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岑從站起來的那一刻起就不停地在屋子裏來回轉著圈,暴躁得不見絲毫的理智,所以在艾森說完的下一秒他毫不意外地吼道:“我有病你不是知道嗎!”


    “那些藥怎麽來的你不是清楚得很!”


    艾森沒管唐岑說的話有多麽難聽,但聽到唐岑提起藥的事情心裏咯噔了一聲,當下涼了半截:“你又吃藥了?”


    唐岑控製不了自己的情緒,也聽不清自己到底說了什麽,隻覺得一看見艾森坐在這裏,用關切擔憂的眼神看著他,心裏就一陣惡心。


    “別拿那種眼神看我。”


    為什麽要用這樣的眼神看著他?為什麽明知道他是個精神病還要來糾纏他?


    唐岑轉過身背對著艾森,在艾森看不見的地方,他咬了咬舌尖,企圖借助疼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那麽顫抖:“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他不需要一個圍觀他痛苦的人向他施以憐憫。


    莫名其妙被人吼,但對方是自己喜歡的人,自己也知道他的病情,之前已經傷過他一次了,艾森舍不得再對唐岑說重話。


    想到唐岑又開始吃藥,艾森就忍不住放緩了語氣:“我沒有同情你,我隻是……隻是……”


    “隻是什麽?”唐岑不知道艾森那點心思,毫不客氣地反唇相譏道,“除了上床你還幹過什麽?”


    艾森啞然,他不知道原來自己在唐岑眼裏竟是這樣的人:“我不是說了帶你出去散散心?”


    然而唐岑卻毫不留情地嗤笑了一聲:“算了吧,我一個人就可以了。”


    他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明明厭煩艾森,明明不喜歡和他待在一起,不想和他接觸,卻還要和他上床,現在還像個受害者一樣指責他。


    唐岑覺得自己現在的行徑就像是……當了(婊)子還要立貞節牌坊。


    但那又能怎麽樣呢,他覺得自己有錯,但他控製不住自己。


    艾森再怎麽遲鈍也能看得出唐岑的情況不對勁,他不知道他不在的這段時間裏唐岑的身上又發生了什麽,但他清楚地看著唐岑離廚房越來越近,此時也不過是兩三步的距離。


    雖然唐岑不怎麽用廚房,但廚房裏的廚具一應俱全,幾把錚亮的刀還整齊地擺在灶台的刀架上。


    想起他手腕上那一道疤痕,艾森手指曲起,指甲在掌心掐出了一道道痕跡。


    尋常人光是被刀劃破手指都能感受到那清晰強烈的疼痛感,唐岑又怎麽下得去手?他是經曆了什麽,才能拿著刀對著自己的手腕割下去?


    隻是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麵,艾森就覺得呼吸一滯。


    在唐岑冷漠的眼神中,艾森猛地站起身,抓著唐岑的肩膀將他抵在牆邊,壓著滿腔怒火道:“你的意思是你根本就不需要我嗎?”


    他不是因為唐岑衝他發脾氣而生氣,他氣的不過是唐岑為了陸晟那個人渣傷害自己。


    “我不需要!”唐岑嘴角扯出一抹冷笑,一字一頓地反問道,“你是我什麽人?”


    艾森愣住了,完全沒想到唐岑會說出這樣的話。


    你是我的什麽人?


    原來這麽久以來,所謂的“交往”,都是他自己一廂情願的,唐岑從來都沒有接納過他。唐岑在自己的身邊畫了一個圈,艾森不知道圈子裏麵還有誰,但他從來都沒能踏進過,也沒有被唐岑劃在圈子裏。


    他對上唐岑的眼睛,看到了那雙眼裏猙獰的血絲,腦子裏閃過在唐岑床頭櫃裏看到的藥瓶。


    他生病了,一直都病著,這是他很早以前就知道的事情,但他還是沒能幫到他。


    “我隻是……希望能替你分擔一點。”


    唐岑試圖掰開他攥著自己肩膀的手,聽到他這句話時手上的動作一頓:“我為什麽要把我承受不了的東西發泄到你身上?”


    艾森一愣,似乎明白了什麽。


    是啊,為什麽?


    艾森沒有辦法回答唐岑,他試著理解唐岑,但自始至終,他和其他人也沒什麽不同,都是站在高處,居高臨下地對著唐岑指指點點。


    他希望的,和唐岑希望的不是同樣的東西,他隻是在把自己的想法強加到唐岑身上而已。


    抓著唐岑的手也緩緩鬆開了,艾森放緩了語氣道:“唐岑,沒有人能堅強到一個人去麵對這種事情,你為什麽不能多依賴一下我?”


