莘野聽見這個問題,明顯一愣。


    而後,他從背後把謝蘭生攬進胸膛,兩隻手環著蘭生的雙肩,笑到胸腔直顫,半晌後,才親親對方的發頂,說:“不是。”


    “哦……”


    “監製那是stereotype,是discrimination。”


    “我明白,”謝蘭生說,“但還是想知道知道別人覺得我什麽樣……”


    “好了好了,”莘野回答,“跟22歲時沒有區別。”


    “……那就好。”


    …………


    到家已是淩晨一點半,謝蘭生與莘野兩人分別衝澡、抱著睡覺。


    明天還要早些起呢,8點必須趕到深藍。


    5月3號,早場開始,到夜場結束,《一見鍾情》全麵壓製《葡萄美酒夜光杯》。


    這一天,因為昨天下午4點以後《一見鍾情》的強勢表現,各大院線給它與《葡萄美酒夜光杯》相同的排片了,一比一,各占36%,連最開始為了試用杜比音響才給33.3%的幾條院線也不例外,這回它們是自願的。


    口碑宛如山上雪球,越滾越大,越滾越快,有些觀眾本來隻是支持蘭生這部新作,觀影後,也忍不住安利給了家人朋友。5月3號,連8到10點的早場上座率都超過了75%,而10點12點、12到14點兩場票房均高於90%,到下午場、晚場、夜場,《一見鍾情》又是滿座!與此同時,《葡萄美酒夜光杯》的前四場平均下來剛過50%,後四場則是剛過75%。


    於是,上映的第三日,《一見鍾情》竟達到了電影票房單日峰值,足有1944萬,將近2000萬,這是中國單日票房在曆史上的第三高,與《葡萄美酒夜光杯》首日收入基本持平,僅僅不如《寶髻新簪》以及一部香港喜劇。這日,《一見鍾情》的總票房攀升到了3834萬,而《葡萄美酒夜光杯》依然領先,是4860萬,不過,《一見鍾情》是節節高的,李賢的片卻是相反。


    上映第四日,《葡萄美酒夜光杯》的上座率更不如人意,隻有前一天的80%,單日票房堪堪過千,相比之下《一見鍾情》觀影狀況可謂火爆,大電影院常常滿座,單日票房衝破兩千,二者差距又縮小了,前者是5896,後者是5834。


    與此同時,對《葡萄美酒夜光杯》的吐槽越來越多:


    【李賢心思全都花在奢華場麵、服裝上了,不是這樣就叫“史詩”!再說一遍,不是這樣就叫“史詩”!】


    【太多太多明星加盟《葡萄美酒夜光杯》了,大陸台灣還有香港最紅的人都在裏麵,此外還有韓國明星日本明星美國明星……每個角色都不飽滿,出場退場極為突兀,導致觀眾對所有人都沒產生任何感情,大家死的稀裏嘩啦,觀眾看的哈哈哈哈。《一見鍾情》就不一樣。謝蘭生有充分時間好好表現兩個主角,觀眾們對兩個角色漸漸有了很多感情,便覺悲傷,跟著哭,跟著笑。李賢隻顧大牌明星,不顧別的了。】


    謝蘭生也都看見了。


    他其實覺得,《葡萄美酒夜光杯》離大爛片還距離很遠,比如,它保持了李賢導演對細節的精準把控,再比如,故事其實非常完整、起承轉合樣樣都有,可是,爛不爛是相對而言的,市場觀眾期待太高,《葡萄美酒夜光杯》就在重壓下變爛片了。


    而觀眾對《一見鍾情》並沒有過太多期待。此前媒體一片唱衰,說謝蘭生的片子悶,那大家在電影院裏看哭後才感到震撼。


    …………


    轉眼到了5號下午。


    謝蘭生到某個網站接受記者的采訪。


    大前天李賢同一時間也被記者做采訪了。當時,“潛規則”剛被爆出來,《一見鍾情》票房滑坡,白天四場的上座率大約隻有25%左右,第一天票房是810萬,第二天到那個時候隻有可憐的216萬,而《葡萄美酒夜光杯》首日則有1944萬左右,次日也已經有超過432萬了,一騎絕塵。


    那天記者問李賢:“《葡萄美酒夜光杯》被詬病隻有明星、場麵,以及狗血戲、激情戲,李賢導演您本人是如何看待這些評價的呢?”


    當時李賢微微一笑,還是英俊而且俊雅,他說:“從票房來看它很成功。商業電影目的隻是娛樂觀眾、娛樂大眾。觀眾愛看,就是好片子,觀眾不愛看,就是差片子。哪有什麽低級不低級、表麵不表麵,不管黑貓還是白貓,抓到老鼠就是好貓。市場就是大眾喜好,影評人太高高在上了。”


    約定好的時間到了。謝蘭生被女主持人帶到一樓的小采訪室裏。蘭生穿著一件襯衫,顯得十分清爽。


    女主持人說:“首先恭喜《一見鍾情》四天票房已經6000萬了。謝導認為《一見鍾情》最終票房會是多少?”


