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頭一旦開始,一切都像在佐證她的想法,孟初晞送給她的花,周清梧找了一個陶罐用水養了起來,那麽一束花兒,看得她心裏如糖似蜜,可是想到這種情愫的由來,苦澀又湧了上來,甚至帶給周清梧的是難以排遣的恐懼,這怎麽可以呢。


    孟初晞對她這麽好,她竟然因為這份好產生那種違背倫常的感情,這對毫不知情的孟初晞而言,是一種褻瀆和侮辱。


    周清梧愣愣看著花,紅色的映山紅放在水裏依舊生機勃勃,嬌豔得很,滿眼都是熱烈。


    孟初晞出來就見她在那發呆,伸手在她眼前揮動了幾下:“怎麽在發呆,自從回來你就不對勁了。”


    周清梧回過神,慌忙搖頭,眼神也有些躲閃:我沒事,有些累了。


    孟初晞蹙了下眉,其他理由她倒是還能信,但是累,卻不是周清梧會說的話。


    她思來想起,回來時還這麽開心呢,怎麽才一下午就這樣了。她看了看她的小腹,溫聲道:“是不是肚子不舒服了?我再給你泡點紅糖薑茶。”


    周清梧拉住她搖頭:真沒事,就是想到一些事有些低落。


    一些事?孟初晞想可能是見了周安兒,所以勾起了她一些不好的回憶?把花放在桌上,孟初晞催促她去洗漱:“好,我不多問了,先去洗吧,今天早些歇息,把那些不開心的都忘了。”


    周清梧乖巧地點頭,回頭時看了孟初晞一眼,隨後垂下眼簾,無力地歎了口氣。


    孟初晞餘光一直瞥著她,有些憂心,卻又有些不知所措。這是頭一次,她能感覺到周清梧不想告訴她心裏的事,這到底是怎麽了呢。


    夜裏兩人都有心事,各自安靜地睡著,春日的夜晚熱鬧極了,蛙聲一片,落在靜謐的夜裏別有一番滋味,這是孟初晞在都市中聽不到的奏樂。


    腦海裏亂紛紛的東西太多了,她最近睡眠又不好了,入睡但是很快但是總是一夜光怪陸離的夢境。在夢裏分明十分清晰的情景,等她醒來就隻留下那殘留的感覺,絲毫想不起來做了什麽夢,擾得她頗為不安寧。


    這些她沒和周清梧說,小姑娘對她頗為緊張,平日裏咳嗽噴嚏她都生怕她哪裏不舒服,如果和她提了,又要惹得她憂心。想到這,有關周清梧的那一絲憂慮又冒了出來,她看了看身邊的人,雙目微闔呼吸均勻,竟是睡著了。


    伸手替她把被子壓了壓,孟初晞緩緩吐出一口氣,也閉上了眼睛,最後在胡思亂想中睡著了。


    良久後身邊的小姑娘睜開了眼,今夜月色很好,屋內隱約的光線足以讓周清梧看清孟初晞的睡顏。現下她看孟初晞,樣貌分明沒有任何變化,但感覺卻截然不同了。


    縱然是睡著了的人,沒有那讓她心動的笑,也沒有讓她著迷的寵溺和溫暖,但是一呼一吸都在抓著她的心,深深吸引她。


    忍不住悄悄靠近,她吐出的溫軟氣息都撫在了周清梧臉上,讓她驚慌失措,連忙別開頭,悄悄躺下去,抓緊被子呼吸急促胸口起伏。她想幹什麽呢,混賬!她真的混賬,不能亂想,不該亂想,那是姐姐,是姐姐。


    這幾天孟初晞很犯愁,家裏的小姑娘不知道到底怎麽了,總是時不時發呆,尤其是愛看著她發呆。被她抓包後會好一些,旦是沒過一會兒就故態複萌,原本孟初晞之前還能勸自己可能是生理期原因,但是現下明顯是有心事。


    之前孟初晞雖然擔心,但想著十六歲的女孩子有一些自己的心思也沒事,但是現在她有些坐不住了。吃完飯後,她拉著周清梧坐在院子裏的木桌邊,頗為正色道:“這幾天你一直不對勁,總是心神不寧,可以告訴我到底發生什麽事了嗎?”


