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羅大經和張繼先一同離開《生根》攝製,作為導演的謝蘭生不得不再尋覓同伴。


    他一邊研究莘野說的攝影師,一邊搜尋更合適的錄音師。他是北電的畢業生,16家國營的製片廠都有同學或師兄弟,謝蘭生便挨個打聽有誰可能“叛經離道”。


    最後,他的一個在西影廠(西安電影製片廠)的84級師兄說了個人,叫岑晨。這個岑晨是兩年前從北廣被分進西影的,比較年輕,24歲。不過呢,他的日子十分憋屈,挺點背的。


    首先,他們三個那年來的一直住在廁所邊上,還緊緊地挨著便池,隔壁的水一天到晚不間斷地滲透進來,在牆上都畫出地圖了,岑晨覺得超級惡心,跟西影廠抗議數次,都被無視了。西影廠說:“如果總是今天這個要調房間明天那個要調房間,就沒法兒安排宿舍了。”可想而知岑晨天天看著“地圖”有多鬧心。另外,據說因為有關部門入職批文沒下來,岑晨整整一年多的工資都是廠裏“借他的”,不是廠裏發他的,讓他終日提心吊膽。


    其次呢,他參與的三部片子最終結果都非常慘。第一部 是戰爭題材,然而因為比較強調戰爭殘酷的那一麵,被認作是態度消極,被斃了。這部片子是在北京一家公司做的後期,於是,內容早早傳出,首都電影圈子的人都在背地小聲議論,西影對此感到不安,把團隊給撤回西安,並讓導演絕不可以繼續擴散這部片子,想再改改。然而一切為時已晚,沒過多久,聽到風聲的電影局便向西影要求調看這部片子,而一看完,電影局就正式下文:把拷貝都送到外省一家片庫永久封存。而岑晨這超級二愣子,在文化廳審片會上看完竟然熱淚盈眶,鼓掌叫好,完全沒能覺察出來整個房間氣氛不對。


    第二部 呢,是沒被斃,不過狀況也差不多。廠務會議通過劇本,省文化廳、省委宣傳部也批了,然而最後到審查時,因為是個複仇題材且展現了社會矛盾,先前ok的陝西省委宣傳部又不大讚同,叫電影局進行複查,而電影局認為還好,因為不想得罪地方又請中宣部來複審,最後中宣部一錘定音:電影局有權利拍板,地方如果不大滿意可以不買它的拷貝。然而電影雖然上映了,可折騰這一大圈後各個地方都不想要了,誰都知道它有一些靠邊界的政治問題。拷貝一個都沒賣掉,跟被斃也無甚差別。


    到第三部 ,因為急了,決定拍個“主旋律”後,西影廠要把新片子給改名叫《啊!我親愛的同誌們!》,然後為了迎合市場又想強塞“當地巫術”,還要重點強調,讓岑晨等參與“選歌”,岑晨聽完摔門而去,覺得都是什麽玩意兒。


    謝蘭生在聽完以後覺得很好,就是他了。叛逆、直接、敢作敢為,最重要的是,在經曆了這許多後仍對電影保有敬畏。據說岑晨平時不大吱聲,然而一旦聽到雜音會喊“cut”到氣壯山河。《生根》對錄音師並沒有太高的技術要求,北廣畢業肯定夠用了。


    “師兄啊,”謝蘭生說,“您能不能再幫幫忙,給我們倆牽線搭橋?呃,別直接說我想請他參與拍攝地下電影,先找機會讓我們倆見一見吧,麵對麵說。”謝蘭生覺得,自己要靠十足誠意打動對方、拉攏對方,若直接說“一起違法啊”會把人給嚇跑的,他必須有一個機會陳述利弊、勾畫未來。


    “這……如果不提要幹什麽,人家跟你見麵幹嘛?太可疑了。”


    “‘偶遇’嘛。”謝蘭生說,“把他叫到宿舍聊天,或者叫到外麵吃飯,然後正好我也過去,不就碰上了嗎?”肯定不能上去就聊地下電影這個事兒,人麽,對於“大逆不道”第一反應會是遠離,他得先當上“好朋友”,試探試探,再一點點說。


    學長有些無語地道:“我和岑晨完全不熟,根本沒到那個程度。我隻知道他是誰而已,沒什麽私下接觸。”


    謝蘭生便像叫對方吃顆白菜似的,說:“那熟一熟。”


    師兄:“…………”


    “熟起來熟起來。”謝蘭生想,你是一個正牌導演,跟錄音師熟還不容易?


