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竹子都是要用來給瓜果搭架子的,周清梧早前就用稻草搓好了草繩,等到把竹子搭好牽上繩子,豆角,絲瓜之類藤蔓就可以順著爬上去,既好打理也有充足陽光,結的果才會更多。


    莊稼不比野草,你想要從它身上獲得的更多,就要花心思付出的更多。


    上午兩人基本上就是在處理竹子,把下端削尖了才好插進地裏。最近天氣都不錯,雨水也適宜,追了肥的木槿花枝活了大半,圍著籬笆長得格外好,枝條上的葉子都已經舒展開了,給原本光禿禿的籬笆添了不少生機。


    利落砍竹子的聲音在院子裏回蕩,嗚嗚趴在一邊曬著陽光,眯著眼打瞌睡。


    孟初晞怕周清梧辛苦,想要接替她的活,周清梧卻笑著搖頭。蠶要入眠了,孟初晞忙著添桑葉除蠶沙,還切了不少藥材,她想讓她歇一會兒。


    孟初晞無奈,在一邊幫著把砍好的竹子捆成小捆,方便待會兒扛到地裏去。正忙碌著,遠處狗叫聲倏然加驟,嗚嗚抬起頭雙耳支愣起來,立刻出了院子對著聲音傳來地方巡視著,隨後嗓子裏發出嗚嗚的警告聲。


    站起身的孟初晞往下一看,那輛熟悉的馬車來了,她眉頭微微一動,轉身對周清梧道:“是你那個宛姐姐來了。”


    周清梧微愣,隨即又看了孟初晞一眼這才站起身,的確是宛清顏來了。


    馬車一路噠噠行過來,在院門口停下,駕車的男人掀開車簾,先下來的丫鬟又伸手把人扶了下來。


    這次宛清顏穿了一身青綠色絹衣,頭戴一簪花金釵,明媚又富貴,看見周清梧便笑著叫她:“清梧。”隨後才又衝孟初晞點了點頭。


    孟初晞頷首示意,周清梧連忙請她進去坐。宛清顏吩咐丫鬟和車夫在外麵侯著,這才進了院子。剛剛她們在幹活,因此院子裏有些淩亂,砍下的竹子堆在地上捆了一捆,還有一堆截掉的竹節。


    “剛在幹活院子裏有這亂,還沒來得及收拾,還請見諒。我先去沏茶你們先聊。”孟初晞見狀開口解釋道,準備進去沏茶。


    宛清顏阻止道:“不用上茶了,我還不渴。”


    家裏茶具都是舊的,也沒有好茶葉,孟初晞怕她喝不慣,因此並沒有堅持。那邊周清梧已經招呼宛清顏坐下,她看了眼孟初晞,孟初晞隻是神色平靜坐在周清梧身邊。


    宛清顏上一次來的時候很匆忙,眼下才仔細打量了這座院子。並不大。從外麵看布置的很有條理,左邊牆角堆放這砍得整整齊齊的幹柴,前麵還有一塊用石頭隔開的地,種了一些植物,不過除了一株蘭花草,宛清顏都不大數熟悉,她猜應該是草藥。


    而右邊木架子上堆放的都是曬幹的草藥,房子有些舊了,牆壁上還有一處有雨水淋下來的斑駁痕跡。宛清顏眉頭不覺輕輕皺了下,很快便揚又起了笑,目光柔和,“曬了這麽多草藥,清梧還是那麽聰慧,周叔叔教給你的,你都學得很好。”


    周清梧被她誇得不好意思,紅著臉搖了搖頭。


    宛清顏笑罷又歎了口氣看著周圍的東西,指著竹子問她:“你們砍這個做什麽呢?”


