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南渡伸手在岐林脖子上探了探,才問,“經常這樣麽,”他微微歪了歪頭沒管已經連滾帶爬跑掉的葛孟平。


    岐林被臧南渡抓著站起來,白皙的手指縫兒往外淌血。


    顏色紮眼。


    岐林沒說話,大概沒想到能在這兒遇見臧南渡,所以剛才自己手上的準頭有點兒差,另外手勁兒沒多少掌握,所以刀口在自己脖子上還挺像這麽回事兒。


    臧南渡胳膊搭在他肩膀上微微彎腰,眼睛探在上麵,“我車上有藥,上來。”


    “哥,沒事,”岐林肩膀上搭著自己書包,用校服在自己脖子上蹭了蹭,“不用麻煩,我坐公交回去,沒傷到哪兒。”


    岐林沒想著假客氣,這傷如果好的太快,明天的文章不好做。


    所以他自己執意走了,臨走回頭給臧南渡規規矩矩鞠了一躬,嘴裏說著謝謝。


    臧南渡看著人,站在原地點了一根煙,磨蹭的時候,臧棲山從路對麵摸過來,“你來接我就找這種犄角旮旯?”


    “我圍著學校繞了三圈兒,大哥。”臧棲山走到臧南渡跟前,自己拿了他身上的煙抽,“你看什麽,這麽入神?”


    “人你追到了?”臧南渡收回視線,伸手把臧棲山嘴上那根剛冒火星的煙從中間掐斷,“抽煙不好。”


    “別學。”


    臧棲山嘴裏嚼著半根煙,盯著自己手心兒看,“沒追著,跑了。”


    “你等會兒,”臧棲山往自己身上摸手機,等摸到了才想著自己沒有岐林的電話,然後撥了個號兒,“楊子,三班大群你有麽?我打聽個人,回頭電話發給我。”


    “看上哪個了,”臧南渡抬腳往前走,話說出來跟水一樣沒滋沒味。


    臧棲山不怎麽想搭理臧南渡,直接擺手,在自己頭上抓了一把,胸口的拉鏈開到最大,自己灌涼風,


    “別管。”


    臧棲山脫了身上藍條杠兒的校服,走了兩步回頭,“我騎重機來的,晚上自己回去,也就住到高考,別拿自己當監護人。”


    臧棲山在國內就是個暫住,時間夠了自然飛到國外找爹找媽。


    漆黑的晚上,路燈下麵亮著超級響的煙屁股。


    還有兩個大的誇張的透亮的大紅燈。


    *


    岐林攥著肩膀上的書包帶子,自己走在已經黑透的燈光下麵,腳上踩著自己的影子,心裏數著數。


    下了最後一班公交車,從學校到家的距離,需要走一千兩百三十四步。


    家裏的小區老,早年搬來就一直沒挪地方,再久以前,對麵還有臧南渡家裏的老人在住。


    臧南渡還在對麵住的時候,他總能踩著時間節點跟臧南渡在家門口遇見。


    路上偶爾會拐個彎兒,去趟附近的鋪子。


    店就開在路邊,他半個身子探進去的時候,聽見外麵哄哄鳴鳴,動靜因為車速太快導致聲音都變了型。


    “哎呦,現在的年輕人,怕不是不要命了哦,開這麽快,”門口坐著一個織毛衣的老太太,她脖子不利索,但是還是因為外麵的動靜執拗的歪頭。


    等順便看見進店的岐林眼睛一亮,“小夥子長得蠻精神秀氣的,要買什麽跟奶奶說哦。”


    “我隨便看看,”岐林禮貌一笑,走了一圈兒挺利索就出來了,東西擺在櫃台上等著結賬。


    一盒兒迷你綠皮塑料的口香糖,外加一包兒紫色的金漆香煙,一個火機。


    “小孩在買煙哦,成年了嗎,身份證給奶奶看一看的哦,”老太太大熱天穿著一件碎花的半身百褶裙,起身的時候捏著桌麵上四方放著的老花鏡,眨眨眼,“剛好十八歲,這個煙要少抽的,知道嗎,對嗓子不好的。”


    岐林把一隻手用校服把脖子上的傷口輕輕遮住,“我幫家裏哥哥買的,我不抽的。”


    老太太聽了一直點頭,叨念著“這樣好、這樣好”,自己摸摸索索找錢去了。


    岐林回了家,沒開燈。


    回去手機就開始震消息。


    一連幾串兒的好友申請。


    同一個人,同一個問題。


    頭像是台車。


    兩輪兒塗裝誇張的摩托。


    -活著呢?


    -叫聲哥這麽不樂意?


    -同意一下,等你半個小時,不然我報警。


    -二十分鍾。


    -十分鍾。


    -五分鍾。


    -六十秒。


    岐林看著點了通過,然後就扔在一邊兒沒管。


    他把手機放在桌麵兒上,看著消息自己閃,他順手放了歌兒。


    《烏茲律》


    梁戍星現在這個專輯裏最冷的一首,但是岐林稀罕這個調子。


    自己哼哼著,摸著脖子上那截兒劃的有點兒深的口子。


    隨手在直播平台上注冊了個號兒。


    ruto懸媒,現在名不見經傳,但是岐林知道僅僅一年之後它的火爆程度,早年在上麵撈第一桶金的人借著先機後來順風順水。


    現在這個時機正好。


    岐林嘴上叼著一根煙,煙霧彌漫裏把脖子上的刀口精心加工了一下。


    然後衣服沒脫,直接在客廳裏睡了。


    早上發現手機有兩個未接。


    他對其中一個,備注“臧南渡”。


    他一身煙味兒從地上站起來,周身輕薄的煙纏著他的皮膚輕飄飄繞繞跟著他進了衛生間,嘴裏嚼著糖,精心收拾。


    這個澡他洗的走心,以至於第二天到了學校頭發還沒幹。


    “岐林...你脖子上的傷口看著好深啊,怎麽弄的?”岐林前桌兒是個紮馬尾的女生,她怕葛孟平,但是瞄到斜後方的座位上空著,就想找岐林聊聊天兒。


    “葛孟平劃的,”岐林實話實話說,不過口氣跟“我早上喝了杯水”一樣自然。


    女生張大眼睛喊了一聲天呐。


    “他也太過分了,”女生叫的小聲,“我帶你去醫務室吧。”她也不知道自己哪來的膽子,但是看著岐林脖子上的紅印子很嚇人。


    “沈月玲,你不是暈血麽?”


