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


    隨著吐司機升降器彈起的聲音響起,一股濃鬱的奶香味彌漫在空氣中,混著煎蛋和培根的香味,從廚房慢慢飄進臥室。


    唐岑卷著被子窩在床上,食物的香味透過被子的縫隙鑽進他的鼻腔裏,慢慢把他從睡夢中勾醒。之前艾森起來時唐岑就已經醒過一次,隻是他喜歡賴床,又不需要上班,眯著眼看著艾森起床後就合上眼繼續睡了。


    從酒醒之後的那天算起,已經過去整整兩周的時間。這兩周裏發生了很多事情,他開始吃藥,開始戒煙戒酒,熬過了換藥的適應期,日子開始朝著往好的方向發展,也慢慢走回了正軌。


    但對於過去的那兩周,唐岑感覺並不真切,不隻是因為藥物的副作用,也因為生活太過平靜,平靜得甚至能說得上是幸福,讓他沒了活著的實感。


    他曾經是靠著疼痛的時刻提醒才能意識到自己還活著,現在突然被軟綿綿的散發著香甜氣息的棉花糖包裹,大腦甚至無法正常地接收外界傳來的訊息。


    每天早上從睡夢中醒來的時候,唐岑總會陷入一小段恍惚迷茫的狀態中,他不確定昨天他經曆的究竟是夢境還是現實。但環在腰上的手臂壓下的重量,以及身旁均勻綿長的呼吸聲,都告訴了唐岑答案。


    不是夢,是他現在真真切切擁有的生活。


    本來唐岑想讓艾森回去上班,但艾森不放心留他一個人在家裏,幹脆請了長假。艾森每天陪在唐岑身邊,時刻注意他的情況,控製他的服藥量,帶他出去散心,甚至還重新包攬了所有的家務,這當中自然也包括了每一天早上的早餐。


    唐岑起不來,艾森就做好早飯等他。


    睡得迷迷糊糊被艾森用這樣的方法叫醒,又餓又困的情況下,唐岑的腦袋不太很清醒。他抱著被子坐在床上發了兩分鍾的呆,直到從外麵飄進來的香氣越來越濃烈,才後知後覺踢開被子下床洗漱。


    打開水龍頭,唐岑用手接了一捧水拍在臉上,微涼的液體滑過皮膚,順著下巴向下流淌的同時也洗去了剛睡醒時的困頓。


    洗完臉,唐岑抽下支架上的毛巾,對著鏡子擦著臉上的水珠。原來那麵蜿蜒著不規則蛛網裂紋的鏡子早在三天前就被換了下來,麵前嶄新的鏡子完好無損,沒有重重疊疊映著麵孔,鏡子裏隻有唐岑那張溫和慵懶的麵孔。


    把毛巾掛回原位,唐岑才走出浴室,在走到客廳和餐廳相連的過道時,唐岑還差點踩到了在地上慢騰騰挪動的掃地機器人。


    自從艾森正式搬過來和他同居了之後,兩個人去了好幾次商場,買了很多零零碎碎的東西,這個掃地機器人也是其中一個。昨天下午送來的時候,艾森蹲在地上研究了很久才學會用,但唐岑還不太習慣家裏多出來這麽個小家夥,好幾次都是走到麵前差一點踩到的時候才反應過來。


    等掃地機器人從麵前過去,鑽進沙發底下之後,唐岑才走到了餐桌前。他看了眼廚房裏已經停止運作的吐司機,又看了看盤子裏冒著熱氣、不停散發著香味的三明治,迷茫地問道:“哪來的吐司機?”


    唐岑記得前兩天逛街的時候,他看中了一個薄荷綠的吐司機,但在他買懶人沙發時很爽快付錢的艾森沒有答應。


    家裏置辦的東西越來越多,兩個懶人沙發就占據了不小的空間,唐岑回家之後看到廚房的台上堆滿了小電器,還以為艾森因為吐司機太占位置才不肯買的。


    唐岑不太記得具體的前因後果,隻記得自己沒買到喜歡的東西,在回家的路上心裏還暗罵了艾森兩句“小氣”。


    “從對麵拿過來的。”艾森拿著兩杯牛奶走了過來,將其中一杯放到唐岑麵前,“之前你想買的時候我跟你說過,你忘了?”


    唐岑端起牛奶喝了一小口就放了下來,嘴角沾著一小圈白色的印記。舔了舔殘留在嘴唇上的牛奶,他小聲回了句:“沒有。”


    其實唐岑完全不記得艾森有說過這句話,但不想讓艾森知道自己偷偷生過他的氣,所以幹脆撒了謊。而且他要是說自己忘了,艾森或許不會說什麽,但心裏總是不舒坦。


    一開始吃藥,唐岑本就糟糕的記憶力和注意力又開始迅速衰退,很多次艾森才說過的話,他轉頭就忘了,有時艾森再提起某件事情的時候,他甚至不記得艾森之前有說過這些。


    這完全影響到了唐岑的正常生活,他最後不得不時時刻刻帶著手機,用備忘錄記下艾森說過的話、約定要做的事。


    除了這些,唐岑還寫了很多注意事項,提醒自己什麽是不該做的,或者什麽是要特別注意的事情。


    偶爾他突然想起來了什麽事情,都會立刻放下手裏的事情,打開手機,把事情寫進備忘錄裏,設置完提示後才繼續剛才沒完成的事情。


    唐岑知道自己容易胡思亂想,知道自己的情緒隨時都有可能失控,外界發生任何一絲細微的變化,他都會受到影響。雖然艾森說了會幫他,但唐岑不想什麽事情都依賴他,有些自己可以做到的事情都盡力自己完成。


