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餘?怎麽還在睡,該起來了。”


    陽光透過窗戶照射進來,軟綿綿的被子鼓鼓囊囊地團出球形。


    套著高領毛衣的男人把團在被子裏的人挖出來,輕輕碰了碰他的臉,確定對方沒有發燒,才用濕毛巾擦過他的臉龐。


    “我就說不能給他喝。”


    嚴昶淩從外麵走了進來,語氣裏略微有點兒埋怨,他說:“昨天晚上睡不著,今天早上起不來。先讓他睡著吧,不然睡的時間短了也不舒服。”


    “不行。”


    嚴昶景把青年身上的被子剝開了,他說:“今天多睡一會兒,明天的作息就該亂了——以後不給他喝咖啡就是了。”


    他一邊說,一邊給青年用濕毛巾擦著臉,青年還沉在睡夢裏,他微微皺著眉頭,有點兒孩子氣地想把自己縮回被窩裏麵去,又被嚴昶景把被子扯開。


    他似乎有點兒委屈,眉頭微微皺起來,讓人看一眼就覺得心尖兒都酥了。


    青年已經徹底長開了。


    光潔的皮膚上沒有一絲瑕疵,簡直像是精心燒製的白瓷,透著玉石一樣的瑩潤感,有著不屬於人類的莫名美感。


    他的嘴唇是花蕾似的殷紅,眼睫纖長,在眼瞼下垂下一小片扇形的陰影。


    在少年時期時尚且帶著一些青澀的眉眼也已經完全舒展,像是被最有天賦和靈氣的畫家費盡心血描繪出來,帶著讓人戰栗的,迷霧一樣的美感。


    他纖長黑沉的眼睫微微發著顫,像是蝴蝶羽翼在舒展,這是所有人都想親眼目睹的美景,哪怕嚴昶景已經看過很多次,卻依舊被晃得失神了一瞬。


    他頓了一下,有點兒猶豫要不要讓青年再睡一會兒,幾秒鍾前的義正言辭被他冷漠地拍到了一邊,所幸除了他自己,殷染鈺腦海裏還有一個係統在響著鬧鈴兒,青年在睡夢和清醒之間拉鋸了幾分鍾,最後還是艱難地睜開了眼睛。


    他剛剛拍完一部戲沒多久,現在正處於休息時間,前段時間嚴昶景終於找到了機會過來看他,因為機會難得,就放下了很多工作,準備和他待一段時間再回去加班趕上。


    之後,在嚴昶景幾乎像是軍訓一樣的嚴格要求下,殷染鈺本來因為拍戲而有了一些顛倒的作息,也終於恢複了正常,不過這他健康正常的作息剛剛持續了沒幾天,就差點因為一杯咖啡前功盡棄,回到原點。


    ——把時間點撥回前一天下午六點半。


    嚴昶景那會兒已經持續兩天沒睡,他為了提神,就自己衝了一杯咖啡,準備作完手頭的這份工作,就暫時休息一小段時間。


    嚴昶景是經常喝咖啡的。


    所以他衝咖啡的手藝也被磨礪了出來。


    不過因為個人原因,他對咖啡的抗性已經高到了一個全新的境界,泡出來的咖啡濃鬱得幾乎像是某種中藥材,嚴昶淩曾經偷喝過幾次,苦得讓他放下杯子就以百米衝刺的速度衝去衛生間幹嘔,殷染鈺也在漫長的監視時光下,見過一次這樣的奇景。


    嚴昶景衝咖啡的那會兒,殷染鈺就在客廳蹲著背台本,他在嚴昶景磨咖啡豆的時候就被引去了注意力,在濃鬱的咖啡香味穿傳過來的時候,他就有點兒坐不住了。


    殷染鈺的胃在精細的調養下已經好了很多,不過依舊有很多忌口,他平常一喝咖啡就會胃疼,所以也沒什麽機會能碰。


    這會兒眼巴巴地看著嚴昶景泡好咖啡,就忍不住地有點兒犯饞蟲。


    殷染鈺從客廳沙發上跳下去,磨到了嚴昶景旁邊,盯著他的咖啡看。


    嚴昶景:“………………”


    殷染鈺:“………………”


    嚴昶景:“………………”


    殷染鈺:“………………”


    殷染鈺的年紀長了幾歲,身體也在充足的營養支撐下瘋狂發育,像是要把前些年缺失的份兒都補回來,像是昳麗的花徹底長開,本就讓人心驚的美麗愈發顯得驚心動魄。


    青年的外表已經成長了不少,但是軀殼內部的靈魂卻依舊殘缺,他還是不太愛說話,不過卻總算能像是正常人一樣,表達出自己的想法和需求了。


    青年說:“………我想喝。”


    嚴昶景:“………………”


    嚴昶景皺起眉頭,說:“不行,你喝咖啡會胃疼。”


