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三個人收拾好,就去和謝梳雨匯合,一道朝著花朝節去了。


    沒想到剛出府門,便又恰巧遇上了一個人。


    洛川,洛城城主的長子,也是謝梳雨的未婚夫。


    洛川一身青白衣袍,眉眼俊秀清朗,頗有翩翩公子溫如玉的氣質。他淡淡一笑,說:“舊時的俗禮罷了,雨兒不必那麽當真。再說兄長好不容易回來一次,我自然要來拜訪。隻是不巧,似乎正趕上幾位要出門了嗎?”


    謝梳雨與洛川是未出世便訂下的娃娃親,兩人青梅竹馬,感情甚篤。


    雖然隻是兩天不見,但也難免想念。於是此時謝梳雨說:“我正要帶大哥他們出去花朝節玩,洛川哥哥既然來了,那就……”


    “那就一起去吧。”洛川似是心有靈犀,接過謝梳雨的那句話。


    於是幾人便走到一起,順著路往前走。


    謝梳雨紅著臉走到洛川身邊,自然地攬過他的手臂。


    她看著洛川眉目間有疲態,眼眶下也略有些暗沉一幅沒有休息好的樣子。


    於是便關切地問道:“洛川哥哥,你看起來好像很累?”


    洛川臉上的笑微微頓了一下,但很快又握住謝梳雨的手,柔聲道:“沒事,隻是這些天有些忙,雨兒不必擔心。”


    謝梳雨卻還是不大放心,囑咐道:“那你今天回去要好好休息。”


    “好,都聽雨兒的。”


    “對了,你爹爹最近身體好些了嗎?”謝梳雨想起城主大人好像已經病了很久,之前她好幾次去找洛川的時候,都沒能探望一下長輩。


    洛川嗯了一聲:“比之前好些了,隻是大夫說還需找個安靜的地方慢慢調養,不宜吵鬧。所以前幾天我跟家中商量著,將爹送到別院靜養去了。”


    “那明天的婚禮……”謝梳雨遲疑了一下。


    “沒關係,爹早就認下了你這個兒媳婦,就算婚禮當天不能出席,也會祝我們百年好合,早生貴子。”洛川笑著,將兩人的手臂勾在一起,十指輕輕相扣。


    謝梳雨耳朵忽然紅了起來,埋頭進洛川臂彎裏不說話了。


    *


    花朝節上,人潮如織,花團似錦。


    洛城中最繁華的天街,被上百種不同的花束裝點著。其中最為熱鬧的地方,是在天街盡頭,那棵據說和洛城年歲一樣大的紅豆樹。


    樹下有店家在賣許願用的三色花箋,人們在花箋上寫下心願,用紅綢係在樹枝高處,向這千年古樹祈願。


    店家生意十分熱鬧,老板娘笑得都合不攏嘴。


    謝梳雨顯然是這家的熟客了,跑過去跟老板娘聊了兩句,然後買回來一套三色花箋。


    她將花箋分出好些給其它幾個人說:“傳說這古樹有靈,若是運氣好的話,許完願之後會自行落一顆紅豆在你手裏呢。我向來運氣不太好,寫了好些年,也沒能拿到一顆紅豆,這次看你們的了!”


    “雖然傳說如此,這麽多年也沒幾個人能遇上,倒也不必太上心就是。”洛川看著謝梳雨,補充了一句,似是安慰。


    謝折風接過兩張花箋,卻都給了陸歸雪。


    “師兄,你不要麽?”陸歸雪拿著花箋,問他。


    謝折風搖了下頭,道:“我不信這個,你們玩兒吧。”


    “我也隻寫一張就好了。”


    陸歸雪雖然也不大信,但是本來就是出來玩兒,都是討個吉利彩頭,開心就行。


    他想了想,又順手又分了一張花箋給沈樓寒,說:“阿寒,你也來寫一張嗎?”


