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孟初晞把周念安叫了過來,輕聲道:“我和清梧姐姐要去看姐姐的爺爺,念安你先去桑園那邊,好不好?”


    周念安有些不解,孟初晞替她整理了衣袖,“肖叔你等一下,我這就過去。”


    說完她又在周念安耳邊叮囑了一句,說罷才摸了摸她的腦袋:“記得聽叔叔嬸嬸話,不要貪玩,去吧。”


    周念安連連點頭,喚著嗚嗚一路往桑園去了。


    關上門,孟初晞對著周清梧和肖達道:“走吧。”


    一路上孟初晞神色都有些沉悶,時不時詢問肖達孟閑庭的情況:“請過大夫了麽?”


    “請了,說是老爺肝氣鬱結,憂思過重,也開了藥,可是他就是不肯喝。昨兒又開始胸悶咳嗽,老毛病犯了,我這是急得六神無主,這才來擾小姐清淨了。”他滿臉愁苦,似乎當真心煩極了。


    “肖叔,無論如何,他是我爺爺,怎麽能說打擾。”


    肖達笑著點頭,帶著孟初晞二人去的卻不是之前他們住的客棧,而是一座小院,孟初晞掃了眼周圍:“肖叔,你們什麽時候租了間院子。”


    肖達不緊不慢道:“回小姐,那天老爺被小姐點醒後就準備依小姐所想不逼你接管孟家,因此想著您不會一時半刻回青州,所以安排租了個小院,這幾天就搬進來了,比客棧也要舒適些。”


    孟初晞看著眼前並不算修繕很好的院子,心裏那一股戒備和失望越發明顯,他這般講究的人,連她們兩人住的他都看不上,更何況這種地段環境都不好的舊園子。


    她不動聲色拉著周清梧,狀似往前走,肖達卻有些為難道:“小姐,周姑娘還是在外麵等著吧,您一個人進去為好,不然怕是又要把老爺氣壞了。”


    孟初晞微微笑了笑,看著眼前緊閉的大門,淡淡道:“我怕今天我進去了,便出不來了。”


    肖達臉色一變,卻又強顏歡笑:“小姐說什麽呢?我聽不懂。”


    孟初晞偏頭看了他一眼,又把目光落在院牆上:“裏麵有幾個人呢?我看看,門後麵,院牆上,應該不少,就是不知道裏麵有有沒迷香。”


    孟閑庭似乎有些小看孟初晞的功夫了,當初梟陽帶著七八個人偷襲圍堵才逼得她重傷墜崖掉入水中。而後來自己到底是荒廢了不少,手腳功夫抵不過原本的她,可是這敏銳程度,卻是不減。


    肖達見事情敗露,圓潤的臉上有些發紅,但是眼裏意味分明,立刻一揮手,幾個人立刻從院牆上翻了下來,大門也在一瞬間被推開,從大開的院門往內看,孟初晞清楚看到了坐在正中央大堂台階上的孟閑庭。


    他那雙凹陷的眼眸和孟初晞微冷中帶著嘲諷和失望的眼睛對視時,眼神晃蕩了下,卻絲毫沒有避開,看著孟初晞。


    孟初晞將周清梧往後一推,自從受傷後她清楚意識到一點,有功夫是很有必要的,而且不應該被荒廢掉,所以她不曾放棄過重新鍛煉她這身體,亦是根據記憶撿起了那些招式。


    雖然幾個月下來沒有長足的改變,卻也和之前比強了不少。


    翻身躲開纏過來的繩索,孟初晞身體後仰,腰身近乎於貼在地麵上,從他們丟出的四根交織成網的繩索下滑了過去,起身後雙手絞住了其中兩根,借助翻身旋轉的力度,繩子絞得死緊。原本的網在那個角落擰成一股,拽的其他幾人掌心生疼。


    她心頭一股火散不去,右腿狠踩在擰成的繩子上,直接把拉著繩索的人拽得一個趔趄往前齊踏一步。


    四個大男人有些輕視了她這麽一個柔弱女子,這才被打得措手不及,回過神後俱都手中用力,硬生生往後撤了一步,壓下去的繩網倏的一下繃直,發出咻的一聲響。


    孟初晞足下使勁,當下借著彈起來的力道一躍而起,一個旋踢幹脆利落地把四個人全部踹翻在地。


    坐在堂前的孟閑庭眸子一縮,擋在太師椅上的手忍不住攥緊了。


    孟初晞落地後立刻帶著周清梧快速後退,她僵持著看著眼前的人,冷笑道:“記憶中我與人交手算上今天不過五次,一次是為了雪恨,一次是歹人行凶自保。剩下三次無不是我一人對著一群人,而這三次都是孟家人出的手,當真是諷刺至極!”


