洵追什麽話都說不出,他眼前都是那朵肆意舒張的太陽花。他顫抖著肩膀忍不住用手去觸摸,他雙手合握想將太陽花捧在掌心中,呼吸淩亂發絲和淚水混在一起,自嗓子眼發出尖銳卻又格外虛弱的喘氣聲。


    他過呼吸了。


    晏昭和扶著洵追緩緩坐在地上,讓他麵對自己。


    “能走嗎?”他問。


    洵追弓著腰額頭抵在膝蓋上,雙臂交叉緊緊抱住自己,他極力讓自己保持輕鬆,告訴自己一定是在做夢。


    “此地不宜久留,走不動的話我背你。”晏昭和又道。


    洵追聽罷放棄般苦笑,他一邊搖頭一邊用盡剩下的力氣掙脫晏昭和扶住自己的雙手,單手撐地小腿顫抖地勉強站立起來。但他依舊低著頭,依舊不願意看到晏昭和的臉,依舊不想認清現實。


    洵追啞著聲道:“你走吧。”


    走得遠遠的,“我就當沒有見過你。”


    晏昭和沉默地望著洵追,洵追見他不為所動便一瘸一拐小步挪去台階,每走一步都好像是踩在刀尖,身體每一寸肌膚每一滴血都在叫囂,無論多細小的顛簸都讓他胸腔間的血氣翻湧。


    “他們放毒!”


    “後退!快後退!”


    “啊啊啊啊啊啊我的眼睛!”


    慶城軍撒下的藥粉終於在火焰的灼燒下起了效用,煙幕彌漫將眼前本就昏暗的空氣染上冷冽,一陣風吹過,所有裹挾著毒藥的空氣隨風肆意飛舞。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其他的什麽,煙幕所及之處的草木都瞬間染上幾分衰敗之色。叛軍四處逃竄,隊伍末尾的叛軍發瘋般推搡著要逃跑,腿腳不快的很快便被困在其中,吸入毒氣後摔倒在地,隻能打著滾雙手掐著脖子麵目青紫,堅持不了幾分鍾便口吐白沫喪命。


    晏昭和看了眼城外,蹙著眉將手中的帕子丟掉,他快走幾步猛地將洵追整個人扛在肩膀上。


    “晏昭和!”話音剛落,洵追臉色大變,怒吼道。


    “噗……”


    洵追那在胸腔忍了好久,每次要湧上來都被他喉頭禁閉咽下去的淤血,終於在晏昭和猝不及防堪稱毀滅性攻擊下吐得幹幹淨淨。


    “你放我下來!”洵追疼得冷汗直冒,雙手胡亂揮舞著要從晏昭和肩頭跳下來。他一腳踹在晏昭和腰部,晏昭和冷著臉收緊摟住洵追的胳膊。


    洵追覺得自己的腰都要斷了,晏昭和勒地他無法呼吸,他整個人還以頭朝下的姿勢,大腦嚴重充血,他漲紅著臉破口大罵,每罵一句晏昭和都會故意將他顛一下,或者是用手指狠狠按壓他方才被匈奴人攻擊過的傷處。


    傷處找的太準確,以至於讓洵追懷疑晏昭和是不是全程圍觀了自己在小巷中與匈奴人的廝打。


    身體上強烈不適很快使洵追偃旗息鼓,他一點力氣都使不出,隻能了無生氣地被晏昭和扛著下台階順著牆根走,四肢軟噠噠隨著晏昭和的腳步而在懸空晃蕩。


    晏昭和拍拍洵追的腦袋,“怎麽樣?”


    “快死了。”洵追艱難道。


    話音剛落洵追忽然記起晏昭和的傷,“你的傷……”


    “沒關係。”晏昭和這話說得不明不白,洵追立即雙手抓住晏昭和的衣襟使勁讓自己的臉麵對晏昭和。


    “薄閻怎麽說?你為什麽不多休息?”


    “你怎麽回來的?”自己才回京晏昭和這就後腳跟上,洵追急忙道,“你是不是騎馬沒休息?”


    “你別笑。”


    晏昭和看著洵追的模樣莫名覺得好笑,少年臉上什麽都有,煙熏火燎的黑還有幹涸的血漬,尤其是他額前被撞傷後立即淤青的傷口,哪裏還見嬌生慣養的模樣。


    太狼狽了。


    晏昭和找到一處無人的院子才將洵追放下,洵追腳一挨地便衝著晏昭和撲過來,他伸手就要扒晏昭和的衣服,晏昭和一隻手便能輕易將洵追兩隻手的手腕都握住,居然比他想象中的還要硌手。


    “你的傷怎麽樣?”


    “你的呢?”晏昭和反問。


    洵追整個人疼得站都站不住又要被晏昭和提溜著手,也不知道是不是人倒黴喝涼水都塞牙縫,他使勁呼吸沒想居然岔了氣,他麵目瞬間扭曲了下,再抬頭時瞬間平靜如水道,“我很好。”


    少年的小動作被男人盡收眼底,晏昭和顧著洵追的麵子順著他的話往下說,“臣現在送陛下回宮。”


    臣?陛下?


