驛館是專供朝廷傳遞文書者,以及官員巡視所短暫居住的場所,並不為百姓開放。官員如要進驛館休息,須有文書以及令牌作證方可居住。


    洵追被馬車來回搖晃地骨頭痛,將文書與令牌一起丟給驛館小廝,便扔下宋南屏自顧自去找房間休息。小廝將文書檢查後還給宋南屏,宋南屏接過後飛快上樓,趁洵追還沒徹底睡死之前搖醒他。


    洵追捂著臉躲,宋南屏索性脫掉鞋上床捉人。


    “不能睡,今日說好針灸後才能休息。”


    洵追閉著眼踹宋南屏,宋南屏道:“昨天說好試試針灸。”


    宋南屏說藥物治療隻是治病中的一部分,加以針灸效果更好。洵追撐著下巴聽宋南屏將針灸治療吹地滿天飛,要是不知道宋南屏治什麽,他姑且還能信幾分,但偏偏此人是個以骨科出名的正骨大夫。


    宋南屏拍著胸脯道:“技多不壓身。”


    洵追下床找來紙筆,“下樓出門,驛館外遍地都是患者。”


    “他們我治不了。”宋南屏理直氣壯,絲毫不以無法治療瘟疫為恥,“研究藥物需要時間,他們不是京城剛染上瘟疫的患者,我沒辦法立即對他們進行治療,當地的大夫比我更有經驗。”


    “沒必要給患者帶去沒有希望的希望。”宋南屏說。


    洵追一愣,宋南屏笑著歎氣:“有種最消極的辦法,如果實在治不了,就將所有患病者暗中處死。”


    “什麽意思?”


    “你還記不記得我說過我家記載,前朝瘟疫首先在軍中蔓延。”宋南屏問。


    洵追點頭。


    “兩軍交戰,交戰後必須清理各自領地的屍體,如果不將屍體進行掩埋,一旦日光照射屍體腐爛,很有可能出現疾病。就像這次水災後沒有人及時處理,爆發瘟疫。”宋南屏道,“軍中是最需要消毒的地方,飲用水和食物都必須烹煮後食用,再由軍醫檢驗。”


    洵追寫:“史料記載,瘟疫由動物屍體飄向河水下遊,百姓喝掉河水後感染瘟疫。”


    “你有沒有想過明明是發生在軍中的瘟疫,為何會記載為民間爆發?”宋南屏問。


    為了掩飾。


    “但民間的確有過瘟疫。”宋南屏話音一轉,“就好像是試探。”


    就好像是為了試探瘟疫能達到什麽地步,然後複製一模一樣的災難降臨在軍營中。


    洵追嚴肅道:“你要為你自己說過的話負責。”


    “不是我為自己的話負責,我也是從我家的書裏得知,這些全都是我母親所記錄。”如果不是宋南屏少年時與家中丫鬟玩捉迷藏,也不會躲在母親房中發現這些記錄。


    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恐懼從心底蔓延開來,洵追後背發涼,他放下筆難以置信道:“我隻告訴你一個人。”


    “不行。”宋南屏拒絕,“你不需要告訴我。”


    知道的越多,越沒有好事,洵追的表情明顯是想到了什麽,而他即將要說的,很可能是普通人難以接觸到的事實。或者說,他和洵追本就不是一路人,雖不知道洵追是何身份,但對他來說知道的越少越好。


    洵追自顧自道,“如果你說民間的瘟疫出現與消失,是試探,那麽軍中的瘟疫,就像是民間瘟疫的完成品。民間的確有人感染瘟疫,但那隻是少數,有人將瘟疫控製在一個能夠及時收手的地步。百姓隻是供養瘟疫的載體,真正的目的是為了讓整個軍隊感染,從而達到徹底消滅軍隊戰鬥力的目的。”


    這次的瘟疫,出現在南方,可為什麽從後山挖出來的屍體已經掩埋至白骨化?時間近乎於出現在南方瘟疫蔓延之前。由於水災,所有人都將注意力放在難民為何這麽快就會到達京城,卻忽略了屍體 很有可能根本就不是難民。有人借著難民流竄的幌子,讓官府誤以為這是感染瘟疫的難民。


    京城的瘟疫根本不是難民所帶來的,是有人故意在京城中投放瘟疫感染患者!


    “是崇王!是李崇!”洵追猛地抓住宋南屏的衣領,激動地手都在抖,“我們錯了,不,是我錯了,不該出京城!”


    “你小聲點。”這次輪到宋南屏捂洵追的嘴。


    洵追扯開宋南屏的手,意識到自己聲音的確有些大,便稍稍放低聲音,但呼吸仍然急促,“李崇監視我,如果後山屍體的幕後主使是他,他一定會抓住我不在京城的空子。”


    宋南屏皺眉,“監視你?”


    崇王與康擎軍來往甚密,這對於一個皇帝來說並不是什麽好事。瘟疫出現後李崇主動提起慶城軍,洵追便順水推舟讓康擎軍來京城,本意是想讓楚泱接管康擎軍,再找個由頭將錢颯撤職,削弱崇王與康擎軍之間的聯係。但現在看來,是他自己自作聰明,引狼入室!