    師兄是個黑龍江人,說:“這個咋熟起來啊?”他其實是不想管的。謝蘭生也並非好友,他並沒到能為對方花費精力的程度。


    謝蘭生也聽出來了,他頓了頓,想起自己這個學長在西影也沒能上片,心裏湧出一個念頭,問:“師兄,你想不想在西影廠盡早上片?我這其實有個主意。”


    “哦?”師兄果然受了蠱惑,“什麽主意?”


    這個主意是謝蘭生在瀟湘時想出來的,就在那個《亂世兒女》被池中鶴毀了之後,不過接著就發生了《財運亨通》被斃的事,還有瀟湘的關廠長讓他鍛煉五年的事,便沒再執行了。


    謝蘭生說:“咱們這些新畢業生全都要求盡早上片,可製片廠卻不同意。不僅僅是導演係的學生這樣,攝影、美術、錄音、表演的也是這樣,一大票人呢。”


    師兄有些疑惑地道:“嗯。西影廠說,必須要當三次場記、三次副導才有資格肖想‘導演’,其他專業也差不多,不過就算苦等六年大概率也輪不上。”目前,攝影在做攝影助理,錄音在做錄音助理,演員在演男三四五、女三四五,大家都有一些不滿,可現狀是,如果廠裏讓新人當導演攝影美術錄音,定會引起一票老牌導演攝影等的反對,於是隻能全都壓著,何況,讓哪個新人上,不讓哪個新人上,也是藝術。


    “你可以跟廠裏說說,組織一個‘青年小組’,把這三年的畢業生一個一個招攬進去。然後,如果有了好的本子,就跟廠裏說想要拍,由這個‘青年小組’拍。這樣一來,‘正選員工’就不會對單獨的誰感到不滿了,因為這是廠裏為了扶持青年而拍的片子,他們本來就拿不了,而西影廠就很可能為了‘和睦’給個廠標,一下安撫所有不滿的高學曆的畢業生,你想啊,最早進廠的做主創,後兩年進的當副手,大家至少能跳一級,當然都會高高興興的,廠長也就輕鬆了。而不給標的時候呢,你們也會再想項目,這個所謂‘青年小組’能讓廠裏省心很多。與此同時,以防萬一,你也繼續當副導演,這樣要是‘青年小組’沒能如願拿到廠標,那你最壞也就是按原來計劃再幹三年嘛。”


    師兄想想,覺得這還真是個辦法。


    蘭生趕緊趁熱打鐵:“別忘了把岑晨叫上。”


    師兄:“……知道了。”謝蘭生給出了辦法,他自然要回報對方。


    謝蘭生說:“謝謝師兄!”


    “……”


    “順便,”謝蘭生又得寸進尺,“能不能也打聽打聽這個人的興趣愛好、家庭背景和過往經曆?”


    “這我上哪兒知道去?”


    “dmcia。”謝蘭生說,“大媽中央情報局。”


    師兄服了謝蘭生了,說,“行了行了,我試試看。”


    謝蘭生又:“謝謝師兄!”很是嘴甜,很是親熱。


    …………


    一周後,北電師兄告訴蘭生,西影廠已批準自己“青年小組”的計劃了。能否上片要看本子,而他已經開始準備了。


    謝蘭生挺替他高興,又問了問岑晨的事兒,師兄說,為了給他創造機會,他製定了一周六天單對單的“學習活動”,而周一,岑晨就會來他宿舍,五點開始,六點結束。


    “謝謝師兄!”謝蘭生挺真誠地道。


    太好了。


    他本來想,如果師兄的路走不通,他就必須請王先進介紹其他師兄師姐了。有王先進這個老師,師兄師姐會幫他的。


    就這麽著,周一晚上5點59分,謝蘭生去師兄宿舍了。在那裏,他毫不意外地碰到了他的目標——錄音師岑晨。


    岑晨其實長相白淨,看不出來是個憨憨,直來直去的那種。


    師兄演技也很出眾,介紹道:“啊,岑晨,這是謝蘭生,我北電的一個師弟。蘭生,這是岑晨,我們西影的錄音師。”


    謝蘭生的眼睛帶笑,說:“你好你好。”


