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趙傳之到昭王府。”洵追又道,“分一匹馬給朕,你帶宋大夫去醫館。”


    “陛下,八公主被崇王殿下暫且軟禁在宮中,如今您回宮是否先處理後宮……”楚泱還沒說完便被洵追打斷。


    “康擎軍目前如何?”


    楚泱道:“巡防營和禁軍之中均有人被替換,臣不敢輕舉妄動。”


    “青藤山莊的俞大夫帶來了治療瘟疫的藥方,從明日開始開放城門,允許難民進城接受治療。慶城軍的方韞現在在哪?”


    “就在城內。”


    洵追皺眉,楚泱解釋道:“陛下離宮後臣一人勢單力薄,就算有兩位侍郎大人以及支持昭王的大臣,對付崇王仍舊無法保證萬無一失。康擎軍滲透進巡防營和禁軍後,臣接到昭王殿下的書信,立即請方韞將軍進京暗中主持,慶城軍幾支精銳小隊也都潛入城內隨時觀察康擎軍的異動。”


    方韞,一個方韞還不夠,洵追沉默片刻又道:“我回來代表什麽,楚泱你明白嗎?”


    崇王暫代皇帝之職,入主前朝。如果洵追不回來,他可以慢慢吞噬整個朝堂,但洵追回來他就得走下高台,重新俯首稱臣。他和太後強行把持朝政已是忤逆,無論怎麽從輕降罪都不可能逃過削權撤職。


    京城越亂越好,無論是瘟疫還是各路勢力,全部都亂套才好重新洗牌。


    洵追輕聲:“讓慶城軍混在難民中進城。”


    “臣遵旨。”楚泱跳下馬將馬讓給洵追,洵追在楚泱的幫扶下上馬,他低頭拍拍馬背,高頭大馬果真不適合自己。


    俞聶生從車內探頭,“自己小心。”


    洵追一路搖晃著到了昭王府,自他離去後昭王府便再也無人登門,王府門庭冷落看著淒涼的要命。


    無需重新開門,洵追繞到後門進去,將馬交給府內專打理馬匹的小廝,自己一個人徑直跑去柴房,沒過多久他舉著火把從柴房出來。府內的運作井井有條,就好像是這裏主人還在一般。府內禁止明火,洵追一路走到書房惹得不少侍女小廝回頭駐足,但都不敢上前詢問。


    “陛下。”站在昭王書房前看守的府兵行禮。


    洵追抬眼看燃燒著的火把,一步步走到晏昭和書房前,忽的歎了口氣,“拿去。”


    府兵雙手接過火把後退幾步,洵追詫異了下,府兵又道:“昭王殿下吩咐過,陛下若是第二次進,不必阻攔。”


    不必阻攔,因為已經沒有秘密。


    洵追可惜地看著府兵帶走火把,這一把火將昭王府全都點燃,是不是一切都能夠回到原點?他還是學不來青藤山莊裏那些人的野路子。


    書房內的空氣又悶又濕,洵追一進去便將所有窗戶都敞開,自己坐在門口等待空氣流通,新鮮空氣重新注入整個書房後才坐到晏昭和書桌前。


    他俯身去找那個他沒有打開過的盒子。


    輕車熟路將盒子從桌案下摸出來,指尖勾了下盒子底部的鑰匙,“哢噠”一聲咬住鑰匙的暗扣輕啟,鑰匙落入洵追手中。


    他的心在鑰匙接觸掌心後猛然強烈跳動起來,在胸腔發出咚咚的聲音。洵追將鑰匙和盒子放在桌子上,雙手輕輕按住心口,閉上眼深呼吸好幾次也未能緩解。他指尖發抖,抓了好幾次才勉強握住鑰匙,鑰匙與鎖芯發出清脆的聲響。


    洵追吸吸鼻子,沒立即打開盒子,而是抱著盒子去軟臥上盤腿坐下。打開盒子前一秒他輕輕啊了聲,還是想一把火燒了昭王府。


    盒中放著一個小紅錦囊,洵追將錦囊拿起迎著光看,右下角繡著一個工工整整的晏字。


    他捏了捏錦囊,布料貼在皮膚上軟軟的,他摸不出裏頭裝著什麽,兩根食指抵著錦囊的拉伸口,輕輕一拉扯開錦囊,右手食指順勢伸進去將裏頭放著的東西掏出來。


    看清楚手中是什麽後,洵追愣住。


    平安符?


    一紅一明黃色的平安符,用一根絲線捆在一起。


    紅色的上邊繡著晏昭和三個字,明黃色上是洵追的名字。


    “呼。”洵追舔了下嘴唇,還以為是什麽東西。


    平安符其實看起來已經很舊了,還有點褪色,一看不就不像是最近才放進去的。


    兩枚平安符中夾著一張紙條,洵追仔細將捆綁著的絲線解開從中抽出紙條。紙整體泛黃,展開後其中的字體略顯稚嫩,但洵追認得出,這是晏昭和少年時期的文筆。


    “為什麽一個小孩這麽體弱多病呢。”