    沈樓寒抬手,卻沒有接過花箋,隻是成績握住了陸歸雪的手。


    “師尊能幫我寫一張嗎?我的字實在潦草難看,我從前聽人說過,這種許願的花箋若是寫得不好,祈願也許就不靈了。”沈樓寒漆黑的眼睛裏微微泛著光,神情認真,就好像真有這麽個說法一樣。


    陸歸雪聽完不由輕笑,心想沈樓寒還真是小孩子心性,這種傳言也不知道他是從哪裏聽來的,居然信了。


    不過陸歸雪也不會直接說破,反正隻是幫忙寫個花箋而已,沒必要打擊這孩子的積極性。


    “那你想在花箋上寫些什麽?”陸歸雪問。


    沈樓寒雖然很想看陸歸雪寫熱烈動人的情話,但是他最終隻是說:“我也沒想好,師尊就寫……我的名字吧。”


    陸歸雪點點頭,走到為遊人寫花箋專門準備的長桌邊,俯身拿過筆墨,很認真地寫起沈樓寒的名字來。


    沈樓寒站在一旁,看陸歸雪一筆一劃描摹著自己的名字,心中微微浮起漣漪。


    陸歸雪的手因為單薄,而顯得手指分外纖長。


    他過分好看的指間握著筆,因為擔心衣袖沾染上墨跡,便用另一隻手將衣袖往上攏起,露出一段皓月般光潔的手腕。


    明明隻是短短寫下三個字的時間,沈樓寒卻感覺過了很久,仿佛陸歸雪的每一筆,都落進了他的心裏。


    沈樓寒不自覺得靠近過去,很想要從背後貼近眼前這個人,握著他運筆的手,去觸碰那令人賞心悅目的指尖、手腕……和每一寸肌膚。


    此刻,沈樓寒的神情像隻被捋順了毛的獸類,心情好極了。


    然而他剛一抬頭,就看見站在旁邊的謝折風,用一種並不放心的眼神看向他,似乎無聲地提醒他,靠得太近了。


    “師尊,你字寫得真好看。”沈樓寒很不服氣地又離陸歸雪近了一點,他陸歸雪身後低下頭,好似是去看陸歸雪寫的花箋。


    這個姿勢離陸歸雪的肩膀很近,沈樓寒心滿意足地聞到他身上一縷淺淡的冷香。


    “也隻是能看而已,好了,已經寫完了。”陸歸雪一邊說著,一邊收了筆。


    他沒注意到身後沈樓寒的位置,若是就這樣站直身子,在旁人看來,倒像是直接靠進了沈樓寒懷裏一樣。


    然而陸歸雪剛準備站起來,就感覺手臂被輕輕一拉,力道雖然控製得很輕,但也讓人不自覺地跟著往旁邊走了一步。


    就這麽小小的一步,恰好將陸歸雪帶出了沈樓寒的身前。


    “師兄?”陸歸雪有些驚訝的抬頭,發現居然是謝折風拉了他一下。


    “梳雨他們在那邊,剛才叫我們過去一起。”謝折風臉色平淡地說。


    “哦好的,那我們過去吧。”陸歸雪不疑有它,便跟著謝折風一起往紅豆樹下的另一張桌案去了。


    沈樓寒氣結,但是一低頭看見陸歸雪寫給他的花箋,氣又消下去大半。


    他拿起剛才陸歸雪握過的筆,在花箋剩下的空白處,又寫下了陸歸雪的名字。


    沈樓寒的字其實一點也不潦草,兩個互相為對方寫下的名字放在一起,有幾個邊緣的筆劃無意中交疊,仿佛是相連的指尖。


    沈樓寒笑了一下,將花箋仔細收了起來。


    他原本就沒打算,讓這花箋掛到樹枝上去風吹日曬。


    另一邊,陸歸雪和謝梳雨他們到了同一張長桌上。


    他剛才給沈樓寒寫完了花箋,自己那張卻還沒寫,所以這會兒拿出來,思索著應該寫點什麽。


    陸歸雪看到謝梳雨和洛川寫“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不由笑了笑,他總不能也跟著寫情詩吧。


    最後想了一會兒,陸歸雪在花箋上寫:但願人長久。


    希望這輩子,親朋師友都能平安長久,所有的結局都會有一個圓滿收場。


    “梳雨剛才說,花箋要拿紅綢係在高處。”謝折風忽然開口,他指間繞著剛才謝梳雨剛才塞給他的一段紅綢,和他一身黑白道袍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陸歸雪抬頭去看,謝梳雨已經和洛川去樹下係花箋了。


