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犯錯了。


    青年明確地知道這一點。


    他是謝溯的情.人,是不應該和其他人發生關係的,他是某種私人用品,是不可以被別人觸碰哪怕一下的獨有物。


    可是他卻被其他人觸碰了。


    他犯了很嚴重的錯誤。


    青年並不知道自己是受害者,他的腦子裏,甚至沒有受害者這個概念。


    他隻知道自己犯了錯,就有可能被丟掉,他在恐懼和焦慮中反複煎熬,最後終於等到了那一天——


    謝溯把他送給了嚴昶景。


    就像是丟掉了一團垃圾。


    他還記得謝溯曾經和他說過的話,但謝溯卻好像已經忘記了,忘記了自己的許諾,忘記了自己曾經說過:“我們會永遠在一起。”


    嚴昶景好嗎?


    他是很好的。


    在意識到了嚴家對於青年的虧欠之後,他便開始用盡所能地彌補,他把青年帶回家,耐心地教會了他許多事情,他教他表達自己的想法,幫助青年建立自我認知。


    讓他學會說:“不。”


    和:“要。”


    就像是在教導一個孩子。


    嚴昶景是很好的。


    嚴昶淩也是很好的。


    黎溫朝自然也很好,青年對他的記憶,已經被他溫柔寬和的模樣占滿了,他永遠顯得耐心且無所不能,幾乎沒有什麽可以難住他,他教會青年如何麵對鏡頭,如何加深演技,教他吊威亞,還會偶爾帶著他喝一杯奶茶。


    在這段時間裏,他學會了很多以前不會的東西,也明白了以前並不理解的事。


    不能說他過得不好,雖然青年的生活節奏很忙碌,但卻是充實的,他以前嚴重缺失的東西在被緩慢彌補,甚至讓他變回了一個正常人該有的模樣。


    他的眼裏不再是黑沉且空蕩的了。


    像是落滿星光,偶爾笑起來的時候,眼底的波光流轉便讓人沉醉,甚至叫人不知道為什麽,禁不住地落淚。


    他過的比以前好多了,甚至比在謝溯那兒的時候還要好。除了嚴格要求他的生活作息之外,嚴昶景他們對他的任何訴求都很尊重且包容,就比如這一次接的戲。


    青年已經走到了演員的頂端位置,他拿過許多獎項,也擁有巨大的號召力和粉絲,他背後有資本的支撐,本身也有旁人隻能仰望的條件和成績。如果是別人走到了這個地位,是絕不會去接三流狗血導演的本子的。


    但青年想,他們也就沒有阻攔,甚至於黎溫朝親自登門,拜訪了好幾位知名大佬,讓他們過來幫著教導教導。


    導演之前拍攝的東西,會成為他在這些大佬麵前要被檢查的作業,有的可能會用上,但絕大部分,應該都會作廢。


    他在做任何事情的時候,都有人在默默為他付出。


    他本已經生活的很好。


    但卻不知道為什麽,他卻依舊在不受控製地不斷回想。


    回想有關於謝溯的事情,回想他曾經說過的話,回想他最後顯得無比冷漠的臉,偶爾會夢到兩人坐在摩天輪上,英俊的男人對他微笑,嘴唇開合,似乎在說些什麽,下一個瞬間又滿眼冰涼,平靜地說:“我不要你了。”


    他在很長一段時間裏,一想到謝溯,胸口便會隱隱作痛。


    痛楚從開始的劇烈,慢慢地平緩下來,直到它像是一條涓涓流水,從心髒處流淌而出,帶著某種讓人茫然的不知所措。


    他不在發疼了,卻不知道為什麽,總是喘不過氣來,覺得很難受。


    對方的臉龐和聲音都在他腦海中緩緩淡化,但卻總有一個點,不管時間怎麽衝刷,都淡不掉。


    這是心結。


    你不是說………會永遠和我在一起嗎?


    為什麽………把我丟掉了呢?


    青年想不通這一點。


    他想,總有一天,他得知道吧。


    他得知道,謝溯到底是為什麽不要他了。


    是因為他髒掉了嗎?


    是因為他做了他的情人,卻被其他人擁抱了。


    所以男人變得冷漠。


    碰他一下,都被惡心得不斷幹嘔。


    青年的記憶是模糊的,他記不清楚那一晚曾經發生的事情,但卻記得當初蘇醒之後,海浪似的,把他淹沒了的強烈的痛苦和恐懼。


    或者說,不是因為他變髒了。


    謝溯在那一段時間裏,態度是曾經回暖過的。


    隻是溫柔得太過,便虛幻的像是一團霧。


    是因為他看了那個u盤嗎?


    青年想。


    因為他不乖,看了那個u盤,知道了真相,他犯了錯………犯了兩次錯。


    他變髒了,還不乖巧,這才讓謝溯徹底厭惡了他。


    把他丟掉了。


    他緩緩地回想著,心髒卻出乎意料地不痛了,簡直像是他在看劇本的時候一樣,仿佛隻是在看別人的故事。


    他說:“是因為那天晚上嗎?”


    他一開口,謝溯就明白他想問什麽了。


    他環抱著青年的手臂在這一瞬間收緊了。


    謝溯聽不出青年聲音裏的情緒,他隻是感到了懊悔和惶恐,這樣的情緒深而重,幾乎讓他喘不過氣來,他想開口,卻發現自己已經哽咽得無法出聲。


    隻能竭力道:“不是………不是的。”


    謝溯甚至可以說是慌張失措的,他說:“………我,不是這樣的。我隻是………”


    他想說的東西實在太多了,於是在這會兒,卻不知道應該先說些什麽。


    謝溯第一次發現言語的力量是如此的蒼白無力,他腦海裏亂哄哄的,甚至不知道應該先從哪裏說起。


    於是他隻能不斷地去吻他。


    從額頭,到嘴唇。


    他的吻實在顯得太輕柔,卻濕漉漉的,帶著苦澀的,一直在流淌的淚水。


    “我愛你………”


    謝溯喃喃地說:“我………愛你。”


    他的愛意是如此熱烈,熱烈得幾乎可以將人灼傷,青年微微怔住了。


    他緩緩地說:“………愛我?”