    看著那熟悉的手勢出來,孟初晞頭一次打斷了她的話:“清梧,我擔心你。”


    周清梧看著眼前眉宇間帶著愁緒的孟初晞,那雙琥珀色眸子裏依舊時她喜歡的溫柔,但卻因為她又添了焦慮。


    她鼻子發酸,一股懊悔和委屈猛然衝上心頭,又被她強行壓住。她不該這樣子,偷偷覬覦孟初晞就罷了,還在這自己悲春傷秋惹她難受,她低下頭雙手絞住衣角,指節都有些發白。


    良久她才抬手對著孟初晞比劃:如果你沒想起家,你會嫁人嗎?


    問完周清梧似乎又懊悔了,她問的這是什麽問題呢。周清梧低下根本不敢看孟初晞,卻是忍耐半晌沒聽到孟初晞的聲音,又抬起頭看著孟初晞,神色間急切和不安溢於言表。


    孟初晞完全沒有預設過她會問這種問題,嫁人?這兩個字離她太遙遠了,她想都沒想過。這個時代遇到一個自己喜歡的人太奢侈了,作為女人能夠選擇自己的婚姻都是奢望。她在那個時代活了二十多年,思想上和這裏的人還是天差地別的,縱然她現在在這個時代裏努力活著,可是她卻沒真正把自己一輩子計劃在這裏。


    她有些茫然地看了眼周清梧,自從她發現來到這個時代,她唯一的念想就是把周清梧養得好好的,哪裏想過嫁人。


    這種茫然很快就被她斂了下來,她不知道以後會怎麽樣,但是眼下她不可能去想嫁人的事。


    沒有一口否決,也沒有避開,孟初晞很實誠地告訴了周清梧她的想法:“嫁人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也許由於環境的原因每個女孩子都會在合適的年紀嫁人,但是清梧,這不是必須的。如果沒有遇到值得托付的人,哪怕一直一個人,隻要能夠自食其力,不嫁又有什麽關係呢。你懂我的意思嗎?”


    周清梧把她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聽了進去,她心裏驀然有些急切:那我也可以不嫁人嗎?


    孟初晞有些詫異,她有些擔心因為自己的原因扼殺了周清梧的選擇,沉吟片刻後,認真道:“清梧沒有什麽是必須的,但是人生不應該給自己下結論,嫁還是不嫁,不是能不能,該不該,而是你願不願。如果遇到了你願意陪伴一生的人,為什麽讓自己不嫁呢?”


    這個回答並沒有讓周清梧心安,可是她卻也明白自己這樣的想法太自私了,她不應該奢望孟初晞給出她想要的答案。想到這,周清梧抬頭看著她,神色間頗為認真:我明白,但是我想,也喜歡一輩子陪著你,無論你做什麽選擇。


    這樣的話語太重了,孟初晞看著周清梧竟然一時間沒說出話來,心裏翻江倒海。她突然意識到,自己似乎已經在限製了周清梧的選擇。


    她站起身起來走了幾步,然後俯下身一雙眸子直直看著周清梧:“清梧,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你接觸的人太少了,待你好的人你還沒遇到多少。我現在並不是要否決你的這個念頭,隻是想告訴你,你還小,不要這麽早把自己束縛住,也許你以後還會遇到一個能夠讓你說出那句話的人,好嗎?”


    小姑娘不會說話,她沒打手勢,隻是同樣看著孟初晞,眼神中那一絲沉鬱並沒有因為孟初晞的話而散去,反而更添了濃重的苦澀。


    孟初晞覺得心口發悶,她不知道她說錯了什麽,嘴唇嚅囁了幾下,腦海裏快速思考著周清梧的難受起源於什麽,她隱約察覺到是因為自己,卻不知道到底是誰因為什麽。


    孟初晞眼神垂下來,也沉默了下來,周清梧看到她這樣,心口一股尖銳的痛意刺得她立刻回了神,她不應該讓孟初晞因為自己露出這神態。


    她猛然站起身,孟初晞詫異地抬頭看著她。周清梧伸手比劃:我知道的,我隻是看到周安兒後想到你有一天也要有自己的家,我就難受。


    這話是真也是假,孟初晞看著已經快要哭出來的人,歎了口氣,在她眼角輕輕擦了擦:“你對我多一點信心,我不會丟下你的,我現在也沒有嫁人的打算,不要哭了。”


