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年級老師辦公室。


    “轉學手續還是得家長一起過來辦。”高二3班班主任仰著頭,看向站在自己桌前的沈愈。


    男生低垂著眉眼,身形瘦削,脊背挺得筆直,單手插在校服口袋裏,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聽到他的話,突然抬起了頭,勾了勾唇角。


    “老師,我沒有家長。”


    眼底沒有波瀾,平靜地不像一個十七歲的孩子說出口的話,甚至從他的神情裏看出了一點點嘲諷。


    班主任剛接手高二3班一個多月,對班上的人不算特別了解,但是總有那麽幾個男生是班級裏的焦點,例如沈愈。


    長得好,但是成績差,上課睡覺,平時和他說句話愛答不理,再怎麽勸都沒有用的那種。


    帶到這樣的學生,班主任也很頭疼。


    但更頭疼的是,前幾天開始,這位“差生標杆”突然收了性子,校服穿戴整齊,上課不睡覺了,就是常常盯著窗口發呆,剛高興沒幾天,沈愈突然提出了轉學。


    班主任撫了撫額頭,“家長這一欄,你的母親不是還在嗎?”


    “最好是讓她一起過來,不然這個名字我不好簽,或者讓你的監護人一起。”


    沈愈偏了偏腦袋,視線落到桌上的學生檔案上,舔著唇角昂了昂下巴,語氣有點不甚在意:“我沒有父母,也沒有監護人,老師,不信你可以聯係試試。”


    自然聯係不上。


    分班那會兒,沈愈原本班級的老師說過,從來沒見沈愈的家長出現過,家長會的時候,全班隻有沈愈那個位置是空著的。


    “我會試著聯係,這個名我還不能簽,轉學的事情,你也可以再考慮考慮。”


    “聞禮一中和我們學校相比,教資方麵我個人認為還是我們學校更好一點……”


    當著學生的麵,自然不可能說自家學校不好,就算是沈愈這種拉低班級平均分的學生,也不能趕他去別的學校。


    沈愈唇邊一直掛著抹淺淡的笑,看上去安安靜靜聽著。


    班主任洋洋灑灑誇了一頓自家學校,誇得連自己都信了,信心滿滿抬頭看了眼沈愈。


    注意到她的視線,男生突然斂了笑意,恭恭敬敬微微彎腰衝著她低頭喊了一聲:“謝謝老師,我先回去上課了。”


    轉身之前,把桌上那份轉學申請書順走了。


    接下去的話梗在喉嚨口,最後班主任隻叮囑了一句:“國慶的作業給我補齊了!”


    也不知道聽到沒有,回應她的,隻有辦公室門被帶上的聲音。


    十月的天氣已經逐漸轉涼,再加上這幾天天氣不好,從辦公室出來,沈愈便被冷風糊了一臉,頭發被吹得淩亂。


    他左手理了理頭發,右手舉著轉學申請書看了一會兒,露出個嘲諷的笑來。


    這事兒,有點難辦啊。


    別說班主任聯係不上他那個便宜媽,就連他自己都聯係不上。


    也不算,想要聯係,總有辦法,但這輩子,沈愈不想再和她扯上什麽關係。


    沈愈是在一周之前從一堆國慶作業中醒來的。


    原本的他已經二十八歲,因為車禍躺在床上當了半年多的植物人,每天靠著聽一個人給自己講過去的事情過日子,也沒有奢求過自己能夠恢複正常。


    畢竟如果那樣渡過一輩子最後的時光,也挺好的。


    但這世間總有很多奇奇怪怪的事情,沈愈向來不信鬼神之說,就連現在,他從二十八歲回到了十七歲,依然不信鬼神。


    說不定這隻是一個漫長的夢,醒來後,他還是躺在床上當他的植物人。


    既然是夢,那他得好好享受這個夢,而不是重新走一遍過去的人生。


    現在是上午第二節課退的大課間,辦公室這邊的走廊沒什麽噪音,沒有人敢到這邊來玩鬧。


    走過了辦公室和教室分割處的樓梯,便逐漸熱鬧起來。


    高二3班教室門口。


    “下節課又要小測,瘋了吧!趕緊進去複習。”


    “啊啊啊別啊!我牛奶還沒喝完!”


    “真是羨慕那些不用學習的,哪怕聽到這樣的噩耗,依然能往外跑……”


    幾個女生目光豔羨地跟隨著突然從教室裏跑出來的幾個男生身上。


    “跑快點啊一會兒上課了就跑不出去了!”


    “媽的別催成嗎?至於嗎?就為了看八班那幫人挨揍?”


    “至於不至於先不說,主要是為了見見霍銳揍人時候的狠勁。”


    “……”


    幾個男生推推搡搡,離上課的時間還有十分鍾左右,他們倒也不是很著急,隻是這種大課間老師通常會提前過來。


    “霍銳?”