    “我不知道。”謝蘭生笑,“現在已經超出預期了。每多一分都是驚喜。我也非常期待看看最終票房會是多少。”這其實是隱晦呼籲大家都去貢獻票房,因為“每多一分都是驚喜。”


    幾個常規問題以後,女主持人突然“引戰”,尋求話題甚至是噱頭:“謝導,您執導的《一見鍾情》跟《葡萄美酒夜光杯》在五一檔激烈打擂,這一直是電影觀眾津津樂道的話題。那麽,您認為,兩部片子孰優孰劣、孰上孰下?不可以說各有千秋哦!”


    “嗯。”謝蘭生平靜地道,“上映幾天太多事了,我還沒有來得及看《葡萄美酒夜光杯》。”


    他其實看過,但他此時太真誠了,主持人也無法驗證,而謝蘭生若沒看過自然無法做到回答,於是,主持人隻有說:“好吧……”


    不過,到下個問題,主持人便卷入重來了:“前天中午,就在這個直播間,對《葡萄美酒夜光杯》種種爭議、種種評論,李賢導演曾回答說,‘商業電影目的就是娛樂觀眾、娛樂大眾。觀眾愛看,就是好片子,觀眾不愛看,就是差片子。不管黑貓還是白貓,抓到老鼠就是好貓。市場就是大眾喜好,影評人太高高在上了。’您同意這個觀點嗎?澎湃關總也曾說過‘賺錢越多、片子越好’。”不止這個,她還準備了好幾條李賢曾經說過的話,讓謝蘭生做出評價。


    “……”謝蘭生的理性知道他該繼續糊弄過去,可,他想了想,又想了想,雙唇一張,對對方道,“我不同意。”


    “哦?!”主持人明顯興奮了,“為什麽呢?!”


    謝蘭生說:“的確,有的電影可以改變世界電影,甚至改變世界本身,而有的電影可以讓人感到快樂、感到幸福,兩種電影都有價值。不是所有電影都要改變世界電影或者改變世界本身。當然,很多很多電影大師可以做到兩者兼顧。”


    “嗯。”


    “但,”謝蘭生話鋒一轉,“我認為,商業電影也好,文藝電影也好,一個導演不能否認它本身的文化功能,或者說,不能否認它本身的價值承載功能。何況,中國電影並未分級,未成人年也在觀看,他們會受這些電影非常大的……一些影響。嗯,我因為是文藝導演,思想可能有些守舊。”


    主持人隻靜靜聽著。


    謝蘭生說:“迎合觀眾什麽心理,不迎合觀眾什麽心理,導演心裏該有思考、該有取舍。我們做文化、拍電影,是為了這世界更快樂、更美好,是長遠的更快樂、更美好,而不是虛妄的、臨時的更快樂更美好。我舉一個無關痛癢的例子吧,比較微小,省著被人對號入座——我看近年的電視劇男主個個呼風喚雨,霸道總裁走進/走出自己公司的辦公室,秘書/助理齊刷刷地起身鞠躬恭迎恭送,觀眾看了是非常爽,可我就是忍不住想,他們為什麽要鞠躬?哪裏來的如此重的等級觀念、上下尊卑?那麽,到現實裏,若真有ceo有樣學樣……現實世界是變差的。好萊塢有分級製度,也講‘政治正確’,這個標準有待商榷,但商業化電影公司的思路卻差不多。而且,我們國家電影產業剛剛起步還不成熟,電影市場主要觀眾還集中在15到22歲。這些人的電影審美成熟到了指導行業嗎?我對此還抱有疑問,沒辦法立即回答。再說,大眾審美是能引導的,你天天放暴力、色情,電影觀眾也不知道他們可以喜歡別的。”


    頓頓,又說:“所以,我不同意‘賺錢越多、片子越好’。錢不能是一個導演拍電影的唯一追求,他自己的人文情懷、他自己的價值表達很重要。我認為,一個真正的電影導演應有情懷,不能放棄他的本心。我不是說電影要‘正’,我意思是,要有一些人文情懷,黑道電影可以有情懷,犯罪電影也可以有。《出租車司機》很暴力,可是電影展現的是紐約城的浮華空虛,而非以暴力為噱頭,一味迎合負麵心理。”


