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疼,師尊繼續吧。”沈樓寒搖搖頭,放在身側的手指忍不住微微蜷縮起來。


    上輩子活了那麽多年歲,他卻從來都不敢想如今的場景。偏偏此刻陸歸雪的神情柔軟而自然,仿佛一切本該就是這樣。


    越是靠近,便越是留戀,便陷得越深。


    陸歸雪放心下來,繼續給沈樓寒上藥。


    沈樓寒隻覺得師尊的手指微涼,像是質地柔潤的玉石,輕柔地將傷藥在他肩頭抹開。末了還用幹淨的錦帕紮了個結。


    陸歸雪顯然並不熟練,那個結有點歪歪扭扭,不是很整齊,也不是很好看。


    可他淺淡眉眼間流露出的認真神情,卻讓沈樓寒一時禁不住想要側身往前,去吻一吻那雙好看的眼睛。


    沈樓寒低下頭,終究還是把這一時衝動壓了下去。


    “轟隆——轟隆——”


    外麵忽然一陣地動山搖,連劍陣中也受了影響,仿佛地震般顫動。


    陸歸雪盡力穩住身體,從劍陣頂部的空隙朝外看去。


    原本沉沉如墨的天空從中裂開一道光影,那光影是極度耀眼的金色,仿佛一片浩瀚無邊的翅羽,將黑暗轉瞬逼退至角落。


    明明還是夜晚,空中卻刹那間被淡金色的雲煙占去大半,如同神境。


    陸歸雪在這金雲之下,幾乎有些睜不開眼睛。


    然後他看到一片陰影從頭頂掠過,接著一隻金翅瓊鳥徐徐落下,停在了劍陣之前。


    劍陣入口處的禁製再度打開。


    有個明眸皓齒,肩繞青紗飄帶的人影從瓊鳥背上探出頭,朝陸歸雪喊道:“小師弟,你沒事吧?”


    “師姐?”陸歸雪看到蘇挽煙,眼睛微微一亮。


    那剛才鋪天蓋地的金光雲霧……


    蘇挽煙從瓊鳥背上跳下來,朝陸歸雪走過去:“別慌,師父他老人家渡劫回來了,這會兒正在外麵收拾封淵君呢。二師弟說你在他洞府劍陣中,我就先來接你了。”


    陸歸雪聽到這番話,不由長長鬆了口氣。


    師父既然成功渡劫,那便已經是步入大乘期的金仙。這世上的金仙不過寥寥兩三人,即使是魔主封淵君見了,也要避其鋒芒。


    陸歸雪心想,雖然牽扯出這麽多事情,但他的初衷還是實現了。


    那就好。


    陸歸雪繃著的那根弦忽然鬆下去,身體的不適和病痛就突然湧上來,仿佛要將他整個人都壓垮。胸口像是被刀子不斷劃過一樣的疼,帶出一股濃烈的血腥氣。


    然而,陸歸雪這回連吐血的力氣都沒有了。


    眼前忽然黑暗一片,陸歸雪整個人晃了晃,倒了下去。


    *


    劍歌峰上,封淵君雖然同時迎戰謝折風和玄圓長老,卻還是顯得遊刃有餘。


    畢竟玄圓那隻老烏龜消極怠工,大部分時候都隻出聲不出力,嘴上嗬斥的話一套接一套,每到交手時卻像是走個過場似的。


    看著聲勢浩大,實際上對封淵君來說,都不痛不癢。


    反倒是低他一個大境界的謝折風,著實有些難纏。


    看來修真界的傳聞,偶爾也有幾句靠譜。


    封淵君此刻的狀態算不上很好,身體裏的蠱蟲雖然沒有大礙,卻還時不時地添些小亂。他偶爾稍有不慎,露出一丁點細微破綻,謝折風劍鋒落處,便是殺機。


    但封淵君終究是渡劫後期,反手抓住劍刃,攜著一道魔氣便朝謝折風肩膀打去。


    謝折風來不及收劍。


    眼看封淵君的一擊就在眼前,謝折風餘光卻瞥見一縷金光乍現,從身後化作萬千鴻羽,直擊封淵君胸口,竟將他逼退了數十尺。


    封淵君以魔氣為屏障,勉強攔下所有金色鴻羽,神情顯得有些狼狽。


    他抬頭,看遠處天邊出現的那個身影——銀發如月華,金瞳似日耀,身後金色雲煙鋪展開來,仿若神祇現身世間。


    大乘期金仙的威壓下,剛才還遊刃有餘看熱鬧的封淵君,此刻也忍不住低聲罵了一句:“雲瀾這個瘋子,渡九天雷劫竟然隻用了一個晚上!引雷引得那麽快,怎麽沒把他劈得灰飛煙滅呢。”


    封淵君見雲瀾仙尊已成金仙,便也不再戀戰。


    他所習功法極擅隱匿,趁著雲瀾仙尊還未到身前,便從天際劈開一道裂縫,裹挾著魔氣化作紫黑霧影,又瞬間一分為三,消失在裂縫之中。


    臨走前,封淵君還順手將那枚護身符丟了下去。


    輕飄飄地留了一句:“雲瀾,這東西還你,我先走一步。”


    雲瀾仙尊與封淵君從前數次交手,知道他那虛影難以追上。轉眼又見護身符自空中墜落,於是不再去追,掠身而去,將護身符收入手中。


    護身符中間的黑色魔氣仍然在,雲瀾仙尊微微皺眉,他指尖浮出一簇淡金火光,用力將那道魔氣從護身符上抹去。


    魔氣與金色雲煙都漸漸散去,天空恢複了原本的樣子。


    一抹晨光正從天際浮起,快要天亮了。


    瓊山眾人被折騰了一晚上,懸著的那顆心總算是落了地,臉上不由露出一種劫後餘生的神情。


    “仙尊回來了!”


