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圓滿》中,才寬婚後,女主柳搖出場時間比莘大影帝還要多了。


    才寬和李芳芳二人名是夫妻,實是室友。


    同時,在那天的“聚餐”之後,兩家父母催生不斷,然而才、李有名無實,並不可能。每回談話,李芳芳都直直坐著沉默不語。就在這個讓夫妻倆焦頭爛額的時候,李芳芳與剛認識的一個男人陷入熱戀。那男人是大學老師,英俊儒雅,風度翩翩。


    無獨有偶,“戀愛對象”這個演員與李賢還有些相像,都是傳統白馬王子,很高、很瘦、很白,戴著一副金絲眼鏡。


    在“談戀愛”的最開始,柳搖表演略帶憂鬱,一整天都沒拍出來。


    謝蘭生就一直“cut”,說,“柳搖,你應該在幸福當中!”


    當天晚上,柳搖回了家裏一趟,取回來了……一本相冊。她在桌前默默地翻,看她自己當年的樣子。幾年前,她和李賢去過三亞、去過桂林,一起過過生日、過過紀念日。接著,柳搖站在鏡子前麵,看一眼照片裏的表情,再看一眼鏡子裏的表情,努力地學、努力地記,直到二者一模一樣。柳搖她還注意到了她自己在照片中的很多小動作、小細節——能充分地體現出來愛意、依賴等等心思的一些小動作小細節,在鏡子前一個一個不間斷地重複出來。


    柳搖翻著那些照片並且回想一幕一幕。她記起了當初感覺,不斷重現那個感覺。因為這是柳搖本人整整六年的感情,她印象深刻。


    翌日重拍,柳搖回憶當初氛圍、當初情緒,在心中不斷地說“我叫柳搖,今年28歲,剛剛認識男友李賢……”終於透過時間的飛塵,穿越到了六年以前。在與往昔合二為一時,柳搖心裏“咯噔”一聲。


    《圓滿》裏,龍應仁帶李芳芳去逛公園和看電影,送她鮮花,帶她去吃精致的西餐,這對一個小城市的女孩子是致命的。柳搖重現當初感覺,又搭配了她6年前呈現過的表情、動作,非常生動,非常精彩,那最後的一點憂鬱在電影裏也能解釋,正正好好不多不少。


    謝蘭生本擔心柳搖會撐不起來電影後半段,因為柳搖在人藝時的確多年沒能出頭。她的演技其實有限,這也是華國光一開始並不看好柳搖的原因。李芳芳這個角色前後要求相差很多——在與“才寬”“才寬父母”相關的內容當中,李芳芳在電影裏是演,演相愛、演結婚,柳搖在電影外也是演,演相愛演結婚,沒差別,可在與“龍應仁”相關的內容當中,李芳芳是真情實感的,謝蘭生還挺擔心的。


    可李芳芳像為柳搖量身定製的一般,柳搖“演”的是她自己,她重複自己就好了——李芳芳的兩個男人,才寬還有龍應仁,一個與她結為夫妻隻是為了應付父母,一個與她逢場作戲隻是圖她年輕貌美,兩個男人合在一起就是柳搖的前夫了。也是由於這個原因,她很渴望這個角色。


    柳搖甚至把對手戲的演員們也帶動了。在柳搖的“喜歡”當中,龍應仁的那個演員感覺真的在被愛著,作為男人不想自拔,甚至說,連才寬父母的演員們都被影響了,見“兒媳婦”光彩照人,以為“兒子”幸福美滿,發自內心地微笑著。他們都是配角演員,卻個個有超常發揮。


    謝蘭生覺得,這可真是出乎意料。《圓滿》這部電影一共有三個重要角色,才寬郎英和李芳芳,莘野這種頂級演員能來一個都是巨大的驚喜和天大的福氣,可柳搖竟能並駕齊驅,讓這部戲震撼人心,而演才寬的他自己呢,一半的戲被莘野帶動,另一半的戲被柳搖帶動,竟然也有大師級發揮。