    洵追張了張嘴,片刻窒息後苦笑出聲。體弱多病難道不是因為你晏昭和嗎?整日安神湯喝下去,如果不是體弱多病那就該百毒不侵。


    晏昭和一直在給他下毒,洵追已經忘記自己到底是什麽時候發現。


    安神湯太苦,他整日吃那些養身體的藥,夜裏休息實在是喝不下去便背著晏昭和倒掉,連著倒一整月後洵追莫名覺得身體沒有之前那麽沉,整個人氣色也好起來,用膳也比之前要多一些。一開始他沒有想那麽多,隻覺得自己的身體可能是因為季節的變化。不喝安神湯的時候的確晚上會失眠,所以洵追斷幾日便會繼續服用,如此接二連三終於發現不對勁。


    恰逢輕功小成,洵追獨自跑出去的機會也多起來,懷著好奇心偷偷藏了藥渣去城內醫館,大夫看過藥渣後告訴他這是慢性毒藥。


    大戶人家總有些見不得人的,這大夫見洵追一臉茫然連忙道:“小公子放心,我一定不會說出去,小公子出了這門我就忘了。”


    太醫院的太醫整日來為他診治,根本沒有告訴洵追除了體弱之外身上還有另外一種毒。


    他問大夫如何治療,大夫說這藥隻要不喝很快便會好,但若是長期服用,人體內的生機便會慢慢抽空。


    朝堂是晏昭和在打理,後宮也是,洵追回宮那晚晏昭和帶著安神湯進來,洵追看著晏昭和的臉想:如果能留住晏昭和,那喝也無妨。


    晏昭和沒有立即害死自己,是不是就代表晏昭和心存憐惜呢?


    “你為什麽要喂我毒藥,還要對我這麽好。”洵追輕聲,奈何書房中沒有能回答他的人。


    青藤山莊時,薄閻和晏昭和在門外的對話,薄閻說劇毒還有能治愈的可能,但慢性毒藥沒有還轉的餘地。


    晏昭和對待李洵追的用心大於下毒。


    洵追自知自己不是個好皇帝,也沒有能力和心裏去做一個好皇帝,有時候看著晏昭和一勺一勺喂給他湯藥就會想:這樣死在晏昭和手裏也比做一輩子皇帝強。


    做一輩子皇帝多孤獨,還不如死在晏昭和那要溺死他的眼眸中。


    他偶爾倒掉安神湯緩解身體的不適也隻是想被那雙眼眸多注視一會,哪怕是片刻。


    遲早都要死,他想讓晏昭和永遠記住他,在彼此最好的年華。每次在他想要放棄自己的時候,晏昭和都會給予他新的希望,然後再打碎,不斷給予不斷收回。


    洵追將平安符重新放回錦囊中。


    他並不希望平安,甚至不盼望自己身體健康,他病著才好討要更多。


    “以後再也不要握住我的手。”


    眼淚從眼角滑至發間,洵追艱難地整個人蜷縮起來,他的手摁在胸口處,突如其來的疼痛讓他難以再維持鎮定。每個神經都在叫囂著,好像是無數根針從血管融入血液,刺破五髒六腑。他睜著眼雙目空洞,徹骨的寒冷一齊湧向他夾雜著鋪天蓋地的黑暗。


    他曾經以為這不是喜歡,這隻是父母雙亡後一個孤兒想要取暖的卑微,可看到俞聶生後,他發現不是這樣,俞聶生讓他再一次對感情產生懷疑,可他根本不敢進一步去確認,確認後他和晏昭和還能幹淨利落的分開嗎?南下是他所做衝動,後果便是無數人都在因為自己的衝動而付出本不該付出的代價。


    雙方的心思昭然若揭又如何,隻要不捅破,李洵追永遠都是李洵追,晏昭和永遠都是晏昭和。


    要是真讓晏昭和困在京城,這才是最令他感到悲哀的結局。


    他這輩子離不開那座圍城一般的皇宮,但他不能讓晏昭和也被困在裏頭。


    洵追啞著嗓子:“來人。”


    “陛下。”府兵連忙走進書房。


    “去瘟疫總醫館找宋南屏宋大夫。”


    無事發生的話,洵追根本不會找宋南屏,但一旦派人來找,絕對不是什麽好事。宋南屏做著十足的準備,將所需要的東西全都打包好才來到昭王府。


    他萬萬沒想到,洵追果真給了他一個天大的“好事”。


    “你失明為什麽不告訴我。”宋南屏掀起洵追的眼皮仔細查看,“什麽時候的事?”


    “我治不了。”宋南屏不待洵追說話果斷道。


    “俞聶生不在我不敢隨意給你吃藥,等他回來我們再做打算。”


    洵追抓住宋南屏放在他脈搏上的手。


    “不需要治好,隻要撐過這幾日就可以。”


    宋南屏皺眉:“什麽意思。”


    這幾日京城一定會有大變,慶城軍和令羽營均已紮根城下,楚泱的禁軍也已經整裝待發,關鍵時刻他不能掉鏈子。


    “你熬不過。”


    宋南屏用了“熬”這個字。


    洵追搖頭,“我可……”


    話還沒說完,洵追猛地趔趄了下撲倒在宋南屏懷中,緊接著喉頭湧上來一股暖流,他沒來及捂住嘴唇,鮮紅色的血便全部都噴湧而出。他指縫間全是濕潤粘稠的血液,唇齒間也都是鐵鏽般的腥味。


    “洵追!”宋南屏焦急道。


    “對不起,弄髒你的衣服了。”洵追輕輕擦幹淨唇角,指尖放在唇上比了個“噓”。


    “別聲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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