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倫敦市中心的一棟公寓樓裏,陸晟正仰躺在沙發上,雙手高舉著書,一目十行地翻看著,浴室傳來的水聲絲毫沒有影響到他。


    過了一會兒,浴室的水聲停後沒多久,唐岑擦著頭發從裏頭走出來。他左右看了一圈,才從發絲和毛巾間的空隙裏看到了倒在沙發上的陸晟。


    他拖著拖鞋,踉踉蹌蹌地朝著沙發的方向走去。唐岑在沙發前站定,眼神直勾勾地盯著陸晟看了好一會兒,陸晟才抬頭掃了一眼,隨後又繼續看著手上的書。


    不滿意陸晟這樣冷淡的反應,唐岑不大樂意地抿了下唇,隨即放鬆了身體向前倒去。


    隻聽“嘭——”的一聲,唐岑狠狠地摔在了陸晟的身上,他頂著濕漉漉的毛巾,將頭埋進了戀人的頸窩間來回拱著。


    陸晟早就料到唐岑會這樣摔在他身上,但砸下來的衝擊力還是令他皺起了眉頭。陸晟將手裏的書丟到了地上,隔著毛巾揉了揉唐岑的腦袋,拍著他的背安撫道:“怎麽了?”


    “好累。”唐岑長歎了一口氣,鼻尖來回蹭著陸晟脖頸上那一片細膩光滑的皮膚,嗅著他身上那淡淡的煙草味。


    又過了一個三年,唐岑和陸晟在倫敦的一家金融公司裏工作了兩年半之後,靠著各自導師的推薦信和以往那些“亂七八糟”的課題成果,申請到了倫敦商學院的管理碩士,如今他們再一次迎來了畢業的時刻。


    申請倫敦商學院的其他碩士學位對於唐岑和陸晟這樣的畢業生而言還太早,而管理碩士項目恰好是為剛畢業的學生設計的,通常申請的學生在商業領域工作不超過一年時間,這對現在的兩人來說是最合適不過的選擇。


    本想再積攢一些工作經驗,但迫於唐鬆源的壓力,唐岑不得已硬著頭皮提交了申請,不過好在兩個人最後都順利進入了學校。


    學院就在倫敦市中心,緊靠皇家攝政公園,離兩人在工作期間租住的公寓並不遠。因為一些不便明說的原因,唐岑和陸晟沒有再申請學校的宿舍,而是和房東商量過後又繼續住了下來。


    雖然學習壓力和生活瑣事時常壓得唐岑快喘不過氣,但在狹小的公寓裏,滿是陸晟氣息的空間總能迅速安撫唐岑焦躁的神經。雖然唐岑很不想承認,但陸晟已經慢慢滲透進了他的生活,成了不可分離的一部分。


    山高皇帝遠,唐岑沒有向唐鬆源提過陸晟的存在,而唐鬆源也從不關心唐岑的日常生活,這離經叛道的戀情也從未曝光過。所以在沒有人幹涉戀情、刻意忽視唐鬆源的情況下,陸晟和唐岑即便偶爾會冷戰拌嘴,也從來沒有人主動提及過分手這件事。


    但是在唐鬆源給唐岑的規劃裏,他在英國的學業隻安排到了這一年。這就意味著唐岑從倫敦商學院畢業之後,不出意外會回到唐鬆源身邊,像大二那一年一樣,他會進到自己家族的公司工作。


    放在過去,這樣按部就班地生活,唐岑心裏甚至不會有什麽不滿的情緒。但現在陸晟一直沒有計劃畢業之後的去處,而這六年的感情就算唐岑自己認為他是在利用陸晟,他也做不到斷得幹脆利落。


    唐岑生平第一次,萌生了抗拒唐鬆源的念頭。


    “你想好畢業去哪裏了嗎?”唐岑趴在陸晟身上,頭埋在他的頸窩間,聲音聽起來悶悶的,聽得陸晟的心口也悶悶的。


    陸晟替他順毛的手一頓,輕輕地搭在了他的背上:“還沒有,可能會留在這裏吧。”話語一頓,陸晟突然翻過身,將唐岑壓在了身下。


    看著唐岑的眼睛,陸晟目光微動:“你……要回去了?”


    毛巾被他們甩到了沙發的扶手上,唐岑還滴著水的頭發打濕了沙發,藍灰色的布料上暈著深深淺淺的水痕,卻沒有人在意。


    唐岑縮了縮脖子,錯開了視線:“嗯,今早父親來電話了,要我畢業典禮過後就回去。”


    “那你……回去吧,我在這邊再待兩年就回去找你。”陸晟抵著他的頭,一字一頓地開口,喉嚨幹澀得近乎哽咽。


    能占有唐岑六年的時間,對陸晟來說已經是極其奢侈的事情,彼此的家庭如此,陸晟也不能再奢求什麽。


    聽到陸晟話語裏連象征性的挽留都沒有,唐岑抬手勾住他的脖子,湊在他耳畔低聲問道:“你不打算留我嗎?”


    陸晟的手臂環著他的背,微微側過頭,在唐岑的頸窩間落下細細密密的吻:“我能留住你嗎?”


