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初晞何嚐不是,再怎麽難受隻要看到了周清梧她就會平靜下來。在她被這些記憶和情緒攪得有些分不清自己是誰時,周清梧都能帶著她出來,她就是她的心安處。


    和周清梧說了會兒話孟初晞心情好多了,收拾好碗筷後,準備去洗衣服,結果發現衣衫都被洗了。


    周清梧心虛地瞥了眼上麵晾的衣服,轉頭往屋內走:“我有些渴,去喝點水。”


    孟初晞氣笑了,搖著頭卻沒抓著她不放。


    這天孟初晞和周清梧去了桑園,桑園現在生意還不錯,收回來蠶絲大多已經脫手,剩下的一部分尚且在加工。再加上這批蠶已經都出了,每天桑葉消耗也不少,還算是比較忙碌的。


    期間孟初晞派人去看了幾次,隻說孟閑庭還好,這才稍稍安了心。


    七月底的天氣。雖說總言七月流火,但是今天天氣還是熱的厲害,這時代不比現代有空調風扇,唯一能夠帶來涼意的隻有手搖的蒲扇。


    不過經曆了去年那個悶熱的夏天,今年孟初晞一早就有準備,家中一張竹榻還有涼席都派上了用場,院子裏特意處理了,貼上鵝卵石後整潔幹淨,鋪上草墊後再放上涼席,席天慕地躺著,吹著外麵涼爽的晚風,格外閑適。


    竹榻不大,周念安一個人躺在上麵,孟初晞和周清梧則並排著躺在席子上。周清梧手裏拿著蒲扇一下一下扇著。


    院子裏彌漫著一股淡淡的艾蒿味,驅散了夏夜裏的蚊蟲,睡在外麵也不用擔心有蚊子。


    耳邊蟈蟈和青蛙的鳴叫聲此起彼伏,這種大自然的聲音,讓夏夜更添了幾分舒適。


    三個人躺著都沒說話,隻是看著夜裏的天空,白天是個大晴天,因此今天晚上滿天繁星,銀河星星點點猶如一條白色綢帶橫於天際,美得讓人炫目。


    半晌孟初晞伸出手在空中比了比:“以前小的時候,夏天最喜歡就是在外麵乘涼,看著天上一望無際的星空,慢慢的你會覺得自己整個人都在那個廣袤無垠的浩瀚世界中。心裏特別特別的寧靜,好像所有的事情都會被那種遼闊湮滅。什麽都不做,就能看上一兩個時辰。”


    周清梧眼神有些迷離,聽了孟初晞的話,輕聲道:“是啊,什麽事和這片星空相比,都會微不足道。那些年我一個人時也會看著它們,以前爹娘都說人死了就會變成星星,看著他們在意的人,爹娘不在後我就想,這世上怎麽會有這麽多離開的人呢。太多了,我都找不到他們會是哪兩顆,每當想到這,我又會覺得特別孤單,感覺自己渺小的誰都不會在意。”那種刻在骨子裏的孤寂和悲涼,有種恍然如世的感覺,可是想起來眼睛依舊有些發燙。


    孟初晞聽得心裏發疼,轉頭看著她握住了她的手:“現在不會隻有你一個人了,有我和念安呢。”


    周念安脆聲應了聲,亦是開口道:“以前許多事我都記不清了,但是總記得那時候在草原上,夜晚星星滿天時特別美,不過我還是喜歡現在這樣的。”


    孟初晞輕輕笑了聲:“以後都會這樣了,清梧不會一個人,念安不會一個人了,我也是了。”


    她說完看著頭頂的星空,身邊一大一小都看著她,眼裏亮晶晶的。


    “後來長大了,就再也沒看到這麽多星星了,遺憾了很久。沒想到現在看到的更美了,而且……”她輕輕笑了起來,轉頭看著周清梧,在她耳邊低低道:“你比星星好看。”


    周清梧臉一紅,抿了唇笑了起來。耳邊周念安驚喜地叫了起來:“初晞姐姐,清梧姐姐,那裏有好多螢火蟲。”


    兩人聞言看了過去,院子裏那一排樹上,點點熒光開始閃爍,一隻隻螢火蟲小燈籠一樣陸陸續續從外麵飛了進來,好像星星從天際落下。


    風吹過它們都從草叢樹木中飛了起來,仿佛流淌的星河,美得如夢如幻。如果說童年鄉村中的星空是人一輩子之中最美的場景,那麽螢火蟲就是那美景中的精靈,一靜一動同樣點亮了夜色。