    怎麽這麽沒安全感呢,孟初晞心酸又無奈,把她輕輕抱在懷裏,她已經見不得她哭了。


    這折騰了兩人幾天的事好像就此翻篇了,但是孟初晞還是覺得周清梧和以前不同了。哪裏不同呢?依舊這麽體貼乖巧,一逗就臉紅,可是卻似乎沒有以前那麽親近她了。


    孟初晞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敏感了,但是卻是有些失落的。為了放鬆一下自己,也想讓小姑娘換個心情,孟初晞想到那從山穀中匯聚而下的溪水,心裏有了計較。


    清明筍根根,穀雨豎成林,這時候春筍都已經出土了。不過孟初晞看中的不是春筍,而是另一種更加精細的美味,水竹筍。


    周家村那一條河上遊是一條溝澗,自兩座山底穿過,孕育了一片水竹。水竹細而密集,春天到了後在水竹下麵就會密密生出拇指大小的水竹筍,鮮嫩的很。


    早上吃過飯,孟初晞對著正在喂雞的周清梧道:“清梧,今天上山去吧,帶你去采筍。”


    周清梧抬起頭有些詫異:挖春筍嗎?


    孟初晞搖頭笑道:“不是挖,是采,去了就知道了。”


    當兩個人站在一片水竹麵前時,周清梧終於知道了為什麽是采筍了。這種纖細的水竹下麵,到處都是它的小筍,這些天天氣好,筍得很快,這一批小筍采了後很快又能再長一批。


    周清梧知道這個,以前她也會采一些拿回去曬幹,曬幹的筍絲可以長時間儲存,在其他時節也是一道好菜,尤其是沒糧食時就指著它過活了。如果有多的拿去賣也是很好的,價格還過得去。


    這些日子她心思深,都忘記已經是水竹筍出土的季節了。


    到底是勤奮慣了,而且她還記著孟初晞說的要攢銀子做生意,這水竹曬得絲也是一批好貨物,於是心裏那一絲兒女情長的苦澀早就被壓在心裏,周清梧比劃著:可以采回去曬幹,拿去賣野貨。


    終於在她眼裏看到之前熟悉的笑,孟初晞點了點頭,兩人卷起袖子,直接上手采筍。


    水竹筍嫩得很,隻需要伸手揪住用力拔就可以了,完全用不上其他工具,而且這一片長勢喜人,兩個人背著筐在密林中尋找,不一會兒每個人都采了半筐了。


    這一片小水竹林都是斜坡,不大好走路,而且有人來這砍了柴火,留下了不少尖銳的竹樁子。


    孟初晞伸手抓著竹子,不放心地叮囑周清梧:“清梧你走慢點,別被絆倒了,不要踩到這些尖尖了。”


    周清梧看她扭著頭和自己說話,連忙指著前麵示意她看路,孟初晞這才轉頭繼續往前走。


    河邊的土壤潮濕鬆散,孟初晞往前走時要上一個陡坡,她抬腳踩在了一塊石頭上,那石頭看起來平整而且埋在了土裏,孟初晞沒怎麽在意,踩穩後轉身準備伸手拉一下周清梧,變故也就在這一瞬間發生。


    腳下的泥土一鬆石頭直接被踩翻,孟初晞身體一下就失去了平衡,她趕緊縮回要拉周清梧的手,急忙喊了一聲:“讓開!”


    周清梧卻是瞳孔放大,眼裏隻有孟初晞失去平衡要摔下來的模樣,哪裏聽得到話。


    她顧不得另一隻手還抓著竹子維持平衡,直接雙手張開想要去接孟初晞。


    這麽一個人再怎麽輕從高處栽下來,又是這麽一個陡坡,下麵人根本不可能接得住,看著周清梧背後地上尖銳的竹樁和她接的動作,孟初晞脊背瞬間發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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