    沈愈停下腳步,輕聲念出了這個名字,帶著些許的眷戀,其他同學沒有注意到他語氣的變化。


    “對!媽的八班那群人也不知道做了什麽事,敢去惹聞禮的人,還把霍銳給招來了!”


    “就是啊,去看八班挨揍啊!”


    他們口中的霍銳是聞禮一中公認的校、霸,甚至是聞城所有學校公認的,打架鬥毆他要是說第二,真沒人敢說第一,更何況家裏有錢有勢,出了什麽事也吹不起一點波瀾。


    上輩子高中時候沈愈還不認識霍銳,隻是隱隱從他人口中聽過霍銳這個名字。


    他認識霍銳那會兒,這人已經二十四歲了,完全看不出少年人的影子,眼底的淩厲能讓人過目難忘。


    ......


    北門是離高二年級最遠的一個門,一行人走過去的時候上課鈴聲剛好打響。


    這會兒路上都沒了人,沈愈走在最後麵,時不時應兩句前邊幾人的談話,讓自己看起來更正常點。


    他是這群人裏最高的,剛剛從高一年級樓下走過的時候,有好些女生在偷看他。


    北門那邊有個“萬能”小樹林,平時約會約架都在那裏進行,晚上的時候教導主任偶爾心血來潮抓早戀,一抓一個準。


    “咱們一會兒千萬別參與。”


    一群人衝過來湊熱鬧的時候有多氣勢洶洶,現在就有多犯慫,他們哪兒敢真的去觀戰,要看也是看八班那群人一會兒瘸著腿出來。


    “霍銳打人那是真的狠,上次那個職高的不是斷了條胳膊?最後這事兒也不了了之了。”


    男生有些唏噓。


    沈愈又被風糊了一臉,偏過頭看了說話的人一眼,收回視線眨了眨眼的功夫,隱隱聽到小樹林裏傳來說話的聲音,夾著風吹過樹揚起的簌簌聲。


    他順著聲音看過去,視線被靠在牆邊的男生吸引住。


    男生手肘和腳抵在牆上撐著身子,垂著眼臉上神情淡淡的,隱隱帶了些不耐煩,校服的扣子被他扯掉了兩顆,校服的領帶歪歪扭扭係著,被風一吹,額頭的發和領帶就同時揚了起來,整張臉暴露在空氣裏。


    沈愈覺得,周圍的風似乎都溫暖了幾分。


    十七歲的霍銳啊......真的和二十多歲的他不一樣。


    霍銳今天逃課出來辦點事情,陸疏行非得繞到聞城中學這邊說要解決一件陳年舊事。


    陸疏行是霍銳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


    陸疏行沒有說什麽事,霍銳也沒問,按捺著性子陪他過來,就是這解決的時間太長,有點不耐煩。


    一種姿勢站的累了,霍銳直起腰,單手插在校褲口袋,鞋子在地麵摩擦了兩下,彎腰勾起扔在地上的校服外套,抖了抖。


    他長得高,才十七歲已經一米八三的個子,肩寬腰細,上半身的襯衫邊一半塞在褲子裏,另一半襯衫邊隨意地懸蕩著,風一吹過,衣角下的腰側若隱若現。


    “霍銳怎麽站這兒?”


    “不是,就這兒?就這兒?裏麵的慘叫聲那誰啊?八班的幾個孬種啊?都不用霍銳親自動手?”


    “小點聲行嗎?沒看見霍銳擱那兒杵著嗎?”


    “霍銳長得是真的帥,我一個男生都忍不住心動。”


    “比我們沈愈帥......?”


    “你他媽誇一個男生帥?”


    “......”


    幾個男生蹲在霍銳看不到的牆角,提及沈愈才想起來,沈愈人呢?


    沈愈本人已經走到了霍銳麵前毫不避諱地,直勾勾地盯著他。


    比起七年後的霍銳,現在的他眉眼還沒有那麽淩厲,眉眼尖還沒有染上歲月的痕跡,輪廓並未完全長開,多了些少年人的柔和。


    視線對接的時候,霍銳皺了皺眉,臉上的不耐煩更加明顯了,連麵色都冷了幾分。


    他站了起來,直接偏過身,單手把校服外套甩到肩膀上,瞥了一眼沈愈手裏的那張轉學申請書,極快地收回視線。


    “讓讓。”


    聲音略為冷淡,也不等沈愈出聲,兩人擦著肩膀而過。


    沈愈:......


    膽子大了?


    對方這種態度,沈愈倒是真的很不習慣。


    霍銳力度不輕,他沒有防備,被撞的往後退了兩步,視線牢牢放在對方包裹在校褲下的雙腿上。


    霍銳是真的不耐煩,走的腳步極快,小樹林雖然被稱為小樹林,麵積卻不算小,很快他的身影便被隱藏在一片樹影裏。


    沈愈依舊停在原地,被撞到的地方微微有些發麻,半分鍾後,他偏過頭捂住肩膀,眼眶溫熱。


    十七歲的霍銳,真好。


    沈愈低下頭,展露了回到十七歲後的第一個真心實意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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