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陸歸雪說出這個可能性之前,幾乎沒有人會往這個方向想。


    然而一旦他說出來,整個殿內的氣氛都變得非常微妙。不僅南海龍君的臉色突變,就連一直哭得十分傷心的龍君夫人,也像是被嚇到了,哭聲忽然停住了。


    大概沒有哪個人願意相信,寵愛多年的兒子居然跟自己不是一個物種。


    南海龍君光是想到這個可能,臉上的表情就尤為精彩。


    “確實,小師弟說的有道理。那副藥裏麵有一味藥草長在北荒魔界附近,龍族天生對魔氣有抗性,這藥對你們有利無害,但若不是龍族,就不好說了。”蘇挽煙一邊點頭,一邊說著這句話,無異於又在南海龍君身上插了把刀子。


    南海龍君深吸一口氣,強作鎮定地反問道:“你們以為編出一個荒唐的借口,就可以推脫責任嗎?不僅害我兒性命,還要損我族聲名,實在是可惡——”


    陸歸雪懶得聽他做無畏的反駁,語氣淡淡地打斷道:“龍君現在打開棺槨看一看屍身,或許就能知道我說的話是真是假。”


    陸歸雪記得這段劇情,自然也知道南海龍君過來討說法,自然會帶著兒子的棺槨。


    南海龍君看著陸歸雪眉眼淺淡,似乎毫不在意的樣子,自我懷疑的情緒更多了幾分。猶豫片刻之後,他終於還是對帶來的仆從低語兩句,讓他們將棺槨帶過來。


    過了一陣,龍族仆從將棺槨帶到上來。


    龍族的原型向來很大,即使南海龍君的兒子尚未成年,那棺槨也幾乎占滿了半個偏殿。沉重的棺木被推開之後,露出裏麵已經死去的龍子。


    那是一條赤紅色的幼龍,除了有鱗片有脫落的症狀外,別處似乎沒有什麽異常。


    脫鱗之症,剛才蘇挽煙也說過,這病在龍族裏不算什麽疑難重症,估計就和人掉頭發差不多,所以藥也是常用的方子,不可能出問題。


    陸歸雪眼神打量了一下,看出棺槨裏幼龍的屍身,要比黎燼那條胖魚的龍形要小上一圈。


    “你倒是說說,這有什麽不對?”南海龍君站起身來,逼近陸歸雪麵前,深棕色的眼眸中盡是怒意,仿佛要是陸歸雪說不出個所以然,他就要當場把人生吞了一樣。


    “龍君稍等片刻。”陸歸雪淡定地從南海龍君身邊走過去,從芥子裏取出一個剔透的小玉瓶,裏麵裝著上次去洛城前,蘇挽煙給他的一瓶藥水。


    那藥水原本是用於洗去幻顏露的偽裝效果,上次陸歸雪沒用完,也就順手放在芥子裏,今天倒是正好派上了用場。


    藥水倒出,將幼龍身上赤紅的鱗片打濕了一片,緩緩暈染開一片血紅的水跡。


    陸歸雪抬手輕輕一抹,隻見紅色的水跡被抹開之後,幼龍的鱗片像是忽然變了顏色,泛著一種暗青的色澤來。


    “這……!”南海龍君的瞳孔緊縮,因為太過震驚,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陸歸雪的動作還沒停,他偏過頭在幼龍的屍身上尋找了一會兒,找到它頸下那片金紅色的逆鱗,兩指摸索過去,輕輕一拽,沒用多少力氣就將逆鱗取了下來。