    孟初晞這一家三口在這仲夏之夜享受著大自然饋予的美景,而孟閑庭則是枯坐在房裏想了一夜。


    夜深了,周念安年紀小,在興奮激動了半晌後,捉了幾隻螢火蟲放在孟初晞給她用樹葉編的小兜裏玩兒,最後就趴在榻上睡著了。


    周清梧趴在孟初晞懷裏躺了很久,直到有些涼意了,孟初晞摸了摸她微涼的手,低聲道:“回去睡吧,夜深了有些涼,念安睡著了呢。”


    周清梧嗯了聲,兩人起身看著趴在竹榻上還捏著小籠子的周念安,俱都笑了起來。裏麵的螢火蟲在轉悠著,點點熒光輕閃。


    孟初晞小心把籠子拿過來,隨後打開讓它們飛走了。周清梧輕笑:“你這就把它們放了?”


    孟初晞看著落在樹上的那幾隻,輕聲道:“念安懂事的很,不會生氣的,如果不放了,明天就要死了。”說完她小心把周念安抱起來,送進了她的房間。


    收好竹榻席子後,兩個人相擁著,就著窗外點點微光,安靜睡去。


    第二天一早,院子裏嗚嗚發出了低沉的叫聲,已經起床的周清梧製止了嗚嗚的叫喚,打開了院門,看著外麵拄著拐杖的孟閑庭,她微微愣了下,隨即福身行了一禮:“您來了,請進,我去叫初晞。”


    孟閑庭點了點有在肖達攙扶下第二次踏進這個院子。裏麵收拾的很幹淨,雖然可以看到院子不遠處有雞在覓食,卻沒有一點髒汙異味。院牆上那兩叢花雖然花已經開敗,但是綠葉茂盛看起來也是賞心悅目。


    周清梧讓他們坐下轉身去叫孟初晞,她恰好從後院出來,“爺爺,這麽早便過來了,還沒用早膳吧。”


    “嗯。”孟閑庭應了一聲,隨即看著她示意她坐下。孟初晞看了眼進屋的周清梧,這才坐了下來。看著比起昨天氣色好了些的孟閑庭,她微微鬆了口氣。


    “初晞,你昨天說的話,爺爺想了很久。”說起這個他神色還是難掩痛苦,苦澀道:“爺爺承認,是我太過固執了,所以,如果你真的不願接管孟家,爺爺也不逼你。但是,你不能就在這裏,青州才是你的家。”


    說著周清梧端著茶水過來給他們上了茶,放下茶杯周清梧輕聲道:“我去做早飯,您二位也將就用一些。”


    孟初晞剛要說什麽,孟閑庭卻抬手阻止了她,“不用麻煩了,我讓肖達去買就好,一起吃吧。你不用忙活了,坐下來一起陪老頭子聊聊天吧。”


    他那雙眸子看著周清梧,話語雖親和打量的眼神卻頗有壓力。


    孟初晞目光一直落在周清梧身上,聞言拉開身邊的椅子:“就按爺爺說的,辛苦肖叔了。”


    肖達已經隱隱嗅到了那股氣息,知道孟閑庭的打算,這是想支開他。


    周清梧看他來就知道會發生什麽,剛剛已經囑咐周念安自己先去看書了,前院現在就隻剩他們三人。


    孟閑庭緩緩吸了一口氣,神色肅穆,對著兩個年輕的後背直截了當道:“那個傳聞中娶了你們二人的男人是叫慕容離,對麽?”


    這話一出兩個人心都是一沉,麵上卻是沒有絲毫顯露,孟初晞點了點頭:“是。”


    “好,那我問你們,這門親事是真是假?”孟閑庭沒想到兩人如此鎮定,呼吸頓時都急了起來。


    孟初晞神色如常:“三媒六聘,拜過高堂天地自然是真。”


    孟閑庭麵色欣慰怒氣而發紅:“初晞,你們可以瞞過世人卻瞞不了我!慕容離是誰?京城大商戶宛家的一個下人,他何德何能三媒六聘娶你!新婚不到一個月丟下新婚妻子進京趕考?你重傷他不聞不問?初晞,你真當爺爺老糊塗了麽?”


    孟初晞眼裏神色有些許無奈:“所以爺爺又是想求證什麽呢?”


    孟閑庭心裏還有一絲期待:“我想知道,你們到底是什麽關係,你和她故意演一場戲嫁給同一個人是為了什麽?”