    崇王一旦得知他離開京城,造反簡直輕而易舉。昭王不在,皇帝不在,住在皇帝寢殿裏的八公主也隻能是崇王的傀儡。皇室成員出麵證明皇帝駕崩,不由得外人不信。如果不信,大可以以瘟疫為由處死。


    哪怕慶城軍趕至京城,隻要康擎軍不開門,京城易守難攻,慶城軍根本進不去。


    等他回京,京城還是他李洵追的嗎!


    “現在就走!”


    “走哪?”宋南屏眼見洵追飛快開始收拾剛剛才拿出來的行李。


    洵追太慌忙,行李不但沒有整理好,反而被他翻地一團糟,甚至從中滾出一個雙手合握大小的木盒子。木盒子骨碌碌滾到宋南屏腳下,啪嗒一聲在他眼前自動開蓋。


    “你盒子鎖摔壞了。”宋南屏撿起盒子,以及從盒中掉出來的玉質印章。


    洵追收拾行李的手一停,宋南屏那邊也瞬間沒了聲響。他緩緩轉身,宋南屏看著自己手裏晶瑩剔透的玉石,看清楚含著紅色印泥的字,又抬頭望洵追。


    “這是什麽?”他不確定道。


    洵追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是我想的那個?”宋南屏又說。


    這句話說到了點子上,洵追又似瘋了般,帶著幾分僥幸的大笑。


    他氣瘋了,的確是氣瘋了,沒有玉璽怎麽造反?皇帝登基怎麽可能沒有玉璽!洵追一屁股坐到床上大口喘息,喘息間也忍不住繼續笑。


    他有玉璽,傳國的玉璽在他這,崇王沒有玉璽也不能登基。


    宋南屏將玉璽放回盒子,蓋上蓋還給洵追。


    “走。”


    宋大夫沒與洵追要答案,洵追把玉璽重新放回行李內點頭。


    兩人快步下樓,洵追隻顧著低頭看路,根本沒看到也有人同時走在台階上,他一頭撞在來的人懷中。


    “對不起。”洵追急著走,連忙道歉改走右邊。


    可他還未走一步,那人便又一步跨至他麵前,洵追本就急得要死,此人正好將他心中怒火點燃,正欲發作,誰知道那人聲音冷淡:“不是駕崩了嗎?”


    是他許久都沒有聽到的音調。


    帶著清冽的茶香。


    洵追鼻尖一酸,許多日的擔驚受怕都融化於一聲破碎的回應。


    “嗯,駕崩了。”


    晏昭和偏頭對身後的人道:“傳信回去,請薄莊主打掃一間客房。”


    他又看到站在小皇帝身後的人,“不,兩間,就說有貴人來。”


    “是。”


    洵追安靜聽晏昭和安排,等到晏昭和驛館清空,宋南屏也被帶走,四周靜悄悄地隻剩下自己和晏昭和。


    “你有什麽話要說。”晏昭和問。


    “你說過,如果要出遠門,就把自己最珍惜,最珍貴的東西帶走。”洵追蹲下將行李打開,把玉璽取出捧在手中,眼眶泛紅道:“所以我把玉璽也帶出來了。”


    晏昭和沒想到洵追第一個解釋的居然不是為什麽欺騙他駕崩,他真要被洵追的腦回路氣笑:“陛下以為江山社稷是什麽?”


    “三歲孩童手中的撥浪鼓,還是隨意丟棄的破爛?”


    洵追不敢看晏昭和,晏昭和周身散發的寒氣簡直能將他原地凍死,他自己都捉不住自己的聲音,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說話。


    “你不回來。”


    “你把一整個朝堂扔給我自己走了。”


    不知道突然哪裏來的勇氣,洵追抬頭迎上晏昭和的目光,抓住他的衣襟說:“你是不是想自己走,借著瘟疫走。李崇能借著瘟疫殺死所有人,你是不是也想借著瘟疫殺死自己,一個月,整整一個月你一封信都不送回來,你是不是想走?”


    他咬牙切齒,眼淚珠子從眼眶瘋狂湧出,“你是不是打算一走了之,我知道我不爭氣,你能不能等等我,我還沒成年,你說過等我成年再走。”


    他的嗓音被撕裂成兩部分,一部分叫囂著憤怒,另外一部分訴說著這段日子自己一個人的無力。


    他無力掙脫朝堂,更無力掙脫手上的權力。


    洵追緊逼一步,貼在晏昭和麵前,“你這麽絕情,我以為你我分別時,不是我死就是你完成父皇遺詔離開。”


    兩個結局他一個都沒等到,就這麽撒開還在京城中無能為力的他。


    晏昭和聲音一如往昔般溫和:“我有送信,看來是你沒有收到。”


    “什麽信!”洵追立即逼問。


    晏昭和心底忽然多出一絲僥幸來,他輕撫洵追臉頰。


    不重要了。


    陛下,你已經學到了臣所有本事。


    隻是不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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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了保證質量,明天開始隔日更,更新時間微博通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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