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後期工作不多,隻需要剪輯、混音。


    後期的兩個月間,謝蘭生的“圓滿電影基金”投的一部獨立電影還出現了一點問題——劇組的人罷工不幹了。


    謝蘭生在多年以前建了一支電影基金,叫圓滿基金,是公益性質的,主要用來資助、扶持獨立導演電影作品。對於基金選中的片,謝蘭生隻提供資助,一年8部,每部25萬,他並不拿投資回報,完全是公益資助。這基金是中國目前兩三個“公益基金”之一,還是資助額度最高的,99%的獨立電影人依然隻能自己籌資,抵押房子抵押車子,或用本職來養兼職,而據統計,美國純粹公益性的電影基金有6000多家。


    如今的獨立電影人其實是多種多樣的,共同特征隻有“不隸屬於任何電影公司”,還有“沒有攝製經費,沒有放映平台”,有無龍標已不是標準。他們有人兼職拍片、沒想盈利,有人積極送審、尋求公映,雖然其中80%的導演拿到龍標也是零排片,還有相當多的導演放棄過審、出國參展,不在乎禁拍5年的懲罰,不過,可以入圍歐美影展的終究是鳳毛麟角,其他人隻能發網盤。也有些人呢,最後雖然拿到龍標,可是拿的太晚,dvd的影碟已經發售,盜版出來,無法公映了。同時,“獨立電影眾籌活動被官方的機構打斷”、“獨立電影的成片等被官方的機構查處”這些事兒依然存在,紀錄片總首當其衝。謝蘭生想幫幫大家,就建了公益基金。蘭生會幫電影導演參加影展、被人見到,若不可能拿到龍標,就試試“網絡大電影”,要還不行,那導演隻能傳網盤,在論壇發發鏈接,在學校發發傳單,基本上是孤芳自賞。蘭生也會介紹他們參加一些地下活動,也介紹香港基金出版一些地下的dvd,杯水車薪,獨立導演還是隻能靠做白日夢來活著。可,即便如此,依然有烏央烏央的獨立導演,依然有叫人落淚的優秀作品。


    鬧罷工的電影片子叫《琴瑟》,是女導演的電影片子。


    當時,這部片子被基金的項目經理給篩掉了,謝蘭生是從垃圾筒裏把劇本給撈回來的。項目經理不想資助的主要原因有兩個,一是劇本亂七八糟,二是導演戲精本精,仗著自己年輕美麗用“初戀”來炒作上部電影,而且還被原著作者在weibo掛過“背信棄義”。


    然而蘭生看過新片劇本後,發現,這個劇本雖然很亂,可是核心很有意思,主線很有意思,這個導演是有發展的。


    這個年頭,依然顯得野心勃勃的導演太少太少了,甚至說,能夠自己提出項目的導演都非常少。


    可謝蘭生好喜歡“野心勃勃”這個詞兒。


    於是,那個時候,謝蘭生決定見見她。


    謝蘭生喜歡幫助女導演攝製電影。他曾讀過一個調查,在好萊塢,女導演們兩部片的間隔期是平均8年,故事片的導演裏邊大約隻有6%是女人。而在中國的電影業,性別比例更加失衡,每年票房前二三十沒有一個是女導演。萬幸的是,在文藝電影這個領域女人處境略略好些,謝蘭生早發現了,女導演們似乎更加理想主義、浪漫主義,堅持她們的電影夢,男導演們向錢妥協的速度是明顯更快的。


    在見麵時,謝蘭生發現,對方果然非常美麗。


    他了解到,顧韻上部片子是由某間公司投資拍攝的,她認為是非常非常糟糕的一段經曆。


    她說:“原著作者本想贖回原著小說電視版權,我跟電影的出品方商量了下,回複她說,電影還沒攝製出來,電視版權不能出手,否則,電視劇先做出來了我們這邊太尷尬了。片方叫我跟原著講,電影正式上映以後電視版權免費還她,她很感動……可誰知道,這個隻是電影片方讓原作者乖乖配合的說辭,電影上映一星期後電視就被賣了!被賣給別人了!而且他們拒不承認曾跟作者承諾‘免費’!因此,那個作者沒有能跟心儀公司合作電視劇,電視劇的質量極差,原作者在weibo發脾氣……我也理解。”


    謝蘭生:“……”


    顧韻接著苦笑著道:“後來,電影上映時,資方用了‘初戀’炒作,也用了床戲噱頭,我不喜歡,但沒辦法。他們還叫我出去說這部片子投資很高,賠了,這樣可以少給電影主創一些薪酬。他……他們自己還到處講對我有恩,片子虧了,其實根本沒虧,這導致了我現如今隻能自己拍《琴瑟》了。我想贖回我的電影,可他們開價5000萬元……”