    誰都不知道兩年之後他們會變成什麽樣,或許等到再見麵時,他們彼此都已經和他人結婚生子,過往那些纏綿悱惻的回憶都漸漸消失在時間的洪流之中。


    “不能。”未來的一切都是未知數,就算陸晟敢賭,唐岑也不敢賭,他沒有賭注。


    唐岑從他懷裏抬起頭,躲開了落在身上的吻:“你就沒有想過和我一起回去嗎?”


    陸晟一怔,完全沒想到唐岑會這麽問。其實陸晟確實想過和唐岑一起回去,但萬一給他所謂的父係親族造成了什麽誤解,很難說他們會做出什麽樣的舉動。


    陸晟無所謂自己被他們再一次遣送出國,但他擔心唐岑因此受到牽連。他猶豫著開口:“想過,但是我擔心我父親那邊……”


    但唐岑直接打斷了他的話:“那我自己回去吧。”


    唐岑直愣愣地看著天花板上的吊燈,連餘光都不曾落在陸晟身上。既然陸晟沒有挽留的意思,也沒有和他一起走的打算,那所謂的反抗也沒有任何意義。


    扯過毛巾,唐岑將它墊在沙發上後才重新躺下。他雙手扣著陸晟的頭,修長的手指穿過先前被壓得淩亂的黑發,將陸晟往下一拉,兩人鼻尖蹭著鼻尖:“你會回來找我嗎?”


    陸晟突然俯身朝唐岑吻去,親吻間含糊地吐出一個字:“會。”


    黃昏,落日的餘暉透過樹杈落在床上。唐岑再睜開眼時,眼前的吊燈不是客廳那盞綴著玻璃吊墜的吊燈,而是他們房間那盞罩著薄紙燈罩的頂燈。


    他摸了摸頭發,昏睡時陸晟已經替他吹幹了,身上也沒有一絲黏膩的感覺。隻是在沙發那樣狹小的地方折騰上幾回,一覺醒來唐岑的腰腿都酸軟得直打戰。


    外頭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大概是陸晟在清理沙發。唐岑翻了個身,用被子捂著耳朵,隔絕了外界的噪音,準備再睡個回籠覺。


    然而隨著“嗡嗡——”的兩聲,放在床頭櫃上的手機振動了起來。唐岑窩在被子裏,不情願地捂著耳朵扭動了兩下,等著對方自動掛斷,但手機卻不知疲倦地振動著。


    直到來電自動掛斷後,唐岑才鬆了口氣,鬆開了手。但一段短暫的清淨後,手機又一次響了起來,大有唐岑不接就不罷休的架勢。


    唐岑揉了揉酸軟的腰才側著身子爬起來,伸出手在床頭櫃的邊緣夠了夠,才摸到了自己的手機。他皺著眉翻過手機,正想掛斷電話卻看到了屏幕上顯示的名字,那三個字讓唐岑瞬間清醒了過來。


    身體下意識的動作比大腦的反應更加迅速,唐岑還未明白唐鬆源為何突然來電,手指就已經按下了接聽鍵。


    唐岑抬起手,將手機貼在耳側:“父親?”


    “怎麽這麽久才接電話?”唐鬆源的聲音聽不出喜怒,一如既往地冷淡。


    唐岑直起身,牽動到了腰側酸軟的肌肉,他皺了皺眉,讓自己的聲音盡量聽起來正常些:“剛才在浴室裏,抱歉……”


    “在浴室?”唐鬆源反問了一句,聽得唐岑的心髒沒來由地漏跳了兩拍。兩人同時沉默了一會兒,唐鬆源才挑起了另一個話題:“聽說你在英國和一個男人同居?”


    “那……那是大學的……同學……”連唐岑自己都聽得出來,他的聲音已經克製不住地開始顫抖。那明顯的異樣即便隔著手機,借著電流的傳遞,唐鬆源也能聽得清清楚楚。


    “是嗎。”唐鬆源自然知道唐岑隱瞞了真相,但仍是不鹹不淡地說道,“不論如何,那些亂七八糟的關係給我立刻斷幹淨了,畢業之後就馬上回來。”


    唐岑張了張嘴,卻沒再替自己辯解。從唐鬆源說出“同居”這兩個字起,他就覺得身上的血液像是瞬間凝固了一樣,手腳霎時沒了溫度,變得冰冷僵硬,汗液爭先恐後地從皮膚表層滲出來,打濕了他單薄的襯衣。


    “我知道了……”他很清楚,在唐鬆源知情的情況下,他再多的解釋在父親的眼裏都是幼稚可笑的謊話。


    唐鬆源得到唐岑的保證後就毫不猶豫地掛斷了電話,冷漠而決絕。


    在唐鬆源掛斷了電話的下一秒,“咣當——”一聲,手機脫手砸在了地上,但唐岑卻無暇顧及。


    父親他知道!他知道了!瞞了這麽多年他還是知道了!唐岑抱著自己的頭,試圖讓混亂的大腦冷靜下來,但那一點理智根本無濟於事,也控製不了他不停地顫抖著的身體。


    唐岑伸出冰冷的手扯過被子,機械地將被子裹在自己身上,慢慢躺了下來。


    “嗬……哈……”唐岑蜷縮在被子裏,喘息間發出的壓抑而痛苦的呻吟聲都被棉被隔絕在了密閉黑暗的空間裏。渾濁的空氣進入肺葉,胸腔悶得生疼,唐岑僅存的一點意識也隨之被黑暗吞噬。


    在陷入黑暗前,唐岑恍惚聽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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