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糯白鼻子酸了酸,有些狼狽地側過臉,床邊側麵的衣櫃門開著,裏麵放著挺大一麵鏡子,他從鏡子裏看到自己的眼尾含了水色。


    轟隆一聲,外麵突然落下一場雨。


    南城的春季要來了,多雨的季節,雨滴落到院子裏發出啪嗒的響聲。


    “哥哥,”溫糯白輕吸一口氣:“你不要對我這麽好。”


    他會上癮的。


    鬱寒隻是低垂眼看著他,掃過溫糯白漸漸褪了點紅色的膚色,還有褶了薄薄一層眼皮的眼尾,隱帶水色。


    平時不演戲,在這兒住著熟悉了,就時不時會有這種溫軟的神情,讓人有種很莫名的欲望。


    銀鎖那個項目,曾經遞到過鬱寒麵前,當時集團下的娛樂公司主要是在分析這個項目的可投資性。


    最後的結果是隻要能過審,肯定能火,鬱寒當時參加了會議,隱約記得自己看了分析圖,簽了名字。


    他還是這部劇的投資商之一,去探班肯定沒問題。


    就是……溫糯白接受探班嗎?


    看了溫糯白一眼,鬱寒沒提起這個,不動聲色說:“你今晚又熬夜了,壞了規矩,按規定得處罰的。”


    “嗯,”溫糯白自知理虧,他自己不睡也就算了,還把鬱寒也吵醒,揉了揉鼻子說:“好哦,鬱先生要罰我做什麽?”


    “罰你明天睡到早上十點後才能起來。”


    鬱寒緩緩道:“然後記得吃早餐。”


    這哪裏能算懲罰,這簡直能稱得上照顧了。


    然而……溫糯白慢吞吞為難說:“哥哥,能不能換一個?或者時間換早一點?”


    剛好,他明天早上有事情。


    這還是幾個月前答應的,那時候他為了找貼近陳樹白那個角色的方法,找了同個大學的學長夏啟幫忙,找了位心理學教授和他聊了聊。


    當時夏啟說南大的社團比拚這次換了個有意思的打遊戲,問溫糯白願不願意代表文學社的老社員參賽,溫糯白說有時間會考慮。


    前幾天夏啟又問起他,他剛好算著時間也殺青了,就同意了,時間定在了早上九點。


    鬱寒挑挑眉:“明天有非做不可的事?”


    溫糯白把情況如實說了。


    鬱寒沉吟了下,說:“也可以,不過你今後每天晚上都要十點前睡,不能熬夜了。”


    溫糯白應下來,被按了按肩膀,暈暈乎乎去睡了。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溫糯白才以極其清醒的狀態,想起自己昨晚做了什麽。


    啊。


    真是太尷尬了。


    早上九點,夏啟直接把溫糯白拉進了一個群,裏麵全是人,溫糯白一進去,群裏消息瞬間刷頻,有加他的,有酸他的,還有好奇和熱情的。


    溫糯白直接退了群。


    夏啟半分鍾後私聊溫糯白:“他們是不是太熱情了?還有些人說話不正常,你可以不用理他們,很多都是其他社團的人。”


    “抱歉,我沒考慮好。”


    溫糯白揉著腦袋,往他聽到響動的地方看,鬱寒端著一杯咖啡正開門往這邊走,另一隻手拿著書和平板。


    “早,睡得還好嗎?”


    溫糯白又想起自己昨天晚上做的蠢事,側了側臉:“挺好的,哥哥呢?”


    “我也很好。”


    鬱寒坐到沙發上,單腿架上,隨意把書放下,喝了口咖啡:“還沒開始嗎?”


    一場雨後,出了太陽,也不刺眼,透過木質的雕花窗框透進來,落到兩人的身上。


    鬱寒一身柔軟的灰色亞麻衣服,唐裝樣式,外麵披了件深黑色的粗針織毛衣外套,整個人看著挺閑適,正低頭拿著平板處理文件。


    溫糯白咳了聲,裝作昨天的事都沒發生,彎唇笑了笑,點開遊戲:“這就開始。”


