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傳之力保這件事,洵追沒什麽想說的,但晏昭和那封信他有千千萬萬的話要講。內心再怎麽洶湧,到最後也隻能化為無可奈何,將一切的情緒都重新裝回肚裏去。


    他可以寫,晏昭和自然也能。


    隻是恰巧兩個人的心思撞到一起,不知晏昭和那日有沒有覺得可笑,洵追此刻覺得真是丟臉極了。


    “陛下什麽時候回京。”


    洵追一愣,隨後望向蕭倜,蕭倜又道:“實在不能耽擱,陛下最好盡快動身,大統領和兩位侍郎大人堅持不了多久,回程至少需要半月。”


    洵追搖頭,再等等。


    比起信任太醫院那些太醫,薄閻這裏最先研製出來抵抗瘟疫的藥物更讓他覺得放心,隻需再等待幾日,便能看到效果。


    蕭倜不語,抬頭與洵追對視,洵追被他這麽一瞧忽然意識到自己居然寸步難行。到底是立即回宮,還是繼續留在青藤山莊等待,這完全是個無解題。


    暫且不知道晏昭和的意思,但是看這人的態度,似乎是不想這麽快回宮,可不回宮對他有什麽好處呢?


    洵追道:“你先退下,明日再來。”


    蕭倜跪安後,洵追側躺在床上無意識地啃小指指甲。待到小指傳來疼痛,指尖發燙時他才發現自己竟然已經要啃出血。他輕歎一聲,將小指藏在衣袖中,心中含著不知道是何種複雜的情緒沉沉睡去。


    酒足飯飽,眼皮就鬆了,正是睡覺的好時候。


    晏昭和被叫出去後沒回來,洵追一覺睡醒靠在床沿發呆,隻睡這麽一小會,居然還做了個荒唐夢。


    夢中的他分成兩個小人,一個說別回去,回去就又要見到那些哥哥們的醜臉。另一個說快回去,現在瘟疫鬧得這麽厲害,不跑等死嗎?


    可晏昭和都不回宮,足以可見朝堂有多令人厭惡。他好不容易跑出來,難道還要上趕著回去找不痛快嗎?


    門外腳步匆匆,不一會有人隔著門喊道:“公子救救我們小爺吧!求公子過去看看小爺。”


    洵追沒動,門外的侍女繼續道:“小爺就快要撐不住,您與小爺關係好,求您救救小爺。”


    什麽撐不住?救什麽?洵追彎腰懶懶找到鞋子穿好,一步一哈切地去開門。


    隔著門又隔著一個小廳還不覺得門外那侍女嗓門大,一旦打開隔閡著聲音的門,女孩聲音如雷貫耳。


    “我們小爺不行了,公子能不能說說情,再打下去要出人命!”侍女臉上掛著淚珠,洵追開門後直直跪下來,“我們小爺經不住莊主那樣打啊。”


    聽到“打”這個字,洵追總算是找回些神誌。


    “打什麽?”洵追尋紙筆來,在紙上寫道。


    侍女知道洵追會說話,洵追和俞聶生在一塊聊天時她跟在身後。她滿頭大汗,急得跺腳,可洵追偏偏做什麽都是慢動作,明明一句話就能解決,上嘴唇碰下嘴唇的事,他偏偏要寫出來。


    洵追讓侍女研墨,侍女急得又哭,洵追一拍桌子,侍女被嚇得哭聲憋了回去。可這一憋又憋出毛病,一邊研墨一邊打嗝,打得洵追心煩。


    洵追三個字剛寫完,侍女連忙捂著胸口控製住自己不停打嗝的聲音,一張嘴又難過地要哭。洵追威脅般盯著侍女,侍女的表情收放更加不自如。如果說剛剛哭俞聶生,現在就是在哭自己。


    “不知怎麽的,今早小爺被莊主叫進房中就再也沒出來,莊主不允許任何人進院子,於是奴婢們就在院子外等著。可一個時辰前,院子裏傳來的聲音像是在用鞭子抽什麽,奴婢擔心小爺,便悄悄順著另一個小門進去看。”侍女終於痛哭流涕,“我家小爺被莊主按在那顆斷樹旁,用鞭子打得快要死了。”


    “關我何事?”洵追寫。


    “奴婢伺候小爺這麽長時間,從來沒見過小爺對您這樣對其他人關心過。”侍女道,“看在小爺的份上,您去看看小爺吧。”


    侍女這話說得洵追要是不去,便是不顧昔日情分,可洵追又和俞聶生有多熟呢?


    薄閻打俞聶生,相當於一個男人打自己的男寵,說白了這是人家的家事。洵追一個寄宿的外人,又和薄閻不對付,怎麽說也不該去管人家的家事。


    洵追寫:“晏昭和呢?”