    “嗯?”女生聽見聲音自己抬頭,然後就愣愣的眨了眨眼。


    這不是——


    四班臧棲山?!


    她現在有點兒缺氧,臧棲山的顏她磕了很久,但是麽這麽近距離看過。


    而且他還知道自己的名字,甚至連自己暈血這件事都知道!


    嗯?


    暈血?


    沒有啊?


    “不是,你搞錯了——”女生還想著解釋,但是對方沒讓她把話說完。


    “借過,”臧棲山繞過沈月玲,“要個人。”


    沈月玲就看著臧棲山把人往懷裏揣。


    然後她腦子裏就開始飄彈幕。


    臧棲山第一次公主抱給了男人。


    她沒搞懂。


    岐林伸了胳膊把人擋住,“我——”他的拒絕沒有對方的動作來得快。


    葛孟平是第三個進來的,“我操,”他也不知道最近倒的什麽黴,點背老是遇見臧家的人。


    邪了門兒了,他在這個學校裏誰都不怕,就是得繞著臧棲山走,看見這兩個人的動作,他摸不清狀況。


    “大早上的這麽利索,”葛孟平甩了書包往桌子上一墊,又不想明著慫,就搞了點兒動靜,“岐林,這是交新朋友了了,恭喜。”


    “那你把我朋友的脖子糟的不輕,怎麽算?”臧棲山口氣在葛孟平聽來不像開玩笑,他就尬笑了兩聲,“你話別亂說,好好一脖子我糟它幹嘛。”


    “那可巧,你著好好的脖子,我想糟糟。”臧棲山沒動手,但是葛孟平已經抬眼換了個眼神。


    “臧棲山你想出他的頭?”葛孟平慢慢站起來,“你們什麽關係啊。”


    葛孟平帶著痞嗆兒,“我看——”


    “啪一—”


    葛孟平左臉在相同的位置又挨了一巴掌。


    因為這次是臧棲山打得,


    所以這次葛孟平沒出聲兒。


    *


    醫務室裏沒老師,臧棲山把人往床上放,岐林乖乖坐著,眼睛在臧棲山身上轉,嘴上說著,“不用。”


    臧棲山自己在櫃子裏翻騰一會兒,“抹脖子塗什麽?”


    “臧棲山,”沒等岐林說話,門口兒有個老師敲門。


    “你把門開開。”


    岐林墊了腳要下床,臧棲山自己按著岐林往床上坐,“別管,塗這個成麽?”


    空氣裏攢著水,醫務室裏沒開空調,岐林坐了一會兒就開始出汗。


    “把門開開,讓校醫過來。”岐林胳膊被臧棲山攥著,隻能用嘴給他建議。


    “我說了,”


    “別管。”


    臧棲山撐著胳膊盯著岐林的臉,“你摘了眼鏡兒什麽樣兒啊?”


    他說著也做著。


    岐林微微側了個頭,之後哐當一陣,門被踹開了。


    玻璃渣子碎了一地,一雙皮鞋踩在上麵,咯吱咯吱響。


    “老師叫我來,”


    “說你打人了。”


    臧南渡進門的時候微微低著頭,用手撐著門框,給後頭跟著的老師道歉,不過生硬的很,“不好意思。”這幾個字說出來,一排老師跟在後麵一個勁兒說不用。


    臧棲山一條胳膊已經搭在岐林身上,看見臧南渡也沒停,但是被岐林按住了,“我說了,不用。”


    幾個老師看見岐林脖子上的傷口,都覺得這事兒嚴重了。


    以前葛孟平說鬧也就鬧了,但是現在這個情況說重了就是故意傷人,而且臧家的人也牽扯進來,還明顯站隊岐林,他們夾在中間就更難辦。


    “你跟著去老師了解情況,”臧南渡伸手把臧棲山那條胳膊拽下來,伸了一條腿揣在臧棲山校服的白褲腿上,嘴裏輕說了聲,“滾。”


    臧棲山不甘心,自己插兜兒,臨走還彎腰衝岐林交代,“等著我還你條脖子。”


    等人都走了,岐林坐在床上沒動。


    外麵還有想進來的學生,看見裏麵站著個西裝高個兒,都是好奇往裏看了一眼之後都沒往裏進。


    “嫌吵?”臧南渡往裏走了走,離床半米的天花板上掛著純白色的紗簾,他手伸扯了,圍了床小半圈兒,然後脫了西裝外套,單膝跪在岐林麵前,“離他遠點兒。”


    臧南渡說完看小孩兒歪著頭,就又補了一句,


    “我說臧棲山,數狼的,”


    “吃肉。”


    他說話的時候眼睛看著岐林,獨有少年的單薄肩膀,混合著清淡香草的味道。


    岐林的眼睛就這麽看著他。


    臧南渡在這種眼神下極少有的沒了自控,帶著一身煙味兒湊近,對著小孩兒咬耳朵,在空氣裏念了極輕的一聲,


    “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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