    打遊戲有些無聊,溫糯白找了個地方蹲著,他今天有點走神。


    王導今早給他發了微信,問他要不要試鏡。


    他當時考慮了一分多鍾,還是回複了去。


    既然鬱寒同意,他也就不再猶豫。


    試鏡就在下周,王導讓他好好準備,別顧及太多,最後還問了問溫糯白經紀公司的問題。


    溫糯白現在所在的經紀公司,是鬱寒集團旗下娛樂公司再往下一級的小經紀公司,之前最出名的藝人是秦笙,現在秦笙倒了,正琢磨著捧新人。


    聯係了溫糯白好幾次。


    溫糯白沒給答複。


    這次簽約再以個人名義簽也不是不行,但之後要是還想演戲,肯定需要簽經紀公司的。


    有幾家公司接觸了溫糯白好幾次,但是溫糯白一直沒給準確的答複。


    私心裏,溫糯白看了鬱寒一眼。


    他是想簽在鬱先生集團旗下的娛樂公司的,不同於溫糯白現在呆的小公司,總公司沒那麽黑幕重重,但是這個公司簽的藝人少,更傾向於投資影視項目。


    肯定是不會主動接觸溫糯白的。


    現在溫糯白的咖位不夠資格簽這家公司。


    要不?再努努力?


    溫糯白想,至少自己簽了鬱寒的公司,也算是給鬱先生掙錢了。


    對鬱寒,他總有虧欠感。


    拿著高薪總該做點事。


    他在這兒胡思亂想,遊戲裏的角色被人打殘了都沒發現。


    微信的語音通話響起來,溫糯白接聽,是夏啟:“學弟,你那邊網不好,掛機了嗎?”


    “啊,”溫糯白眼眨了眨,果然看到自己的人物都殘血了,估計再被人打一下,就得沒。


    夏啟笑了一聲:“我來救你,馬上。”


    說話的音調帶著種拿你沒辦法的刻意寵感。


    溫糯白半點沒聽出來,文學社也不是隻他一個人參加競賽,他沒多大壓力,慢悠悠地回血。腦子裏在想怎麽幫鬱寒養胃的事情。


    鬱寒簽文件的筆尖頓了頓,抬了抬眼。


    溫糯白隨意放在茶幾上的手機屏幕還亮著,上麵顯示語音通話,通話的那個人叫夏啟。


    是溫糯白的學長?


    白貓聽到聲音,就立馬蹭過來,它這隻貓,脾氣躁不說,還愛湊熱鬧,又貪吃。


    鬱寒瞧見貓往這邊跑,一看就是要撲到溫糯白懷裏。


    直接半路就把後頸提起來,白貓氣得喵喵叫,又無可奈何。


    語音通話那邊停了下:“糯白,你養貓了?”


    溫糯白本來就打的漫不經心,看到貓來了,注意力也被勾走了。


    “嗯,”溫糯白麵不改色,把鬱寒的貓認作自己的貓:“養了一隻。”


    夏啟一邊在遊戲裏救溫糯白的角色,一邊說:“我還說送你一個寵物,沒想到你已經有了。”


    溫糯白客套了幾句。


    伸手就把白貓抱懷裏了,小東西看著脾氣躁,其實還有點……愛撒嬌?


    夏啟繼續和溫糯白聊天,說:“你殺青了接下來有計劃嗎?”


    溫糯白摸著貓兒的毛說:“接下來還有個試鏡的計劃。”


    “哦?是嗎?”夏啟感興趣道:“我家裏也有娛樂圈的人,我堂姐,影後夏光蓮,對圈內還算熟悉,糯白試鏡什麽角色?我那天可以送你過去,或許能幫到你。”


    鬱寒看了看手裏的文件,低著頭直接改了好幾條一看就不對的條款,直接把這份文件退了回去。


    徐助理在公司,一直接收鬱寒的文件處理信息。


    辦公室的門打開,營銷部的部門經理幹笑:“徐助理,今天鬱總,退回來的文件的有點多啊?”


    心裏歎口氣,徐助理看著電腦上又退回來的一份策劃書,標準回答:“鬱總最近要求比較高,各部門一視同仁。”


    其實這些讓回來重做的都確實有點問題,但是以往鬱寒不會每份都看得這麽細致,隻有比較大的項目才會嚴把關。


    營銷部經理認為自己懂了,這是在敲打他們的工作態度。


    溫糯白摸著貓的毛,單手操縱角色,走路歪歪扭扭。


    拒絕夏啟道:“不用了,我自己去。”


    夏啟沒繼續要求,說起遊戲裏的事來。


    本來夏啟是學金融的,溫糯白也不會特意冷場,兩人隻是對話一兩句,然後繼續打遊戲,溫糯白為了避免打擾鬱寒,把手機拿遠點,戴上耳機,聲音也壓小了。


    參加過多次大賽,數次投稿,溫糯白交際能力不差。


    夏啟有意無意提起大學時候的事,還有娛樂圈一些八卦,兩人聊得還算不錯。


    溫糯白捏著手機聊天,白貓在他懷裏呆夠了,伸伸懶腰溜走,溫糯白下意識伸手,微轉頭卻看見坐在旁邊的鬱先生皺著眉處理文件,茶幾上的那杯咖啡還沒喝完。


    “這邊有點事,學長我先掛了。”


    溫糯白趕緊掛了語音通話,他雖然壓低聲音,肯定還是會吵到鬱先生。


    遊戲過了十分鍾結束,溫糯白摘下耳機,盡量動作輕微站起來。


    準備去廚房熬點粥,養胃,食物還是第一。


    鬱寒叫住他:“試鏡時間和地點定了嗎?”