    “對。”


    謝溯說:“………我愛你。”


    他又說:“………對不起。”


    青年怔怔地看著眼前模糊的黑暗,他本覺得不該是這樣的,心裏隻覺得一片空茫。


    他說:“先生。”


    他久違地叫了這兩個字,謝溯一聽到,便忍耐不住,哽咽演變成了痛哭。


    無聲無息,狼狽不已。


    隻是簡單的一句稱呼,卻叫謝溯的情緒完全失控了,他的聲音嘶啞得幾乎不能聽,隻說:“阿鈺………對不起。”


    “對不起——我愛你。”


    他的情緒激烈極了,雖然極力壓抑著,卻更顯得沉重,像是表麵平靜,底下卻暗流湧動,波瀾叢生的深海。


    青年卻莫名地顯得很空淡。


    他似乎被人用玻璃隔開了,謝溯的情緒對他而言,都被停留在了幾年以前,那時候,他的語氣冷淡而又平緩。


    “你也該走了。”


    他這麽說。


    再看不見任何一點曾經的溫柔和熱烈。


    青年有點兒茫然地發問。


    代替那一天,永久地停留在了那一個下午的少年。


    他說:“你不討厭我嗎?先生。”


    他說:“我以為,您討厭我。”


    他說:“您碰到我,就一直想吐。”


    他說:“我被人弄髒了,您不是,不喜歡我了嗎?”


    他說:“我變髒了,也不乖,偷偷看了那個u盤。”


    他說:“你不是厭惡我的嗎?”


    他的聲音是很平緩的。


    隻有幹淨的茫然和疑惑。


    卻像是一支鋒利的箭矢一樣,穿透了謝溯的心髒,讓他連呼吸都在疼,這種劇烈的疼痛混雜著濃烈的悲哀和悔恨,幾乎讓人絕望。


    他說:“………不。”


    他的聲音裏,帶著濃烈的鼻音,謝溯說:“是我的原因,我一直都沒有………厭惡過你。”


    他想要鬆開青年,看著他的眼睛,把這一切解釋得清清楚楚,卻總也不敢放開他,他怕把青年鬆開了,他就會像是一片霧氣一樣的消散開來。


    再不給他一絲挽回的機會。


    謝溯努力地去梳理他想要訴說的東西,他在下屬,在合作對象,在競爭對手麵前,都是很能言善辯的模樣,或許會顯得冷漠,卻絕不可能連話都說不清楚。


    他說:“………我,看到了………那個u盤。”


    “我以為………你恨我。”


    因為恨他,所以開始傷害自己,生機不斷地從他身上流逝,就像是一支正在枯萎當中的玫瑰。


    他說到這裏,便哽咽著開始道歉,說:“………對不起,阿鈺。我本來,的確是不愛你的,我隻想——占據你………我錯了。”


    “我錯了。”


    男人的聲音在發抖,他不斷的道歉,說著對不起,他說:“我………我愛上你了。”


    他說:“我在見到你的第一眼,就愛上你了。”


    謝溯戰栗著,像是個外科醫生一樣,把自己血淋淋地剖開,露出所有的內裏和不堪。


    將他的卑劣完完全全地展示出來。


    他悲痛而小心翼翼地哀求著,訴說著自己的愛意,他手足無措,慌亂得像是個孩子。


    “我,我是真的愛你。”


    他這麽說,他說:“那天之後………我沒有討厭你,我隻是想,為什麽我——沒有保護好你?”是的。


    謝溯那時候在想。


    為什麽他,保護不好少年呢?


    每一個人都可能存在著某種心結。


    某種陰影。


    謝溯的陰影,就是謝先生。


    他是如此深刻地怨恨著他,怨恨他對家庭的冷漠,怨恨他對殺人凶手的放縱。


    謝先生在某種意義上來說,是個很懦弱的男人。


    懦弱且無能。


    他缺席了謝溯整個童年,對謝夫人有著諸多虧欠,他不是一個合格的父親,也不是一個合格的丈夫。他不知道,也不明白要如何與自己的孩子相處,在謝溯受傷的時候,也沒有去關心他哪怕一句。


    他深愛著謝夫人。


    卻因為自身的無能,讓其他人膽敢生出了覬覦之心,他明明查出了妻子死亡背後的真凶,卻因為可笑的“親情”而遲遲下不去手。


    他看似很成功。


    是謝氏的掌舵人。


    但在謝溯看來,他卻是這世界上最無能,最懦弱的男人。


    他保護不好自己的妻子。


    保護不好自己的孩子。


    甚至不能為自己被人害死的妻子複仇。


    這樣的懦弱。


    無能。


    讓人厭惡。


    謝溯的心結,就是謝先生。


    他是如此地厭惡他,一想到他,便覺得嫌惡至極。他將自己懦弱無能的父親埋在記憶最深處,讓他的存在淡薄得像是一縷煙霧,直到那一晚——


    直到那一晚。


    有人對他說:“我已經把他送回你那兒了。”


    他解開了少年的衣扣。


    看著他潔白的,玉一樣的身體上,綻開了一點一點豔紅的花。


    在那一瞬間………


    在那一瞬間。


    所有被他深埋的,遺忘的記憶。


    便像是海嘯一樣席卷而來,那個他厭惡至極,仇恨至極的男人,緩緩地與他融為一體。


    他………沒有保護好他。


    他讓他受傷了。


    強烈的厭惡感從心髒最深處滋生,讓謝溯忍不住彎下腰來,幹嘔出聲。


    他從來沒有厭惡過他的少年。


    那是他的珍寶,他的玫瑰,他的少年,他深愛的戀人,他獨一無二的繆斯。


    他從未厭惡過少年。


    隻是在厭惡自己。


    他像是仇恨謝先生那樣仇恨自己,仇恨自己為什麽沒有保護好自己的戀人,少年的身影在他心中與溫柔的金發女人重合了,他無比悲哀地發現,他如此厭憎、仇恨著那個男人,但到了最後,他………


    他還是變成了他的樣子。


    無能,懦弱。


    連自己都愛人都保護不住。


    謝溯為自己找來了心理醫生,想要解開這個心結,度過這個坎兒。他因為少年的不斷消沉焦急不已,最後在發現那個u盤的時候………


    他便像是被判了死刑。


    謝溯是知道u盤的主人到底是誰的。


    他對嚴昶景的厭惡感從沒有那麽深過,少年的情況愈來愈惡劣,他在深夜裏注視著他的麵容,恐懼得渾身顫抖。


    他想,就算他離開自己身邊也沒關係。


    就算少年………再不屬於他自己,也沒關係。


    強烈的恐懼和悲哀讓他失去了理智,讓他沒有想到,如果嚴家——如果嚴昶景,真的把少年視作親人。


    又怎麽會讓他的心理出現如此嚴重的問題,又怎麽會讓他的身體孱弱到這種地步?


    他或許意識到了。


    或許沒有。


    謝溯對嚴昶景厭惡至極,但卻把他當做了救命稻草。


    他想,少年應該是厭惡他了。


    他應該是恨他的。


    恨他的謊言,恨他的欺騙。


    如果他再把少年留在身邊………他會不會真的死去?


    就像是一朵玫瑰一樣枯萎。


    謝溯把少年交給了嚴昶景。


    他努力維持著平靜的神色,不帶感情地對他說:“………你哥過來,帶你回去。”


    他說:“你也該走了。”


    他說:“………他會好好對你的,也不會把你帶回嚴家,乖一點,不要怕。”


    謝溯泣不成聲。


    他感到了最深刻的悔恨,尤其是在發現了少年在嚴家的經曆之後,他更哽咽著說著對不起,說:“阿鈺,阿鈺………”


    “你恨不恨我?”


