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著太難了。


    為了心裏那點見不得光的小九九,棠星不管不顧的什麽話都說出去了,卻沒能得償所願,現在又被朋友們用怪怪的目光盯著看。


    畢瀾言和魏廉一副你繼續演,我不說話的態度。


    透著一股嫌棄。


    成飛和他們不一樣,成飛這會兒正抿著嘴偷樂。


    孟雲舟悄無聲息給了棠星一個眼神作為安慰。


    想起這人剛才也笑自己了,棠星努了下嘴,覺得一點也沒有被安慰到。


    棠星悵然若失地跟上隊伍往外走,感覺身邊的人又笑了,棠星惱怒地瞪著孟雲舟,伸手拍了他一下。


    “不許笑!”棠星凶孟雲舟。


    就棠星那個骨骼,這種力道對孟雲舟來說不痛不癢。


    就像是被小野貓撓了一下。


    孟雲舟沒覺得有什麽,隻是棠星一說完,前頭走著的畢瀾言還有魏廉就回過了頭來。


    想著孟雲舟還在場,魏廉拉了棠星一把,走了幾步才說棠星:“你是不是有點……過分了啊?”


    魏廉自小就是被批評的那一個,這會兒批評起棠星來,也挺像那麽回事的。


    魏廉說:“凡事留三分,日後好相見嘛。你還動手打他,你這樣可不好,小星星,”。


    說著魏廉壓低聲音說:“你就算想打他,也不能自己動手,至少不能正大光明地動手啊。”


    畢瀾言在一旁聽著,眼皮子跳了起來,他是真的想動手打人了。


    “動手動什麽手啊,搞得像黑社會似的,有腦子嗎?知道武鬥是最低級的嗎?”畢瀾言咬牙切齒道。


    “誒!一不小心又說歪了,不是,咱們不能動手打人,”魏廉摸摸棠星的手,拍了拍,“別說,你這小手還挺嫩的。”


    魏廉話音剛落,畢瀾言和棠星都伸手打他。


    畢瀾言說:“白比人家多吃了幾個月的飯,讓你說話勸誡呢,你摸人家手幹嘛?”


    棠星撇撇嘴離魏廉遠了一點,警惕道:“我一心把你當兄弟,你卻趁機占我便宜。”


    魏廉臉頰爆紅,剛才真就是一時興起皮了一下,卻發現現在怎麽說都是百口莫辯:“啊,對不起,我錯遼!!!”


    他走了幾步,回頭看了眼孟雲舟,發現孟雲舟也盯著他看,目光不太友好。


    魏廉欲哭無淚往前走:“……”


    怪自己今天嘴賤手賤,大家都嫌棄他了。


    他隻有成飛了!嗚嗚!


    魏廉轉頭想去搭成飛的肩膀,成飛居然也躲開了,成飛把衣服領子豎了起來,有些不安道:“魏廉,我們是好朋友。”


    魏廉:“!!!”


    魏廉:“我不是同性戀啊,我剛才鬧著玩的啊啊啊!”


    大家跟沒聽見一樣走了幾步,過了一會兒都跟著笑了起來。


    欺負魏廉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啊。


    到了外麵,魏廉和畢瀾言越是警告棠星不要欺負孟雲舟,棠星就越是欺負孟雲舟,整個人跟個絕世作精一樣,使喚孟雲舟使喚得特別勤快。


    畢少爺幾次都看不過去眼,等棠星去衛生間了,考慮再三後,還是開口跟孟雲舟說:“你如果不高興的話可以直接跟他說,棠星原來不是這樣的,他今天……”不正常,畢瀾言說著自己頓了一下。


    哦,畢瀾言想起來,不隻是今天而已。


    棠星的不正常已經持續了一段時日了。


    想替棠星開解的話已經到了嘴邊,被畢瀾言咽了回去,他扁了下嘴角,不鹹不淡地說:“看著不正常吧?不正常就對了,他一直沒臉沒皮的,最容易蹬鼻子上臉,”記起夜裏的事,畢瀾言繼續道:“而你,就是他蹬鼻子上臉的對象。”


