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居室的房間,臥室窗簾被拉得嚴絲合縫,早晨明媚的陽光沒能突破這鋼筋水泥澆築的房子,屋內依舊透著一股昏暗。


    臥室床上一個女人還在安靜睡著,看不清她麵貌是什麽樣的,黑色的長發從被窩中露出來,隻能依稀看到一個側臉。片刻後她有些不安地動了動,微微翻了下身仰躺著,於是那被長發遮蓋的姣好麵容露了出來,即使是昏暗的光線也沒能掩蓋女人精致的五官。


    鼻梁高挺,五官仿佛上好的工匠精心雕刻的藝術品,線條柔美精致,一分不增一分不減。


    隻是她似乎睡得不怎麽好,好看的眉緊皺著,唇也抿緊,放在床上的手無意識地捏緊了床單。床邊的鬧鍾隨著秒針的走動發出有節奏的滴答聲,並不大卻在靜謐的清晨十分明顯,下一秒,分針落在了十二的位置,鬧鍾“叮鈴鈴”響了起來,而床上的人猛然睜開眼坐起身喘息著。


    鬧鍾依舊在叫囂著,聲音打破了這份安靜,顯得格外刺耳。纖細修長的手毫不猶豫伸過去按掉了這顯得有些古老的鬧鍾,隨後她抵著額頭平複方才不是很愉快的夢境。其實想不起來到底做了什麽夢,隻是那種深深的失落和哀傷毀掉了她所有的心情。


    深吸了口氣,她起身穿衣服,今天還有事要做,她得起床了。


    孟初晞今年剛剛研究生畢業,她是原本國內最高學府的藥理學專業的學生,但是對植物學卻有濃厚興趣,所以讀研考入中國科學院植物研究所。今天她和之前的導師約好了見麵,一起合作做一個研究課題。


    當談完後,肖老師看著眼前的女孩有些惋惜道:“你為這方麵很有天賦,不繼續讀博深造可惜了。”想到自己學生身上發生的事,他有歎息了一聲:“老師希望你能盡早振作起來,有什麽困難都可以和我說,而且如果有讀博的想法,隨時告訴老師,我替你寫介紹信。”


    孟初晞看著眼前頭發微微發白的老師,微微鞠了一躬:“謝謝肖老師。”