    龍族逆鱗是龍氣匯聚之處,與心脈相連,尤為重要。


    然而,現在逆鱗離開身體時太輕易,也沒撕裂血肉或是弄出傷口,就好像它原本就沒有長在那裏一樣。


    金紅色的逆鱗被剝離之後,隻見那“幼龍”頭上一對半長的龍角,緩緩退縮,最後變成了兩個微微突起的鼓包。


    這回,即使陸歸雪不說什麽,殿內的所有人也都看明白了。


    這根本不是一條幼龍,而是一條青蛟。


    “龍君,現在可以證明我所言非虛了嗎?”陸歸雪捏著那片金紅逆鱗,問道。


    南海龍君現在眼睛比那片逆鱗更紅,他死死盯住棺槨中青蛟的屍身,接著五指成爪一掌拍上去,頓時整座棺槨都四分五裂,迸濺出碎屑來。


    青蛟的屍身落在地上,染了塵埃,此時卻無人在意了。


    蘇挽煙眼疾手快地拉了陸歸雪一把,蕩開他身前的那些碎屑。然後她看著偏殿內一片狼藉,嘴角抽搐了一下,又給南海龍君記了一筆賬:“七千靈石,走之前記得結賬。”


    南海龍君現在顧不上糾結靈石,扔了一個儲物袋在桌子上,一言不發。


    “夫君……不要氣壞了身體,原配夫人她畢竟也已經故去多年,家醜不可外揚,這事情還是交由妾身,悄悄處理了吧?”剛才還哭得十分傷心的龍君夫人,這時候趕忙抹了兩下眼淚,小心翼翼地安慰著。


    剛才哭得像沒了親兒子,現在又能立刻撇親關係分憂,難怪能從姬妾被扶正成繼室。


    南海龍君閉上眼睛,沉默許久,終究還是嗯了一聲,說:“還是你最貼心。”


    陸歸雪看著這場麵有點胃疼,忍不住開口打斷了兩個人:“龍君,並非是原配夫人對不起你,而是她為你生下的龍子,被人用青蛟冒名頂替——這枚逆鱗,便是從龍子身上剝下,借著上麵的龍氣,再用術法偽裝,將青蛟變做了龍子的模樣。”


    現在的龍君夫人還是妾室的時候,曾偷偷與外麵的情人剩下一條小蛟,正好年歲與龍子相仿。後來她被扶正成繼室,在情人的慫恿之下,偷偷將小蛟偽裝成龍子,而真正的龍子被取走逆鱗,從南海待到北荒丟棄。


    原本想讓龍子自生自滅,但沒想到龍子雖然懵懵懂懂,又丟失了逆鱗,卻奇跡般地在貧瘠混亂的北荒之地活了下來。


    甚至還一度在北荒作亂,恰巧碰上陸歸雪隨雲瀾仙尊一同前往北荒。


    然後,赤龍吞食魔物時沾染的魔氣,引發了陸歸雪身上的鮫人血。再然後,赤龍就被順手帶回了瓊山。


    原本它要被雲瀾仙尊按規矩處置,不過陸歸雪當時想起,以後會有一段南海龍族與瓊山交惡的劇情。


    再加上陸歸雪覺得,留下這條赤龍可以幫他做些事情,比如借用靈力,淨化魔氣之類,所以就將他從雲瀾仙尊手上討要過來,讓赤龍變作一條錦鯉,養在了千秋峰上。


    “是何人如此大膽,敢暗害本君的嫡子!還冒名頂替……實在是可惡至極。”南海龍君額頭上浮起青筋,身後似有紅色光焰隱現。


    陸歸雪估計,一會兒他跟南海龍君講完事情所有原委,這位龍君可能會氣到原地爆炸。


    不僅被騙還被綠,真是龍間慘劇。


    陸歸雪低頭,看向南海龍君身邊的夫人,表情微妙地將當年的事情說了一遍:“……差不多就是這樣了,後來龍子就被帶到了瓊山。”


    南海龍君的眼神從憤怒,到殺意叢生,他看向腳邊已經瑟瑟發抖,軟倒在地的龍君夫人。


    “夫君看在過去的情分上……饒我一命……饒了我……”


    “把她帶下去。”雖然南海龍君已經氣急,但想起不好在瓊山處理這事,隻能暫時令仆從將夫人帶下去嚴加看管。


    暫時處理完夫人,南海龍君原本沉鬱的神情變了一變,表情和儀態都帶上了幾分敬意,說道:“今日是我一時氣昏了頭,衝撞了諸位,稍後會奉上一萬靈石與明珠,聊表歉意。


    他鄭重地俯身行禮,放緩了語氣,尊稱道:“陸仙君,多謝你將我兒從北荒帶回,現在可否帶我去見見他?”