    孟雲舟聽了也沒太大的反應,他其實覺得自己還挺榮幸的。


    “也……還好吧。”孟雲舟回應道。


    畢瀾言:“……”


    他現在好像裏外不是人。


    以前勸棠星別信了孟雲舟的偽裝,一定要態度強硬一點的人,是他。


    現在提醒孟雲舟不要太給棠星臉了的,也是他自己。


    不同的對象,同樣的結果。


    這兩人都跟爛泥扶不上牆一樣,自己說什麽他們都不太當一回事。


    畢瀾言覺得自己就不該開這個口,愛啥樣啥樣去吧,皇上都不急他這個太監……啊呸呸呸,什麽鬼!


    孟雲舟察覺到他的情緒變化,複又開口道:“他也和你們這樣鬧吧?”


    誒?


    是這個道理不假。


    畢瀾言握著手裏的杯子,不由自主地摩挲著,他意識到不管是以前的棠星,還是現在的孟雲舟,也不管棠星到底做了什麽讓孟雲舟“放棄”家業,畢瀾言現在看的很明白,他們倆確實不像是某種意義上的敵人。


    但他又覺得看不透了。


    主要是想不明白,如果棠星真的做了什麽事可以讓孟雲舟退出的,這樣的事如果真的存在的話,畢瀾言卻想不到是什麽樣的事或者事物。


    見孟雲舟還看著自己,畢瀾言很快把這個念頭先放了下來。


    “我聽我爸說,你已經很久沒去孟氏處理公務了?那你……”


    孟雲舟坦誠道:“我不會和棠星爭家業,事實上,我很早就開始做另外的打算,隻是還需要一些時間。”


    “現在的問題不是我和棠星之間的,而是他要怎麽做,才能讓爸爸認可他的能力,願意把公司交到他手裏。”


    這話是替棠星在解釋。


    即便能看出來,他們幾個人平時就是鬧來鬧去,無傷大雅,孟雲舟還是解釋了下。


    孟雲舟簡單兩句話,就讓畢瀾言明白了,棠星過去一段時間以來的奇怪舉動,原來都是因為這個原因。


    之前還有的那點嫌棄,頃刻煙消雲散了,細品了一下,畢瀾言還覺得有點佩服棠星。


    看著渾渾噩噩沒有目標的人,在他想做什麽事的時候,他就會去做相應的努力。


    他之前考d大是這樣,現在也是如此。


    再回頭看自己,畢瀾言覺得自己的生活就像一個空洞的殼,易碎且空洞,他不管是鬆開手還是握緊手,其實都什麽都沒有。


    在外人看起來他有的,也不是他的,而是父母、是這個富二代的身份給予他的。


    畢瀾言陷入沉思,在他的視線裏,棠星已經回來,正朝著這邊走了過來。畢瀾言收回視線,喃喃道:“這樣挺好的。”


    真的挺好的。


    棠星走過來,發現畢瀾言的表情有些凝重,他看著兩人不由問道:“你們聊什麽了?他怎麽這副嘴臉了?”


    畢少爺的深刻思考被迫戛然而止,隻感覺額頭上突突跳著,負麵的情緒才壓下去又開始上頭。


    他輕輕閉眼又睜開,看著棠星的目光再次充滿嫌棄:“九年義務教育教育加上高中一共十二年,語文都是必修課,你讀的書都喂狗了嗎?‘嘴臉’是這麽用的嗎?”


    棠星思考了下好像是不太對:“那……你怎麽這副儀態?”


    畢瀾言:“……”我看你像個姨太。


    魏廉在旁邊笑得一直掐自己大腿,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成飛相比較就含蓄多了,隻是肩膀輕輕抖動著。


    今天的聚會,因為多了個孟雲舟而本該變得不一樣的,在大家都笑著的時候,他也會牽起嘴角,安安靜靜的,他不說話的時候,看著沒有什麽存在感,但既沒有對他們幾人平時的笑鬧有什麽影響,即使猛然回過神來他也在場時,也不會覺得什麽突兀。