    周清梧眼裏終究是有些緊張忐忑,雖然孟閑庭不是孟初晞真正的爺爺,可是他們之間又不是真的毫無幹係,麵對他的疾言厲色,周清梧還是擔心的厲害。


    她們雖然過得怡然自得,甚至是比尋常夫妻都恩愛甜蜜,可是不是每個人都是宛清顏,和孟初暄。真正把這份感情暴露於世,那種風暴和抨擊絕對是難以想象的,隨之而來的攻訐和迫害更是她們承受不起的。


    “爺爺,我的命是清梧救得,在我失憶那段時間裏我就已經下定決心照顧她一輩子。”


    孟閑庭有些不可思議:“所以你就和她嫁給同一個男人,守著活寡帶著她一起,養著和你們毫無關係的孩子?孟初晞,你昏了頭了,你想報恩,想照顧她,什麽辦法不可以,要賠上自己的一生。”


    孟初晞很無奈:“爺爺,我過得痛苦麽?我因為這個決定受過委屈嗎?沒有。我知道在您看來,我的人生就像被毀了,可是你卻不知道這是我流落到周家村後最慶幸的一件事。”


    孟閑庭拐棍狠狠在地上敲了幾下:“慶幸?那你們打算怎麽辦?真和那小子做夫妻,還是你根本就是想和她廝守一輩子!”


    他最不擔心的事就是這個,從肖達調查得到的消息以及他自己感受到的,他總覺得這個周清梧和他孫女之間親密的不像樣子。


    眼看他一個人歇斯底裏,那個女孩眼裏有些擔憂,而當事人的孟初晞卻是沉默不語,幾乎是印證了他的猜測,他怒而伸手指著周清梧,聲音也提高了幾個度。


    孟初晞忍不住站起身拉著周清梧,站在她麵前,低聲道:“您嚇到她了。”


    孟閑庭臉色鐵青,這一下根本就是向他宣誓,他臉色鐵青:“你們這是荒唐透頂!”


    想到什麽,他捂著胸口道:“你放棄孟家也是為了她對不對?你和我說的如此冠冕堂皇!”


    “孟家不屬於我,孟初晞更沒命接手孟家!”孟初晞聲音有些冷,周清梧聽著不對,拉住她搖了搖頭。


    孟閑庭頓時一愣,半晌跌坐在椅子上,指著她顫抖道:“你在報複我是嗎?你們兩個女人,在這個世道裏怎麽活下去,別人唾沫星子就能淹死你,你們沒有子嗣,會被人唾罵嘲笑一生,甚至沒人能夠容忍你們,我也絕對不會接受!”


    孟初晞怕他氣壞了身體,縱然心裏油煎一般,還是忍著給他順氣:“身子是自己的,您別氣壞了身體。我沒有要報複你,隻是心之所向,素履以往,我在下決定之時便清楚今天的境地。”


    孟閑庭看著眼前極度陌生的人,從剛剛開始,似乎隻有自己這個老頭子歇斯底裏,她除了眼中的無奈,平靜得讓人可怕。


    他陡然意識到自己麵對的已經不是記憶中十八歲的孫女,如今二十歲的她心性變得無比強大,決心之堅定,思維之沉著,絕非小孩子的打鬧。


    他閉了閉眼,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他是個商人絕不能在這時候亂了陣腳。


    “初晞,如果你真的在乎她,你就該明白一個女人需要的是什麽。過不了正常人的生活,沒辦法相夫教子,享受不了天倫之樂是最悲慘的事!你如要是想報答她,怕她過得不好,爺爺答應你,收她做我的幹孫女,我視如己出。以後你們就姐妹相稱,我會給她親自物色一個如意郎君,許她榮華富貴,下半輩子衣食無憂。”


    周清梧在一邊一直很安靜,此刻她卻不得不開口,“孟老爺,我想要的不是榮華富貴衣食無憂。於我而言,最悲慘的事,是沒有她,而不是所謂的天倫之樂。我知道您會覺得荒謬,世人也會覺得荒唐,我也無從辯駁,如果這是罪孽,我認。


    初晞對我的意義,勝過所有,更別說那未曾謀麵的孩子,夫君,讓您費心了。”


    “不想要榮華富貴?那你會讓她白手起家建下桑園?勝過所有,說的真是好啊。可是周姑娘,你是一個女人!一個在沒有她之前食不果腹的啞女。你說你認罪,那她呢,陪著你認罪嗎?”孟閑庭麵色鐵青,那雙銳利的眼睛此刻眼神如刀,牢牢盯著周清梧。


    縱然周清梧再怎麽有心裏準備,這些話還是鋒利的猶如刀子,刺得她心口發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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