    陸歸雪來就想好,這次正好可以送黎燼回家。


    它外麵流落了太久,如今陸歸雪也沒什麽太需要它幫忙的地方,是該讓黎燼回到龍族之中,接受親人同族的引導教育,才能真正地成長起來。


    陸歸雪點了點頭,說:“那龍君隨我去一趟千秋峰吧。”


    回千秋峰的路上,蘇挽煙也跟陸歸雪八卦起來:“我倒是知道幾年前你問師父要了條幼龍過去,卻不知道,這其中還有這麽一段故事。小師弟,你這都是從哪兒知道的啊?”


    陸歸雪笑著,隨口就瞎說道:“那當然,隻能是那條幼龍告訴我的了。”


    總不能說是因為,他對劇情太熟悉吧?


    傳送陣白光一閃,三人就到了千秋峰上。


    陸歸雪催動手腕上的靈契,隻聽他臥室的庭院處傳來一陣響動,赤紅的光焰騰空而起,然後黎燼的腦袋和長尾巴,就從庭院的牆上探了出來。


    比起上次變回龍形的時候,黎燼又長大了不少,看來真的有在好好在修煉。


    他巨大的體型稍稍一動,很快就從庭院飛到陸歸雪他們跟前。


    黎燼這還是第一次在有外人的情況下,變回龍身,所以顯得有些好奇,打量了兩眼之後,朝陸歸雪問道:“今天這是要幹什麽?”


    陸歸雪抬起頭,指了指身邊的南海龍君,說:“你爹找你。”


    “我爹?”黎燼偏過腦袋,琥珀色的眼睛有幾分茫然,他被帶到北荒丟棄的時候還太小,對以前的事情都記不太清楚。


    看了半晌,他才靠著與自己相近的氣息,回憶起了這是自己幼時的親人。


    南海龍君在看到黎燼的第一眼,就確定他一定是自己血脈——因為實在太像了,除了稍淺一點的瞳色更像母親,黎燼的龍形簡直就是南海龍君的縮小版。


    父子相認的場景本該十分感人,但黎燼卻因為小時候的記憶不多,而整條龍都顯得有點茫然。


    直到南海龍君都跟陸歸雪談好,要帶黎燼回南海了,黎燼才忽然反應過來,自己似乎馬上就要離開這個地方了。


    黎燼跑到陸歸雪麵前,氣呼呼地問:“靈契都定了,你真的願意放我走嗎?”


    陸歸雪眨了下眼睛,說:“當時訂的是臨時契約,隨時都可以解掉。”


    “哦,原來你從一開始就沒打算留我。”黎燼浮在半空的尾巴都垂了下來,悶聲道。


    “放你走還不好嗎?當初剛來的時候,你還因為結靈契的事情鬧脾氣呢。”陸歸雪一邊說著,一邊抬起手,將剛才拿到的那片金紅色逆鱗,摸索著放回了黎燼頸下。


    逆鱗回到原本的龍身,驟然浮起一層亮麗的金紅光澤,整齊嵌進黎燼原本的鱗片之間。


    黎燼的龍身瞬間整整變大了一圈,鱗片與龍爪也都更加鋒利,隱隱可見寒光。他低頭舔了下爪子,聽著陸歸雪輕鬆的語氣,他莫名有點委屈。


    陸歸雪看上去居然還挺高興,就好像等不及要送他離開一樣。


    黎燼越想越生氣,少年氣的聲音又凶又委屈,賭氣道:“對啊這裏一點兒都不好,我早就想走了,我一點都不想留下!你還老欺負我,說我胖,把我當魚養,我走了之後絕對把你忘得幹幹淨淨,再也不要想起來了!”