    謝梳雨墊著腳尖,卻還有些夠不著樹枝,於是洛川伸手幫她將樹枝拉低,兩個人的身影交疊在一處,掛完花箋後自然地擁在一起,低頭親密私語。


    陸歸雪收回視線,看著眼前比較低的那幾根樹枝,他抬手努力一下還是能夠著的。


    但也因為低處比較容易夠著,上麵花箋幾乎已經被係滿,陸歸雪剛抬起胳膊,卻發現好像已經無處下手。


    “別動。”謝折風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陸歸雪還沒來得及回頭,就感覺身體忽然一輕,眼前的東西紛紛晃了一下。


    等視野再恢複正常的時候,陸歸雪已經被謝折風環抱住腿彎,扶著腰側,斜斜坐在他一邊肩膀上了。


    “師兄……我不是小孩子了。”陸歸雪笑得有些無奈。


    他看著自己這個姿勢,確實挺高的,隻要一伸手,就能將花箋順利係在高處的樹枝上。


    “嗯。”謝折風應了一聲,卻沒再說什麽。


    陸歸雪上次這麽坐在師兄肩膀上,還是他很小的時候。


    那時謝折風帶著他途徑一座大城的慶典,人潮湧動,四處都是喧囂和煙火。還是小孩子的陸歸雪幾乎要被人群淹沒,慶典中又不許禦劍,謝折風便讓他坐在肩膀上,免得不小心走散。


    兩人路過一座花樓下的時候,碰巧樓上的花魁娘子正要拋下金繡球。


    謝折風的樣貌氣質在一眾人之間分外惹眼,即使隻是匆匆路過,也被花魁娘子一眼相中。花魁娘子眼中秋波流轉,手中的金繡球也輕盈地拋出,朝謝折風身上落去。


    陸歸雪當時正專心坐在師兄肩上咬一串龍須糖,忽然見有個不明物體飛過來,差點嚇了一下跳,本能地就要往旁邊躲。


    結果謝折風的劍更快,黑色的孤寒劍並未出鞘,半空中的金繡球卻已經四分五裂。


    樓上那位美豔至極的花魁娘子,差點當場氣哭。


    恐怕萬萬沒想到,這世上竟有人如此不解風情。


    “你在笑什麽。”謝折風抬頭問。


    “沒什麽,隻是想起了小時候的事情。”陸歸雪趕忙輕咳了一聲,迅速地拿過謝折風指間的紅綢,將花箋係上了樹梢。


    他剛想低頭說好了,讓謝折風放他下去。


    結果紅豆樹的繁茂的枝葉突然齊齊顫動了一下,然後接二連三滾落下一大串紅豆珠子,簡直像是一場小雨,砸落了陸歸雪滿身。


    陸歸雪:“……”


    這樹未免也太大方了吧,說好的運氣好才會落一顆的呢?


    謝折風也被紅豆雨波及,他將陸歸雪放下來,看見陸歸雪一身白衣都沾了紅豆,落在肩頭、腰間、發絲中,神情有些窘迫。


    “我的老天爺,在這賣花箋賣了這麽些年,還是第一次見這樣的場麵。”連店鋪的老板娘都忍不住湊過來,驚歎道。


    謝梳雨看到這邊的動靜,也趕忙跑了過來,睜大了眼睛說:“雪姑娘,你這是許了什麽願啊?落了這麽多紅豆下來,願望一定會實現得特別圓滿吧!”


    陸歸雪一邊試著將身上紅豆弄下去摘下去,一邊有點哭笑不得地說:“希望真的如此吧。”


    謝梳雨看到這邊的動靜,也趕忙跑了過來,睜大了眼睛說:“雪姑娘你真的……好厲害,不對,我尋個地方帶你先去收拾一下吧。”


    陸歸雪點點頭,不光是衣服上沾著的紅豆,剛才有些紅豆順著他的衣袖領口落了進去,實在是有些尷尬。


    謝梳雨領著大家去了一家胭脂鋪。


    這家胭脂鋪謝梳雨常來,所以與老板熟識,很快老板給他們騰出一間用來試胭脂的單獨房間。


    謝梳雨說:“這家胭脂很好看,一會兒等雪姑娘收拾完了,正好可以試試胭脂。”


    洛川笑著,想起從前謝梳雨總是一逛就幾個時辰,卻似乎又感到有些頭疼。他說道:“你們姑娘家試胭脂,我們就不進去湊熱鬧了。正好我和兄長許久不見,去旁邊的茶樓閑聊上幾句,等你們出來可以嗎?”