    溫糯白停下腳步:“定了,下周三下午,水湖大廈三層。”


    “嗯,”鬱寒翻過幾頁文件,仿佛不經意提起:“有時間,那天我送你去。”


    溫糯白彎眼笑了笑:“好,謝謝哥哥。”


    其實距離試鏡時間還挺早,估計鬱先生想到就問起來。


    他順帶問了句:“哥哥我去煮點粥,想喝什麽?”


    鬱寒直接按滅平板,站起身,有點煩躁捏了捏鼻梁。


    不知怎麽,溫糯白覺得鬱寒此時心情不算很好,至少比剛才要差。


    可能是工作太多了?


    溫糯白看著鬱寒關切地說:“哥哥要不要休息一下?”


    昨晚被他吵醒,可能沒睡好。


    鬱寒走了幾步,到了溫糯白近前,行動間有股壓迫感,不僅是氣勢,肩寬腿長,那種長期鍛煉的緊實身材也是原因。


    兩人離著不過半步的距離,溫糯白仰頭茫然看著鬱寒。


    他的眼瞳比較淺,信任看著人的時候,像顆剔透的玻璃珠。


    “青菜瘦肉粥,”鬱寒垂著眼,突然勾了勾唇:“還有,白白,你的字很不錯,可以再練練楷體。”


    溫糯白先記下青菜瘦肉粥。


    聽到後麵一句,愣了一下。


    這才反應是在說昨天自己寫信的字體。


    啊。


    溫糯白看著鬱寒拿著書回房的背影,好不容易強作無事發生的心情,又有了起伏。


    鬱先生是故意的嗎?


    溫糯白很快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怎麽可能?


    日子在小院裏過得很快,溫糯白每天煲粥,有時候會煲點銀耳蓮子湯,經他發現,鬱寒的偏好不是清淡口,分情況,要是參加了酒會或者比較疲累,當天就會想要喝清淡的粥。


    而且,鬱先生喜歡喝冰酒。


    在去試鏡的前夜,溫糯白窩在前院大陽台的椅子上背李積銀人物小傳,這時候正是春季剛來的時候,夜裏有草木很清的芳香氣。


    和夏夜不同,夏天的草木更濃深,味道也更為濃鬱。


    溫糯白身上蓋著薄薄的毛毯,一點點把李積銀這個人物的小傳揉碎了去理解。


    李積銀這個人鮮活複雜到抓點很難抓住,敏感有自傲,明明不擇手段偏偏還有家國情懷,他讓人愛恨複雜難辨。


    他報了仇,害了很多人,也救了很多人。


    這樣一個人,溫糯白閉上眼去描摹,和他的偏差確實很大。


    溫糯白讀起來自己寫的人物經曆小傳:“十歲喪母,十二歲男扮女裝入了宮,十六歲結識侍衛夏侯純,十七歲入了太子府,當年勾引了,”


    這話還沒說完,一杯牛奶放在他旁邊。


    玻璃杯磕在木質的小桌上發出清晰的脆響。


    溫糯白怔住,窩在躺椅上,看到鬱寒站在旁邊,正放下牛奶和一碗水果,挑挑眉:“勾引?”


    明明是書中角色做得事情,溫糯白不自覺臉紅了。


    鬱寒最近在家穿的都很居家,今天依舊是穿著一件深灰色的毛衣外套,很長,一般人撐不起來,溫糯白窩在椅子上,距離鬱寒就一步的距離,能聞到熟悉的木質焚香味道。


    鬱先生的木香味道有股很冷冽的感覺,溫糯白曾經嚐試去了解是什麽香水,沒找到,可能是特調的香水?


    很獨特。


    溫糯白說:“鬱先生還不睡嗎?”