    洵追的火藥筒被晏昭和這句“臣”徹底點燃,他對晏昭和露出一抹諷刺的笑,“也是,你根本不可能放棄權力,在朝堂裏摸爬滾打這麽多年怎麽能輕易放棄呢?你可真有手段,沒有令牌也能暢通無阻,你到底還有什麽沒告訴我的。”


    “你不是想走嗎?我放你走你怎麽不走,你是狗嗎?以前不是巴不得扔了我去過你的逍遙日子嗎?晏昭和你怎麽這麽賤。”


    “李洵追!”


    洵追狠狠掙脫晏昭和的手,後退幾步冷笑道:“你有什麽資格叫我名字!”


    我有什麽資格讓你重新回到我麵前?


    再見晏昭和隻能讓他更加牢記方韞那晚所警告的一切,隻能讓他更加在晏昭和麵前抬不起頭,讓他隻要念起晏昭和的這三個字都會心疼的要命。


    如果晏昭和也知道前朝往事,他還會義無反顧的追回來嗎?


    “晏昭和,我不想見到你。”


    “可我想見你。”


    晏昭和心平氣和道:“我做了個夢。”


    “我夢到你問我,我有沒有把你放在心裏。”


    “你讓我別丟下你。”


    “現在我回來了,你不留我嗎?”


    洵追張了張嘴,他看著晏昭和的眼睛,那雙眼睛裏倒映著自己,就好像世上所有事物都再也入不了他麵前這個男人的眼。


    “我們……不能。”他艱難道。


    “晏昭和,我和你之前並不是一兩句話就能解釋清楚。”我們之間還橫隔著數道陡峭的山,隔著數片霧氣彌漫的沼澤,我沒有信心和你一起走。


    洵追認真地與晏昭和對視,從未有過的認真,“你要是想聽,我可以告訴你,我很喜歡你,我隻見過俞聶生對薄閻的喜歡。我也是,我對你,就像俞聶生對薄閻那樣。”


    “我看著你會很高興,見不到你我會失落,沒有你我會在夜晚睡不著,還會一個人流淚。”


    可那都不足以讓我感到艱難,因為我知道你在沒有我的地方會生活的很好。


    但現在你出現在我麵前,我會害怕,我害怕你比我喜歡你還要喜歡我。


    “我和你生活這麽多年,對我來說已經足夠了。”洵追伸手碰上晏昭和的臉,彎眸淺笑,“我知道你對我下毒,但我不怕,比起死,我更怕有一天我看不到你。”


    “但我現在不能喝了,我要讓我的身體慢慢好起來,天下和你之間我選擇天下,我不能愧對列祖列宗。我不能因為我的個人恩怨讓朝局動蕩百姓流離失所,不能讓今晚的悲劇再一次在以後的日子裏重現。”


    “我不會納妃,我不會背叛你,我會守著我們的感情,但我希望你能成家。”


    一行清淚自眼角滑落,洵追哽咽地說不下去,但仍舊笑著麵對晏昭和,他用手指緩緩揉散晏昭和緊蹙的眉。


    “我希望晏家百年後後繼有人。”


    “別再跟我耗著。”


    小院隔絕了外界無數嘈雜,寂靜地仿佛整個天地隻剩下他和晏昭和二人。


    洵追挪動腳步與晏昭和隻剩一拳的距離,他顫抖著手將掌心貼在晏昭和側臉,低頭想要吻在晏昭和唇上時忽的一停。


    世子和七皇子相擁著,七皇子的嘴唇正好碰在世子的額前。


    老侯爺終生未娶在軍中領養了一個孩子,先帝南下帶皇貴妃回宮。


    他將晏家的未來交給先帝,先帝將這個未來交給了自己。


    “我欠你的。”


    洵追的精神在高度緊繃時幾近崩潰,他將手指放在晏昭和的唇上,隔著自己的手,唇貼在中指的第一個骨節上,給了晏昭和一個鄭重而絕望帶著眼淚鹹味的吻。


    “你怎麽知道我不娶呢?”晏昭和一如往常那樣溫和,他揉了揉洵追的後頸,將自己的額頭與洵追的抵在一起。


    他握住洵追放在唇上的手指,留戀般地一吻再吻,每吻一次他都能感受到洵追更加害怕,落的淚更加令他感到心疼


    “上一次在靈疏寺我說過什麽,你還記得嗎?”


    “幸運隻有積攢才能擁有一次珍貴。”


    “洵追,我把所有的幸運都給你,都給我們的未來。”


    “所以你不要放開我的手。”


    ……


    須臾,晏昭和找到洵追的手,十指相握,趁洵追泣不成聲無法思考時又道,“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


    “我……”


    “洵追,你沒有必要把之前的我還給我自己。這麽多年每走一步都是我自己決定,沒有任何人強迫我,到現在也是。你強迫我成為獨自一人,讓我留在南方,但你想過我的感受嗎?”


    “我是晏家人,但我也有自己的人生,我希望我的人生能由我自己選擇。”


    “可我想不到沒有你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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