    他說:“………你,恨我嗎?”


    他甚至是帶著一點期翼的。


    他迫切地想知道青年的態度,不管是還留戀他也好,還是仇恨他也罷,他們還有很多很多的時間,他還有很長的往後,可以彌補自己的錯誤。


    可以把青年拉回來,讓他重新投入懷中。


    他的情緒展露無遺,這是青年以前從未看見過的新的一麵,他沉默了一會兒,緩緩地搖了搖頭。


    他似乎在否定什麽,又不知道是在否定什麽,青年聽著背後小心的,克製的呼吸聲,心裏卻像是放下了某種東西。


    他說:“我也愛你,先生。”


    他直到最近才知道這件事,才知道,自己曾經對謝溯產生的到底是什麽樣的感情,那不是單純的依賴,也不是菟絲花的纏繞與攀附。


    那是………愛情。


    他有點兒怔忪地看著眼前虛無的黑暗,不知道為什麽,很想要流淚。


    他說話的語速是很慢的。


    慢得讓謝溯產生了某種眩暈感,幾乎像是在瞬間墜入了迷蒙的夢境裏,恍惚而盡顯光怪陸離。


    他整個人都傻掉了,隻知道下意識地追問:“什麽……?”


    他的聲音慢慢提高了一些,帶著幾欲瘋狂的喜悅,卻又小心極了,似乎是怕自己的聲音大一點,這場幻夢就會猛然清醒。


    他說:“阿鈺——阿鈺,你說………什麽麽?你能不能………再說一遍?”


    他小心翼翼地懇求,青年也並不拒絕,他平緩地把自己說過的話重複了一遍:“我也愛你,先生。”


    青年感覺自己身上似乎是有什麽枷鎖斬斷了。


    他似乎和那段昏黃的過去,有了一段道別,青年想了想,隻是說:“我在很久之前………就看到那隻u盤了。”


    他說:“先生,很多人都欺騙過我。”


    他說的是那段黑暗的,陰鬱的童年與青少年時期。


    那時候,少年每天來往的地方隻有兩處,就是嚴家,和學校。


    身體內部的機製是機械且毫無人類情感與思維的,別人說什麽,他就做什麽,那些人從不知道這到底有多珍貴,他們隻是把身體當成某種蠢鈍卻難道的玩具,對他說過許多惡劣的謊言。


    這是身體真實的經曆,謝溯隻是聽著,便明白他在說哪些事。


    青年說話的語氣緩和極了,緩和得甚至叫人覺得平淡。但這種平淡卻隻叫人覺得痛惜且悔恨,這樣的負麵情緒多到謝溯幾乎覺得麻木,但這種程度的分離,對比那些幾欲讓人瘋狂的巨大喜悅也就算不上什麽了。


    這樣的喜悅實在太讓人快樂且著迷,於是對心底傳來的痛感,也就可以忽視了。


    謝溯隻誠摯地道歉,一邊想著彌補青年的辦法,他說:“對不起——是我的錯,以後………”


    以後,我不會再騙你了。


    哪怕一個字。


    這世上沒有比兩情相悅更美好的事情,謝溯幾乎覺得今天的事情美妙得像是某種幻覺,他既喜悅,又惶恐,隻能緊緊地把青年抱在懷裏,幾乎想把他揣到口袋裏。


    謝溯暈暈乎乎地聽著青年說話,他從未感到過這樣濃鬱的幸福感,這位近年來愈發顯得狠辣苛刻的商場梟雄頭一次露出這樣幾乎可以稱得上傻乎乎的表情,他幾乎像是一隻大狗,滿腦子泡泡地想著以後的事情。


    但他的欣喜若狂與恍惚全都被藏在黑暗裏,青年被他緊緊抱著,他聽不到他心裏的想法,也看不見男人臉上稱得上憨傻的表情。


    他隻是說:“那麽多人都騙過我。再多一個,也沒有關係,在以前,從來沒有人像是先生那樣,對我那麽好。”


    他慢慢地回想著那時候的念頭。


    在那會兒,他是真的覺得沒什麽的。


    騙過他的人那麽多。


    可是像是先生一樣,對他這麽好的人,就隻有一個。


    隻要他假裝不知道,假裝一切都沒有發生………就可以一直這樣過下去。


    但是事情總比人們設想的要更糟糕。


    就像是謝溯沒有想過少年會發現他的所作所為一樣,少年也沒有想過謝溯會發現他知道了這件事情。


    他們彼此對視,卻緩緩地遠離了彼此。謝溯總覺得自己還有彌補的機會,他總覺得時間還很長,但青年卻並不這樣想。


    他隻是覺得:過去了。


    他像是個旁觀者,看著曾經的少年的臉上露出了笑容,他看著他往房間外走去,男人在花叢邊,手裏夾著一支煙。


    謝溯說:“我愛你。”


    少年於是回應他:“我也愛你。”


    ——便僅此而已。


    就像是在看一張泛黃的老照片,照片裏總有一些叫人執著的缺憾,但是現在。


    那一點缺憾被補上了。


    也就到此為止。


    青年任由男人抱著自己,他緩緩開口,說:“先生,我曾經………很愛您。”


    “曾經”兩個字剛剛落下,男人便覺得身體一僵,某種不詳的征兆像是藤蔓似的攀附上來,從骨頭纏繞住內腑,緊緊地把鋒利的尖刺戳入心髒。


    這讓他下意識地想去阻止,但是青年的速度卻比他更快一步,他半點兒都沒有再停頓,隻是道:“但是現在,我不愛你了,先生。”


    “………我不愛你了,先生。”


    這句話從青年口中緩緩地流淌出來,他的聲音實在是好聽極了,但這會兒,謝溯卻沒有半點去欣賞的想法。


    他隻像是被一隻沉重的錘子對著後腦來了狠狠一擊,天堂地獄的差距也不過如此,他完全失去了理智,渾渾噩噩,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些什麽。


    “………不。”


    他顫抖著,去親吻青年的嘴唇,他似乎在否定著什麽,隻是帶著哭腔,說:“………不行。”