    孟初晞並不願周清梧在宛清顏麵前用手語,不僅是因為宛清顏看不懂,即使她收斂的很好,那種惋惜的神色卻還是能被她察覺,更遑論周清梧。而且,她多幫周清梧重複一遍,也就是不斷提醒周清梧她和別人溝通有障礙。


    因此她很快接了話:“拿去給禾苗搭架子,讓它們可以繞著竹子長。”大概知道宛清顏不曾了解過田間的事,她多解釋了一遍。


    宛清顏有些驚訝,還要給禾苗搭架子,那種的多的話得花多少力氣?田地裏的活她雖然從沒做過但是也清楚知道這等風吹日曬的事格外辛苦,等到天氣熱了,這幹農活簡直就是要命。周清梧這麽一個瘦弱的小姑娘,怎麽能吃這些苦。


    “這得多辛苦。”宛清顏心疼道,一臉的不認同。周清梧笑了笑,神色淡然地搖了搖頭。


    宛清顏此行前來並不是單純看她們,她表情很認真,看著周清梧的眸子再一次開了口,“清梧,我說的事,你考慮得怎麽樣?”


    周清梧還沒來得及有其他動作,孟初晞目光就若有若無掃了過來,卻又很快挪開。周清梧睫毛微微一顫,她緩緩搖了搖頭,眼神純澈而堅定,她打著手勢:真的很感激宛姐姐你對我的照顧,這麽多年還能記掛我,我已經很開心了。但是,我不能離開,從一開始我就有了肯定的答案。我不是小孩子了,能夠養活自己。


    孟初晞在一邊替她說著她的意思,宛清顏也不知道是衝周清梧還是衝孟初晞,有些氣急道:“可是這種養活太苦了!周叔叔在時,你過得無憂無慮,別說上山下田,就連針線活你都沒怎麽做過。當時一起讀書時,琴棋書畫你樣樣都那麽好,你不應該被埋沒在這麽一個小村子裏,被困在這一畝三分地中。”


    周清梧聽得有些怔忡,臉上笑意也凝住了。宛清顏說的那些東西離她已經很遠了,這三年裏,除了宋軒還活著時她還看過書,就再也沒碰過紙筆,更別提那些所謂琴棋畫了。


    孟初晞對待外人最是溫和不過,但前提是不能欺負周清梧。宛清顏是周清梧兒時的玩伴兒。即使每次她出現時孟初晞就顯得不健談,但她對宛清顏最為客氣有禮,但看她說完後周清梧那模樣就像被霜打了後,心口驀地一疼,眉頭一緊,開口道:“還請宛姑娘冷靜一點,你的心意我和清梧都很明白,但是請你不要這麽和她說話。”


    看到周清梧臉色變了,宛清顏其實也後悔了,但是孟初晞出來護她說的話卻又讓她覺得不舒服,吸了口氣忍耐了下,她有些歉意道:“清梧對不起,是我說重話了。但是有些事你必須得麵對,你在江陰待下去,太難了。”有些話她怕傷到周清梧沒說,就周清梧如今的名聲,她怕是很難許到好人家了,甚至可能嫁不出去……,這對一個孤女而言實在是頭等的惡意。


    更何況不娶不意味著不覬覦,周清梧爹娘樣貌都好,她底子更不差,在這窮鄉僻壤也是難得的好看,萬一被人惦記上,家裏就兩個女人,可怎麽得了。甚至孟初晞還是可能隨時離開的,宛清顏無法想象這種局麵。


    但是無論她如何勸周清梧都不肯答應,她其實也知道周清梧如今看似柔弱骨子裏韌得很,她最顧忌的應該是依靠別人這件事。但是宛清顏打心眼裏心疼喜歡她,不然這麽多年她也不至於一直掛記,一回來就去找她。隻要周清梧肯跟她離開,她一定會一輩子對她好。


    無法可想的宛清顏歎了口氣,隻能暫且作罷,她在江陰還能待上一個多月,她可以等。


    離開時宛清顏無奈道:“既然你現在還是堅持,我也不逼你。隻是有些事我想和初晞談談,初晞,可以麽?”


    周清梧有些詫異,為什麽要和初晞談?


    宛清顏把她的表情看的清楚,開口道:“我知道你們一起生活,初晞對你也是照顧有加,你不肯和我走,有些事就當我越庖代俎,要和初晞交代,希望初晞見諒。”


    孟初晞略微點頭:“我能理解。”


    兩人走出院子又往遠出去了,隻留下周清梧在院門口看著她們,眼裏有些不安和探尋。


    宛清顏站定後還看了一眼周清梧,瞅見她那眼神忍不住笑道:“她那樣子,活像我會欺負你似的。”


    孟初晞眸光也往那邊看了一眼,眸中原本淡漠的神色也柔和了起來,她其實大概知道宛清顏要做什麽,卻還是開了口道:“宛姑娘有什麽事要叮囑我的?”