    “睡不著。”


    鬱寒淡聲回答,有絲疲憊。


    很難得的,溫糯白竟然聽到這個回答。


    其實鬱寒很少在他這兒表露情緒,這其實也正常,畢竟兩人是協約關係,說到底是合作,當然溫糯白不至於因為協約就忽略鬱寒對他的好。


    實際上,鬱先生就算在港城的老宅,也很少表露情緒。


    鬱寒拿出一瓶威士忌,往另一個玻璃杯裏倒,然後從冰桶裏夾冰塊丟進玻璃杯裏。


    一顆又一顆,叮當脆響。


    溫糯白攏了攏自己身上的毛衣外套,他今天恰巧也穿了灰色的,比鬱寒身上的毛衣顏色要淺一點,質感更柔軟。


    春寒料峭的時候,聽著冰塊這麽叮當響,有點冷。


    溫糯白問鬱寒:“哥哥你現在喝冰酒……不冷嗎?”


    鬱寒輕笑了笑,堆了半杯的冰塊才停手,反問溫糯白:“李積銀為了達到目的,在冬末解衣服,冷不冷?”


    “哥哥……”


    溫糯白沒想到鬱寒竟然看了銀鎖這本小說。


    鬱寒看到溫糯白的表情,喝了口酒,挑眉興味道:“很驚訝?我看了一點劇本,大概知道。”


    溫糯白看鬱寒喝酒,他想勸天這麽涼,還是別喝冰酒。


    抿抿唇,沒說。


    鬱寒喝了幾口,沙啞問他:“白白,你平時演戲,怎麽進入一個人設,這應該是件不容易的事情,而且出戲,”


    溫糯白接話:“很危險。”


    “走近一個人的內心是一件危險的事情。”


    哪怕那個人是一個紙片人。


    鬱寒眉眼動了動,確實。


    危險,就是這個詞。


    “剛開始確實很危險,”溫糯白攏著毛衣坐起來:“但我有這個。”


    一直放在衣兜裏,不論是讀劇本,還是演戲,抑或是去進入一個角色,都會帶著這個。


    細長白皙的手上挽著金色的鏈子,金色的小懷表被提著垂在鬱寒眼前,表蓋開著,秒針在規律的,一下一下的走動。


    露台上的燈不亮,但是映照在金懷表上,顯出璀璨的色澤。


    像是風暴瞬間席卷了鬱寒全身。


    心髒有力的跳動,鬱寒深黑的眼定在溫糯白身上。


    溫糯白毫無所覺,也沒什麽目的。


    溫糯白隻是想,在這段協約裏,鬱寒送給了他很重要的東西,他想展示給鬱寒看。


    這個幾次拉出他走出角色的金懷表,對他其實挺重要的。


    鬱寒沉默了片刻,又飲了口酒,喉結滑動:“糯白,吃過酒裏的冰塊嗎?味道很獨特。”


    溫糯白搖頭:“沒有。”


    他喝酒也有,次數不多,而且次次壞事。


    “要試試嗎?”


    鬱寒拿小銀勺,舀出一個冰塊。


    透明的冰塊,剛撈出來,還沾著金黃色的酒液,滴滴答答往下落。


    看著……很誘人。


    溫糯白遲疑說:“我試試?”


    鬱寒一手端著杯子,一手捏著小銀勺到溫糯白的嘴邊。


    溫糯白下意識張開唇。


    小銀勺帶著冰塊一起進入嘴中。


    銀勺太短,鬱寒中指捏在前麵一點,不慎碰到了溫糯白的唇,手指很快往後了一點。


    隻剩一點觸感。


    溫糯白的唇被酒液打濕了,涼,軟。


    “唔。”


    溫糯白哪裏注意這些,他先是皺眉。


    很……刺/激。


    酒液混合著冰塊瞬間凍麻了他的口腔,還有酒液的那種燒灼感。


    比起這個,溫糯白更想吃橙子冰,比如把冰塊放進鮮橙汁裏再撈出來,肯定是冰涼的酸甜,適合夏天。


    “怎麽樣?”


    鬱寒收回銀勺,揚了揚唇。


    溫糯白皺眉:“涼。”


    真的太涼了!


    鬱寒忍不住輕聲笑了笑,低沉略帶震動的笑聲。


    溫糯白嘎嘣咬碎了冰塊,咽下肚子,也忍不住笑起來。


    窩就在露台旁邊的白貓被吵醒,氣得喵喵直叫。


    溫糯白把雙手撐在身後,略微仰頭笑,眼彎起,黑漆的天上掛著寥寥幾顆星子,像是都落到他眼中。


    鬱寒在後來想起,這一夜對他意味著什麽,想了想,作罷了。


    動心有一千零一夜,是哪一夜並不是那麽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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