    他就這樣安安靜靜的,偶爾地應和幾聲,倒也算融洽。


    因為這份融洽,大家玩得也比較盡興。


    玩到天都黑了才打道回府。


    出門的時候,成飛和魏廉都是畢瀾言開車接的。出去玩的時候,依然坐的他的車。


    所幸幾個少年身材都偏瘦,畢瀾言今天開的車也寬敞些,能坐下。


    根本原因是棠星自己不想當便宜司機,也不想孟雲舟當這個便宜司機。


    他還昧著良心誇畢瀾言車技好,年紀輕輕就是個老司機,未來不可估量。


    畢瀾言懶得搭理他。


    往回走的時候,就把孟雲舟和棠星放在了小區門口,畢瀾言開著車還要送魏廉和成飛回去。


    車子剛過了兩個彎,魏廉一拍腦門說:“哎畢少爺能掉個頭嗎?我有東西落在孟家了。”


    魏廉感覺今晚的畢瀾言有點沉默,也有點好說話,車子已經掉頭回去了,魏廉才想到自己就是落了充電器,家裏其實有備用的,隻是他剛轉過這個彎來,總不能再改口跟畢瀾言說……其實可以不回去的吧?


    車子打著燈,拐上棠星家小區的路。


    天涼夜深,小路悄然。


    橙黃的月牙掛在夜幕上,冬天了,沒有多少星星,夜裏也有點冷。路兩側的樹杈上掛著雪,風一吹,撲簌撲簌地往下落。


    像踩在沙子上。


    棠星抬頭看了下月亮,手背在身後,跟sun似的,腦袋朝著孟雲舟的方向拱了拱,蹭到孟雲舟的外套上,臉頰被涼了下,又輕輕撤了回來。


    用手摸了下鼻子,棠星狡黠道:“你看月色這麽美,知道為什麽嗎?”


    類似的話,孟雲舟聽過一次了。


    孟雲舟偏頭看著棠星,眼底比夜幕還深邃:“因為……沒有電燈泡了?”


    棠星停下來,對著孟雲舟伸出手去:“因為我想吻你了。”


    不等他的手觸到孟雲舟的肩膀,後側方一道亮光猛然打了過來,棠星臉上的笑僵了一下,他知道此刻最不想碰到的事是什麽,第六感卻告訴他,就是那回事。


    車燈晃眼,車子很快在兩人不遠處停了下來。


    而棠星想起來,他的手抬起來,對著孟雲舟,本來是要攀上他的肩頭的,那現在……


    棠星聽到了車門打開的聲音,魏廉奇怪地問道:“棠星,你幹嘛呢?你不會又要……”打孟雲舟吧。


    棠星靈機一動,把自己的冰涼的手放到了孟雲舟的脖子上,觸碰到對方溫暖如火的肌膚時,棠星從頭到腳都舒服得不得了。


    而孟雲舟從頭到尾,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魏廉話音變了個調,大聲道:“你這也太不要臉了!”


    畢瀾言“嘖”了兩聲:“他什麽時候要過臉。”


    魏廉反應過來:“對哦。”


    那隻能同情孟雲舟了,跟誰抱錯了不好,跟棠星抱錯了。


    現在的這些……大抵就是命了。


    棠星盯著孟雲舟看了下,孟雲舟表情未變,眼底承載著比月色還美的溫柔,像一道暖流,輕輕淌過棠星的心房和四肢百骸。


    這不是冬天,這是暖春。


    魏廉取了東西往外走的時候,棠星跟在後麵出來,魏廉覺得他太客氣了:“別送了別送了,外麵那麽冷,這麽客氣幹什麽?”


