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的爭吵過後,唐岑就被唐鬆源鎖在了家裏。唐鬆源收走了唐岑的手機和電腦,隻留了幾板藥片給他,還限製他的活動範圍,唐岑隻能在二樓轉角的幾個房間活動。


    但即便是臥室的門沒有反鎖,唐岑也不敢踏出臥室門半步,每當他的手碰到門把手時,上麵傳來的一股強烈的燒灼感都迫使他收回手。反複幾次後,唐岑再沒有試著打開那扇門。


    唐岑每天能接觸到的隻有送飯的用人,他試圖和用人交流,然而不知是唐鬆源還是管家的意思,用人隻是用搖頭來回答唐岑的每一個問題,一個字也不願多說。沒有人和唐岑說話,唐鈐和唐鬆源也不知去向,唐岑隔著臥室門,聽不到屋外的任何聲響,所有的人就像是失蹤了一樣。


    唐岑被“囚禁”在了自己並不算寬敞的臥室裏,夜裏獨自睡在雙人床上,第二天睜開眼看到的都是一樣的天花板。失落和恐懼籠罩著唐岑,將他的靈魂一點點吞噬,他從未覺得臥室裏的布置如此詭異扭曲,連空氣中都散發著壓抑的氣息。


    每一天唐岑都試圖捋清自己的思緒,一遍又一遍地斟酌著說辭,做著可笑的美夢,但唐鬆源一次都沒來看過他。


    某一天傍晚,唐岑坐在床上對著來送飯的用人說道:“我想見父親。”


    他不知道唐鬆源是什麽打算,但知道自己至少也要爭取一次機會,不論結果如何。


    然而用人將托盤放下後就徑直離開了,連餘光都不曾施舍給唐岑,所以門合上時,她也沒有看到唐岑逐漸黯淡下去的眼神。


    昏暗的房間裏隻有落日餘暉透過幾絲縫隙照進來,唐岑臥室的飄窗很大,但自從某天唐岑站在飄窗邊突然萌生了想要跳下去的衝動後,他就將窗簾拉得死死的,再也沒有靠近過那裏一步。


    長時間的閉門獨處讓唐岑日漸衰弱,敏感而脆弱的神經無時無刻不在承受著來自封閉空間和自責感的折磨。夜晚唐岑時常從睡夢中驚醒,連帶著食欲驟減,用人端來的飯菜有時隻動了幾筷子,卻從未感覺到饑餓。


    隻有接近某一個臨界點的時候,唐岑才會剝開錫箔紙,在一陣強烈的幹嘔中咽下帶著藥片的涼水。唐岑看著手裏的玻璃杯,心如死灰的感覺掩蓋了涼水刺激胃部的抽痛,他對唐鬆源的苛待也不再耿耿於懷。


    但藥物帶來的副作用遠比唐岑想得要嚴重。


    在一方狹小的空間裏,唐岑日複一日重複著起床——吃藥——吃飯——睡覺的生活,同時每一天都在反複思考著兩個問題。


    “我為什麽而活著?”


    “我的存在到底有什麽意義?”


    唐岑從記事起,時常會在心裏問自己這兩個問題,而在上大學前,他每一次得出的答案都是一樣的。


    那個時候的唐岑,表麵上看起來光鮮亮麗,優秀得讓人挑不出一絲錯誤,但實際上他隻是照著唐鬆源的要求,一步步機械地執行他的指令。後來薑妍的那一通電話才讓唐岑徹底醒悟,他的人生自始至終都在朝著唐鬆源所期待的方向發展,他的過去和現在沒有一絲一毫是他自己的想法。


    唐岑曾經被唐鬆源放出金絲籠,在英國獲得了短暫的自由,如今再度被關在牢籠之中,他才終於想明白了那兩個問題。


    “我為什麽而活著?”


    不為任何事物,他不想為取悅任何人而活著,卻也不知道除了取悅自己的父親之外還有什麽值得活著的理由。


    “我的存在到底有什麽意義?”


    沒有意義,如果隻是按部就班地執行其他人的指令,這樣的人生沒有任何意義,但他別無選擇。


    遇到陸晟之後,唐岑努力了五年,嚐試著過自己想要的生活,但心裏依舊承受著因違背唐鬆源指令而產生的罪惡感。在不斷的煎熬中,唐岑一路掙紮,最後他還是被從泥潭裏伸出的無形的手拖進了覆滅的深淵。


    “男(妓)”“精神病”,那兩個詞時常縈繞在唐岑的腦海中,就像是那天唐鬆源的訓斥一般,他似乎還能聽到來自父親的嘲諷和辱罵。唐岑從未想過會從唐鬆源的口中聽到這樣的詞,也沒有想到自己的父親會是這樣看待他的。


    他現在終於切身體會到薑妍的痛苦了,一絲不差,甚至是變本加厲,就像是把他施加在薑妍身上的歧視和對陸晟的利用一起連本帶利地奉還到他身上。


    “嘭——”寂靜的房間裏突然響起了物體砸在牆上和玻璃破碎的聲音。


    唐岑背抵著衣櫃的門,頹廢地縮在角落裏,低著頭揪著自己的頭發。他的肩膀微微地顫抖著,抓著頭發的手背上還帶著幾條水痕,穿過指縫的黑發也因濕潤而粘在一起,腳邊還躺著一板藥片和拆開的幾粒藥片。