    “呃,”岑晨道,“反正今天學習完了,我這就先回宿舍了,你們聊,你們聊。”


    “不用不用!”師兄一把捉住岑晨,“我師弟就是來玩兒的,正好一起吃個晚飯。大家都在一個圈子,多個朋友多條路嘛。沒事兒。”師兄是個黑龍江人,本來就愛交朋友。


    岑晨:“哦……”


    對於一起吃飯這事岑晨本來是拒絕的,然而根本沒過多久他就發現自己錯了。


    他們竟然無比相投。


    而早知道謝蘭生是細細研究過岑晨的師兄麵對謝蘭生的優秀演技眼睛直跳,不能直視地眼看著岑晨每說一個愛好謝蘭生都一拍大腿說“哎呀天哪我也是啊!”的樣子。


    岑晨非常喜歡足球,尤其喜歡ac米蘭、喜歡荷蘭隊,喜歡“三劍客”,喜歡範巴斯滕。


    謝蘭生說他也喜歡ac米蘭、荷蘭隊、三劍客、範巴斯滕,而且簡直如數家珍:“歐洲杯時範巴斯滕那零度角真的絕了!”


    “是啊是啊,我都哭了,荷蘭終於有冠軍了。”


    “最近兩年阿賈克斯有個不錯的球員,叫博格坎普。”


    “是啊,這應該是接班人了,我認為他很有靈性,哎,去年世界杯可真的是可惜了。”


    他們兩人相見恨晚,簡直快要拜把子了,師兄完全插不上話,再次服了謝蘭生了,也不知道他是找誰惡補成了足球專家。


    最後,感覺氣氛熱絡起來,對麵岑晨戒心沒了,謝蘭生把席間話題很自然地過渡到工作。


    “蘭生,”岑晨果然問,“你現在在哪兒上班?”


    “我?”謝蘭生的表情明媚,他抻過頭,壓低聲音,“我從瀟湘廠辭職了,正在自己獨立拍片,下月五號就開機了。”


    “啊???”岑晨呆了,“獨立拍片?什麽意思?”


    “做地下電影,不拿廠標。”謝蘭生像地下黨,“我籌來了25萬資金,在拍自己想拍的呢!女主角是純天然的,男主角是……影帝莘野。因為男主層次太多我就試著請專業的了……”


    岑晨一向直來直去甚至可說情商不高,他叫出來:“莘野?為什麽?”


    “其實我也不太清楚……”謝蘭生是真不清楚,“應該就是喜歡本子……或者覺得可能得獎?我們打算拍完以後就去參加歐美影展,賣掉版權,回收成本,如果運氣好,可能還能賺上一筆呢。你知道嗎,歐美國家有些公司會花百萬購買版權,是美元。我現在跟投資人們是五比五分配收益,如果賺了我打算給每個主創剩餘的1/10,讓他們都有錢有名。”


    對方算算,又呆了。


    “這樣,片子無需再送審了,也不可能會被斃了。它也沒有行政壓力,導演說話就能算數,它隻需要考慮藝術,肯定是會比較純粹。沒有領導,沒有電影局,沒有省文化局和省委宣傳部,大家隻有一個目標就是能把電影拍好。”說完,謝蘭生又講了講他在瀟湘廠的經曆,與岑晨的十分相似,每句話都戳人心窩。


    岑晨默默,過了好一會兒,才問:“那其他人都不怕嗎?比如攝影師錄音師。”


    “其實沒有明確法律後果不會非常嚴重。萬一有事,我是導演,我起的頭,我肯定擔主要責任。”謝蘭生說,“別人可以是被騙的,比如,我承諾能買到廠標,你們自然就相信了。”他真的是這樣打算。


    “哦……”有些動心。


    “攝影師是湖南台剛退休了的羅大經,”說到這,謝蘭生的一顆心還是被狠狠刺了一下,他壓了壓,才繼續道,“錄音師是珠影廠也退了的張繼先,跟我拍攝這個影片他們是拿雙倍工資的,大概相當8個月的。我是打算固定班底,每年一部,都用他們。你們也知道,攝影師和錄音師麽最好是用合作過的。大家一起玩兒電影,怎麽有趣就怎麽來。”