    他簡直像是個無理取鬧的小孩子。


    殷染鈺被他壓製著,幾乎喘不過氣來,卻始終顯得很沉穩,他甚至沒有任何一點其他的情緒,隻是掙紮無果之後,就放棄了反抗的想法。


    他沉默地忍耐著,分明他才是這場暴行的受害者,謝溯卻顯得比他崩潰得多。


    他完全失去了理智,就像是在沙漠裏的旅人發現自己追尋的水源隻是一場海市蜃樓。他分明在曾經擁有過,但是卻因為自己的錯誤,親手把自己想要的東西摔碎了。


    疼痛。


    陌生。


    殷染鈺甚至品嚐到了一些血腥味,是他的嘴唇被咬破了。


    這一場混亂持久地進行著,直到電影到了尾聲,青年抬起手臂,遮住了眼睛。


    男人才略微清醒了一分。


    所有事情對他來說都像是隔著霧,他渾渾噩噩,恍恍惚惚。謝溯甚至不知道青年是怎麽離開的,他隻記得自己抓住了他的手腕,像是在追尋最後一絲微末的光。


    他把那個文件夾交給了他。


    之後便呆愣著,坐在這裏,看著電影屏幕上的畫麵不斷轉變,他所聽,所見,所感知到的一切都成了毫無意義的機械信息。


    直到殷染鈺看完了那層厚實的文件時,他依舊保持著那個僵硬的姿勢,


    那會兒已經是晚上八點半,殷染鈺早就洗過了澡,助理在他剛剛出來的時候便紅著眼睛想闖進去看到底是誰,卻被他攔住了。


    這件事被助理用最快的消息傳遞給了黎溫朝和嚴昶景,幾乎是在瞬間,他們便猜到了那個人的身份。


    除了謝溯………還會有誰?


    黎溫朝幾乎瞬間失控了。


    他意識到了青年的位置已經暴露了,於是不管不顧,用最快的速度趕到了劇組,他想不到那本文件夾上到底是什麽東西,卻隱約有著不詳的預感。


    黎溫朝本想讓助理把文件夾扣下來,但青年的表現實在太執拗,助理沒有辦法,便隻能由著他去。


    幾位攻略目標同時動作起來,嚴昶景在排查身邊是不是潛進了謝溯的人手,黎溫朝則馬不停蹄地朝這邊趕來,嚴昶淩則被隱瞞了真相,他比嚴昶景和黎溫朝小了好幾歲,便被他們當成了孩子來對待。


    這是某種悲哀。


    在黎溫朝風塵仆仆,狼狽不已地推開房門的時候,剛剛好是八點三十九分。


    殷染鈺的手裏,還拿著謝溯給他的文件夾,那裏麵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闡述了有關於身體的所有事情。


    不論是那位母親懷上他的緣故,還是那場名為“收養”的交易,亦或者是他在這段時間裏的所有作用,以及嚴昶淩久居國外的真相。


    甚至還有當初他們還在一起的時候,那天晚上,送他回來的人的身份。


    黎溫朝是跑著過來了的,他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卻半點都不敢耽擱,隻是拿過了青年手上的文件夾。


    殷染鈺也沒有阻止。


    他的頭發早已經幹了,隻是沒有梳理,顯得亂糟糟的,他穿著一身灰色的睡衣,本該顯得輕鬆愜意,但這會兒,卻隻讓人覺得喘不過氣。


    黎溫朝不敢與他對視,隻是盡量冷靜地看了文件夾裏的第一頁。


    他隻是看了一眼,喉嚨便像是被人扼住了。


    隨後,他便抖著手去翻第二頁,但他越著急,就越翻不過去。一直到他把紙捏皺了,才翻了過去。


    緊接著,他用最快的速度翻開了第三頁、第四頁………一直看到最後一頁。


    ………完了。


    黎溫朝懵懵地想。


    他想,完了。


    他………知道了。


    青年——知道了。


    黎溫朝在過來的時候,就一直在想,想著文件夾上到底是什麽東西。


    他盡量僥幸地想著一些其他的方麵,比如那上麵其實什麽都沒有,隻是謝溯在玩空城計,想要詐一詐他們。比如裏麵可能是他們的什麽把柄,可能是他們以前動過的手腳,也可能是什麽警.告,亦或者什麽挑.釁.威.脅。


    他知道這些猜想的可能性是很低的,但是卻總也不敢往有可能的方向去想。


    但是現在,他的猜想印證了。


    青年沉默地抬起臉來,看著他。


    黎溫朝隻緊緊地捏著文件夾,他在腦海裏飛快地想著各種方法,想著有沒有什麽辦法可以解開這個局麵,但不管他怎麽想,都想不出什麽法子來。


    青年的目光很平靜。


    他顯得過分的安靜,隻看得黎溫朝心裏發慌。平常人如果遇到這種事情,再怎麽樣,也不該是他這樣的反應。


    黎溫朝隻覺得很無力。


    卻又十分惶恐。


    他張了張嘴唇,卻怎麽也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一些什麽。


    於是便隻能道。


    “………是他?”


    他甚至沒有說出謝溯的名字,但是青年卻已經明白了。


    他說:“是他。”


    青年已經與以前大不一樣了。


    他實在變了許多,身形抽長了,皮膚是極健康的,透著玉質一樣的剔透的白。


    那雙眉目徹底拉開,變得更多了一分鋒利的攻擊性,便像是玫瑰盛開開來,定格在最盛,卻又沒有半點枯萎的那一個瞬間。


    他已經是青年了。


    實在是很惑人。


    他身上帶著某種特殊的,與世界隔離開來的迷茫與天真,像是被人保護得很好的,沉默內向,略帶著些憂鬱氣質的小王子。


    他本已經與過去截然不同。


    但這會兒,不知道為什麽………黎溫朝卻覺得,自己看到了曾經的少年。


    他仰著臉龐,眼裏黑沉得沒有一絲光亮,那雙好看的嘴唇微微抿著,似乎是見他再沒有說話的意思,青年便先開了口。


    他說:“是真的嗎?”


    他說話的時候,是沒有半分情緒的。似乎隻是提了一個無關緊要的小問題。


    但黎溫朝卻知隻覺得心頭一緊。


    他從沒有這樣緊張過。


    便好像他是一個囚.犯,而他麵前的人,則是要定他罪名的審訊官。


    黎溫朝張了張嘴唇,他想要說些什麽,或許是否定,或許是肯定。他很想要編出一些借口,過了這個坎兒,卻不知道應該怎麽說。


    腦海裏隻是亂哄哄的一片,到最後,便變成了一片茫然。


    青年便像是得到了結果。


    他慢慢地說:“………是真的啊。”


    原來——是真的啊。


    他眼裏露出了一些茫然,甚至在看著黎溫朝的時候,都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


    他說:“那一天,是你嗎?”


    那一天——他犯了錯的那一天,他被人下了藥,失去了記憶的那一天,把他送回了謝溯那裏的人。


    是你嗎?


    黎溫朝幹澀地動了動喉結。


    他張開嘴唇,有心想要說一些什麽,但卻不知道自己應該什麽,能夠說什麽。


    於是最後便隻能沉默下來。


    這就是默認了。


    青年便垂下了眼睛。


    他說:“為什麽?”


