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正濃,此時出去不會被人察覺,洵追和晏昭和先行離開,張達鍾等了會才啟程。刑部大牢也不是誰都能進,今日雛娘被關在刑部大牢倒也是便宜她。馬車停到刑部後門,洵追待在馬車裏沒立即下去,也真是奇了怪,每次出門似乎都沒走過正門。一國之君,整日從後門進出,比偷雞摸狗還偷偷摸摸。


    洵追低聲道:“下次想走正門。”


    晏昭和笑道:“不可以。”


    張達鍾很快叫人將後門打開,洵追低頭快步走進去。張達鍾一邊領路一邊道:“剛剛有人堵在正門,稍微花了點時間處理。”


    不待洵追疑惑,張達鍾又道:“雛娘被抓後,鶯歌小築裏的一個姑娘跟著押解雛娘的小隊一路跟過來。”


    刑部的裝飾簡潔,製成房屋的木頭用鐵包裹,舉著燈籠一路往裏走,燭光所及之處鐵質花紋顯得格外深幽,帶著不明意味的濃厚壓迫。


    洵追自然不可能進牢裏看,張達鍾叫人將雛娘帶到堂前。


    對於老鴇,正常人的第一直覺一定認為是個身材臃腫,滿臉肥肉一張嘴全是葷話的俗氣且愛財的老婦。可洵追眼前的雛娘卻長著一張可以稱之為善良的臉,樣貌說不上有多動人,但從氣質上會讓人覺得這個人一定是受過教育,知書達理的女子。叫做雛娘太顯老,這樣的女子怎麽看也應該隻有二十七八。


    尋常百姓不能直視皇帝,張達鍾倒是聰明,不能聲張皇帝出宮觀案,便將雛娘的眼睛用黑布蒙上。


    而跟著小隊過來的姑娘也一齊被押上來,昏暗的光下,洵追一眼就認出來她是誰。


    女子一襲曼妙朱紅色長裙,長發盤至腦後露出光潔的額頭,身材火辣誘人。哪怕雙眼被蒙住,都擋不住她隨時隨地散發出的獨屬於女子成熟的魅力。


    是蔻丹。


    晏昭和的手忽然按住洵追的肩膀,洵追才剛有起身的傾向便被他不鹹不淡地按下去。晏昭和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陛下先聽聽她們如何招供。”


    張達鍾將審案的冊子翻開,氣定神閑道:“姓名。”


    “雛娘。”


    “年齡。”


    “三十。”雛娘聲音平靜。


    “在你鶯歌小築死了那麽多姑娘,你想先從哪個開始招起!”


    雛娘低著頭輕笑一聲,而後仰起頭,被遮住的雙目直勾勾對著洵追。洵追正對著她,幾乎要以為她能看得到自己。


    “大人想知道哪個?”雛娘語氣誠懇。


    千辛萬苦找到的雛娘,張達鍾潛意識已經給雛娘冠上不好審訊的牌子,但現在看來,一切似乎想著最簡單化的方式平穩前進。


    “就從樂妓玉碧的死開始。”張達鍾話音剛落,他左手邊的記錄的小廝已經提筆。


    “大人。”雛娘繼續說話之時,蔻丹打斷即將開展的審問。


    張達鍾冷道:“現在沒有讓你說話。”


    “玉碧的死不關雛娘,民女知道她是怎麽死的,求大人讓民女說完。”


    洵追將自己麵前的紙揉成小團朝張達鍾扔去,紙團正好砸到張達鍾脖頸上,張達鍾立即回頭。洵追指指蔻丹,然後點頭。


    張達鍾得到小皇帝的命令,立即轉變詢問方式,清清嗓子道,“那就由你來說。”


    “民女叫蔻丹,掌管鶯歌小築裏姑娘們的開銷,賣身和贖身都由民女管理。玉碧死的那日雛娘不在小築,前一日趙公子帶走玉碧的時候雛娘和我都在。趙公子喜歡玉碧,花了大價錢買要當玉碧姑娘的入幕之賓。”蔻丹停了停。


    “沒有想到趙公子那麽喜歡玉碧,拿出來的價錢比之前價格最高的姑娘還要多出兩倍。雖然玉碧已經告訴雛娘打算從良,娶她的人很快就會來贖身。可趙公子給的價格太高了,小築雖然做的是酒肉生意,但本質上也隻是個做生意的,價高者得。我收下趙公子的錢,叫小廝給玉碧服了一劑藥送給趙公子。”


    “這些雛娘都不知道。”


    蔻丹說罷,洵追看到雛娘摸索著找到蔻丹的手,蔻丹將手抽出來重新握了握雛娘的手。


    “大人所不解的,無非是玉碧早上好好的回到小築,為什麽又趴在井邊死了。”


    “玉碧在小築當樂妓,我們那的樂妓名義上賣藝不賣身,但大多都經受不住誘惑,而玉碧自始至終沒有服從。她也被許多客人揩油,因此疑心病極重,甚至到了嚴重影響日常生活。隨便什麽人碰她,她都要回房使勁用帕子擦洗。”


    “玉碧回來後找過我,我剛開門她便將我按倒在地上想要殺我,但她被趙公子折磨一晚早就沒什麽力氣。於是我按住她的手,做成她自己掐死自己的樣子,隔著她的手用力。”蔻丹淡笑道,“有誰會喜歡被威脅呢?”