    棠星瑟瑟發抖抱著手臂看著他上車,把車門麻溜地關上:“我哪裏是客氣,我這是親自把你送走我才能安心。”


    要不是這貨忘了東西,這會兒自己應該和孟雲舟親了好幾個回合了。


    一點也不知道自己礙了別人的事。


    棠星心道:你比我家的sun還沒有眼色。


    棠星裹緊了外套,盯著他們的車子開出去,直到看不見了,棠星依然不踏實,打開手機在群裏發了條消息。


    棠星:【要是又落了東西也別回來了,落了什麽說一聲,我明天給你同城快遞。】就是千萬別回來了。


    魏廉沒聽懂他的話外音:【你怎麽這麽貼心懂事了?哥哥都不好意思了。】


    現在才知道不好意思,這臉皮也挺厚的了。


    棠星撇了下嘴,又朝路上看了一會兒,實在太冷了,才跑回房子去了。


    上樓的時候,注意到一樓的狗窩裏沒有sun的影子,棠星抬頭朝樓上看去,微微有種不太妙的感覺。


    他上樓的步伐加快了些,果然打開自己房間的門,孟雲舟正坐在小沙發上,sun就已經盤踞在了孟雲舟的腿上,拱著腦袋撒嬌。


    棠星“嘖”了一聲,有點嫌棄。


    他還以為自己是隻輕盈的小貓呢?不知道那麽大一坨這麽盤著很重的嗎?


    心說今天的電燈泡格外的多,今天什麽日子啊,燈泡節嗎?


    不過既然是sun,棠星對付起來也容易多了,整隻狗拖是拖不動的,棠星從抽屜裏拿了一包零食出來,在sun眼前晃了晃,笑得狡詐:“牛肉粒,想吃嗎?”


    sun豎起腦袋:“汪!”


    棠星晃著手轉了轉,然後走到門口,把包裝撕開之後,直接一整袋給他扔到了門口。sun眼睛發亮跑得飛快,棠星關門的速度也飛快。


    剛吃了兩口牛肉粒,sun一扭頭,就發現自己被關在了門外頭。


    嗷嗚兩聲沒人搭理它,它吃完牛肉粒就自己下樓,淒涼地回它的狗窩去了。


    棠星把窗簾什麽都拉上了,轉頭把手按在小沙發兩側的扶手上,俯身貼上孟雲舟的臉,就親上了他的唇。


    他越發覺得自己可能有什麽癮,看到孟雲舟的手就想拉,盯著他嘴唇看著就想親,還是說……熱戀期都這個反應?


    棠星壓著孟雲舟親,鼻腔裏發出心滿意足的歎息,不過這個姿勢有點累,親了一會兒棠星抬起頭來,晃了晃自己的脖子,還有手腕,想了想,把自己整個人都壓在了孟雲舟身上。


    兩個人緊密相貼著,棠星不用支撐著自己,覺得舒服極了:“這樣就好了。”


    但這次沒親多久,是孟雲舟把他往外推了推,棠星不由懊惱道:“剛才sun你都沒有推,你幹嘛推我?”


    “這不一樣,”孟雲舟目光底似醞釀著什麽,“它可不會這樣親我。”


    棠星不依不饒地糾纏:“這才一會兒,你一點都不想嗎?”


    孟雲舟看著他,無奈歎息:“想,可我已經有反應了,星星……”


    男朋友很可愛,但他似乎並不知道,自己要抵抗他的誘惑是一個多麽巨大的考驗。


    聞言,棠星猛地抬起了自己的身子,視線又不由往下探了探,收回來時忍不住咕噥道:“你也太……敏感了點吧?”


    孟雲舟好笑又無奈:“我不這麽敏感的話……該哭的就是你了。”


    親密的時候另一半居然坐懷不亂?別問,問就是不行或者不愛。


    孟雲舟不過這麽一句話,棠星立刻就有種自己在引火燒身的感覺,趕緊從他身上爬下來了,還隨手捉了個抱枕扔到了對方的懷裏。


    棠星別過頭去,摸摸有些發熱的耳根子,想到要是有天自己死了的話,那一定是被自己放的火燒死的。


    不能想了,越想越覺得當初春心萌動的時候,就該考慮下自己屁股的意見的。


    不過現在說什麽都晚了,離不開孟雲舟的是他,害怕屁股受罪的也是他。


    反正到時候也隻能受著了,誰讓他懶到極致一點也不想做耕耘者呢,他隻能做被耕耘的那塊地,隻要躺平了就好。


    棠星眼神飄忽不定,不敢直視孟雲舟,一看就忍不住腦補,又把人往外麵趕。


    孟雲舟已經預感到自己即將迎來不知道第幾次的閉門羹了。


    生氣倒不生氣,可孟雲舟覺得他這個習慣很不好。


    孟雲舟由著他把自己往門口推,差兩步到門口了,孟雲舟反手轉身就把棠星按在了門上。


    知道他怕疼了,做這個動作的時候,就留了一隻手墊在他的腦後。


    產生的動靜,也是因為孟雲舟的胳膊肘撞到門上的原因。


    孟雲舟微微低頭,用另一隻手摸著棠星的側臉,低聲說:“你總不能以後有點問題就把我往外趕吧?現在是分房睡,等以後……”