    不過,偶爾,謝蘭生在震撼之餘覺得柳搖太拚命了。她願意自揭傷疤、回憶傷痛、百分百地鑽入角色,完全不顧傷到自己。一遍不行就兩遍,兩遍不行就三遍,甚至演十遍演百遍。有的時候,謝蘭生都已經過了,柳搖還會小心地問:“我能不能再來一遍?我感覺能演到更好。”“我在剛才對這場戲又有了點新的體會。”


    而每一天收工下來柳搖都快累到虛脫,好像是把全部生命都投入到這部戲裏了。


    …………


    這天晚上臨睡覺前謝蘭生又照例開會。


    小紅又把當天買的《北京日報》放在桌上,謝蘭生隨手翻了翻。謝蘭生讓助理小紅每天早上買份報紙,每晚送到他房間來,劇組的人想看就看。謝蘭生覺得,他們一拍就兩個月,幾乎可說與世隔絕,讓小紅買份報紙大家看看也挺好的。不過除了謝蘭生,還有小紅柳搖這兩個住一間房的,別人很少會借去看。


    翻著翻著,謝蘭生手就頓住了。


    在某一版,他看到了一條新聞:


    【導演李賢今日大婚。】


    在正文裏,這個記者詳細列出了被邀的明星名字,有一大排。


    這個新聞並不稀奇,李賢他是拿過“三大”的瀟湘廠的大導演,在中國的名氣極大,遠遠要比謝蘭生大,他結婚被報道很正常。


    謝蘭生一個三大都沒拿過,隻入圍過。


    隻是……謝蘭生把全文看了,一字沒提李賢前妻。甚至說,全天下人都不知道李賢還有一個前妻。謝蘭生聽柳搖說過,他們當年隻領了證,沒辦婚禮,也沒做聲張,說等媽媽的病好些再抽出空來籌備。而後,他們一個在長沙,一個在北京,在一起的時間不多可是每天都打電話。柳搖自己在五年裏感覺二人十分溫馨。


    “……”謝蘭生把這張報紙疊了疊並塞進口袋,不想讓柳搖看見。


    而後,在開會的過程當中蘭生一直偷偷觀察,見柳搖的神色如常才終於是放下心來,覺得對方並未看到今天份的《北京日報》。


    可最後,在隻有謝蘭生、莘野和柳搖時,有回柳搖去洗手間卻遲遲都沒有回來。


    蘭生還是有些擔心,躡手躡腳走到廁所前,敲敲門,問:“柳搖?還ok嗎?沒事兒吧?”


    好半天,柳搖聲音才傳出來:“嗯,謝導,沒事。”


    謝蘭生手按按把手,發現門竟是開著的,看來柳搖進廁所時精神恍惚都忘了關,於是道:“……我進來了?”


    柳搖說:“……”柳搖不會拒絕別人。


    謝蘭生把門輕輕推開,一進去,就見柳搖正用一條毛巾捂住臉偷偷哭。


    她應該是忍不住了,想用毛巾擦掉眼淚,最後卻是用毛巾把聲音捂著痛哭失聲。


    謝蘭生等她壓抑下來,才輕輕問:“這是因為……李導嗎?”


    柳搖似乎十分驚訝,謝蘭生又溫柔地說:“我在1991年見過李導,他曾提過你的名字。但我直到開機那天才想起來那段對話。”謝蘭生沒對柳搖說李賢希望自己換人、不錄用她。


    柳搖呆呆地點點頭。


    蘭生有些不忍心,道:“你……”


    “謝導,我真沒事。”柳搖又是溫柔地笑。


    “可……”


    “我平時都想不起了。”柳搖眼睛彎彎的,“我也不知怎麽回事,突然間就哭起來了,太沒出息了……可能因為猛一聽到前夫很好氣哭了吧,但我需要關注自己,不是關注他們,我現在的唯一目標就是把《圓滿》拍到最好。”


    蘭生聽完放下心來:“好,柳搖,你知道就好。”


    柳搖想的這麽明白,應該不會有問題了。


    “嗯,”柳搖又說,“這個角色太適合了,我會抓住這個機會的。人一生能碰到一個這種角色太不容易。謝導,我知道自己天賦有限、演技不佳,可是作為一個演員,我也想有經典角色……也想留下經典角色。”