    謝蘭生選擇了相信她。


    現在,這個行業什麽事都有。他前幾天還聽說有電影公司帶假導演見投資人拉投資的,說拍了《xxxx》的大導對項目有興趣;還有電影公司拿著項目對a公司說b想投,對b公司說a想投,哄抬價格的;還有……蘭生曾發朋友圈問有誰認識某個演員、能否給個聯係方式,結果,一熟人明明並不認識,卻給演員發了私信,說能讓他上蘭生的戲,忽悠對方簽經紀約,再回來跟謝蘭生說對方是他旗下演員,抽了人家片酬的50%。


    個個都比電影戲多。謝蘭生總瞠目結舌。


    “行。”當時謝蘭生說,“圓滿電影基金可以資助《琴瑟》25萬元整。”


    顧韻點點頭:“謝謝謝導了。”


    …………


    因為這次二人談話,顧韻很相信謝蘭生。


    謝蘭生說“現在本子有些散漫”“我是真心地在認為,這樣能讓電影變得更好,而不是讓電影賣得更好”時,她竟然是聽進去了,還跟蘭生一段一段研究劇本、討論走向,並且隻同意跟謝蘭生改。


    現在,劇組出現罷工事件,她很自然地求助。


    謝蘭生問了問,發現,因為顧韻優柔寡斷,劇組主創受不了了。


    比如,她為隻有一句話的角色試鏡了75個人。


    劇組主創是顧韻在電影weixin群招募來的,現在,因為她的這個毛病,劇組每天都要拍攝15、16甚至17個小時,大家怨聲載道,忍不了了。


    這個也是女導演的普遍困境。導演需要決斷力強、專橫跋扈、一氣嗬成、還吹毛求疵,如果沒有一點威信,“加班”會讓眾人鬧起來的,可大多數女性導演並不喜歡這樣工作。


    顧韻還是獨立導演裏少見的科班出身呢。


    謝蘭生其實也不大讚同顧韻的方式,可謝蘭生非常清楚,想做出好的片子就隻能讓導演按照他喜歡的方式去拍。


    於是,某天早上,謝蘭生到片場去了。


    氛圍果然非常糟糕,主創、主演對於導演已經失去基本尊重了。


    他們抱怨:“女導演是真不行!不是歧視,就是真不行!天生不行!”“她們腦子就不適合電影導演這個工作!幹幹化妝,幹幹服裝,不挺好嘛。”“哎,女人屁事太多了!太分心了!又要洗發又要護發,又要護膚又要化妝,又要購物又要搭配,又想老公又想孩子,還要八卦!能讓女人花心思的犄角旮旯太多太多了,大老爺們才能一頭紮進自己鍾愛的事業。顧韻天天神遊天外,可能根本沒想電影呢!”


    很明顯,他們平時經常這樣說。


    謝蘭生跟主創、主演一個一個地談過去。他並不高,隻有一米七六,跟年輕人不能比,說話態度也真誠且溫和,可莫名地,也許因為謝蘭生的地位,也許因為謝蘭生的特質,所有人都聽他的話。


    謝蘭生跟對方說:“我很看好這部電影,也很期待它的成片。”


    他又說了為什麽給顧韻足夠時間來獲得她想要的東西對電影是最好的,為什麽他想做的是真正的“顧韻的電影”,為什麽大家需要習慣她深思熟慮的攝製方式。最後,謝蘭生說:“我也承認這個過程是艱難的、是辛苦的,我也不愛這個過程,但它是把這部電影給最好的唯一方法。”時間表早定好了,到殺青日必須散夥,想配合顧韻拍攝大家隻能咬牙加班。


    看的出來,主創主演平靜了些,可也沒完全接受。


    謝蘭生知道自己正在當一個壞人。但對導演來說,拍一部好電影,與當一個好人,隻能選擇其一。


    就在這個時候,導演顧韻到片場了。


    謝蘭生一見她:“!!!”


    《琴瑟》主創也驚呆了。


    顧韻帶著導演帽子步伐帶風地走過來,臉上沒有任何妝容,身上穿著運動服,她走到了眾人麵前,摘了帽子,露出頭發,這時眾人終於確定:導演顧韻剪了板寸!!一大美女剪了板寸!!


    “我聽到過很多說法。”顧韻靜靜地道,“我隻想把電影拍好。我可以不洗發、不護發,不護膚、不化妝,不做一切你們認為因為是個女人而多出來的事。但是,我是導演,我有我的思考方式、行動方式,希望你們在工作裏也能盡量配合配合我。”


    一時間,整個劇組的主創都被這個嬌嬌小小的導演給震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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