    從京華大學出來她獨自一個人走在街上,不過二十多歲的人臉上卻已經沒了年輕人的意氣風發,而是透著一種暗淡的蕭索,眸子裏淡漠而孤獨。


    在三個月前,她相依為命的爺爺一個人在鄉下家中去世,她見最後一麵的機會都沒有。而那生她養她的父母,在她五歲時離婚後,就組成了新家庭,甚至連爺爺的葬禮都沒參加。


    孟初晞很後悔,她不該繼續讀書,應該早一點回去陪著爺爺,如果她在家,那也許爺爺還有活著的機會。


    一想到爺爺一個人在那老宅子裏一點點失去生機,第二天才人發現,那個場景即使沒有親眼所見,也足以一次次淩遲孟初晞的心。


    這個世上最可怕的兩個字就是如果,一遍一遍都是淩虐。痛失親人已經讓人痛苦,可更痛的是本可以避免。


    孟初晞這三個月幾乎就活在這種痛苦中,讀博她是不可能了,沒了那個在背後一直支持她疼愛她的人,她已經沒有追夢的力氣了。


    她的爺爺一生就在那個小鄉村裏,憑借著一雙勤勞的手,養活了自己的兒子,又養了她這個孫女。可是他命苦,沒有享過兒子一天福,而她這個孫女,也沒來得及報答他。


    濃重的痛苦讓孟初晞心口悶得難受,她穿著一件有些舊了的黑色的風衣,內裏是一件白色毛衣,顯得她整個人越發修長寡淡,這深秋天氣,已經有些涼意了。


    漫無目的走著,大都市車水馬龍,每個人步履匆匆,或麻木或熱鬧,可是她卻仿佛是個看客,融不入這座城市的悲歡離合。


    抬頭看著麵前大氣古樸的建築,也和這座大都市格格不入,屹立在高樓大廈中的博物館就像曆史長河中走過來的老人,莊重沉穩大氣內斂。


    這大概這喧囂城市中最寧靜的一隅,不卑不亢風雨不動。因為是周中,人流並不多,孟初晞也跟著走了進去。


    博物館內的誌願者帶著親和的微笑,嗓音如流水,一字一句對麵前的遊客講述著曆史長河中留下來的古文物身上的故事,聽眾們十分安靜,偶爾發出幾聲讚歎。


    孟初晞由出神到有些入迷,默默跟著人群在一個個玻璃展櫃前走過,目光凝視著沾滿時光痕跡的文物,心仿佛在裏麵得到了一絲安寧。


    “這個展廳裏的一些展物,是從一個千年古墓出土的。墓主人在曆史上並沒有記載,並不是達官顯貴。”說到這解說的人故作神秘地頓了頓,笑道:“不過雖然是平民,但是墓是合葬墓,而且是兩個女人的合葬墓。”


    人群中有人發出驚訝的聲音,孟初晞也是愣了愣,隨即目光便被其中的展物吸引了。耳邊解說人員依舊在饒有興趣介紹著那些東西,孟初晞卻再也沒聽進去。


    因為是平民墓葬,所以陪葬物品並不多,其中最多的就是絲綢布料和女子的首飾,還有一些書籍。


    孟初晞一個個仔細看著,不同於之前文物給她的讚歎和寧靜,孟初晞看著這些古老的東西總忍不住去想這些東西陪著它們主人時的模樣,那麽鮮活生動。


    很快她目光一瞬不瞬地盯著一幅畫,畫中畫著一個穿著裙裳的女子,模樣不過二十多歲,站在一株桃樹下,素手輕扶一株桃枝。她似乎是要嗅那花香,隻是不知為何轉頭看著畫外麵,一雙眸子滿是柔和笑意,就像是看見了心上人一般。


    此刻看畫的人很快想到一句詩“人麵桃花相映紅”。


    “這幅畫並非出自名家,但這畫中女子一顰一笑躍然紙上,栩栩如生,足以帶著我們去想象這畫中主人當時的音容樣貌。畫畫的人傾注了不少感情,所以即使作者籍籍無名,也是一幅滿是情感的畫,隻可惜畫缺損了一部分,這題文中隻能依稀辨認是一個梧字,應該是畫中人的名字。”


    解說的話字字句句落入孟初晞耳中,人群已經開始往前,隻有她一個人怔怔盯著畫上的女孩,最後不由自主伸出手觸上了那個女孩的臉,直到手指碰到冰涼的玻璃,她才回過神。


    然而下一刻她突然覺得頭暈目眩,畫上的女孩似乎活了過來,那雙盈滿笑意的眼睛情愫濃濃,就這麽看著畫外的孟初晞,隨後她一陣天旋地轉,徹底沒了意識。


    “汪,汪!”幾聲犬吠打破了靜謐一宿村莊的寧靜,仿佛有應和一般,村子裏的狗都陸續叫了幾聲,睡夢中的人有的被驚醒了。彼時男人不耐煩的嘟囔,幼童不安的囈語夾雜著母親的輕哄,倒是熱鬧了片刻。


    依稀能聽到已經早早起床的人嗬斥自家的狗,打著嗬欠推開門扉。家裏養的公雞已經打了三次鳴了,新的一天已經開始了,村子裏的人又要開始一天的勞作了。


    在村子東邊一個有些舊的小院裏,響起了嘎吱聲,門被推開了。一隻有些瘦弱的手握住門環,隨後昏暗中那個瘦小的身子也徹底走出屋門。她抬頭看著天,微光已經劃破黎明前的黑暗,在天空泛起一層魚肚白。


    她安靜在門口站了一會兒,隨後又轉身回了屋,再出來時手裏端著一個木盆。打開院子籬笆的木門,這個小姑娘一步步沿著小路往河邊走去。


    此刻河邊已經有了人聲,村子裏勤勞的婦人已經在漿洗一家人的衣服了。


    這個瘦弱的人停下來站了一會兒,並沒有往婦人常去洗衣服的地方去,而是往少有人去的上遊走。遠處婦人大聲交談的聲音隱隱傳了過來,無非是家長裏短的一些事,但在她們嘴裏已經是最棒的談資了。