    他似乎在質問著什麽。


    又好像隻是隨口問一問。


    黎溫朝卻像是被寒冷的冰雪凍住了似的,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一個字也無法回答。


    最後隻能說:“………對不起。”


    他在這個時候,和謝溯驚人的相似。在同一種情緒濃烈到一定程度的時候,便會讓兩個完全不同的人做出類似的舉動。


    嚴昶景和黎溫朝曾經給謝溯下過絆子,他們玩過髒的,把謝溯的所作所為告知了少年。


    等到他們把他奪回來的時候,謝溯便效仿了他們,把他們的所作所為………也告訴了青年。


    這其中的一部分真相,其實並不能說是黎溫朝與嚴昶景的過錯,但是做,是真真正正的做了。


    錯,也是真真正正的錯了。


    錯的不是嚴昶景,隻是嚴先生。


    但嚴先生做出這樣的舉動,本質上是為了嚴昶淩,也是為了………嚴家。


    嚴家的崛起,有很大一部分的助力——是因為身體的付出。


    這是實實在在的付出,是真真切切的貢獻。


    他被嚴先生推出來當了靶子,於是便受到許多人的惡意覬覦,在與嚴氏爭鬥的許多企業都曾對他打過不好的心思,嚴先生因為這些心思獲利不少,他把身體退出去,換來許多可握的把柄,便可以抓著這些把柄,用更溫和的,不必兩敗俱傷的方法,把這一家家的企業吞下去。


    最後一路順風順水,建立了龐大的嚴氏集團。


    嚴家也至此徹底轉白,走上了最高的那一層階級。


    誰能有嚴先生狠心呢?


    在別人眼裏,身體可是真真切切的是他自己的兒子,這又不是以前,誰敢拿自己兒子的命來換發展壯大的機會?


    嚴先生卻可以。


    身體本便不是他的孩子,於是他利用起來也能毫無心理負擔,他把身體當成了某種工具,某種用品,甚至在身體最後一次被綁架的時候。


    他都沒有生出把他救下來的想法。


    ——甚至可以說,如果身體那時候死在了那兒,才是他想要的。


    他想要利益的最大化,以此來推動手下產業的發展壯大。而這些發展壯大的龐大了利益,最後都要被交到嚴昶景,和嚴昶淩的手上。


    這些企業裏頭,是真實地,有身體被壓榨出來的血肉的。


    “你們都知道,是不是?”


    青年動了動嘴唇,緩慢地詢問出聲。


    他說:“你們………都知道,是不是?”


    都知道,當初那場所謂的“醫院失誤”,本就是一場交易。


    都知道,他根本不是被嚴家當成嚴家小少爺來養的,隻是一個好用的,毫無破綻的,被推出去的靶子而已。


    青年垂著眼睛,似乎是在等一個答案。


    但直到他的手機響起提醒睡覺的鬧鈴,也還是沒有等到。


    青年便慢慢地縮下去,把被子拉過來,蓋住頭頂。


    他悶在被子裏,慢慢地說。


    “我累了。”


    黎溫朝是什麽時候離開的,他不知道。


    殷染鈺等待這個局麵,已經等待得太久了。他終於算是鬆了口氣,讓係統監控了攻略目標的動向,便合上眼睛,安安生生地睡著了。


    在第二天,他照常起了床,帶著欲言又止,明顯有許多話想說的劇組去了助理。


    殷染鈺表現得與往常一般無二。


    卻又好像又許多地方不一樣了。


    他沉默地翻看著劇本,研究著角色,在演員方麵,堪稱做得無可挑剔。


    黎溫朝也不知道該和他說些什麽,他知道自己現在應該說些什麽,但是不管他說什麽,卻都顯得不太對。


    於是隻能留在青年可以看見的地方,沉默地注視著他。


    他們之間的異樣氣氛很快就被人發現了端倪。這幾年裏,殷染鈺和黎溫朝幾乎沒有分開過。在大眾視線裏,他們似乎隨時隨地都是在一起的,包括殷染鈺的獎項,也都是請黎溫朝去幫忙代領。


    從沒有人看過他們不合的模樣。


    但是現在,他們之間的關係卻像是明顯出現了問題。


    有人竊竊私語,有人生出擔憂,也有人自以為有了“機會”,開始明裏暗裏地往青年麵前湊,但是不過兩天,這部分人就被黎溫朝清理走了。


    指導導演的大佬們也都過來了,他們中有好幾個,都是曾經和黎溫朝與殷染鈺合作過的,看見他們現在的相處模式,便有人擔憂的皺起眉頭,拉著黎溫朝,問到底是怎麽回事?


    黎溫朝隻能搖頭,他的神色很沉鬱,甚至在手裏夾著煙,慢慢地吸著,那位找他的大佬本身身體不好,看見他吸煙,便皺起眉頭,說:“給我滅了,我嗆得很。”


    他是老前輩了,也曾經給黎溫朝給過很多指點,男人反應過來,這才有點兒失魂落魄地滅了煙,苦澀地道歉:“抱歉,忘了您有哮喘………不抽了。”


    他隻在很久之前抽過幾次煙,但在這幾天卻忽然撿起了這個“愛好”,煙草的煙霧在緩緩渡入肺腑的時候,能稍微讓他心裏的沉鬱消解兩分。


    老先生打量著他的神色,皺著眉頭,說:“到底是怎麽回事?你跟我說,我年紀比你大多了,什麽事沒見過?你說一說,我也能幫你想想辦法。”


    “………謝謝。”


    黎溫朝勉強笑了笑,說:“沒辦法的。”


    他想,的確是沒辦法了。


    他甚至在某一個瞬間,懊悔他們教會了青年許多東西,他曾經給青年說過一些圈子裏的事情,讓他可以看到一些事情表麵之下的含義。


    青年在以前曾經被人下過套。


    如果他沒有碰到嚴昶淩,那位新貴大概就會真的成功。青年實在是過分誘人,他像是某種散發著甜蜜香氣的果實,讓人在麵對他的時候,就很想要把他采摘下來,藏起來。


    有些人的腦子還算清明。


    知道應該怎麽做,不應該怎麽做,知道這樣的甜蜜果實是不可以染指的,也知道如果自己碰了………會有什麽樣的下場。


    但是在這個世界上,總有一些人的腦子不會那麽好用。他們總覺得自己可以鋌而走險,總覺得自己有著某種實力,總覺得自己會有某種運氣,總覺得——自己可以把這一顆誘人的果實采摘下來。


    黎溫朝可以防著,嚴昶景也可以防著,他們幾乎時時刻刻都待在青年身邊,但萬一呢?