    玻璃杯在牆上砸出了一個淺淺的凹陷,破碎的玻璃碴落了一地,杯子裏原本裝著的水順著木地板銜接的縫隙流淌到唐岑的腳邊,微涼的觸感讓他從自我崩潰中驚醒。


    視線順著水流往前,唐岑的眼睛盯著牆上那一小片水印,腳不由自主地向前走去。腳踩在飛濺的細碎玻璃碴上,體重將玻璃碴壓進了腳掌,鋒利的邊緣割破了唐岑的腳底,他卻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鮮血滲進了掌紋,在地上留下了幾對血腳印,讓本就陰暗的房間更多了幾分毛骨悚然的氣息。


    在離大塊碎玻璃隻有一步距離的時候,唐岑才停下了腳步。他蹲(下)身,抱著膝蓋看著那一地碎玻璃,目不轉睛,那神情與當年和陸晟在皇家新月樓欣賞某件藝術品時一般無二。


    看了許久,唐岑才拾起了一塊邊緣鋒利的玻璃碎片。將碎片握在手裏,唐岑在自己的手上比畫了兩下,但長時間沒進食,低血糖引起的肌肉無力讓唐岑一時沒握住玻璃,尖銳的一角劃破了他手腕的皮膚。


    眼前突然出現了大片的鮮紅,手心、手腕和腳底傳來的刺痛感讓唐岑猛然驚醒。他惶恐地看著手裏沾著鮮血的玻璃碎片,不敢回想自己剛才想要做的事情。


    “啪啦”一聲,玻璃碎片砸在了地上,碎裂成了更小的碎片。手腕上那一道細長的傷口還在不斷滲血,血珠順著手腕的弧度落在地上,“滴答——滴答——”


    直到血在地上匯積出了幾個硬幣大小的血水窪時,唐岑才像是被抽走了力氣一樣,徑直跪在了地上。他蜷縮成一團捂著傷口,在地上痛苦地蠕動著,玻璃鋒利的邊緣劃傷了他的身體,米白色的睡衣上滿是斑駁的血跡。


    你怎麽不去死啊,唐岑。


    “啊——”唐岑癱在地上嘶吼著,身上的傷口很疼,但是心髒的位置更疼,如同被人生生挖出來一樣。


    唐岑一直試圖從唐鬆源的肯定中謀求對生存的期待,但不論他做到什麽地步,唐鬆源從來都不肯定他,隻會找出一個又一個比他更優秀幾分的例子,要求他做得更好。


    從沒有得到過肯定,唐岑開始質疑自己存在的價值,而在唐鬆源不斷的否定中,他最終否定了自己存在的意義。


    現在已經不再是那個給一口飯吃就能養活孩子的時代了,如果可以選擇的話,唐岑不會選擇其他人做自己的父母,他會選擇不誕生在這個世界上。


    門窗緊閉著,沒有人聽見唐岑在臥室裏的嘶吼和哭泣,也沒有人聽見他在浴室給浴缸放水的聲音。


    唐岑跪坐在浴缸旁,將水龍頭擰到了最大。他的眼眶通紅,臉上還帶著幹涸的淚痕,頭發和睡衣也是一片狼藉。


    麻木地看著浴缸裏的水一點點漫上來,唐岑拿起放在腳邊的玻璃碎片,將尖利的一端對準了自己的手腕。


    尖利的玻璃碎片頂著他手腕上的傷口,順著裂開的那一道口子一點點嵌入皮肉中,鮮血爭先恐後地從傷口裏湧出,血流沿著指尖融入溫熱的水中。


    起初那一點血還不足以將透明的水染上顏色,但唐岑又把玻璃碎片往自己手腕裏推。皮肉被刺穿的疼痛讓唐岑頓時軟了手腳,他趴在浴缸邊,玻璃碎片滑到了浴缸底,血稀裏嘩啦地流了出來,浴缸裏的水多了幾條淡淡的紅線。


    不夠,這樣還不夠。唐岑關上了水龍頭,手在水裏胡亂地摸索著,將沉在水底的玻璃碎片撈了出來。他將玻璃插回了傷口,割裂般的疼痛讓唐岑頓時變了臉色,毛孔沁出的冷汗打濕了他的衣服,他緊咬牙關,抬起手將玻璃的另一端狠狠地砸在了浴缸的邊緣。


    “砰!”從手腕傳來的錐心刺骨的疼痛讓唐岑一時失去了意識,劇烈的疼痛讓他忍不住想尖叫,但喉嚨發不出聲音,隻是張著嘴抽氣。


    扒著浴缸的邊緣,唐岑哆嗦著手將玻璃從手腕裏拔了出來。手腕泡在溫水裏,看著湧出的鮮血把水染成了淡淡的紅色,他才扯著嘴角露出了一個詭異的笑容。


    如果我沒有出生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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