    女主持人點點頭。


    蘭生又道:“我也不同意‘觀眾愛看,就是好片子,觀眾不愛看,就是差片子’,我隻同意‘觀眾愛看,它一定有重大優點。’我們沒有必要否認類型/題材的區別。而且,商業電影的藝術性、商業小說的文學性,這些東西創作者們也有各自的觀點,有人比較重視這些,陽春白雪曲高和寡,但差不差……這怎麽看?至少我沒覺得差了,比如去年那個《xx》。”末了,蘭生又說:“我支持創作的自由,但,我希望導演的表達不以‘錢’為唯一準繩,而有他的其他想法,有他的個人烙印,不千篇一律。”


    很多導演都喜歡說“賺錢就行”“快樂就好”,謝蘭生卻始終認為真的導演需要情懷,他十分古板。雖然,他也理解一些導演把票房當從業目的,換作平時也不會說什麽。


    “嗯,”主持人問謝蘭生,“謝導,您沒放棄您的本心過,是嗎?”


    蘭生安靜了一會兒,說:“其實有半次……我大二時。”


    “哦?半次?”主持人又挖到料了,“具體說說?”


    謝蘭生答:“大二那年,學校有個短片經費,我們導演係本科生每人提交一個計劃,看過以後負責老師會決定把經費給誰,也就是說,我們隻有一個同學能拿到錢、能拍個片。我……我當時太想拍片了,寫了一個我知道會很有競爭力的故事,而不是我真正想拍的故事,最後果然拿到經費。但是,學生名單公布那天我放棄了這個名額,我察覺到這違背了我當導演的意圖,我意識到我太蠢了。順便說句,當時一個同班同學跟我一樣換了計劃,而負責的那位老師支持我們當時的做法。那個同學突然發現,這個行業不僅缺導演,還缺陪伴導演的人,他現在是一個製片,是我《星河》時的製片。”


    “哇……”


    “從此,我每部片子都是給我自己的一首情詩。”


    “哇……”主持人也被感染了。


    時間很快過去,謝蘭生結束了采訪。


    …………


    到晚上6點,這個采訪被發出來。蘭生還是沒有審稿,也許天真,但他想給人些自由。


    刊發內容跟采訪差不多,隻不過,“打擂”意味更重一些,硝煙味兒更重一些。


    謝蘭生沒想到的是,在看過了蘭生、李賢對“商業片”的定義後,絕大多數電影觀眾蘭生、罵李賢。他們道:


    【支持謝蘭生……】


    【支持謝蘭生+1。】


    【二人格局高下立判啊。】


    【啊,我真是根牆頭草呢。昨天覺得李賢說的很有道理非常正確,今天看完謝蘭生的又站到了另一隊裏,[哈哈]。】


    【我也是……】


    【不是,李賢能把“毫無靈魂”說的這麽清新脫俗嗎?】


    【兩個導演一個有追求,一個沒有追求,作品是會有區別的,觀眾不是傻子呀喂。】


    【我本以為李賢是被澎湃影業強迫的呢……他自己也這樣想嗎,[失望][失望][失望]】


    【一部電影是一個整體,故事才是它的核心,這些需要編劇、導演用自己的心來架構,不把觀眾當機器,東拚西湊“流行元素”最後隻能是四不像。】


    【個人感覺,拿獎之後,《寶髻新簪》超高票房讓李導他有些變了……總想製造商業神話,把這個當創作目標了。】


    【李賢該在他自己的基礎上麵尋求突破,不是否認曾經的片,也不是否認曾經的他。】


    謝蘭生的這個采訪算是“打擂”的高潮了。他竟然在明麵兒上否了李賢的“導演觀”,點起一整片的硝煙,燒起一整片的戰火。


    然而奇怪的是,絕大多數觀眾卻在蘭生這邊,支持他棒打落水狗,在“大片”橫行的電影市場敲敲鍾、說說話。


    謝蘭生更沒想到的是,7點左右,突然有人發了個貼在論壇上,題目叫《其實,首映式上被激吻的是李賢第二個老婆》。


    裏麵的主樓爆料說:【我爸爸是原瀟湘廠的副廠長,他說過的,咱們李導還有一段5年左右的婚姻呢。後來李賢找了小三,跟原老婆離了婚了,女的自殺了,她爸還找瀟湘領導告過狀呢。最後李賢給了她爸一筆費用,七八萬塊。】


    有人回:【不是吧不是吧,這麽人渣?】


    樓主又回:【人格保證爆料為真。而且最最那啥的是,那女的是《圓滿》主演!李芳芳的那個演員!】


    這下,論壇群眾全真震驚了:


    【不是吧……那怪不得謝蘭生總懟李賢呢。】


    【原來不是因為嫉妒,是因為這個?】


    【懟李大導懟10年了,這是一個重情的人啊。】


    【這樣一說很合理啊……】


    【我更喜歡謝蘭生了……】


    【等等等等,什麽“總懟”?除了這次還有哪次?】


    【回樓上,《寶髻新簪》那時候嘛,謝蘭生跟記者們說,《寶髻新簪》高票房有官方運作的因素在。官方給了超長檔期而且禁上好萊塢片,新聞聯播幫著宣傳……還有什麽來著……】


    【那謝蘭生這回五一揚眉吐氣證明自己了。他確實比李賢強啊,他也能創2.8億神話!哈哈哈!】


    【這個倒也不一定吧。《寶髻新簪》確實是比《葡萄美酒夜光杯》好,就算沒有官方宣傳,沒有2.8億,也會受歡迎。】


    【不是,你們真信這個樓主?】


    彼時蘭生正在慶功,將近8點才看到。


    在這一天《一見鍾情》的總票房反超李賢,今天大約能破8000萬,而對方隻有7000萬。並且,這樣看來,《一見鍾情》這部片子最終票房會破兩億,總票房在電影史上可以殺進前三甲了。因此,為了慶祝票房反超,劇組的人簡單聚餐。


    柳搖突然被曝光了,謝蘭生還挺難過的。


    那個溫柔的女人。


    她希望能平平靜靜,可,父親拿了七八萬塊,她生前的那些創口暴露在了大庭廣眾。


    雖然,她平靜了將近十年。


    …………


    因是慶祝票房反超同時慶祝馬上破億,作為導演的謝蘭生被劇組人灌了不少。


    回去路上,謝蘭生見莘野手指打方向盤,特別好看,突發奇想,道:“莘野,貝兒,我也想考一個駕照了。”


    莘野聲音有些慵懶:“嗯?”天有些熱,他把身上的黑襯衫隨手解開兩顆扣子,大片胸肌若隱若現,有些迷人。


    “我要有車,你就不用動不動接我回家了。我自己走。你是莘總,時間寶貴。”


    “想考就考。”莘野輕笑,“不過,即使考了,我也還會‘動不動接你回家’的。 ”謝蘭生是大導演了,每回打車還挺麻煩,被要簽名,被要合影,不能工作也不能睡覺,浪費時間。再說,在北京,想打車也不容易。


    “……為什麽?”


    “你這個人成天想事。”莘野說,“魂遊天外,總不集中。你這種人開車危險,我不放心,非常不放心。再說,你經常拍15個小時的電影,也不能休息,一天下來人都疲了,這樣容易出事故。”


    謝蘭生呆呆的:“哦……”


    “我們兩個住在一起這事兒還不好公布,司機接送也不合適,所以,我還是會自己過去。”


    “……你會不會想太多了?”


    這時車到自己家的院子裏麵、別墅門外,莘野停好,輕輕搖頭:“你的事兒我想多少都是少了。”


    “莘野……”蘭生有些受到觸動,半轉身,把唇送上去。


    二人忘情擁吻一陣,在月色下,莘野看著蘭生兩片鮮紅的嘴唇和帶著水光的眼睛,那裏麵有自己,說:“回家。”


    “嗯……”


    從車前麵到樓門口,莘野抓起蘭生的手,十指相扣,緊緊攥著,還一直把蘭生手背送到唇下,不住地吻。他很喜歡肌膚接觸,有時蘭生在他身邊挺隨意地翹二郎腿,他都忍不住俯下腰,親吻愛人搭在膝上的小腿肚,一下一下地。


    謝蘭生還挺臊的。


    二人才剛踏進家門就緊緊地繼續擁吻,幾分鍾後,莘野才道:“去洗澡。”


    “嗯……”這一陣子事情太多,已經很久沒做過了。


    可能因為酒精作用,蘭生今晚有些放縱。他低吟、大叫,喊莘野的名字,整個過程……了三次。


    結束以後,洗過了澡,他疲累地躺在床上。


    沒想到,莘野突然抱著他,用蘭生的柔軟頭發蹭蹭他自己的下巴,左手拇指輕輕一點,在謝蘭生耳朵旁邊放了一段錄音出來。


    愣了幾秒之後,謝蘭生驚呆了,差點跳起來!這是他剛才的……錄音!!!略有點喝高了的……錄音!


    莘野親親他,問:“記得監製那問題嗎?你在別處肯定不是,但在床上……”


    聽著自己帶著哭腔的“出去”“太深了”“太大了”“不行了”“要破了”“要穿了”,謝蘭生背對莘野,說:“閉嘴。關掉。不許說出那個詞來。”


    什麽零不什麽零的……


    “遵命。”莘野喉間輕輕一笑,一手放在蘭生頸下,一手摟著蘭生的腰,緊緊地,又親了親他的耳背,在耳後說,“騷寶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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