    “別這麽說,”謝蘭生道,“能進步的,你還年輕。”


    柳搖又是溫柔笑笑:“謝謝謝導,我會努力。”


    …………


    幾分鍾後,柳搖終於回到房間。


    莘野明顯是看出來柳搖剛才哭過了,卻沒提這茬,隻玩笑道:“柳搖小姐這兩天的演技能競爭影後了,世界級的。”


    柳搖兩邊嘴角一撩:“謝謝大影帝,聽著怪不好意思的。”


    “真話。”


    “柳搖,”謝蘭生又趁熱打鐵,順便轉移話題,“你可必須要保持狀態。我昨晚上還夢到了你和咱們莘大影帝呢,可見我的壓力多大。”其實謝蘭生誰也沒夢見,他隻想說他的重視,讓柳搖這缺愛的人能感覺到是被需要的,可若隻說柳搖名字顯得有些怪怪的,畢竟對方是個女的,所以謝蘭生把另一主角莘野也給帶進去了。


    可莘野明顯沒get到。聽謝蘭生說夢見他,莘野眉眼都有些變了,半晌,才問:“真的?”


    謝蘭生就硬著頭皮說:“真的。”


    莘野盯著他,眼神仿佛春日暖陽,說:“正好,謝導,我昨晚也夢見你了。”不服輸似的。


    “嗯?”謝蘭生就禮貌反問,“夢見我什麽了?”


    莘野笑笑,沒回答。


    看見莘野這個反應,柳搖小聲笑道:“那肯定是壞話啊。不說就是壞話了,比如謝導壓榨演員。”


    莘野點點頭:“算是吧。”


    柳搖已經開朗起來,沒再繼續開玩笑了,轉向謝蘭生,問:“謝導,那您夢見我們什麽了?”


    謝蘭生又信口胡謅道:“夢見你們一起跑了,撂挑子了,我和千子兩個導演急得冒了一腦門子汗。”


    柳搖笑得十分清脆,銀鈴兒似的,足足過了十幾秒鍾,才說:“不會的,謝導,演好芳芳、拍好《圓滿》可能是我這輩子的最大願望了。”


    “嗨,那我真的謝謝你了!”


    “不客氣~那咱們就繼續說戲吧。”


    “嗯。”


    一小時後,謝蘭生把次日的戲向兩個人講述完畢,從地毯上爬起來並送他們倆回房間去。此時已是淩晨一點,謝蘭生也不大放心讓女演員自己走路。


    送過柳搖,謝蘭生又想起莘野說夢見他的話題來,有些好奇,問:“莘野,你昨夢見我什麽了?我難道真壓榨你們了?日有所思夜有所夢?”謝蘭生他其實知道自己平時挺壓榨的,讓主創和主要演員都連軸轉,不能休息。


    莘野輕輕瞥他一眼,問:“你真的想聽實話?


    “當然了,假話還有什麽意義。”


    莘野含笑搖了搖頭:“謝導,算了,你別問了。”


    “……”謝蘭生更好奇了,“到底是什麽……”


    “我剛才是騙柳搖的,你在夢裏沒幹壞事。”莘野聲音又帶著磁,“但我不想說出內容。”


    “……???”


    “別好奇。”這時蘭生到房間了,莘野伸出一根手指,抵在謝蘭生耳背上,輕輕一滑,把謝蘭生那隻耳朵給折過去,給“閉上”了,並讓身邊的謝蘭生轉頭麵向他自己房間,準備進去,“別聽,不想髒了你的耳朵。”


    謝蘭生也是個男人,聽到這話:“!!!”


    “行了,晚安。”


    “……嗯,晚安。”


    道別之後,莘野想了想昨晚的夢。


    在21歲前,他做一切遊刃有餘,覺得什麽都沒意思。他做事三分鍾熱度,可以讓他感興趣的人和事是非常少的,能長久感興趣的人和事就直接沒有了。


    因此,莘野從來不知自己是個重欲的人。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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