    萬一有一天,有人找到了機會,找到了空子,青年總需要保護自己的能力。


    他們擔憂於這一點,於是也對一些幹嘛方麵的事情不多掩飾,青年雖然依舊不明白許多事情,但是在很多時候………他已經表現得很好了。


    他完全可以明白,他們為什麽要給謝溯送去那兩份禮物。


    也明白,當初………黎溫朝,為什麽要送他回去。


    他們本是可以在那一天,就把他帶回去的。


    但是他們沒有。


    那個晚上,黎溫朝把沉睡的少年送回了謝溯身邊,想要讓謝溯與他生出裂痕,他們推波助瀾,並不是沒有想到這可能會對少年造成的傷害。


    但他們還是做了。


    在某些時候,嚴昶景的冷漠顯得與嚴先生異常相似。


    他們畢竟是父子。


    在那個時候,黎溫朝完全是可以阻止的。


    阻止嚴昶景的想法。


    但他沒有,隻是………成為了從犯。


    他真的是為了少年好嗎?


    黎溫朝這麽想。


    他垂著眼睛,慢慢地想著。


    那時候,他想的是什麽呢?


    少年應該擁有更好的人生………更好的東西。他是那樣的依賴著謝溯,就好像是魚依賴水。


    他們那時候是怎麽想的呢?


    少年應該受到彌補。


    他應該有更好的人生,有更好的愛人,他本就值得世上最美好的一切東西。


    但謝溯難道便很差嗎?


    其實並不是。


    他和嚴昶景同屬一類人,他們都是商業領域之中的天才,年紀輕輕,就已經掌控了龐大的產業,享用著恐怖的,讓人無法想象的巨大資源。


    這個世界上,有幾個人能在他們這個年紀,做到這樣的成就?


    或許會有人覺得,他們是有家族的助力。


    但有些人,天生便是不一樣的。


    他們有著讓人咂舌的眼光和能力,世界上一直就是有著這樣的,讓人妒忌的人存在的。


    謝溯在以前是顯得很濫.情.花.心的,但他本身的條件擺在那裏,他們完全可以做些動作,給他壓力,讓他從一個花.心.濫.情的大.蘿.卜變成溫柔專情的好戀人。


    少年會被他們好好的保護起來,永遠不知道某些肮髒的真相,他可以接受治療,慢慢地好起來,然後肆意的享受人生。


    他們當初的想法,也隻是某種借口。


    某種隱藏自己私心的借口。


    他們當初想著,謝溯配不上他,想要給他更好的戀人。


    但是實際上呢?


    在他們把少年從謝溯那裏搶回來之後,他們便把他好好地保護,隔離開來。


    不給他接觸不相幹人的機會。


    青年這幾年認識了多少人呢?


    他真正熟悉起來的,可能還沒有十個。


    許多人在接觸青年之前,便被黎溫朝,亦或者嚴昶景先隔開了。


    能時時刻刻地接觸到他的,除了他們自己,就是他們給青年安排的,不可能也不敢對他產生一絲想法的整個團隊。


    化妝師已經有了丈夫,甚至之前連孩子都生了,保鏢也都是是職業素養過硬的,胡子拉碴的樸素的老糙爺們。


    甚至連助理都顏值平平,和青年接觸時間最長的助理,還是個肉乎乎的小胖胖。


    是就算減了肥,也隻能達到路人標準的那種。


    在這種情況下,青年哪裏有機會,碰到什麽“更好的愛人”?


    他們說是愛他,但實際上的所作所為,不都還是為了自己嗎?


    黎溫朝忍不住笑了起來。


    笑著笑著,就忍不住捂住了眼睛。


    “沒辦法了。”


    他說。


    他是和青年的相處時間最長的人,也就更加清楚青年的某些想法。


    沒辦法了。


    沒辦法了。


    老先生皺著眉頭想說什麽,但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他到底對一切事情都並不清楚,於是也就不知道應該從哪裏開始開口,黎溫朝已經很明白地表現出了不想開口的意思,他也隻能看著對方歎了口氣。


    《他的日記》就在這樣的古怪氛圍裏進行著拍攝。


    黎溫朝本來是飾演著一個配角,那個配角是一位年輕的教授,他對南雙很是欣賞,甚至找了自己在心理方麵的朋友,幫他解開了某個心結。


    他們亦師亦友,甚至偶爾會顯露出一些超出界限的微妙情感。


    孔南本是想要彌補對南雙的虧欠的,但他年輕又莽撞,隻給南雙帶來了新的痛苦和煩惱。


    南雙因為孔南的追求者,雙性身體的秘密又被傳揚開來,舍友對待他的目光免不了地帶上異樣的情緒,他狼狽不堪,簡直像是一隻驚弓之鳥,整夜整夜的在噩夢中驚醒。


    他就是在這樣的惡劣情況下,碰到了教授的。


    教授的性格是極溫和的。


    他偶爾發現了學生對南雙若有若無的排擠,與校外混混對南雙的欺淩之後,便上了心,幾次幫了南雙的忙,甚至幫南雙找了租房的地方。


    學校是禁止學生在外租房的,但是南雙的情況實在特殊,加上有教授幫忙,也就有了批準。他的情況在離開孔南之後終於好了一些,教授有心關注他的情況,之後又數次幫忙,兩人的關係便也越走越近。


    他可以說是南雙最親密、最信賴,也最依賴的人。


    劇裏劇外的差距實在是大的過分,黎溫朝在看劇本的時候,喉嚨裏甚至是腥甜的,從業十幾年來,他第一次入不了戲。


    他低頭看著眼前的“南雙”,青年的演技是他親手帶出來的,他眼裏是很澄澈的,帶著空茫和恐懼,還有不可置信的羞.恥。


    但黎溫朝卻好像能透過這雙眼睛,撇到青年真實的情緒,他是疲倦且黯淡的。


    似乎在問。


    “為什麽?”


    黎溫朝說不出話,他的喉嚨被哽住,滿臉恍惚的神情,導演小心地咳嗽了一聲,見他沒有反應,又看了看身邊現場指導的大佬,在老前輩瞪了他一眼之後,才一個激靈,喊道:“卡!”


    他畏畏縮縮的,各種欲言又止,實在是和黎溫朝的地位差距太大,不敢罵他,老前輩看他扶不上牆,氣得腦瓜子發疼,“刷”的一下站了起來,厲聲道:“黎溫朝!!!”


    這一下簡直像是晴天霹靂,可算是把黎溫朝從那種混沌的狀態裏拉了出來,他茫然地往鏡頭看去,便見老前輩氣得臉色鐵青,他在原地深呼吸了好幾下,才忍住沒有當場口吐芬芳,給黎溫朝留了點臉麵。


    接著,他盡量和藹,卻還是顯得殺氣騰騰地開口:“你過來,我給你講講戲。”


    周圍的工作人員和其他的演員背後都忍不住冒出冷汗,這位老先生是出了名的暴脾氣,還特別能口綻蓮花,曾經把現場的幾個演員一起罵哭了,哭的嗷嗷的那種,他們看見他就心裏發怵,更別說現在看見老先生可能要施展功力。


    中老年把黎溫朝慈祥地拉進房間,和他熟悉一些的另一位大佬咳嗽了幾聲,讓人離得遠一點,沒幾秒,他們便聽到房間裏傳來了驚天動地的吼聲。


    “黎溫朝,我【嘩——】,【嘩————】,【嘩嘩嘩嘩嘩————】,你【嘩——!】……………”


    聽得見的人頭上冒著汗又避開了一點兒,怕自己被影帝記成黑曆史的見證者之後有麻煩上門。另一位大佬見他們這麽自覺,於是便過去拉了殷染鈺——沒錯,這位也是熟人,也是和殷染鈺合作過的——把他拉到一邊,皺著眉頭,滿臉擔憂地問:“是不是出了什麽事呀?”


