用……”沈樓寒不知道為什麽,忽然反複描述著魔獄的可怕,語氣也仿佛帶上一種誘哄,仿佛在故意動搖著什麽。


    “我知道那下麵會有什麽,很早之前就知道了。”陸歸雪輕輕撫過沈樓寒的臉頰,然後低頭看了一眼已經逐漸張開的魔獄裂隙,笑著說,“所以,我們快些去吧,時間快要來不及了。”


    他們終於是一起,墜入了魔獄之中。


    陸歸雪感覺自己在墜落,周圍無數血光和魔氣奔湧而上,耳邊是淒厲駭人的魔物嘶鳴。


    而沈樓寒伸出手來,重新將他抱進懷中,然後閉上血色的眼眸,眼睫不知為何微微濕潤著。沈樓寒低頭緊緊靠在陸歸雪頸間,一遍又一遍地叫他的名字,似乎是呢喃著什麽:“師尊,你原來你真的……未曾騙我。”


    陸歸雪身上被血光和魔氣襲過,但他這會兒反倒是一點也不害怕了,即使他還在急速地下墜之中。


    隻是他墜落了很久,卻依舊沒有深入魔獄底部。


    時間久到陸歸雪都覺得有點奇怪,他剛想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麽,卻發現已經穩穩落在了某個地方。


    這個地方沒有肆虐的魔氣,沒有刺目的血光。


    陸歸雪茫然地看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這裏並非恐怖的魔獄,而是懸浮在瓊山中的青雲台,也是陸歸雪第一次遇見沈樓寒的地方。


    平常青雲台總是有很多弟子來來往往,此刻卻安靜無比,隻剩下還抱在一起的兩個人。


    為什麽會突然又回到了青雲台?他剛才不是和沈樓寒一起,去填補魔獄裂隙了嗎?


    陸歸雪眨了眨眼睛,似乎想理清楚腦海中的混亂。


    “師尊,我回來了。”沈樓寒說話間,沒有鬆開抱著陸歸雪手,反而雙手在他腰間交疊,扣得更緊了。


    陸歸雪聽到這句話,如初夢醒地抬起頭,去看近在咫尺的沈樓寒。


    他的眼眸已經恢複成原本的血色,像是被剝離去了過於深重的陰影,不再陰鬱冰冷,而是溫柔地斂著,將眼神全部落在陸歸雪身上。


    “剛才……是識海中的幻境?”陸歸雪這次立刻反應了過來,“心魔他,在試我?”


    不對,不僅是剛才北荒魔獄中的景象,就連現在眼前的青雲台,其實也都是沈樓寒的識海所幻化。


    陸歸雪還記得,上次沈樓寒在鏡城心魔肆虐之時,他曾經試圖進入過沈樓寒的識海,最後卻無功而返。


    而這次,他應該是無意識的狀況下,被心魔故意拉入了識海之中,而看到了他心底埋藏最深的執念——心魔最耿耿於懷的,是當年陸歸雪親手將他推進了魔獄。


    執念從此時開始變得愈發深重,不斷地被負麵情緒感染侵蝕,最後化作心魔。


    因為心魔不願信任陸歸雪,但卻又在沈樓寒與陸歸雪相處的過程中,不斷地被動搖,最終變得偏執而又矛盾。


    最後在陸歸雪向他伸出手的時候,心魔選擇了,讓陸歸雪無意識中陷入幻境。


    心魔想知道,陸歸雪是否真心,是否真的會陪他一起,墜落入魔獄之中。


    明明已經動搖,但他仍舊偏執地認為,陸歸雪隻是說了個謊言。


    但這一次,心魔好像又賭輸了,不過他這一次,沒有生氣,沒有憤怒,甚至因為自己輸了而感到欣喜和救贖。


    陸歸雪摸了摸沈樓寒的臉,似乎在確認著什麽,然後輕聲問道:“心魔他……消失了嗎?”


    沈樓寒順勢握住了陸歸雪的那隻手,想了想說:“也許不應該說是消失,他隻是想開了,執念消去,便和從前一樣和我融為一體,不再是心魔了。”


    陸歸雪點點頭,正想鬆口氣,陸歸雪忽然感覺頸間一陣滾燙的氣息。


    沈樓寒低頭吻過陸歸雪的側頸,留下片片吻痕,然後一路向上,最後停在耳畔,輕輕銜住了陸歸雪的耳垂,齒尖緩慢地廝磨著。


    滾燙而濕潤的唇舌不斷擦過,陸歸雪原本就容易染紅的耳朵,更是整個都被浸透了紅色,顏色好似熟透了的朱果。


    “阿寒,你……唔。”陸歸雪剛想說他,結果就被頗有技巧地堵住了雙唇。


    剛才落地時的姿勢,陸歸雪正好被沈樓寒抱在身下,此時處於一個下位,於是沈樓寒很輕易地就能將他整個攏在懷裏。


    兩人身體各處都緊貼著,隻是稍稍一動,陸歸雪就感覺他好似要被沈樓寒過高的體溫,燙到微微顫抖。


    沈樓寒還在吻他,反反複複地掠過,或是蜻蜓點水,或是深入其中。


    這捉摸不透的交替節奏,讓陸歸雪根本毫無招架之力,最後隻能發出輕聲地嗚咽,趁著偶爾的空隙,語氣破碎地叫著沈樓寒的名字。


    然而這好似討饒的話語,不能讓人停下,隻想讓人掠奪更多。


    陸歸雪有點想哭,修仙世界真是太糟糕了,明明他們還在識海之內,兩個人都是神魂狀態,但身體糾纏間的觸感不僅沒有因此減弱,反而更為劇烈了。


    這難道就是所謂的直擊靈魂嗎?


    “師尊,睜開眼睛,換口氣。”沈樓寒看著陸歸雪臉都因為缺氧紅了起來,終於忍不住抬起頭,笑了起來。


    陸歸雪終於被放開,恢複呼吸的同時,他不由又看了沈樓寒一眼。


    剛剛說是心魔融合……都融合了些什麽奇怪的東西回去啊!


    沈樓寒又將陸歸雪攏入了懷中,這次他沒有再撩撥起有關欲念之事,隻是靜靜抱著陸歸雪,貼近他的心口,溫柔地故意將語氣放輕鬆:“師尊,時間不太多了,這一世魔獄異動太早,明天我就得去了。”


    陸歸雪愣了一下,掙紮道:“我說過,要和你一起去魔獄……”


    沈樓寒沒有回答,隻是自顧自地說道:“不過,早去早回也是好事,等我回來……雖然不知道這次需要耗費多長時日,但待到那時候,就能早些陪在師尊身邊,早些與師尊在一起,或許師尊應允的話,到時也能早些……向師尊提親?”


    他神情溫柔而平靜,仿佛隻是要普通的出一趟遠門,而不是要去填補魔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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