    孟閑庭臉色一白,一口氣湧上心頭,失聲道:“這如何一樣,我……我是為了你好!”


    “有什麽不一樣,您口口聲聲說我們會被人唾棄,被唾沫星子淹死。可是我們在一起後經曆的絕境,都是孟家,是你們給的!前兩次刀刀見血,要殺我而後快,不留一絲餘地!這一次,您是想讓我生不如死,同樣不擇手段不留餘地,我竟然還對孟家的人抱有期待,簡直是愚蠢至極。”孟初晞當真是徹底爆發了,她已經是仁至義盡了,她糊塗了,她欠孟初晞不假,可是不欠孟家的。


    她眼神中的恨意和失望悉數化為決絕,看著孟閑庭時仿佛在看一個陌生人。孟閑庭手腳發涼,他見過太多人看向他的眼神,卻沒想到最讓他窒息的是他最疼愛的孫女。


    孟初晞看著再一次圍上來的人,眯了下眼,眼裏流露出一絲狠厲。就在衝突又一觸即發時,孟閑庭抬起手站起身,頗為疲倦一般道:“都退下吧。”


    肖達一愣,那原本上前的幾個人當下收了手退了回來,安靜站在一邊。


    孟閑庭步履蹣跚,夏□□袍單薄輕便,可以看出這個老人身材削瘦行將就木的衰老模樣。他緩步走到孟初晞眼前,看著她,聲音嘶啞:“你在恨我?”


    孟初晞沒說話,卻也沒避開自己的眼神,裏麵並不是恨而是冷漠,這比憤怒和憎恨更能穿人心扉。孟閑庭劇烈咳嗽起來,不甘心卻又不可思議:“就因為她,你竟然連骨肉血親都可以說丟就丟,孟初晞,你比我還狠啊。”


    孟初晞抿緊唇皺了下眉,她看著孟閑庭,眼裏那絲冷漠終究是壓了下去。眼裏罩上了一層水的殼,她睜著眼睛沒有眨眼,她並不想它破掉,但是眼圈的紅沒能壓住。


    “不要去賭自己在別人心裏的重要性,那種賭局你如果真放了籌碼,輸得代價太大了,承受不住的。孟初晞賭了一次,但是那天的江水出奇的冷,那把刀落下來時的傷口格外的疼,似乎到死了的前一秒都那麽清晰。”


    “這是第二次,我抱了一絲不應該有幻想,結果依舊一敗塗地。同樣,您也想賭您在我心裏的重量,也是輸了,這種滋味您感同身受。您不能理解我為什麽因為她舍棄你們,那我便說為什麽。她是唯一一個我敢賭我自己在她心裏有多多重要的人,不計籌碼不計代價,敢壓上身家性命,都不會輸。”


    事已至此,孟閑庭臉色灰敗,那一絲固執徹底被瓦解,他低聲笑了起來,眼裏有了淚:“我明白了。”他說完,目光落在匆匆忙忙趕過來的一群人身上。


    為首的正是羅武,他略有些緊張:“東家,您沒事吧。”


    孟閑庭一下就明白了,臉上笑意倒是不再那般蒼涼:“果然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既然你選擇了這條路,不肯回頭,我便隨你了,隻當孟家沒有你這個不肖子孫,百年後也不要再說你是孟家子嗣。你選的路,希望你以後能如今日一般這麽自信自己會贏,好自為之吧。”


    說完他深深看了眼孟初晞,擺著手轉身。拄著拐棍的老人背影蕭瑟,彎下去的腰身就像繃起來的弓,但是卻沒了勁道。這個強勢固執的老人,終究是全部折在了他的孫女身上。


    孟初晞有些詫異,但是心裏卻並不是徹底輕鬆,說不出來的沉重感墜在她心頭,她看著周清梧,滿臉疲憊。


    周清梧懂她,當下對羅武道:“辛苦你了,沒事了,我們回去吧。”


    羅武點點頭沒多問,送二人回了家。周念安在那裏焦躁不安,直到看到兩個人好生回來才放下一顆心。


    “初晞姐姐,清梧姐姐,你們沒出事吧?”