    青年便隻是垂著眼睛,搖了搖頭,他沉默著不說話,讓中老年人員心裏急得吼吼的:“小餘啊,你要是有事兒得說啊,是不是黎小子幹什麽事了?你們是吵架了,還是別的事情,這有事情不解決,以後就沒機會解決了,你叔我也算有經驗,朋友之間有什麽事情,最好直接說開了嘛,不然這麽個心結一直留著,以後關係就不好處了。”


    他是把青年當親生子侄輩看的,還老給他寄點土特產什麽的,這份來自長輩的慈祥關切是真真切切的,於是青年隻能沉默了一會兒,說:“………我知道了。”


    他停頓了一下,說:“謝謝您。”


    他實在是過分乖巧聽話,很難讓中老年人不把他當孩子來看,對方聽他這麽說,也就稍微鬆了口氣,說:“那好,今天先拍別的戲份,我做主,給你們兩天時間,調整好了再回來,好不好?”


    幾位指導人員都是和黎溫朝熟悉的大佬——換句話說,也就是導演頂層,以及和頂層差一部分,但也不是太多的佬中佬。


    “嗯。”


    青年答應下來,他垂著眼睛,說:“好。”


    於是慈祥的叔叔——甚至可以說是爺爺輩便放開了他,直接去和其他人商量戲份安排了。黎溫朝的狀態,所有人都看在眼裏,於是這件事便這麽定了下來,黎溫朝剛剛承受了一頓瘋狂輸出,轉頭便被告知劇組給勻出了額外的兩天假期,於是便沉默著和青年坐上了車。


    車廂裏除了他們,就是還在開車的小胖胖,可憐的助理大氣都不敢喘,跟個倉鼠似的,小心翼翼地把車開了回去。


    黎溫朝坐在前排,殷染鈺自己一個人坐在後座,他合著眼睛,似乎是在閉目養神,黎溫朝則透過後視鏡看著他的麵容,氛圍壓抑得嚇人。


    助理被嚇出了一身冷汗,到了地方,也哆哆嗦嗦地不敢說,就一直把車子停在路邊,有位交.警來回巡邏好幾次,都沒見車子挪走,以為沒人,過來“啪”一下在車窗上貼了張罰單。


    助理:“………………”


    助理看著車上的罰單欲哭無淚,但又實在不敢出聲,還是殷染鈺被係統叫醒,才出聲詢問。


    “到了嗎?”


    助理頓時如蒙大赦:“………到,到了。”


    青年便微微頷首,他說:“麻煩你了。”


    便打開了車門,有點兒暈乎地想往下走。


    “………等等。”


    黎溫朝停頓了一下,見他似乎沒反應過來,便把帽子和口罩遞了過去:“………做點偽裝。”


    別讓人認出來。


    青年這才反應過來,他動作一滯,停頓了好幾秒,才接過了男人遞過來的東西,把口罩和帽子都戴好了。


    說:“………謝謝。”


    氣氛,似乎破冰了。


    助理什麽事都不知道,隻是被兩人夾在中間,裏外不是人,做什麽都小心翼翼的。他見到這幅情景,頓時微微鬆了口氣,等到兩位先生都下了車,才趕緊開著車去找停車位,順便把罰單清了。


    沒了第三個人,殷染鈺便隻是沉默地走在前麵,黎溫朝也不叫他,自己跟在後麵,兩人一前一後進了暫住的酒店,隨後在殷染鈺打開房間的時候,黎溫朝也便跟了進去。


    殷染鈺也沒有阻止。


    他在這個時候,反而顯得比黎溫朝還要更成熟,也更冷靜。青年關上門,便主動開口,說:“高叔跟我說了。”


    黎溫朝抬起眼,看向他,他張了張嘴唇,似乎想要說些什麽,卻在幾次猶豫之後,還是沒有開口。


    青年便抿了抿嘴唇。


    他去取了兩隻茶包,用熱得快燒了開水,隨後把茶包丟進被子泡好,然後把兩杯速衝茶飲端了過來,放在了桌子上。


    “高叔說,有問題就要解決。”


    青年的語氣平緩而冷靜,他實在是顯得冷靜過頭,便不由讓人緩緩地生出擔憂的情緒。


    一個人碰到了一件讓人無法接受的事情,最怕的,就是他會表現得過分冷靜且理智。


    而被親生母親交易給了別人、自己又被視為工具,冷暴力了十幾年,不管是對誰而言,這都不是一個可以輕鬆過去的坎兒。


    甚至可能會就此崩潰,因此自.殺。


    如果是一個普通人碰到了這樣的事情,在知道的一瞬間,便可能會崩潰大哭,亦或者生出強烈的仇恨情緒,恨得看到一眼相關人士都會止不住的情緒崩潰,甚至產生軀體反應,發抖、嘔吐,甚至會第一時間衝上去,把對方打得頭破血流。


    遇到了這樣的事情,不管有什麽強烈反應都不會顯得過分,這是該有的情緒宣泄,黎溫朝寧可青年紅著眼睛讓他滾,滾得遠遠的,再也不要過來,也不想看見他如今平靜的模樣。


    但他又明確的知道,那根本不會是青年會有的反應,於是便隻能感到深刻的無力。


    在這段時間裏,黎溫朝一直在惶恐、迷茫,恐懼的情緒在心頭不斷滋生,讓他不斷構想無數讓人無比絕望的未來,他很想要想到什麽辦法挽回,但卻怎麽都想不到辦法。


    這種絕望的情緒在他心髒裏不斷膨脹,他本在一開始,便將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了嚴昶景,奢想著對方也許可能想到辦法,卻沒想到,嚴昶景對此也隻能沉默。


    他隻能問:“………他還願意見我嗎?”