    唐岑和陸晟之前發生過什麽,艾森從來都沒有問過,但那陰影卻無時無刻不籠罩在唐岑身上,逼得他無處可逃。


    感覺到施加在肩膀上的力度消失了,唐岑朝後退了一步,將全身的重量壓在了身後的櫃子上,他的手肘撐著櫃子的邊緣,抬起的手擋住了他此時的表情。


    他從一開始就知道,在這場無休止的糾纏裏,艾森是強硬的,不給他任何拒絕的餘地。


    但他沒想到會像現在這樣被逼到瀕臨崩潰的地步。


    怒氣來得快,去得也快,隻是情緒也隨之在怒氣消散的瞬間崩塌,負罪感和強烈的自我厭惡堵在唐岑的胸口,壓得他喘不過氣。


    艾森站在他麵前,沉默地看著他。


    許久,唐岑才用顫抖的聲音說道:“我不敢。”


    他真的不敢,不敢再在任何一個人身上下賭注,再做這種毫無勝算的賭博了。這樣的賭局從一開始就不公平,參與到這場賭局裏的另一個人自始至終都是勝利者,輸的人隻會是他。


    上一次他在陸晟身上投下了所有的賭注,到頭來滿盤皆輸,狼狽地逃到法國,蝸居在這樣的地方。那樣慘痛的經曆讓現在的唐岑不敢再把賭注放到艾森身上,哪怕隻是一點點,哪怕最後的結果可能沒有他想象的那麽糟糕,他都不敢再冒這樣的險。


    總會有人嘴上說著能體會他的感受,能理解他的處境,可是真的有人能體會這種感覺嗎?


    不存在的,感同身受這種東西根本就不存在。


    把自己的負麵情緒發泄到另一個人身上,哪怕那個人知道緣由,也不可能做到完全的感同身受,隻是無端地給人增加困擾,一點點消磨對方的感情罷了。


    酗酒、煙癮、胃炎、噩夢都隻是藥物的副作用而已,唐岑知道像他這樣的人不論做什麽都會被傷害,深陷夢境會被傷害,顯露脆弱會被傷害,懦弱逃避會被傷害,向他人傾訴會被傷害,就連保持沉默也會被傷害。1


    唐岑承受過言語帶來的痛苦,他不忍心把這樣的困擾再帶給艾森或是其他的什麽人,也沒有人有義務為他承擔這些,他的痛苦從來都是他自己的事情,任何人都沒有不去傷害他的義務。


    但是所有人都能通過傷害他而獲得快樂,因為看別人痛苦從來都是一件快樂又不需要承擔任何責任的事情。


    誰都不會真正地愛上他,他也不配去愛任何人。


    就像唐岑手腕上那一道道已經淡得看不見的刀痕,不留痕跡,刀切割肌肉筋腱留下的疼痛卻時刻切割著神經,刺痛著他的大腦。


    身體順著櫃子一點點往下滑,唐岑曲起腿蜷縮在地上,他不知道現在他臉上的表情是什麽樣的,但一定醜陋無比。


    看不見的絲線細細密密地纏繞在唐岑身上,操縱著他的身體,一點點蠶食他的精神,將他送上了末路。


    艾森蹲在他麵前,伸手想摸摸他微微顫抖的背,卻因為唐岑接下來說出的話生生停在了半空。


    “我不想再被人看笑話,再被人戳著脊梁骨罵。”


    明明同樣為人,同樣活在這個世上,唐岑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比其他人活得更艱難、更痛苦。


    “別再糾纏我了,讓我一個人待一會兒。”壓著喉嚨裏的苦澀和疼痛,唐岑顫抖著乞求道,“求你。”


    艾森見過唐岑狼狽脆弱的樣子,也見過他生氣的樣子,就連現在也毫無例外,都是用鋒利的尖刺武裝自己,驅趕所有試圖接近他的人。


    記憶裏的唐岑不是這樣的。


    過去的唐岑小心翼翼隱藏自己的病情,偽裝出的表象總讓艾森產生他從未生過病的幻覺,現在看到他發泄情緒,艾森才覺得這才應該是唐岑真正的樣子。


    隻是他宣泄之後痛苦地蜷縮在地上的模樣,讓艾森百感交集。


    卑微到連疼痛都是小心翼翼的。


    世人總笑他的病是自己作出來的,可又有誰希望自己活成這個樣子,一生痛苦,不得安寧。


    如果幫不了他,就不要再傷害他了。


    “……好。”艾森收回手,緩緩站起身,頭也不回地徑直推門離開了。


    聽到門鎖合上的聲音,唐岑依舊保持著原來的姿勢蜷縮在角落裏,許久沒有動靜。


    與其說他早知道會是這個結果,不如說他希望是這個結果。


    從艾森說喜歡他的那一刻起,他就迫不及待地暴露自己的缺點,將自己所有醜陋的一麵展現給他看,想讓他退卻,又想看看他到底喜歡自己到什麽地步,想問他即使他的真麵目如此,他也喜歡嗎?


    唐岑一次次地試著,一次次消磨著艾森的情感,肆無忌憚地揮霍他的喜歡,即使他對這個男人一點感覺都沒有。


    然後他走了。


    頭也不回地走了。


    可他到底又在難過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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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靈感來自朋友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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