    “住嘴!”棠星的手都被他固定在懷裏,隻好用腦袋撞了他一下,力道不重,但足夠起到警示作用了,“憋說了,我以後不會讓你睡書房的。”


    孟雲舟好看的眉眼一點點延展開,眼尾往上揚:“我就知道,我家星星最好了。”


    棠星紅著臉梗著脖子,偏發現這人說起這種事還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樣,氣不打一處來:“那也是以後,不是現在。”


    “我要睡覺了,晚安。”說著打開了門,把孟雲舟推出去後,緊跟著就把門關上了,活像門口是隻狼一樣。


    孟雲舟垂著頭還在回味,聽到後方也有房間門打開的聲音,把嘴角斂了起來。


    孟雲舟抬頭看去,看到是孟耀東正站在臥房門口,正看著他。


    “辛苦你了。”孟耀東有所猶豫,掙紮後說出這句話。


    孟雲舟覺得驚奇,表情卻沒太多變化,淡淡開口道:“我沒什麽,他更辛苦一點。”


    孟耀東說:“那是他應該的,要不是他混了十八年……”


    果然還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孟雲舟打斷他的話:“我累了,先回去睡了,您也早點休息吧。”


    說完也不給孟耀東再說話的機會,幾步走到房門,打開門進去,再關上,動作沒有片刻的停留。


    孟耀東眉頭深皺:怎麽孟雲舟還學了棠星那一套沒規矩?


    他又仔細想想,總感覺孟雲舟已經很久沒有喊過自己爸爸了,孟耀東不禁搖搖頭,養了十八年有什麽用?到頭來還不是別人家的。


    扭頭盯著孟雲舟的房門看了一會兒,孟耀東總覺得不太能接受,他總想說點什麽,又不想顯得自己很重視孟雲舟似的,所以他想了想,就回房睡覺了,都忘了自己出門是要喝水來著。


    今夜的風逐漸微弱了,月亮溫柔,適合安眠。


    隻是冬夜的風再微弱,也是凜冽和冷硬的。孟雲舟開著窗戶,嘴角帶著一絲若有似無的弧度,不知道思索著什麽,眼底如這夜一樣……又深又涼。


    他在回想剛才孟耀東的話,這十八年就像過往雲煙一樣,所有片段瞬時在他腦海中跳躍不停。


    難過嗎?曾經有過吧,孟雲舟想,慢慢的也就麻木了。


    隻是現在,他竟然隻覺得滑稽。


    父母是什麽,孩子又是什麽,為什麽父母會覺得要求子女是理所應當,而子女就隻能順從?不順就是不孝,是荒唐,是叛逆,可你想要個這樣的子女,又是否問過我,想要什麽樣的父母?


    我做到了你期待的那樣,你卻永遠成不了我期待的模樣。


    孟雲舟鮮少有這樣感觸深刻的時候,對孟耀東,對這個家,他早已麻木了。就是在剛剛那種時刻,他意外發現自己已經成了旁觀者,而這個兒子變成了棠星的時候,才會覺得這一幕特別滑稽。