    黎溫朝說:“我不知道。”


    於是兩個人便一起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裏。


    嚴昶景其實早已經過來了這裏,在發現謝溯已經找到了青年的所在地之後,他們便也不再掩飾,隻是他雖然已經過來了,卻也不敢來見青年。


    隻怕讓他想起曾經噩夢一般的過去。


    謝溯實在是一刀斬斷了他們的命脈。


    嚴家曾經對青年的所作所為,是嚴昶景與嚴昶淩永遠無法解決的問題。也是一直一個隱藏的巨大憂患,嚴昶景本來已經全力去隱藏了這件事情的相關情況,但是………


    但是事情隻要發生過,便不可能毫無痕跡。


    誰也沒想到,謝溯會這麽能挖,他投入了巨大的資金量,像是做一個項目似的,去深挖青年身上的所有情況。


    終於在幾年之後,捅了嚴昶景致命一刀。


    而黎溫朝本就和他們關係親密,甚至可以說是嚴昶淩的另一位兄長,他和嚴昶景是摯交,雖然在嚴家的事情並沒有——也沒辦法去摻和,但是在嚴昶景之後的動作裏,他也沒有少做什麽。


    更何況,他和嚴家兄弟幾乎是從一開始就是綁定的,青年一看到他,便自然而然地會想到嚴昶景,嚴昶淩,以及………嚴家。


    謝溯徹底捏死了他們和青年的任何可能。


    堪稱一擊必殺。


    黎溫朝的思緒恍惚而無序,但等到他捧住了青年放到麵前的茶杯,被滾燙的玻璃燙得手心燒疼之後,他卻奇跡般的冷靜了下來。


    他有點兒恍惚地說:“………對。”


    在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的語氣還有一些發虛。


    但是很快,便沉了下來,緩緩地變得冷靜。


    他說:“高叔說的對………有問題,就要解決。”


    總不可能一直這樣持續下去。


    他想。


    於是他攥緊了杯子,沉默了一會兒之後,開口道:“裏麵說的………都是真的。”


    這句話一出口,他便像是放下了某個巨大的負擔似的,整個人都放鬆了一些。


    青年卻隻是垂著眼睛,看著杯子裏搖搖晃晃的茶包,似乎完全沒有半點兒情緒上的波動。


    黎溫朝便沉默了一會兒。


    他說:“當初………送你回去的人,也的確是我。”


    青年便緩緩地點了點頭。


    他說:“那天晚上,到底是誰?”


    如果真的是那個高管,黎溫朝真的可以冷靜地把他放在一邊,然後送他回去嗎?


    他想到了這個問題,於是便隻感到疑惑。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青年都以為當初帶回了他的人就是謝溯,他從未想過有另外一種可能。


    “………………”


    黎溫朝便沉默了下來。


    青年等著他回答,但等了好一會兒,等不到。


    於是便問他:“是你嗎?”


    “………不是。”


    黎溫朝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給出了答案,他在想,想著要不要告訴青年真相。青年已經知道了許多事情,對於這件事情也產生了某種疑問,就算他想到了某個說法,把這件事情隱瞞過去——可是青年………真的會信他嗎?


    青年到底知不知道這件事呢。


    他想。


    連嚴家曾經的動作,都被謝溯挖了出來,那天晚上的事情,雖然知情人隻有少數幾個………但是,謝溯真的會查不出來嗎?


    黎溫朝沉默了很長時間。


    他麵臨著兩難的選擇,如果他說了,而謝溯與青年都不知道這件事情,他便是把本來還算無辜的嚴昶淩一起在青年麵前釘了死刑,但如果他不說………


    但如果他不說,如果有那個萬一呢?


    萬一謝溯在之後查到了這件事情,告訴了青年,如果今青年現在對那一天晚上的記憶,記起了模糊的印象。


    他就會知道,自己又騙了他。


    到那個時候,他還會再相信他們嗎?


    就算他說了,可是他之前沉默了這麽長時間………本身也算是一種態度的表明了。


    黎溫朝隻想苦笑。


    他知道,自己已經錯過了唯一一次機會,於是隻能端起茶杯,慢慢地喝了一口已經變得溫熱的茶水,穩了穩情緒。


    “那天………是阿淩。”


    他慢慢地開口,把前因後果毫不保留地說了出來,黎溫朝還是抱著一些想法,他說:“那時候,阿淩不知道你的身份,他想和你在一起,想把你………帶回去。”


    那個時候,嚴昶淩隻以為少年是謝溯包.養的小.情.人之一,他滿心覺得,隻要這個小.情.人被別人碰過了,謝溯大抵便不在願意去要,青少年的想法還是顯得過分青澀且魯莽,總覺得隻要自己想要,便可以得到。


    但是他當初的想法是真的,感情也是真的。


    黎溫朝隻想讓青年對他們的芥蒂少一點兒——哪怕隻有一點也可以。


    青年卻仿佛是沒有意識到他的補救,他微微沉默了一會兒,說:“原來………是他。”


    他怔忪了幾秒,便又回過神來,平靜地問:“他為什麽沒有帶我回去?”


    這句話是在問嚴昶淩,也是在問黎溫朝。


    問黎溫朝:既然嚴昶淩當初想要帶他回去,為什麽又沒有這麽做?


    問黎溫朝:嚴昶淩沒有這麽做的原因,是因為他的阻攔嗎?


    畢竟當初把他送回了謝溯身邊的人,是黎溫朝自己,他應該就是對這件事情知道的最清楚的人。


    他問的實在很直白。


    於是黎溫朝便連躲避的機會都沒有,他說:“你那時候,很依賴他。”


    男人的聲音有點兒朦朧的虛無感。


    他說:“我………”


    黎溫朝隻說了一個字,便有些說不下去。


    他沒有那一次如此真切地意識到自己的卑劣,悔恨與痛苦幾乎把他淹沒了,他似乎被一根長釘洞穿了心髒,把他釘在了深海之中,喘不過氣,也無力掙紮,痛苦到了一定程度便會讓人覺得麻木。


    於是他隻是停頓了一下,便略有些呆滯地開口:“你………不該和他在一起的。”


    情況不可能再比這更糟糕了。


    他已經沒有可以畏懼的東西了。


    黎溫朝想。


    於是他便僵硬地坐在青年對麵,緩慢地,甚至可以稱得上是機械的。


    慢慢地對著青年講述著他曾經的想法。


    也是——嚴昶景曾經的想法。


    謝溯並不像是一個好的愛人。


    他的事跡在圈子裏泛濫開來,他花.心,還濫.情,甚至對少年有著某種虐.待傾向,在一開始對少年出手的時候,他和嚴昶景還算是朋友。


    他給嚴昶景打了電話,語氣是很漫不經心的,顯得玩.味且輕.佻。


    他在感情方麵的態度,無疑是很惡劣的。


    少年怎麽能和他在一起呢?


    這是嚴昶景的想法。


    也是黎溫朝的想法。


    這是錯誤的。


    他們想。


    他們本便想要斬斷少年與謝溯之間的聯係,而在當時,又正好發生了那樣的事情。


    接下來的舉動,也就顯得順理成章了。


    相對而言,少年對謝溯的依賴性,似乎比謝溯對他的重視要顯得沉重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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