    “哦……”不知為何,有些羨慕。


    大家一起玩兒電影嗎。


    “朋友”說好,他就也覺得好了。


    岑晨想到被斃掉的那部片子、銷量慘淡的那部片子,還有《啊!我親愛的同誌們!》,還有宿舍牆上尿液地圖。


    在西影廠,他沒一天真開心過。白天拍片,老牌導演、廠裏領導、省文化廳和電影局個個都讓他很厭煩,而晚上又要對著地圖。地圖本身還沒那麽惡心,可它背後所隱藏著的“多你不多少你不少”的廠文化很惡心。他挺羨慕對麵的人如此瀟灑自己拍片,也有點兒想爽一爽,最後如果實在不行也挺多是去拍廣告,總餓不死。人生要有這種經曆可能怎樣都是值的,叛經離道一年等於循規蹈矩一輩子了。


    他腦海中都已經有很歡樂的一些畫麵了。


    因為隻是“隨便聊聊”,蘭生宛如遇到知己,越說越多越說越多,內容非常能誘惑人,最後,他也說了自己目前比較擔心的兩件事,一個關於羅大經,另一個關於張繼先。


    當聽完了“掛賬”的事,岑晨無法認同地道:“這樣的人……真是不好。”


    “我知道。”謝蘭生則一聲長歎,然後苦笑道,“沒辦法,對攝影師和錄音師我找不到合適的人。哪還有不想在國營廠捧鐵飯碗過日子的呢?”說到這裏他搖搖頭,“找不到的。”


    師兄真是莫名驚詫了,覺得自己身邊這位才應該是“歐洲三大”的第一個華人影帝。


    對麵岑晨瞪著眼睛,張了張嘴,不過還是沒發出聲。


    謝蘭生見差不多了,便借口說已經吃飽,跟著師兄回宿舍了。


    他想讓話題斷在這裏,讓岑晨別再被別的什麽東西吸引注意。


    …………


    接下來的兩個星期,岑晨見到蘭生師兄都會問問蘭生狀況,而師兄也按照要求說那邊是各種歡樂,岑晨偶爾也會詢問“蘭生什麽時候再來”,師兄全都說沒準兒,吊著對方。岑晨自己也打聽了,確實沒有法律明說自己拍片會怎麽樣,隻會沒有工作,不會去坐牢的。


    而後,在西安一個大雨瓢潑的下午,師兄跑到西影宿舍二樓岑晨的房門口,砰砰敲門,說:“岑晨,開門!岑晨,開門!”


    岑晨立即把門拉開:“怎麽了?”


    師兄宛如急火攻心,覺得自己也成影帝了:“你還記得我那師弟,謝蘭生嗎?!”


    岑晨心裏一陣緊張,說:“記得的。”


    “嗨!他請來的攝影師和錄音師,全都跑了!!!”


    “……啊???”


    “還把器材也偷走了!好不容易才追回來的!”


    “……那他打算怎麽辦?”


    “那個,岑晨,下麵的話別說出去啊……謝蘭生剛拜托我來問問你,願不願意加入他們……”


    岑晨嗓子發生啞音:“我……”


    “他說感覺跟岑晨你特別合拍,相見恨晚,一直有點後悔之前直接定了張繼先了,總想著你,念念不忘輾轉反側的,現在看到對方跑了竟然還有一點欣喜。”


    “我……”


    “他已經在來的路上了,想跟你好好聊聊。”


    “啊?”岑晨看看窗外傾盆暴雨,“他這天氣過來聊嗎?”


    “嗯,對,謝蘭生說等不了了,好不容易有了可以把你拉去的可能性……”


    師兄有點演不下去了。他很清楚謝蘭生是故意挑這天氣來的。一來是為表明誠意,二來是為顯得可憐。人都會有“補償”心理。對方如果親眼見他冒著暴雨一路趕來,再想拒絕他的懇求在心理上會很艱難。謝蘭生在騙這憨憨。


    果然,岑晨心境有些變了:“好、好吧,我等他來。”謝蘭生正冒雨過來,岑晨當然無法拒絕,無論如何都會當麵聽謝蘭生把話講完的。


    師兄走前又歎一句:“他是真的很喜歡你。”這回不全是演戲了。


    岑晨:“……”