    他忍不住笑了笑,這個笑容帶著幾分涼薄和嘲諷。


    抬起頭時,目光循著那淺淡的月光,看見它旁邊有一顆閃亮的星星。在這樣的冬夜,格外難得。


    孟雲舟笑意漸深,眼底的冰涼已經換上了溫暖和柔軟。


    他關上了窗子,將所有寒冷和殘酷關在了窗外。


    他已經……不再是從前的他了。


    棠星也不再是從前的自己了,準確地說,不能自由地當個鹹魚了。


    好在又裝模作樣了兩天,就過年了。


    這是棠星在孟家過的第一個年,有點特別,特別在於——


    他以前過的年不是單純過年這一天,是從放寒假開始就充滿著幸福,這樣的快樂會一直持續到快開學。


    今年過的就真的是年,但是過年就可以偷懶了嗎?孟耀東仿佛大發慈悲一般說棠星這幾天可以休息了,不要總關在屋子裏學習,事實上呢,每天要應付一波又一波的賓客……


    看在有紅包可以拿的份上,棠星就勉為其難多裝一會兒。


    這都是大家族的慣例了,饒是魏廉和畢瀾言他們年年如此,但碰上一大早就起來見客到晚上才消停也有些吃不消,幾個人在群裏都在吐槽見過的又奇葩又虛偽的人,還想搞一個“今日之最”。


    棠星覺得這個想法很不錯,這樣以後還能來個“年度之最”。


    棠星一邊低頭打字,一邊振振有詞地念叨著,孟雲舟就在旁邊,怎麽可能聽不到。


    最糟糕的年嗎?孟雲舟垂著頭微微笑,那自己跟他剛好相反了,孟雲舟若有所思地看著棠星,輕聲說:“這是我過得……最好的年了。”


    棠星聽了之後,動作停住,向孟雲舟看了過來。


    “其實我想了想,”棠星努力尋找最恰當的理由,“我覺得你說得對,今年這個年其實還不錯的。”


    棠星光著腳踩在地毯上,猛然間想起什麽,在房間裏蹦蹦跳跳把抽屜給打開了。


    從初二之後的這十多天裏,家裏每天絡繹不絕的。


    為了在孟雲舟身邊也顯得自己特別有存在感,棠星更是每天都絞盡腦汁把自己裝扮得比蔥還像根蔥,不枉費他費了心思,他拿到的紅包也比孟雲舟大一些。


    棠星每個紅包都仔細看過,把那些給兩個紅包然後區別對待的人名記在了小本本上。


    過年發個紅包都要如此,要麽小氣要麽別有用心,總之棠少爺都不喜歡。


    棠星把所有紅包拿了出來,擺在孟雲舟跟前,往他跟前推了推:“你就算要去學醫了,以後要跟孟家劃開關係的,不然孟耀東還是會找盡機會把你當免費勞動力,我這麽辛苦就是想把你能摘多幹淨就多幹淨地摘出去,你也早就把銀行卡什麽的都給我了……”


    棠星一邊碎碎念道,一邊說:“這些紅包都是現金,你都拿著,想買什麽就買,不要有心裏負擔,因為我算過了,你要是跟著老棠長大,你們倆應該已經成為醫院的一個傳奇,這些都是無價的,是這些紅包所比不了的。”


    孟雲舟輕扯了下眉峰,多少有些無奈。


    小男朋友說的不錯,孟家給自己的那些,他全部都給了棠星,所以小男朋友擔心自己什麽也沒有了,孟雲舟覺得有點暖心。


    孟雲舟捏著棠星的手,想著該怎麽樣才能讓小男友不要擔心自己:“那些都是孟家給的,不要了也沒什麽,我自己從高中開始拿的獎學金,還有比賽的獎金,我都存著,還在我這裏,即使離開這裏,丟掉‘孟少爺’這個光環,我也可以過得很好。”


    “倒是你這個‘孟少爺’,你以後都要這麽辛苦,可怎麽好?”


    棠星湊過來在他嘴角上咬了一口:“沒事,那你把這些錢都存好了,我要是真不想幹了,我們就算私奔也不至於流落街頭了。”


    聽起來好像還挺慘的。


    孟雲舟眸子閃爍:“我會努力工作,不會讓你流落街頭的。”


    棠星抱緊了他的胳膊,蹭了蹭道:“你說這種話的時候,可特麽帥炸了,我真厲害,找了個這麽牛逼的男朋友,等我把你公開的那天,我就想全世界都羨慕我。”


    孟雲舟摸摸他的腦袋,笑道:“我覺得他們應該羨慕我才對。”


    棠星又蹭了蹭:“喲嗬,不光能力牛逼,我男朋友還這麽會說話!!”