    陸歸雪聽著黎燼的話,反而輕輕笑了起來,隻是說了句:“再見啦,你這隻胖頭魚。”


    黎燼氣結,暗自決定不理陸歸雪了。


    但他臨走之前又忍不住轉過頭,小聲回了一句:“再見,剛才是說氣話。”


    也不知道陸歸雪聽到了沒有。


    *


    送走了黎燼和南海龍君後,蘇挽煙也離開了。


    陸歸雪看著重新安靜下來的院子,剛才折騰了這麽一圈下來,他感覺有點累,於是幹脆就在蓮池邊的躺椅上坐了下來。


    千秋峰依舊暖陽融融,清風溫柔。


    陸歸雪靠在躺椅上,微微合上眼,感覺有片影子落在了他身上。


    即使不睜眼,陸歸雪也能感受到溫柔熟悉的氣息,小心而輕緩地靠近過來,最後停在他身邊。


    陸歸雪睜開眼睛,果然看到了站在身旁的沈樓寒。


    年輕人的身形已經完全長開,修長而挺拔,在暖陽淡淡的光暈下,麵容深邃而俊美,一雙黑色眼眸微微泛著光,就那樣溫柔地注視著陸歸雪。


    看不出一點兒陰鬱暴戾的影子。


    陸歸雪有些恍神地想,如果沈樓寒不用背負血脈,不必遭遇苦難,或許就不會變成後來的樣子,或許他就仍是初遇時,那個眼眸明亮、溫和虔誠的少年。


    魔族血脈給沈樓寒帶來了很多,但仔細想想,卻好像沒有幾樣是他最開始想要的東西。


    沈樓寒最開始想要的是什麽呢?


    拜入瓊山,成為陸歸雪的弟子。


    然後加倍努力的修習劍道,想要讓陸歸雪的視線在他身上停駐,想要得到陸歸雪的誇讚和歡喜,想要被陸歸雪溫柔相待。


    陸歸雪慢慢回憶起那些描述,竟然發現字字句句都和自己脫不開關係,這真是……原來根本沒往這方麵想。


    現在心態不同,再去看那些東西,確實又有不同的感受了。


    陸歸雪抬起手揉揉額頭,不由回想起昨天在白玉舟上那個短暫的夢境。


    那個夢境中沈樓寒從青玉池中起身,身邊的池水飄著淡淡的清香,周圍浮著星輝般的光芒,這個場景——


    陸歸雪終於想起來,這個場景哪裏眼熟了。


    青玉池是青玉蓮台,池水的淡淡清香是來自於仙藥靈露,而那些星輝般的光芒,則是已經完成的陣法。


    這些東西陸歸雪都見過,上輩子見過,這輩子也見過。


    那是曾經,雲瀾仙尊為他淬血所準備的一係列東西。


    陸歸雪覺得這個夢太過荒誕,沈樓寒真要淬血的話……那可真是一切都亂套了。這樣的想法,大概也就隻能在夢中出現了吧。


    不過一旦接受了這種可能,不考慮其它問題,那也挺美好的。


    “師尊在想什麽?”沈樓寒看見陸歸雪醒了,微微俯身靠近,問道。


    陸歸雪還在想剛才夢裏的可能性,於是下意識回答道:“在想你的事……”


    話音剛落,陸歸雪就感覺到一股微微發熱的氣息湊近了,但沈樓寒最終還是停在相隔咫尺的地方,兩個人的臉湊得極近。


    沈樓寒聽到陸歸雪的回答,感覺自己的心簡直就要化在了這融融暖意之中。


    他想輕輕吻過那人淺淡的唇角,清冷的眉眼,微涼的指尖,此刻沒有過分的欲念,隻是單純地想親吻而已。


    沈樓寒把聲音放得很輕,問:“師尊,我可以吻你嗎?”


    “……嗯?”陸歸雪看著麵前的臉,靠得很近,卻並沒有讓他感覺不舒服。


    啊對,昨天沈樓寒跟他告白了。


    陸歸雪想了想,看著沈樓寒虔誠而溫柔的眼神,忽然意識到,自己好像並不討厭沈樓寒的觸碰。


    像是被那溫柔蠱惑了一般,陸歸雪輕輕點了點頭。


    唇間溫暖濕潤。


    那是一個柔軟到極致的親吻,就像是吻過風中的落花,吻過飄飛的輕雪,吻過朦朧的細雨。


    短短的刹那,卻更令人心頭微顫。


    不自覺地想要閉上眼,用盡所有觸感,全身心地去感受那一秒的親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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