    “行吧你們出去吧,反正你也幫不上什麽忙,不管問什麽顏色都隻會說好看。”謝梳雨笑鬧著,將洛川推出了胭脂鋪。


    謝折風看了陸歸雪一眼,陸歸雪朝擺擺手,示意自己沒問題,不用擔心。


    他這才和洛川一起暫時離開了。


    茶館中,洛川對謝折風道:“我有位朋友聽聞兄長大名,想托我求一道劍符,給他新修的府邸鎮宅,不知兄長可否幫個忙?”


    劍符對劍修來說,是個很常見的東西,以劍氣與靈力凝結而成,有點類似於可以隨意安置的微型劍陣。


    謝折風平常身上也會帶著幾張劍符,所以就直接從芥子中取了一張,遞給洛川。


    “多謝兄長。”


    *


    沈樓寒卻沒有和他們一起走。


    陸歸雪進去了單間裏去收拾衣裳,謝梳雨原本以為沈樓寒會和自己一樣,在外麵等著。


    結果她萬萬沒想到,沈樓寒居然跟著陸歸雪一起進去了?


    等等,等等……謝梳雨感覺自己有點不太好。


    其實她對雪姑娘這個徒弟,又有點害怕,又覺得有點奇怪,不是太敢和他說話。所以對他的印象也不是很多,卻也覺得,沈樓寒對陸歸雪的態度不尋常。


    謝梳雨摸了摸鼻尖,想起早上的事情,開始猶豫要不要靠在單間門上聽個牆角,卻又覺得這麽做不太好。


    萬一是她誤會了,那多尷尬啊。


    “謝姑娘,最近我家又新上了一套胭脂,要看看嗎?”胭脂鋪的老板走過來,跟謝梳雨搭話。


    謝梳雨暫時從尷尬中解脫,決定先不去想這件事。


    她對胭脂鋪老板說:“要看的呀,老板你幫我拿兩套新的過來吧。”


    正好一會兒給雪姑娘也試試,謝梳雨想,雪姑娘的唇色很淡,皮膚很白,應該塗什麽顏色都特別好看。


    過了一會兒,陸歸雪整理好衣衫,推門剛要出來,卻又被謝梳雨笑著拉了進去,胭脂鋪的老板也跟著進來,幫他們試色。


    謝梳雨拉他到妝台前坐下,說說:“雪姑娘,既然都來了,剛好來試試這些胭脂吧?”


    陸歸雪根本對這些東西一竅不通,隻能聽謝梳雨的話抬起手,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臂。


    謝梳雨將盒中的胭脂暈開,依次在陸歸雪手臂上抹開一道道痕跡,紅色的胭脂映著雪白的皮膚,美得有點驚心動魄。


    這套胭脂顏色偏深,幾乎沒有淺色。


    謝梳雨一邊在陸歸雪手臂上劃過紅痕,一邊念著胭脂的名字:“這個是紅蓮露,這個是鳳凰火……最後這個叫朱砂血,我覺得這個紅色最正,也最好看……誒——!”


    謝梳雨一聲驚呼。


    原本一直靜默站在陸歸雪身旁的沈樓寒,猛然間伸手握住了陸歸雪的手腕,剛剛塗上去的胭脂被無意抹亂,斑駁地暈染開,好似變成了一片淋漓血色。


    沈樓寒看著那一道道紅色的胭脂,不知道為什麽,腦海中驟然間傳來極度的刺痛。


    呼吸之間滿是並不存在的濃烈血腥氣,眼前回憶的碎片被拉扯著,讓人頭痛欲裂的眩暈中,隻剩下白色的雪和紅色的血,猙獰地交錯著。


    那是什麽?


    什麽樣的記憶?我是不是忘記了什麽東西?