    宛清顏深深看著她,她家世代經商,夫家也是京都大商戶,她丈夫軟弱無能,大多是她在操持整個家,看過的人不少,她能看出來孟初晞是個聰明人。和聰明人打交道不用拐彎抹角,當下輕笑道:“你心裏應該猜到了,我也不兜圈子。我能看出來清梧很依賴你,也很聽你的,所以我想……”


    “你想讓我勸她和你去京城。”孟初晞眼簾微垂複又抬起,神色中又是她慣常麵對棘手事時的沉靜。


    “對。”宛清顏也察覺到了她的神色,直接開門見山道:“我今天來也知道成功的機會不大,雖然那時清梧還小,但是她的性子我還是了解的。”意思很明確,她其實早就打算好了讓她幫著勸說了。


    孟初晞輕笑了一聲:“你如何確定我願意幫你勸她,也許我也不想她去呢。”


    宛清顏看著她,眼神頗為銳利,也嗤笑了一聲:“因為我覺得孟姑娘是個聰明人,而且應該也是真心替清梧考慮的人。當年那件事鬧的太大,這裏十裏八鄉都知曉清梧沒了爹娘,說她是天煞孤星,克父母,還克夫,這種情況下她基本不可能嫁個好人家,恐怕嫁人都難。退一萬步她遇到了願意娶她的人,她又不能說話,萬一被欺負那就是有口難言。”


    她看了看這周圍,又低聲道:“你看她過的日子,實在是讓我心疼。”


    孟初晞喉嚨上下滑動了幾下,似乎是被宛清顏戳中了痛處,她蹙眉反問道:“和你去京城後呢?這些問題就都可以解決了嗎?”


    “成為宛家的女兒即使她不能說話,也會有人巴著娶她,也有人替她撐腰。至少她不用為生計奔波,不會這麽辛苦。”


    孟初晞心裏有些不舒服,她低聲道:“現在她是辛苦,可是她很開心,知道她為什麽不願意去京城嗎?”


    宛清顏略有些詫異,隻聽她繼續道:“當初徐家也是和你一樣把她接回去了,但是徐家父子先後離開,導致常氏恨她厭棄她,此後的痛苦延續好幾年。況且之前有徐家父子護著她時,她也沒能過得開心,寄人籬下無論真情與否對她都是負擔,她從來不怕吃苦,她想要的不過是自力更生。”


    宛清顏眉頭緊鎖,“道理我都知道,可是孟姑娘你應該清楚,一個人無依無靠是何等的孤苦,你如果真關心她,你該明白這才是對她最好的。”


    “我會陪她。”這四個字孟初晞終於吐了出來,字字堅定。


    “還有你說的庇護,讓她不這麽辛苦,我都會陪著她做到的。”


    宛清顏愣住了,隻是片刻後她笑了起來眼裏滿是嘲諷,“所以孟姑娘其實是想把她留在你身邊對吧?”她見的事多了去了,恍惚間意識到她曾經覺得的怪異是什麽了。不僅是周清梧看孟初晞的眼神過於溫柔依戀了,就是孟初晞麵對周清梧時都十足的溫柔。


    “可笑!如果我沒記錯你是失去了記憶被清梧收留了對吧?難道你就是這麽報答她,耽誤她一生,哄騙她陪你玩這種遊戲?”她之前對這個姑娘還是很有好感,可是現下她徹底厭惡了孟初晞。


    “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你自己即使忘記了也應該能感覺到。清梧她什麽都沒有,沒有父母,沒有兄弟姐妹,而你?你的父母不知是否俱全,甚至你是否婚配,你全然不知!如果有朝一日你記起來,你會和一個孤苦無依的啞女繼續這種把戲嗎?你一走了之回到你的世界裏去了,最後就隻剩她一個人麵對所有的慘劇,孟初晞你不覺得這很卑劣。”


    孟初晞猛然一震,臉色倏然發白,整個人甚至往後退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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