    故意沒有拿雨傘的謝落湯雞很快敲門,還在心裏念叨幸虧把莘影帝扔北京了,否則肯定又要挨罵。這兩次來是見師兄,不太適合帶著別人,謝蘭生好說歹說才強把莘野給甩掉了的,雖然他也十分很納悶為何對方總跟著他。坐拖拉機的那一回,他能明顯地覺察到莘野一直渾身難受——胳膊支在一邊板子上,始終撐著頭,然而還是非要跟著。


    岑晨開門,一眼看見謝蘭生身上的水珠正不住地往下掉落,把水泥地洇濕一片。他頭發上全都是水,劃過臉頰還有脖子,衣服褲子貼在身上,裏麵身材有些細瘦。


    “岑晨,”謝蘭生就站在門口,看著對方,他聲音發緊,因為冷還有些顫抖,“我想請你當錄音師。”


    “你……”


    “岑晨,你那天說,你很喜歡電影藝術也沉迷於各種聲音,對嗎?你說,能察覺出聲音有多重要的人寥寥無幾,可它們對一部電影的意義不亞於畫麵,你還說,說話聲、腳步聲,天上鳥鳴,地上羊哞,遠處汽笛,還有更遠的溪流聲、海潮聲,都是美的。我在聽完這些以後覺得你太適合我們了,因為劇組真的需要比別人更愛電影的人。”


    “蘭生……”這是實話。他愛電影,卻不善於通過畫麵闡述主題,而是更擅長用聲音來營造氛圍,最會加微小的背景音。


    謝蘭生有一點激動,一把捏住對方雙臂,渾然不顧馬上就要淌進眼睛裏的雨水:“岑晨,你告訴我,你想換一種生活嗎?你想換一種做電影的方式嗎?你要是來《生根》劇組可以直接當總錄音,隨心所欲恣意妄為地處理所有的聲音。咱們一起純純粹粹不受幹擾地拍《生根》,不用考慮省文化廳,也不用考慮電影局,拍完咱們就去影展,我有信心,可以承諾——那麽多的大小影展總能參加一兩個的。至於能否名利雙收……運氣如何還挺重要的。我可以給雙倍工資,也會堅持拍電影的,隻要還有一天自由就不可能放棄電影,而說沒有人身自由……最近兩年還不至於,沒法律呢。”


    岑晨隻覺嗓子發緊,直直望著全身濕透像落湯雞可眼睛卻亮到不可思議的人,覺得自己有些向往。作為助理,三年最多能做一部要加很多巫術歌的《啊!我親愛的同誌們!》,太少了。在西影的一幕一幕如走馬燈似的過去,與此同時右牆“地圖”也在不斷推搡著他,最後,他仿佛被蠱惑了,豁出去了,隻回答了一個字:“想。”


    說完有些想哭。


    謝蘭生也想哭。


    他想起來在火車上莘野講的一個故事:


    百年企業ge創建時愛迪生剛發明電燈,可那時候的電燈泡大約隻能亮兩分鍾,裏麵的絲會快速燒盡,ge裏的每一個人,從老板到普通員工都心懷著同個想法:讓電燈泡多亮會兒,讓這世界亮起來。


    所以,沒錯,他要找誌同道合的夥伴。


    “商量商量具體工作。”謝蘭生想想,走進岑晨的房間,用濕漉漉的胳膊肘一把攬住對方後頸,讓人生出一股親昵,帶著他往桌子前走:“不過,在那之前我得坦白一件事情……其實,羅大經和張繼先他們兩個早就跑了。”


    岑晨:“?????!!!!!”


    謝蘭生又低低地笑:“我打聽了16家廠所有在職的錄音師,最後發現你總是為電影本身得罪領導,是誌同道合的。這種事情不好直接問,總要先試探試探,我因為想跟你認識故意出現在宿舍的。甚至連那‘青年小組’都是我跟師兄建議的,為了讓他上片,也為了讓你們兩個能有交集。說實話,你是我的唯一人選。”


    岑晨:“………………”


    很奇怪地,他並沒有十分反感。


    對方已經足夠坦誠。人都渴望受到重視,搞藝術的尤其如此。他希望有人認同他、欣賞他,而不是把廁所旁邊的宿舍給他長期住,擺明“少你一個不少”。他本有點受了蠱惑,內心深處是猶豫的,此時卻真豁出去了,覺得,無所謂了,頂多,有電影時拍拍電影,沒電影時拍拍廣告、等謝蘭生或者別人,無論如何,總能擁有一段足以回憶一生的時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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