    “晏先生出去了。”侍女答。


    洵追正欲寫什麽,侍女嘭地一聲跪倒,膝蓋與地麵發出聽著都疼碰撞聲。


    “公子,求您了。”


    實在是......洵追扶額,怎麽這麽難纏。


    他放下筆開口道:“你外邊等著。”


    洵追進內室找一件外衣穿上,正要走到門口時聽到侍女站在台階下背對著他碎碎念:快點,快點,再晚一步小爺就嗚嗚嗚嗚。


    如果能未卜先知,再讓洵追選擇,他一定不會選擇去看俞聶生。


    薄閻下手狠辣程度已經超出他的想象。


    他到的時候院中除了奄奄一息的俞聶生之外再無他人,少年整個人趴在那棵因夜裏打雷下雨而劈到,至今無人收拾的殘根斷樹。


    這棵樹當初將房頂都砸了洞,與其說沒有收拾,不如說將折斷的樹移到了空地上,房頂被重新修好繼續使用。


    俞聶生渾身上下沒一處好,傷口黏連著衣衫,侍女見到俞聶生的模樣一聲慘叫撲倒在俞聶生身旁嚎啕大哭。


    血順著俞聶生的胳膊蜿蜒而下,從他指尖滴落,打在樹根下的雜草中。長發與背上的血黏連在一起,那張白淨的臉也多是淤青。


    “沒關係。”俞聶生聲音極小,氣息又進沒出的。


    洵追還從未見過如此心胸寬廣之人,身負重傷自己小命都要沒了,居然還照顧別人的情緒。


    單憑此,洵追斷定俞聶生果真不是一般人。


    俞聶生安慰完侍女,又虛弱地望向洵追。


    洵追連忙擺手,心說我可不需要你安慰。


    “嚇著小公子了。”俞聶生抱歉道。


    此話一出,洵追更是佩服,拒絕安慰的人居然還能收到道歉。


    “需要我報官嗎?”洵追問。


    俞聶生搖頭。


    洵追抬腳走到俞聶生麵前,俯身用手摸了摸俞聶生的額頭,已經開始發燙了。


    “我送你回房。”洵追試圖將俞聶生背起。


    俞聶生搖頭,唇邊含笑道,“你胳膊腿那麽細,若是折了怎麽辦?搭把手,我能自己起來。”


    照這語氣好像對現在的處境還熟絡的很,洵追又問,“他經常打你嗎?”


    俞聶生搖頭,又點頭。


    “今年不怎麽打了。”


    果真這姓閻的不是人。


    洵追扶著俞聶生,送俞聶生回房。這裏是薄閻的院子,俞聶生自己的院子離這不遠,但對於身負重傷的人來說足夠像是幾百年那樣漫長。


    俞聶生的體質比洵追要強許多,一路上強忍著因走動衣物摩擦傷口的疼痛。在走之前,洵追仔細看了下俞聶生後背上的傷,不說比他幾個月前後背被人砍了一刀的嚴重,可也好不到哪裏去。


    那夜他在俞聶生麵前說為什麽不逃,俞聶生在睡夢中回答他說不。


    已經要了命的關係,不逃更待何時?


    洵追安頓俞聶生躺下,他不是大夫,不敢輕易碰俞聶生。俞聶生回房挨著枕頭,整個人雙目無神幾近昏迷。洵追正要找宋南屏,他的胸前和一條手臂,兩隻手還沾著俞聶生的血,剛轉身便看到正走進來的山莊內的大夫。


    看到俞聶生的傷他震驚之餘尚還能說風涼話,扶著俞聶生回房時他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對,直到此刻,洵追的憤怒伴隨著大夫越走越近而忍不住笑出聲。


    “滾!”


    洵追冷道。


    “莊主吩咐我來看看小爺的傷。”大夫道,“還請公子在前廳等待片刻。”


    “我說滾,聽不懂嗎?”洵追拔高聲音。


    “請小公子體諒。”


    體諒?體諒薄閻將俞聶生搞出一身傷,旁觀的人還要冷眼相待嗎?


    果真成為好朋友是需要條件的。


    晏昭和能夠以死解脫朝堂的束縛,薄閻也能將自己的憤怒全部都撒在俞聶生身上。


    “他犯了什麽罪,要被莊主毒打?”洵追冷道。


    洵追拿起桌麵上放著的瓷杯,大夫繞過洵追對俞聶生道:“小爺,莊主說您不能拒絕。”


    “嘭!”


    凳子受外力,骨碌碌滾到大夫腳邊。


    洵追慢條斯理收腳,“俞聶生我帶走了。”


    “公子。”大夫笑道,“您別為難我,我就是一個大夫。”


    洵追後退幾步重回俞聶生麵前,蹲下輕聲說:“我帶你走。”


    “去哪。”俞聶生小聲問。


    去京城,一個天子腳下,誰都無法冒犯的皇宮。


    “我不去。”俞聶生搖頭,


    俞聶生欲言又止,洵追打斷他:“我先去找宋南屏,等恢複精神後我問什麽你答什麽。”


    青藤山莊的貴客打傷了山莊內的大夫,薄莊主震怒。


    雙方僵持至深夜,晏昭和在外辦事歸來。


    整個莊子沒什麽要緊事要做的的人都聚集在院子外頭,烏泱泱一片。眾人不約而同靜悄悄地避免發出一點聲響,豎起耳朵仔細聽莊主院內有無聲音傳出。


    晏昭和來時,眾人自動讓出一條路,這麽壯觀的景象晏昭和還是第一次在山莊內見。


    院門前站著薄閻的藥童,見晏昭和來連忙迎上來,“小公子因為小爺的事情和莊主打了好幾架,現下打累了正在休息,先生快去勸勸,一會又打起來。”


    藥童話音剛落,院內傳出金屬刺耳的摩擦聲。


    藥童絕望地望天,圍觀人群又騷動起來。


    “又打起來了,又打起來了!”


    “莊主和小公子怎麽也不嫌累?這才休息多久。”


    “這得打到什麽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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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v在審核,應該是下一章八月一號入v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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