    孟雲舟被他誇得都不好意思了,隻能轉頭吻上他的嘴。


    明明嘴甜的不是他才是嗎?孟雲舟從小到大收到的讚美和掌聲無數,像這樣開心又自豪過,這還真的是第一回 。


    棠星逐漸適應了商業圈裏的社交酒會,演技也越發的爐火純青,別人或許是三分假意七分試探,到了棠星這裏,他沒有心,他就跟你演。你想問的他不知道,轉頭給你一捧你就飄飄然了,還以為這是個徹頭徹尾的棒槌。


    你真以為他是棒槌,你就完蛋了。


    畢瀾言跟棠星碰上過一回,親眼看到他麵上笑嗬嗬的,趁人不注意就把酒倒旁邊的花盆土裏。


    畢少爺走到那盆花旁邊看了下,花盆裏的土特別濕,也不知道這花吃不吃水,它要是這麽死了,千萬別忘了找棠星算賬啊。


    不等寒假結束,棠星就在孟雲舟的陪伴下,正式進駐了孟氏企業。


    孟雲舟之前是總經理,棠星現在的職位是副總。


    雖說是空降,但是他一來就眉開眼笑的,笑得比花還好看,立刻讓人心生好感。


    男員工多的部門還不明顯,像是秘書部、人資部這種女員工多的,大家開完早會就私下討論開來。


    單論長相來說,孟雲舟可能更符合大眾的審美,可人氣場在那裏,一看就是可遠觀不可褻玩的,而且才十八歲,就這麽優秀,老實說員工壓力也很大的,棠星就不一樣了,他就像鄰家可愛的弟弟,見到你就會笑,讓人感覺親切很有保護欲。


    姐姐們覺得工作累的時候,要是能看他笑一笑,應該能起到充電的作用。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棠星初來乍到第一天,在所有部門前都露了個臉,還請大家喝了個下午茶。商業區新開的網紅奶茶店,每次去買都要排很長的隊,同事們都沸騰了。


    他們稀罕的是這網紅奶茶嗎?他們稀罕的是真孟總……哎不對,好像哪裏怪怪的,算了還是叫小棠總吧,他們稀罕的是小棠總的心意好嘛!


    而事實是——棠星坐在自己的辦公室裏,他正在看孟雲舟給他手機上新裝的小軟件。


    這軟件和別的軟件當然不一樣了,不隻是孟雲舟給他裝的,上麵的內容是:公司附近新開的店、各種福利活動推送、各個部門管理人員的詳細資料和喜好……


    棠星抬起頭,星星眼看著孟雲舟。


    孟雲舟垂眸看他,知道他要說什麽:“不用這樣看我,大數據采集的一個小應用罷了,又隻是做給你用的,所以功能簡單,做起來不難。”


    棠星還是忍不住“哇”了一聲:“你這樣我更有底了,我感覺一切盡在掌握。”


    “你也太神了吧,”棠星讚歎道。


    棠星沒有助理,孟雲舟的特助姓陳,從一進公司就跟著孟雲舟做事,以後這就是棠星的特助了。


    孟雲舟也給了陳特助一個筆記本,上麵手寫的棠星喜歡吃的東西,格外詳細應有盡有。


    陳特助心底有了猜測,難免還是有些不安:“小孟總,你……”


    今天看見小棠總過來,他就些猜測了,隻是沒想到,會這麽快。


    孟雲舟笑著說:“怎麽這樣的表情?”


    陳特助覺得難堪,自己還比他長了好幾歲,結果還不如一個孩子鎮定,可孟雲舟哪裏是個孩子呢,他那麽厲害,“你都這樣了,你怎麽還笑?”


