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昭和選擇從津安驛館離開,明擺著告訴別人他要南下,自然也不怕洵追知道。瘟疫橫行,如果晏昭和奔著治理瘟疫,那麽一定會去青藤山莊找薄閻。


    俗話說天高皇帝遠,洵追也估摸不出晏昭和此時到哪,他反複翻閱趙傳之送上來的冊子,雛娘兩個字直戳戳立在他眼前,他煩躁地合上冊子出去透氣。


    他背後的傷慢慢長出新肉,傷口愈合的比之前慢起來,但比結痂的時候更癢。洵追抓抓後背,又不敢下狠手去撓。王公公跟在他身後,隻要看到他有要撓的征兆,便大呼陛下萬萬不可。


    早起天便陰的很,洵追站在屋簷下看著天邊的燕子來回低飛,沒一會大雨便一股腦從天邊傾瀉而下。宮人們急忙找雨布蓋住園中花草,以免嬌弱的花朵被打得一朵不剩。


    洵追搓搓手臂,沒來由打了個寒顫。他將殿內所有宮人遣退,本就空蕩蕩的寢殿更加顯得寂靜。


    在昭王府那夜,晏昭和在雨夜中舞劍,一招一式極其靈動。洵追輕歎一聲,回屋將自己許久都沒有使用過的劍提出來。他自然是沒有那個本事像晏昭和那樣淋雨,他身體弱得很,經不起折騰,隻能站在殿門口那片不大的空地上隨意劃拉幾下。


    這把劍是請外頭工匠定做,劍柄與劍身都較為輕巧。原本皇帝應該用大殿裏一代代傳下來的佩劍,可洵追手臂沒力氣根本玩不動。


    傍晚時分楚泱來找洵追,洵追正吊在廊邊欄杆上雙手接雨水玩。


    楚泱前腳踏進屋簷內,後腳宮人就立即將他手中的傘接過。洵追十指張開,一捧雨水從指尖溜走,與地上的那一片濕潤混在一起。


    “陛下,臣得到消息,崇王府上侍妾突發疾病。方才崇王將那侍妾暗中送走,從送走的方向來看,應該是他郊外的一處莊子。”楚泱道。


    洵追抬眼看楚泱,楚泱又道:“昭王殿下臨走時讓臣嚴加監視,一旦有異動立即稟報陛下。”


    洵追揮揮手表示已經知道了,該去哪就去哪別煩我。


    既然晏昭和讓楚泱嚴加監視,就說明已經得到了什麽消息,洵追懶得從楚泱這猜晏昭和的心思。晏昭和那種人,顧全大局從未出過紕漏,他才沒興趣摻一腳當棋子。


    楚泱看起來好像還要說什麽,洵追立即從欄杆上跳下來轉身回房。宮人伶俐地擋在楚泱麵前,雙手送上油紙傘。


    洵追聽到門外一聲重重的歎息,彎眸愉快地笑起來。


    八公主帶著她小廚房裏的晚膳來找洵追,洵追將書桌上的奏折全都推到地上,兄妹兩沒什麽架子的坐在書房用完一餐。


    李玉鸞看看地上的奏折咬著筷子道:“就這麽把大臣們的折子丟在地上不太好吧?”


    洵追以實際行動告訴李玉鸞這些奏折並不重要,現場表演如何一腳將奏折從書房這邊踹到那頭。


    李玉鸞吃撐了,雙手捧著下巴看洵追踢奏折玩,不由得感歎道:“皇兄你可真不像個皇帝。”


    洵追停下,回頭看李玉鸞。


    “在外人麵前千萬裝好派頭,別露餡。”李玉鸞又說。


    洵追無奈,裝作要打李玉鸞的樣子,李玉鸞笑著也不躲,最終洵追揚起的手也隻是落下時虛虛放在李玉鸞頭頂拍兩下。


    李玉鸞其實也就是太無聊,來找皇兄聊聊天吃頓飯,她沒過多打擾。臨走時將奏折一本本撿起,放在書案上擺好,洵追讓小廚房打包早上做好的糕點,李玉鸞抱著食盒蹦蹦跳跳踩著雨離開。


    小姑娘活潑,裙擺上全是泥點。洵追目送李玉鸞離開,看著她開心的樣子,自己也不由得勾唇笑。


    前年外邦使臣來訪,晏昭和險些將八公主嫁出去。


    李玉鸞流著淚說我不怕和親,我就是怕我走了皇宮獨留皇兄一個人孤單。


    生在皇家,冰冷的後宮中還能盛開一朵鮮豔的太陽花,朝陽而生,璀璨炫目。


    對晏昭和來說,八公主的作用和遠嫁的四公主沒什麽區別。洵追已經對四公主李韻節沒什麽印象,唯一印象深刻的便是李韻節離宮遠嫁,一身大紅嫁衣是她自己所繡。他有一個姐姐一個妹妹,還有虎視眈眈的哥哥們。