    “恭賀仙尊修成金仙!”


    雲瀾仙尊從半空中走下,直接走到了玄圓長老的麵前。他說話的時候,語調緩慢而肅穆,仿若天音:“太上長老,是不是有話要對我說?”


    玄圓長老背後忽然生出一片冷汗。


    早就謀劃好的那些說辭,什麽入魔,什麽包庇……在金仙的威壓之下,都仿佛卡在了嗓子裏,半天都沒敢說出口。


    他莫名感覺到,雲瀾有哪裏和之前不太一樣了。


    玄圓張了張嘴,感覺嗓子有些發幹。


    他還是裝出了一幅和藹長輩的樣子,改口道:“昨晚千秋峰出了些亂子,隻是我不在當場,都是從我那徒孫衛臨宸聽說了些事情。後來我與謝峰主商量,一切等掌門你回來再定奪。”


    “是嗎?”雲瀾仙尊麵容平靜,隻是一雙眼眸光華灼灼,仿若流金,他說,“那現在就去戒律堂,你們一個一個慢慢講,昨晚到底出了什麽事。”


    *


    陸歸雪醒來的時候,看見蘇挽煙坐在不遠處研磨藥材。


    屋內滿是藥草的獨特清香,並不是陸歸雪自己的住處,應該是在蘇挽煙的嵐霧峰上。


    “睡了一天一夜,你可算醒了。”蘇挽煙放下手中的藥碾,坐到陸歸雪旁邊去,“幸好我上次開爐時煉出了顆九轉仙元丹,要不然你這次折騰成這樣,也不知道要昏迷過去多久。”


    陸歸雪感覺了一下,胸口那股血腥氣已經散掉了,身體輕鬆許多,不想之前那樣難受。


    他下意識地往四周看了看,尋找沈樓寒的身影。


    蘇挽煙看出他的擔憂,於是說:“找你徒弟?他守了你一天,我看他自己身上也有傷,就趕他去客房先休息了。”


    陸歸雪安下心來,又問起些別的事情:“師父和師兄他們怎麽樣了?”


    “他們倆這會兒正在戒律堂,忙著審人呢。從昨天到今天還沒停,我看師父這回是真動怒了。”蘇挽煙說著說著,又忽然想起,最大的當事人就在眼前,於是問,“對啊,小師弟你來給我講講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吧?”


    陸歸雪想了想,稍稍整理了一下思緒,將昨晚的事情大概給蘇挽煙講了一遍。


    蘇挽煙聽到一半,突然眼睛發亮地問了個問題:“小師弟,你說你從封淵君哪裏逃出來,多虧了我給你的那些毒藥?你用的是哪一瓶?居然藥效這麽強,連封淵君都能製住。”


    從小鑽研毒術,卻名聲遠不如醫術的蘇挽煙,決定要找出這樣這瓶毒藥好好研究。


    “當時我來不及看,隨手取了一顆……讓我找找。”陸歸雪在芥子裏找了找,翻出那瓶用過的毒藥。


    這時候他才發現,這瓶子上貼了個小標簽。


    ——“剛學,解藥不會做,慎用。”


    陸歸雪看著這有點嚇人的說明愣了一下,不過轉念一想,反正是用給封淵君的毒藥,有沒有解藥也無所謂了。


    蘇挽煙接過瓶子,隻看了一眼,她就噗地笑出了聲:“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陸歸雪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封淵君這個魔頭居然中了焚情蠱,笑死老娘了。”蘇挽煙笑得直拍桌,也顧不上形象。


    她好不容易忍住笑意,神秘秘地湊過來對陸歸雪說:“小師弟,這個東西叫焚情蠱,是我從一本苗疆巫女的手劄上看到的。那巫女遇人不淑,三任道侶都是負心人。她為了將下一任道侶綁在身邊,就研製出了焚情蠱。


    這蠱蟲種下時會令人短暫失神,並且記下眼前人的樣貌,中蠱後便隻能對這一人動情。若是能一心一意,那焚情蠱就沒有壞處,隻有些微催情的效果。但若是三心二意處處留情,或是想傷害下蠱之人,便會被蠱毒反噬,受焚心之痛。”


    陸歸雪:“……”


    他以後出門還是小心點,免得被封淵君因此報複。


    “小師弟也不必太擔心,我回頭再去看看那卷手劄,爭取把解藥弄出來。日後要是覺得不妥,也能把蠱解掉。”蘇挽煙清了清嗓子,安慰道,“至於封淵君,就讓他難受一段時間吧,反正他也是活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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