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病院比起唐岑去過的其他任何一家醫院都要安靜,沒有刺鼻的消毒水味,也沒有他想象中的那些尖利的哭喊和哀號,整個醫院安靜得令人壓抑。


    唐岑站在大廳裏,醫院的護士看出了他的窘迫,在詢問情況之後,護士拿到他的預約號,替他辦好了其他手續。唐岑順著護士指的方向上了樓,進到了候診室裏。


    其實精神病院裏的病人很多看起來就像正常人一樣,候診室裏沒有一個人發出歇斯底裏的哭喊。如果不是站在這裏,唐岑難以想象他們一直受著精神疾病的折磨。


    就像其他人也看不出他的異常一樣。


    唐岑人生至此最大的孤獨不是無人理解的真實想法,也不是茫然機械地生存,而是獨自在精神病院裏麵對自己的疾病。


    候診室的長椅上隻有他一個人,沒有別人。


    一個人坐在醫院的長椅上,看著顯示板上間隔變換的數字,唐岑突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懼。他不安地揉搓著雙手,掌心一點溫度都沒有,上午陸晟握著他手時傳來的溫熱此刻已經消散得一幹二淨。


    唐岑有些後悔,沒有讓陸晟陪他一起來,但他又不想讓陸晟看見他狼狽的一麵。


    他以為他不害怕,可以獨自麵對這一切。


    “哢嗒——”門被打開的聲音打斷了唐岑的自怨自艾。從被打開的診室的門後,他看到一個剪著蘑菇頭的少年從裏麵走了出來。少年在唐岑前麵的長椅上坐下,手上拿著一張紙,唐岑從紙張顫抖的幅度猜出,那應該是那位少年的診斷書。


    少年背對著他,唐岑看著那微微聳動的肩膀,聽著壓抑的抽泣聲,深深地吸了口氣,從自己的包裏拿出了紙巾。他探出身,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將紙巾遞給了他。


    少年驚慌地回過頭,用顫抖不止的手抽出了一張紙巾,小聲含糊地向唐岑道了謝之後就飛快地離開了候診室。


    在進診室前,唐岑在腦海裏重複自述了無數次病情,每一條症狀、每一個想法都清晰地列在他的腦海中,可真正進了診室,麵對麵容慈祥的醫生,唐岑哆嗦著嘴唇,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唐岑掙紮了很久,在醫生平靜的注視下,他拿出自己的手機,默默地在備忘錄裏敲下一行行字。


    他將手機遞給醫生,醫生接過之後細細看了一遍,詫異地抬起頭問道:“之前沒有來檢查過?”


    唐岑盯著自己的腳尖回答道:“沒有。”


    “嗒嗒嗒——”醫生的手指在鍵盤上飛快地敲打了幾下,隨著打印機運轉的聲音,他將兩張紙遞給了唐岑:“去做一下測量表吧。”


    “謝謝醫生。”唐岑接過那兩張薄薄的紙,躬身向醫生道了謝,隨後快速地離開了診室。


    對著指示牌,唐岑找到了心理測量室。他敲了敲門沿,裏頭的醫生正和一位年輕的夫人說話,聽到敲門聲隻是拿走了他手裏的紙單,抬手示意他稍等。


    唐岑站在門口,看著離他最近的座位上坐著個看起來不過十五六歲的少年,少年那雙碧藍色的眼睛也一眨不眨地盯著他。兩人平靜地對視著,眼神卻沒有一絲絲交流。


    測量室的醫生結束了和那位夫人的交談,他見唐岑還站在門邊,才輕聲叫了一聲:“唐先生?”


    唐岑聞聲抬起頭,看著醫生走到那個男孩的身旁,指了指邊上空著的位置:“這邊坐。”


    那個夫人正在和男孩說些什麽,男孩的視線沒有再落在唐岑身上。唐岑又仔細打量了他一番,才坐在了旁邊的軟椅上。


    醫生站在他身後,手握著鼠標在電腦上點了幾下,調出來兩張測量表:“hama和sds測量表,做完了告訴我。”


    唐岑點了點頭,手搭在鼠標上,久久沒有移動。直到瞥見身旁的男孩和夫人都起身離開時,唐岑才挪動著鼠標,在測量表上勾選。


    “緊張感、易疲勞、顫抖、感到不安、易醒、夢魘”——“3”


    “軟弱無力感、渾身刺痛”——“2”


    “視物模糊、記憶力、注意力障礙”——“3”1


    “我對未來抱有希望”——“3”


    “我覺得自己是個有用的人,有人需要我”——“3”


    “我的生活過得很有意思”——“4”2


    …………


    知道自己有病是一回事,真正拿到診斷書又是另一回事。


    唐岑第二次從診室裏出來時,手上真真切切拿到了診斷書,上頭白紙黑字明明白白地印著四個單詞:moderate anxiety(中度焦慮)、moderate depression(中度抑鬱症)。