    李韻節遠嫁,每年也就寫一封信,信中也都是禮節性問好,讓洵追覺得這個姐姐對他是有怨恨的。


    一個國家的強大,一個皇帝的強勢,能夠很大程度避免公主遠嫁和親。而四公主遠嫁,剛好處在洵追登基兩年,朝局最動蕩的時刻。那個時候他也隻是小孩,一切倚仗晏昭和。


    似乎所有人都記得洵追幼年登基的無能,卻沒人記得洵追當時也隻是個剛學會寫字,正在讀詩書的孩子。


    就好似記洵追無能那樣,大家選擇性忘記晏昭和帶著洵追肩負國家時,晏昭和也隻是十幾歲的少年。


    少年晏昭和身後是懵懂幼童,麵前是凶猛的豺狼,夾在中間的他就這樣無奈地將四公主嫁了出去。


    如果是嫁八公主的那個時候嫁的是四公主,隻要四公主不願意,不嫁也就不嫁沒什麽大不了。


    隻可惜生不逢時。


    沐浴後,待到頭發全幹,洵追找來一根發帶將長發緊緊係成一個馬尾,再用發簪將其固定。換好入夜不易被人發現的深色衣裳,趁夜離宮。


    雨幕是黑夜最好掩麵的紗,洵追打著傘繞過禁軍,路過禦膳房還順走一根黃瓜,成功出宮後剛好吃完。洵追丟掉不能吃的黃瓜柄,暗暗誇讚自己輕功了得。


    他輕手輕腳穿過小巷,時刻握好別在腰上的佩劍。


    按照楚泱所說,崇王將侍妾送走本不是什麽大事,誰家沒幾個送到莊子的侍妾?聽楚泱的意思,崇王太小心翼翼,其中一定有詐。


    楚泱和晏昭和有一樣的毛病,疑心太重,總覺得世上所有人都要害死自己。


    洵追聽到遠處傳來車輪滾動的聲音,連忙跳上房頂。遠遠走來兩人,戴著鬥笠,吃力地推著一輛推車。兩人腰都彎地極低,推車上的東西摞地老高,用草席子蓋著看不出來是什麽。那兩人氣喘籲籲也不忘聊天,洵追稍稍湊近去聽。


    “今天的有點多。”高個子的說。


    “才三個,不過也太重了。”稍矮的那個道。


    高個子打了個噴嚏,“放在最底下那個肚子那麽大,能不重嗎?”


    “我家婆子懷孕我知道,像她這麽大的,應該馬上就要臨盆,可惜了。”


    洵追皺眉,右手握緊劍柄,慢慢將劍抽出半分。


    “快點!一會要是遇上巡夜,咱們兩個吃不了兜著走!”高個子催促。


    那兩人推著車飛快離去,洵追趴在房頂許久,直到袖口被雨水浸濕才重新回過神來。


    剛剛那兩人所說,再加上推車的重量,那輛車上很有可能是——死人。


    他們提起過“今天”和“才”,說明並不是第一次晚上出來做,顯然是習以為常。


    洵追跳下房頂,抄近道折回宮中,他站在門口讓禁軍去叫楚泱。楚泱匆匆趕來,臉色並不好,他身邊的那幾個下屬一副慫兮兮的模樣,顯然是剛被罵過。


    “陛下!”楚泱撲過來跪倒。


    洵追自知自己有錯在先,悻悻擺手示意楚泱不必行大禮。他伸手問楚泱要紙筆,楚泱這次有經驗,來時便叫下屬帶了紙筆過來。


    “剛剛看到有人推著應該是裝屍體的車出城,快去讓守城門的人將那輛車攔下。”洵追想了想又寫道,“不過也有可能不是通過城門出城,城北城南都有荒山,你派人去那邊也找找。”


    楚泱沉聲:“什麽推車?大概是什麽樣子?”


    “普通農民耕種搬運重物的推車,很大,一人高的那種。”洵追在紙上簡單畫一個輪廓。


    也不知道為什麽,洵追潛意識裏把崇王送走侍妾這件事和剛剛看到的推車聯係在一起。最近發生的事情都過分巧合,死的似乎全是女人。


    楚泱迅速派了一個小隊的禁軍便衣離去,禁軍離去時身上都帶有兵器和煙花,一旦有任何異動,燃放煙花立即能引起所有人的注意。


    “陛下可還有什麽細節?”楚泱問。


    洵追沉默,目光晦暗地看著楚泱緩緩寫道:“大統領有沒有發現,最近的所有事情都不太對勁。”


    “有。”楚泱立即回答。


    “比如?”


    “鶯歌小築的案子,雖然臣沒直接參與,但也審過幾個人,那些人對玉碧的死和後院的屍體似乎都沒什麽感情。臣指的是他們對此並不驚訝,而且也沒有人該有的同情心。”


    洵追沒有想到楚泱感到詫異的居然是這個。


    “就算不說鶯歌小築,單論這件事在京城的影響,比想象中的要小。”


    洵追在新的一張紙上寫:“死的都是女人。”


    楚泱一怔。


    “剛剛推車上死的也是女人,鶯歌小築死的也是女人,崇王送走的也是。”洵追沒再寫下去,話說到這份上楚泱總該明白。


    “也是女人!”楚泱猛地後退一步,將身後的凳子撞翻。


    “這些昭王殿下知道嗎?”楚泱下意識問。


    晏昭和恐怕是最先知道的,洵追想,連他都能想到這一層,晏昭和怎麽會想不到?他今日隻是第一次看到,但那些人在自己看到之前已經做過很多回,憑晏昭和的本事,京城任何風吹草動都逃過不過他的眼睛。


    崇王的侍妾沒在他的計算之內,但並不影響晏昭和的判斷。


    洵追越想越深,沒有發現自己的體溫在飛速上升,直到他將自己的下唇咬出血。疼痛讓他略微冷靜一點,輕輕揉揉僵硬的麵頰寫道:“此事不要讓任何人知道,你能不能告訴我晏昭和南下到底是去做什麽?”


    “昭王殿下去做什麽陛下不是知道嗎?”楚泱答的似是而非。


    洵追發出一聲輕蔑的笑,聲音輕佻緩慢。


    “楚泱,欺君可是大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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