    沈樓寒艱難地呼吸著,忍著像是要迸裂開的疼痛,拚命回想。卻隻尋到了無盡的痛楚,連身體都劇烈地顫抖,仿佛整個世界都要隨之潰散。


    “師尊……”沈樓寒的聲音顫抖著,本能地一遍遍叫著那兩個字,仿佛已經忘記了別的語言。


    他握緊了陸歸雪的手腕,指尖抹過他手腕上斑駁的紅色,像是想要把它們盡數抹去,卻又沾染了更多紅色,越來越多,一直將視線全部鋪滿。


    抹不掉,也換不回。


    沈樓寒低下頭,雙眼緊貼上那段被紅色染透的雪腕,滾燙而濕潤的水汽滑落下去,仿佛一道滴落的血珠。


    心髒深處,疼得好似有什麽東西要破土而出。


    陸歸雪感覺到沈樓寒身上的氣息很不對勁兒,便對已經嚇呆了的謝梳雨說:“梳雨,你先出去等我一下,可以嗎?”


    謝梳雨回神般地點點頭,什麽都沒敢問,轉身就出去了,還順手幫他們關上了門。


    她出門之後,轉身背對著房門,從驚訝中回過神來之後,隱約聽見單間裏傳來陸歸雪柔聲的安撫,和沈樓寒眷戀至極的聲音。


    謝梳雨回想起剛才房中的幾個場景,然後她這次終於確定,自己想通了所有的事情。


    她微微低下頭,感覺鼻尖上有點癢。


    啊,原來是這樣,一會兒該怎麽跟雪姑娘說呢?總覺得有點不太好意思。


    房門內。


    陸歸雪這會兒其實也沒什麽好辦法,隻能用上心決,以溫和的意識去疏導沈樓寒混亂而暴戾的情緒。然後試著不斷呼喚他的名字,也許能讓他清醒一點。


    “阿寒。”


    沈樓寒聽到那個聲音,眼前血跡斑駁的畫麵中似乎照進來了一道光。他本能地朝著那道光伸手,近乎哽咽地叫了一聲:“師尊。”


    “我在。”陸歸雪溫柔的聲音傳來,他說,“我在這裏。”


    仿佛被這句話安撫下來,沈樓寒身上混亂的氣息漸漸消解,等陸歸雪再去看他的時候,發現沈樓寒閉著眼睛,像是暫時昏睡了過去。


    陸歸雪還是覺得沈樓寒的情況不對,於是仔細檢查了一下,最後在沈樓寒大概心口的位置嗎,看到了一個他很不想看到的東西。


    一道黑色的紋路,還很淺,也並不長,卻好似是在心髒深處紮根。


    那是心魔的魔紋,還沒有破土而出,卻躍躍欲試。


    陸歸雪倒吸了一口涼氣,怎麽這輩子,沈樓寒的心魔還是早早就有了跡象。這下可麻煩了,之後得盡量幫他把心魔抑製住,不能再長出來了。


    陸歸雪幫沈樓寒攏好衣衫,將他放到一旁,讓他倚靠著桌子趴下。


    順利做完這些事情,陸歸雪居然也沒覺得太累。陸歸雪忽然意識到,自己最近一段時間,身體好像沒有那麽過分虛弱了,不知道是不是上次變回過鮫人的影響。


    難怪大師姐也說他身體恢複得不錯,可以多出去散散心。


    安頓好了沈樓寒,陸歸雪拿出錦帕沾了些靈露,將手腕上已經亂糟糟的胭脂都擦掉,這東西被抹亂了,看著還真有點兒嚇人。


    收拾完裏麵,陸歸雪便起身去叫謝梳雨回來。


    “梳雨,不好意思,我徒弟他剛才不太舒服。”陸歸雪正在思考該怎麽解釋剛才的情況,“還有就是,那個……”


    卻聽見謝梳雨擺擺手,臉上帶著點不好意思的神情說:“那個雪姑娘,沒關係。我其實之前也有猜到一點啦,剛才更確定了,你隻是過來幫我大哥……的吧。”


    陸歸雪愣了一下,心想,完了,好像翻車了。


    謝梳雨繼續說:“大哥向來孝順,阿娘說什麽他都會盡量滿足。這次仔細想想,為了我們家的事情讓雪姑娘陪大哥跑這一趟,實在是麻煩你了。我也能看出來你和大哥關係真的很好,不過應該不是戀人罷了。”


    “抱歉。”陸歸雪眼看著翻了車,也隻好承認錯誤,“不過,我是哪裏出了錯嗎?”