    張達鍾:“所以你殺了她。”


    “是,請大人處置。”


    蔻丹所說的時間點都能對的上,但作案理由太簡單,如果隻是因為不喜歡被威脅而反殺玉碧……


    這根本不可能。


    洵追皺眉,這和他所接觸到的蔻丹完全不同,一個人能夠短時間改變自己的情緒,但不可能改變性格和行為。


    在抓捕雛娘之前,鶯歌小築上下包括蔻丹都一一被審問過。由於玉碧死的時間在眾人都都休息的時候,因此並沒有任何人能為彼此證明不在場。就算證明,也隻能說大清早起床看到對方在房間內也剛醒。


    蔻丹管理所有姑娘,住處也自然比其他姑娘要好,一個人一間房,但都在一處住著。如果蔻丹這裏有什麽動靜,其他房間內的人一定能聽到,掐死一個人說來容易,但實際做起來難得很,更何況是兩個女子纏鬥。


    “蔻丹,你可知道包庇罪加一等。”張達鍾拍案道。


    “玉碧之死都是我一人所為。”


    “就算你要為雛娘開罪,那後院中的屍體怎麽解釋?”張達鍾又問。


    蔻丹沉默片刻繼續道:“後院的屍體也不是……”


    “蔻丹!”


    雛娘突然站起向前撲,她身後的小廝立即將她重新按倒在地,雛娘努力掙脫,借著掙脫的勁又向前爬。她離洵追所坐的地方已經很近,離得越近洵追越能看清楚她的樣貌。


    雛娘一改方才的冷靜,她的聲音染上幾分顫抖的哭腔,她使勁用額頭撞地,頭部與地麵發出清脆的碰撞,任誰都聽了覺得疼。很快地麵便染上幾分紅色,泥土與紅色混在一起,就好像清澈被攪渾一般令人覺得難堪。


    蔻丹伸出手臂尋找雛娘,她身後的小廝見此立即抓住她的衣襟將她整個人向後拖,蔻丹雙手抓住掐著她後頸的手,“放開我!”


    洵追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看晏昭和的臉色明顯也像是覺得哪裏有點不對勁。


    “蔻丹,既然你說你是主使,那麽你告訴我,到底是什麽能讓你接連殺死這麽多人?”晏昭和問道。


    刑部審人頗有一套,各式道具齊全,小廝將腰上別著的布粗暴地塞到雛娘口中,堵住雛娘的嘴。雛娘激動地嗚嗚直叫,小廝在後頭猛踹一腳將她踹翻。


    “這就是審訊方式?”洵追寫道。


    晏昭和沒回他,因為蔻丹說話了。


    “我之前是小築的頭牌,那些人都是來小築的姑娘,她們比我年輕貌美,如果讓她們得寵,我在雛娘這裏的地位一定不保。”蔻丹冷笑道,“攔我路的人都得死。”


    “你們放雛娘走,我做的不需要別人頂罪。”


    洵追低頭飛快在紙上寫字,晏昭和在他寫完後道:“將雛娘拖下去,蔻丹留在這裏,張大人審問這麽久口幹舌燥,不如歇息片刻再行審問?”


    張達鍾立即會意,“是。”


    堂內所有人都退去,隻留下晏昭和洵追和蔻丹三人。


    晏昭和心平氣和道:“現在你還招認凶手是你嗎?”


    “是。”蔻丹點頭。


    洵追將自己寫好的“讓所有人離開,留下蔻丹”的紙撕碎,又將上一張寫字的紙也一並銷毀。


    “不幫別人頂罪不會死,但頂罪一定會死。”洵追走到蔻丹身旁蹲下,蹲了會他覺得不舒服便直接坐到地上。


    蔻丹沒聽過洵追的聲音,隻要不解開眼睛上的布條,她就永遠都不會認出來。


    “我沒有頂罪。”蔻丹堅持。


    停屍房內的屍骨都是女性,蔻丹的話看似合情合理,但洵追認為蔻丹根本不知道那些屍骨到底是從哪裏來的。


    玉碧身上有和那些屍骨一樣的傷痕,都是出自一人之手。洵追在不遠處的桌案上,從無數刑具中找到鞭子,將其放到蔻丹手上。


    “我扶著你站起來,你對著地麵抽一鞭。”


    洵追抓住晏昭和,示意晏昭和注意蔻丹用鞭的方式。


    “啪!”蔻丹揚起手,堂內響起一道清脆的鞭響。


    如果是特意練過功夫,手腕的力道會使鞭子與地麵相觸後產生白色鞭痕。而蔻丹這一鞭聽著聲音嚇人,但從用鞭手勢和力道來說根本不像是慣常使用鞭子的狀態。而洵追在屍體上所看到的鞭痕,鞭鞭狠辣,一看就是練家子。一鞭能打得人皮開肉綻,蔻丹能有這個能力嗎?


    明顯是男人所為,為何蔻丹將所有都要攬在自己身上?


    洵追重複道:“頂罪的一定會死。”


    蔻丹跪倒,認命般伏在地上道:“是我,都是我。”


    他正欲說什麽,忽覺一道使他難以忽視的目光落到他身上,洵追抬頭正對晏昭和的臉,晏昭和本意不是為了打擾洵追。


    晏昭和抱歉道:“你繼續。”


    洵追搖頭,從蔻丹手中抽出鞭子,隨意拋到一旁。


    沒了,他已經沒什麽可疑惑的了。


    原本就不指望今日能審出什麽,雛娘長什麽樣也看到了,來的目的已經達到。洵追聳聳肩攤開手,擦著晏昭和的肩走到自己剛剛坐著的椅子上重新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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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洵追:讓你知道我聰明算我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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