    孟雲舟說:“我把你留在棠星身邊,既是為你好,也是為他好。”


    “我提前告訴你,是希望你早點做好這個準備,提前適應,我當然是要離開的,我也有我真正熱愛的事業啊,你隻需要替我開心就好了,不枉我們共事了那麽多時日。”


    陳特助默然半晌,重重地點了點頭。


    這是年後剛複工不久,開始有新項目了,公司小忙了起來。棠星何其不幸,第一天上班,就趕上了加班。


    他今天雖然坐著副總的辦公室,卻處理著總經理的工作。就算孟雲舟提前給他開了那麽多的小灶,讓棠星早就對公司狀況有了清晰的認識,理論畢竟是理論,實踐起來也還是有點困難的。


    棠星不確定的,都要問孟雲舟,工作效率並不高。


    他今天的工作做得最慢,最應該留下來加班的人就是他。


    孟雲舟說沒關係的,第一天,不用操之過急。


    棠星覺得也是,本來就是空降,又不是每個人都是孟雲舟,他有個適應過程也是應該的。


    但當他打開辦公室的門,要準備下班回家的時候,路過員工工位時,所有加班的員工都抬起頭來看著他。


    棠星停住腳步,跟大家笑了笑,心虛道:“都加班呐?”


    有人回答道:“對啊,周一一向會忙一點,我們部門還好,測試部和市場部可能還要通宵呢……”


    還通宵?棠星微微提了一口氣,繼續笑道:“好的,大家辛苦了,我會和你們一起努力的。”


    棠星說完,又原路返回了辦公室。


    加班就加班吧,棠星扯了扯自己的領口,他發誓,等孟雲舟自由的那天,他就要努力把這身西裝扒下來,天天這麽穿,受不了真的受不了。


    晚飯就在辦公室解決了,吃得再好,一想到接下來還有工作,棠星就不太好了。


    吃完飯,棠星坐在辦公桌前,對著工作焦頭爛額的,瞥一眼孟雲舟,見他對著筆記本電腦敲敲打打,棠星好奇坐了過去,發現孟雲舟沒幹正事,他正在用電腦查最近新上映的電影。


    棠星心下不平衡,就聽孟雲舟說:“這周末我們去看電影?”


    棠星立刻又平衡了,轉過頭看著孟雲舟:“好啊好啊,可是孟雲舟……”


    棠星幽幽道:“坐了一天了,我腰有點酸。”


    孟雲舟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才慢條斯理地伸出手搭在他腰上:“是這裏嗎?”


    “對對對,”棠星享受地眯著眼睛,背過了身去,“太舒服了。”


    孟雲舟又給他揉了一會兒,棠星一下疼得亂躲,一下又癢得直叫喚,那聲音落到耳朵裏,孟雲舟神情微微變了,手上的動作也停了下來。


    “你怎麽不捏了?”棠星還問。


    再捏又要出事了。


    孟雲舟撥弄著自己的手機,不答反問:“今天這麽辛苦,想吃宵夜嗎?”


    棠星就不糾結這個按摩服務為何突然中止的事了,他湊過來扒拉屏幕,想了想說:“這幾個我都想吃怎麽辦?”


    棠星又往門口的方向看了一眼:“員工在外麵辛苦加班,上司卻躲在辦公室裏吃宵夜?”


    似乎不太好?


    結果是——今晚加班的所有員工都沾光吃到了宵夜,而且居然還有選擇!


    鴨血粉絲湯、麻辣燙、關東煮還有羊肉泡饃!


    過完了年,現在也還在冬天,他們居然在加班的辦公室裏,吃到了熱燙的食物!還是小棠總請客!


    這給的哪裏是吃的,分明就是溫暖嘛!


    他們吃得爽不爽不說,棠星是很爽,既享受到了按摩,還享受到了美食,要知道這段時間為了在孟耀東麵前刷好感度,他連宵夜都暫時拋棄了,今天重拾了起來,這滋味兒別提多爽了。


    陳特助卻很心累,他今天不光經曆了自己老大要換人,還目睹了這麽多同事高高興興在辦公室裏吃宵夜,而他新老大,剛才又給了他一個特別的任務。


    讓所有部門臨走前,把窗戶開開。


    透透氣。


    不然孟耀東該罵人了,肯定會罵得很難聽。


    兒子請員工開心吃宵夜,反手就把老子給賣了?


    陳特助:!!!


    誰教教我,這話我應該怎麽轉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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