    她沿著草叢中被踩過的地方走到河邊,這裏有一塊開闊地,是她前幾日清理的,還有一個人為搭起來的平坦石頭,這是小姑娘獨屬的洗衣地方。


    木盆上原本的鐵環鏽跡斑斑,又新加了幾道竹箍才勉強讓它不漏水,裏麵隻有幾件破舊的粗布衣服,從樣式大小看,並沒有其他成年人衣裳,都是屬於這個小姑娘的。


    把木盆放下,小姑娘蹲下身開始洗衣裳,她還有活要做,家裏糧食都快沒了,她需要早早去山上尋草藥,換一些吃的。


    瘦小的人麻利地搓洗衣服,木槌在布料上砸出悶悶的聲音,回蕩在這安靜的河水邊。洗了許久,衣服裏的水已經徹底變清,小姑娘擰幹衣服,小心翼翼站起身。


    腿的麻木並不是最主要的,更嚴重的久蹲後起身的暈眩感十分明顯,此刻的她麵色蒼白,隻覺得眼前一片漆黑金星亂冒,身體也不由自主搖晃著。


    隻是她並不是很慌亂,這種感覺她很熟悉,還能勉強踉蹌著遠離河邊,緩了很久她才能重新看清眼前的世界。


    長長舒了口氣,她彎腰抱起木盆正準備離開,餘光卻在蘆葦叢中看見了一片布料,她腳下一頓想了想走過去準備看看,心裏想著也許是上麵村子裏洗衣服,不小心掉河裏被衝下來了。


    不過那布料看起來不是一般的粗布,還依稀有花紋很是精致,走近後她準備撿起來,隻是手剛伸出去,還未碰到衣服,她卻驚然發現,那不是一件衣服而是一個人!


    “啊!”這實在超出小姑娘預料,驚嚇過度的她快速後退,絆到草根摔了個狠的,手中木盆都扔了出去。


    她臉色蒼白,嘴巴張著發出一聲短促而不自然得驚叫!整個人縮著往後迅速退著,胸口極速起伏,她呼呼喘著粗氣,心跳得快要飛出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才緩過來,發覺自己手腳冰涼,不停發著抖,而那件衣服,不,那個人依舊一動不動泡在水裏。


    許久後她才軟著腿站起身,小心翼翼試探著靠近,她想看看那個人是死是活。掙紮了許久,她尋了一根枯樹枝,小心戳了戳那個人,沒動靜。鼓足勇氣,她撥開雜草,終於看到了那個側躺在河邊蘆葦中的人,那是個女人。


    身上衣衫是上好的綢緞,繡著暗紋,而那蒼白到沒有一絲血色的臉雖然有些發白,但是卻是周清梧見過的最好看的臉,比村長的女兒周塵兒還好看。


    手指哆哆嗦嗦探到女人鼻下,發涼的手探到一絲暖意,她還有氣!這個認知讓周清梧眸子都亮了,心裏那股恐懼也被瞬間驅散。


    她趕緊走過去,脫掉鞋子踏進水中。初秋的天氣有點涼了,水更涼。周清梧憋著一股勁這才把女人使勁拖到岸上。


    女人並不沉但是對於瘦弱的周清梧而言,依舊很吃力。她喘了半晌,輕輕拍了拍女人的臉頰,可是她並沒有任何反應。


    周清梧小心給她檢查著,發現她額角有一處傷口,腫得厲害,同時腰間衣衫被劃破露出一條泛白的猙獰傷口,這好像是被刀劃破的。


    眉頭蹙了起來,周清梧心裏有些不安,這樣的傷口不是意外造成的,是仇殺還是這個人就像村裏一些人說的,是個刀尖上舔血的歹人?


    周清梧有些害怕,但是看著眼前人微弱的呼吸,周清梧還是做不到見死不救。這麽好看一個女孩子,應該不是惡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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