    孟初晞摸了摸她的腦袋:“沒事的,多虧了念安機靈。”


    周念安被誇得紅了臉,但是開心卻是掩不住的,不過又想到那事,她有些氣憤又有些擔心:“以後他還會來刁難我們麽?”


    孟初晞想到孟閑庭離開的場景,心下惆悵,但還是笑了起來:“不會了,我們應該也不需要搬走了。”


    “真的嗎?太好了!”周念安頭一次這般喜形於色,之前那老爺爺沒來,她們過得多麽幸福,自從他出現了,初晞姐姐和清梧姐姐都難得開心了。


    雖然這件事解決的不是那麽痛快,但是孟閑庭當真放棄了,在兩天後,孟閑庭一行人準備返程回青州。


    走之前,他帶著肖達再一次來到了她們家中。孟閑庭臉色不好,精神也有些萎靡,走之前說了幾句話:“我走了,年歲大了,可能是最後一次見了,我知道你有怨氣,孟初旭對你做的事他會付出代價。”


    孟初晞沒說話隻是低下頭,孟閑庭看了一眼周清梧,轉身悲涼道:“是我的罪孽,這個家算是散了。”丟了孫女,又要處理了孫子,


    孟初晞心頭發疼,卻什麽都沒說。這個結局無可奈何,卻隻能如此。


    孟初晞在門口站了許久,周清梧一直站在她身邊陪著她,伸手牽住了她的手。孟初晞握緊她的手,抬起來看著她:“我其實是開心多些的,沒事的。隻希望他能夠好好和孟初暄相處,她很孝順。”


    “嗯,一定會的。”


    孟閑庭離開不過三天,孟初暄就趕了過來,比起應對孟閑庭,和孟初暄相處孟初晞會更輕鬆。


    孟初暄看著她,又瞧了下在一旁教周念安寫字的周清梧,神色複雜:“你當真決定了和孟家斷的幹淨嗎?”


    孟初晞抬頭看著她,笑了起來:“他應該都和你說了,孟家交給你應該沒問題了吧。”


    孟初暄沒說話,點了點頭,隨著孟閑庭那封信一起交給她的還有孟家家主的印章,這意思已經很明確了。


    “初旭那邊,爺爺沒有報官。但是爺爺通知了族裏,開祠堂按族規處置,可能會被孟家除名,直接讓他離開青州去鄉下自謀生路。”說道這個處理,孟初暄眼裏終究是有些難過,畢竟是一母同胞,她爹臨死前叮囑過她好好照顧他,如今他那紈絝嬌養的性子,恐怕在那裏會生不如死。


    孟初晞心裏微微嗤笑,他是殺了自己堂姐的,這樣的人這種處理有多仁慈呢。


    “真的不能挽回嗎?爺爺是固執,可是就這麽舍棄自己的骨肉至親,你真的無動於衷嗎?她有這麽重要?”孟初暄有些不能理解。


    孟初晞喝了口茶:“有。”


    “你變得比以前成熟了,卻也冷漠了。”


    孟初晞看著她,緩緩道:“姐姐,你記得我說過麽,孟初晞其實在那次就已經死了。”


    她這話說出,那邊周清梧仿佛感覺到什麽,示意周念安回書房,起身走了過去。


    從這到兩人那不過十步之遙,可這短短十步,她清楚看到隨著孟初晞一點點交代,孟初暄從不解到錯愕,最後手猛然一抖碰翻了茶杯,臉色變得慘白。


    她勉強笑著,連連搖頭:“你說什麽呢,怎麽可能呢,你這是被爺爺逼急了對不對?”


    下一刻她雙眸圓爭,卻還是輕聲壓抑道:“都到這地步了,有必要扯這種鬼話讓我們放你走嗎?”


    孟初晞沒說話,隻是悲憫地看著她,眼裏神色都在告訴孟初暄,她說得都是事實。


    下一刻孟初暄胸口急劇起伏,雙手揪住孟初晞的衣領狠狠把人拽到眼前雙眸赤紅地吼道:“你胡說八道,我不信!她若死了,你是什麽東西,孤魂野鬼嗎?你占了她的身體,你不怕我收拾你,啊?!”


    周清梧心口一緊,腳步登時快了許多,幾步跑到跟前,伸手抓住了孟初暄:“孟小姐,你冷靜一下,鬆開她。”


    孟初暄猛然回頭看著她:“你讓我怎麽冷靜?她說初晞死了,在兩年前就死了,那她現在是什麽?是什麽?”


    她對著周清梧嘶吼著,眼淚止不住滾了下來,怎麽可能,怎麽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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