    這一次因為艾森控製了他的服藥量,唐岑沒有再出現其他的症狀,情況也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穩定,穩定得讓他們都產生了唐岑沒有生病的錯覺。除了記憶力衰退、嗜睡這兩個老毛病嚴重影響了唐岑的生活,艾森甚至覺得唐岑已經完全康複了。


    然而那隻是表麵上的假象罷了,隻要一交流,唐岑健忘的毛病立刻就暴露出來了。


    “明天你去上班嗎?”唐岑挖了一勺草莓果醬,均勻地抹在剛烤好的吐司上。他咬下一小塊嚐了一下味道,覺得不夠甜又挖了一大勺抹在上麵,那厚厚一層裹在吐司上的玫紅色果醬看起來甜得發膩。


    像這樣甜得發膩的果醬,在廚房的儲物櫃裏還有五六瓶,都是唐岑在逛商場的時候買回來的。


    因為長期服藥引起了輕度的慣性嘔吐,唐岑吃藥的時候藥片時常卡在喉嚨裏,微苦的藥味久久不能散去,所以每次吃藥對唐岑來說都是一場惡戰。


    唐岑的口味其實和小孩子一模一樣,他喜歡甜食,討厭吃藥,但小時候鬧過一次,被唐鬆源責罵過就再也不敢了。後來留學的時候,為了維護所謂的形象,他一直很克製,隻有借著喝下午茶的機會才能滿足一下。


    自從發現艾森在這方麵非常縱容他時起,唐岑偶爾特別想吃甜食的時候,也會借機鬧一下脾氣。他不肯吃藥的時候,艾森會像哄小孩吃藥一樣,用各種各樣的甜食和他討價還價。最嚴重的一次,艾森賠上了一整個芝士蛋糕,到現在都還沒還上。


    “不去,不是說明天去買衣服嗎?”艾森輕輕捏了一下唐岑的鼻尖,無奈地笑道:“迷糊。”


    艾森知道唐岑的手機備忘錄裏記著很多東西,雖然他沒有看過裏麵的具體內容,但這件事情肯定也被他記了下來,隻是剛睡醒還沒來得及看。


    請了長假的事情,艾森沒有瞞著唐岑,但也沒有告訴他具體的期限。雖然艾森陪在身邊很有安全感,但是唐岑想起自己以前工作的時候從來沒有過這麽長的假期,開始有些懷疑艾森的工作是不是出了什麽事情。


    “你不會...被開除了吧?”一想到艾森很可能丟了工作,唐岑突然沒了吃早飯的心情,他有些慌,害怕事情真的如自己所想。


    “他們哪敢。”艾森拿起插在果醬瓶裏的刮刀,捏著刮刀的刀柄來回晃著,滿不在乎地說道:“我是來出差的,分公司可沒有權利辭退總公司的人,而且這畢竟還是我家的產業,開除我也得先問問我大哥。”


    提起那個壓榨免費勞動力的魔頭,艾森心裏也是感慨萬千。雖然總讓他滿世界飛,但除了不讓他辭職以外,其他倒是好商量得很,何況如果不是自家大哥臨時決定把他扔到法國來,他估計這輩子都不可能追到唐岑了。


    單從這一點看,艾森還是很感激大哥給了自己這個機會,但是要他每天去公司跟項目是不可能的。


    “這一段我暫時忙完了,交給這邊的人做就行,等過一段時間進行到下一個階段再回去看看。”艾森挖了一點點果醬薄薄地塗在吐司上,沒管手邊震動了好幾下的手機,咬下吐司被烤得酥脆的邊角,含糊不清道:“每天都有發郵件交流進程,不會有什麽大問題。”


    唐岑第一次聽艾森提起自己的家人,雖然隻是一個簡單的稱呼,但是唐岑卻從艾森的語氣裏聽出了幾分自豪感。他不知道艾森的家人究竟是什麽樣的,但艾森肯定一直被他們愛著。


    “好任性。”話雖如此,唐岑心裏還是很羨慕艾森可以仗著家裏人的寵愛,在自家的公司裏為所欲為。曾經他們的家境相差無幾,可是處境卻是雲泥之別。


    以前不管是在唐鬆源的公司裏實習,還是後來到蘇瑜清那做一個小部門的領導,唐岑都不敢仗著這點淺薄的關係跋扈自恣。他小心翼翼地和人相處,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害怕自己犯下的錯誤會讓長輩失望。


    偶爾唐岑也會聽見誰家少爺空降的傳聞,公司員工之間總會掀起一陣八卦的熱潮。唐岑從不參與這樣的討論,但那些好事者一邊討論著,一邊還見縫插針地拍拍他的馬屁,說他年少有為,謙遜能幹。


    那些好事者想討好他,卻不知道其實唐岑很想體驗一下“頤指氣使”究竟是什麽樣的感覺。


    但他不敢,他連指使艾森做點心都會心虛,又怎麽可能學著二世祖仗勢欺人。


    看著突然開始走神的唐岑,艾森放下手裏的吐司,給他麵前的空杯重新倒滿牛奶。


    “等會吃完飯出去散散步吧,做芝士蛋糕還缺幾樣材料。”艾森一邊說著,一邊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唐岑,見他神色如常,才繼續道:“今天晚上做好,明天逛完回來就可以吃了。”


    聽到“芝士蛋糕”,唐岑的左眼皮跳了跳,搭在膝蓋上的手指在凸起的關節上打著圈兒。


    他遲疑了一下,才微微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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