    看著診斷書上羅列著的一串陌生的單詞,唐岑心裏沒有任何意外和悲傷,有的不過是平靜的釋然。


    是啊,果然如此。唐岑在角落裏將診斷書折起,連同藥盒一起小心地塞進了包裏不易被人看到的地方。


    唐岑回到家裏的時候,陸晟還沒有回來。他回到自己的房間,從包裏翻出藥盒和診斷書,唐岑小心地將診斷書壓在了抽屜的最底端後才打開了那幾個藥盒,倒出了裏麵的說明書。


    說明書很長,上麵寫滿了服藥後可能出現的一係列副作用。唐岑看了兩眼那些大大小小的發作概率就覺得心煩,他胡亂地把說明書塞進藥盒裏,將藥盒藏進放草稿紙的箱子裏之後,才把藥片一股腦全丟進了抽屜裏。


    在唐岑合上抽屜的那一刻,門外傳來了鑰匙轉動的聲音。唐岑起身走到臥室門邊,看見了抱著兩本書,剛從外麵回來的陸晟。


    陸晟費勁地從鎖眼裏拔出鑰匙,一回頭就看見了站在門邊看著他的唐岑。他有些驚訝地問道:“這麽早就回來了?”


    唐岑點了點頭,沒吭聲,反應冷淡得出奇。


    “去哪了?你臉色看起來很差。”陸晟來回打量了一番唐岑的臉色,最後摸了摸後腦勺,有些尷尬地說道,“莉莉說明天要去市區裏逛逛,晚上早點睡吧。”


    “好。”唐岑說著就回了房間,順手關上了門。


    看著門在眼前合上,陸晟無奈地聳了聳肩,也回了自己的房間。


    在外麵奔波了一天,又在醫院裏徘徊了那麽長時間,唐岑現在回到屬於自己的小空間裏,放鬆下來之後才覺得渾身疲憊。


    如果不是陸晟提醒他,唐岑早就忘了明天還要出門這件事。他想了想,翻出了其中一板藥片,剝開錫紙膜,將藥片倒在了手心裏。


    淡黃色的藥片靜靜地躺在手心裏,唐岑看了看它,又看了看桌上的水杯,喉嚨上下動了動……


    “嗬——”唐岑大喘著氣從夢中驚醒,眼前模糊的景色慢慢聚焦成了他熟悉的布置。手背搭在額頭上,唐岑摸了摸自己的心口,胸腔裏的髒器在劇烈跳動著。


    慢慢坐起身,唐岑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和後背,沒有發燒也沒有冷汗,隻是溫度有些低,摸上去涼涼的。


    昨晚唐岑吃過藥之後就去洗漱休息了,按照往常的作息,他不應該是這個樣子。他幾乎一整晚都沒能睡好,談不上做噩夢,但一整夜唐岑在睡夢中都覺得自己胸口憋著一口氣提不上來,渾身發冷。


    唐岑在床上坐了一小會兒,天色還早,他趴在膝蓋上,卻怎麽也睡不著了。


    等到心髒的跳動慢慢回到正常的頻率後,唐岑才掀開被子下了床。他從床底拖出藏藥盒的紙箱子,憑著記憶找到了藥片對應的那個藥盒,哆嗦著手從盒子裏扯出了說明書。


    唐岑把說明書攤在床上,顫抖的手指指著上麵寫著的一條條副作用比對著。


    在看到“睡眠障礙”那一條時,坐在地上的唐岑呆滯了兩秒,隨後他胡亂地抓起說明書,眼睛死死地盯著後麵一長串描述。強烈的夢境給他脆弱的神經造成了極大的衝擊,唐岑的手在紙上抓出了深深的褶皺。


    即使知道會有毒副作用,唐岑吃藥前也沒有仔細看過說明書,他也不知道毒副作用在他身上會表現得如此明顯。


    他把其他說明書都翻出來看了一遍,最後在陸晟的敲門聲中,唐岑無力地將紙箱推回了床底。


    “唐先生,藥物的說明書你看了嗎?”隔了一周,唐岑再一次去了醫院,和醫生說明了情況,但醫生卻反過來問了這麽一個問題。


    醫生手指在鍵盤上點著,眼神卻格外嚴肅:“有副作用是正常的,停藥之後副作用也不會馬上消失,所以我不建議你隨意停藥。”


    “我知道。”那天早上副作用出現之後,唐岑就把那幾張說明書仔仔細細讀了好幾遍,上頭密密麻麻的副作用症狀看得他頭皮發麻。


    醫生明顯是不相信唐岑的話,他又問道:“平時睡眠如何?”


    “還可以。”唐岑那天早上突然驚醒之後就再沒有吃過藥,之後雖然睡得不安穩,但好歹是睡著了。


    醫生抬頭又瞧了他一眼:“食欲呢?”


    唐岑被他看得有些心虛,期期艾艾道:“不……不太好。”


    醫生抬手在鍵盤上敲下幾個字符,將電子藥單保存後就把卡遞給唐岑:“我重新開了藥,一定要按時吃藥。”


    唐岑接過卡,手指摩挲著卡片圓滑的邊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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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hama所有項目采用0~4分的5級評分法,各級的標準為:0分 無症狀;1分 輕;2分 中等;3分 重;4分 極重。


    2sds所有項目采用1~4分的4級評分法,各級的標準為:正向評分題,依次評為1、2、3、4分;反向評分題則評為4、3、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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