    “其實雪姑娘一直很好啊,出錯的也不是你,是別人。”謝梳雨笑了起來,她說,“比如說我大哥啊,他今天帶著你的樣子,就跟小時候帶著我出門一樣。之前我還沒覺得,但是今天洛川哥哥也在,兩相對比之下,就還挺明顯的。”


    當然,露出破綻最多的其實是沈樓寒,但是謝梳雨就更不好意思說了。


    那個黑衣黑眸的少年,看向他師尊的眼神太熾熱,雖然盡力克製著。卻終於在剛剛不舒服的時候,忽然爆發了出來。


    之前好幾次謝梳雨都覺得奇怪,剛才她終於把那些事聯係起來了。


    謝梳雨沒敢說,她其實有個瞬間出現過相當糟糕的想法,最後想想以謝折風的性格不可能。所以最後還是確定了,雪姑娘和她的“徒弟”才是更加親密的人。


    “放心吧,雪姑娘,這些事情我不會告訴阿娘的。”謝梳雨握住陸歸雪的手,眼神溫柔又誠摯,“你們都是很好的人,也都是為了讓阿娘開心,對吧?”


    *


    沈樓寒的昏睡並沒有持續太久,他醒來之後,似乎也對剛才自己的狀態十分疑惑。


    看到陸歸雪在旁邊擔憂的眼神,沈樓寒心中一暖,便說:“師尊,已經沒事了,剛才可能隻是有點不舒服,我們出去吧。”


    等他醒來的時候,陸歸雪和謝梳雨已經交流完畢,見沈樓寒醒來,確定他沒有什麽問題之後,幾個人就準備去茶館那邊,與謝折風他們會合。


    折騰出了這麽件事情,陸歸雪也沒了繼續逛花朝節的心思,而且沈樓寒剛剛昏睡了一次,應該早點回去休息才行。


    謝折風聽陸歸雪要回去,也沒有多問,便答應了。


    等回到謝家,謝梳雨忽然想起一件事,於是拉著陸歸雪說:“對了,阿娘說等我們從花朝節回來,讓我帶雪姑娘去陪她說會兒話。”


    陸歸雪跟著謝梳雨一起,去了後院謝夫人房中。


    謝夫人今天的精神似乎好了許多,甚至已經能自己坐在床邊。


    她聽到有人進來,便循聲看向門前,說:“梳雨,你明天就要出嫁了,到時候阿娘沒法跟著過去。你這會兒去把婚服換上,過一會兒穿來給阿娘看看,讓陸雪姑娘先陪我說說話。”


    “好的,阿娘。”謝梳雨離開的時候,對陸歸雪眨了眨眼,似乎是讓他別緊張。


    陸歸雪也試圖不要緊張,他走到謝夫人身前,想著隨便聊些什麽。


    謝夫人像上次一樣握住了他的手,很輕。


    她聲音溫柔如常,帶著點撫慰的情緒,說道:“陸雪……或許不該再叫你姑娘了,對吧?你是個好孩子,委屈你了。”


    陸歸雪又愣住了,這次半天沒能回過神來。


    他怎麽……怎麽又翻車了?


    本著翻車也要死個明白的精神,陸歸雪鼓起勇氣,又問了那個問題:“夫人,抱歉,但我是哪裏出錯了嗎?”


    謝夫人笑得溫和,說:“我看不見東西,別的感覺便比別人靈敏些,你雖然身體單薄,但男孩子和姑娘家的手,總歸不一樣。”


    陸歸雪聞言,低頭看向自己被謝夫人輕輕握住的手。


    原來早在第一次見麵的時候,謝夫人便已經知道了……


    慘遭兩次接連翻車的陸歸雪,現在很想找個沒人的地方把自己埋進去。


    “沒關係,你不要胡亂想。”謝夫人拍了拍陸歸雪的手背,溫言細語,“其實隻要你們都好,我這個做長輩的也就安心了。”


    謝夫人正說著。


    門外傳來一陣輕快的腳步聲,夾雜著幾聲環佩玎璫。


    “阿娘,我換好衣服啦。”謝梳雨穿著一身朱紅嫁衣推門進來,襯得那張臉龐清麗而明媚。她走到床邊,說:“我和洛川哥哥一起挑的樣式,好看嗎?”


    謝夫人見謝梳雨進來,也就善解人意地對陸歸雪笑了一下,也沒有再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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