    青年愣了一下,低頭看了看他手裏的咖啡杯,又抬起臉,繼續盯著他看。


    兩人對峙三秒。


    嚴昶景試圖堅持自己的立場。


    嚴昶景覺得自己有點兒支撐不住。


    嚴昶景的第一層防線已經崩潰。


    嚴昶景努力掙紮了一下………


    掙紮失敗了。


    嚴昶景的防線全麵崩潰,他沒挨住青年的沉默凝視,稍微給他倒了小半杯,又衝了滿滿一杯熱水中和開,加了糖,又盯著青年喝了一碗養生粥防止胃疼,才勉強放下了心。


    然後就因為那一小杯咖啡,殷染鈺硬是睜了半宿的眼睛,一點兒睡意都沒有。之後他拿著劇本去倒水喝的時候,被不知道在幹什麽,大半夜不睡覺的嚴昶淩逮了個正著,然後就被兄弟倆拿走了劇本摁回了床上,強製性讓他去睡了。


    等到他真正睡過去的時候,已經是淩晨四五點鍾了,而嚴昶景給他定的起床時間是早上八點半。


    睡了四個小時不到,殷染鈺整個人都有點迷瞪,他迷迷糊糊地起了床,等到洗臉刷牙一套下來,可算是清醒了過來。


    嚴昶淩已經把早餐做好了,感謝謝溯先生這幾年來毫不間斷的圍追堵截,在有一次青年的消息被某間別墅的做飯阿姨傳給了謝溯之後,空閑時間最多的嚴昶淩就練出了一手做飯的手藝,成功點亮新技能。


    他得了兩位阿姨的真傳,雖然是初學,但是做出來的湯湯水水卻意外的鮮美,尤其是那一口養生湯,煲得比阿姨還要香上好一些。


    殷染鈺有點沉迷嚴昶淩的養生湯,他慢吞吞地蹲到餐桌邊,就老老實實地開始啃早餐。


    嚴昶景把水煮雞蛋給他剝好,又把殷染鈺不怎麽喜歡的蛋黃剝到自己碗裏,這才把兩半光.溜.溜的蛋白喂給他。


    殷染鈺喝著粥,把蛋白吃了,然後就接到了來自黎溫朝的視頻電話。


    殷染鈺已經二十二歲。


    距離他成年,也已經過去了四年的時間。


    這段時間裏,黎溫朝幾乎沒有再自己接戲,都是殷染鈺演什麽,他跟著進去挑一個角色,他倆幾乎都被觀眾默認成了屏幕情侶,cp粉磕糖磕得老年癡呆,每隔幾個月他們就能得到新的糖,新的糧。


    黎溫朝的臉蛋兒雖然夠不到殷染鈺的層次,卻也是在人類範疇裏首屈一指的金字塔頂端,加上他和殷染鈺看上去身世層次相同,本人也完全沒有其他緋聞、黑料,加上他在殷染鈺在屏幕上出現之後,就和殷染鈺完全是捆綁銷售,就算不磕cp的人看了這陣勢,也總覺得情況微妙,粉絲們掙紮了一會兒,就含淚真香,一頭紮入磕cp的糖海磕得如癡如醉。


    這會兒他們磕的cp正隔著一片海洋,跨越了一個完整時差,殷染鈺吃早餐的時候,黎溫朝正在和一群劇組人員待在一起,準備領獎。


    ——領頒給殷染鈺的影帝獎項。


    為了防止謝溯在頒獎典禮上把青年逮住,殷染鈺除了全封閉式劇組拍攝的時間,其他的時候基本上都在黎溫朝、嚴昶淩,亦或者嚴昶景這三個人其中一個人的眼皮子底下,他不參與任何聚會,宴席,甚至連第一次拿了某個權威獎項的影帝的時候都沒有亮相。


    這幾年來,名叫“嚴餘”的風暴席卷全球,他簡直像是某種毒藥,讓所有人都陷入癡狂,偏偏他本人卻顯得神秘異常,觀眾們除了看他的電影、電視,連綜藝上都看不見他的身影。


    嚴昶景和黎溫朝聯起手來,把他嚴密地保護了起來。


    在這裏再一次感謝謝溯先生幾年如一日的勤懇工作,如果不是有這麽一隻老虎攆在身後趕著,嚴氏這幾年的發展速度也不會像是坐了火箭似的瘋漲,按照這個勢頭下去,再過十來年,嚴昶景大概就要和謝溯爭奪世界首富的位置了。


    ——並不是開玩笑,這隻是在陳述事實罷遼。


    黎溫朝正在海洋的另一端準備幫殷染鈺領獎,殷染鈺卻在這一頭捏著劇本背台詞,嚴昶淩洗完碗就湊過臉來,一把環住青年的肩膀:“黎哥你那邊怎麽樣?還沒開始呢?”


    黎溫朝隔著屏幕,盯住了他搭在青年肩膀上的手掌,笑容停滯了一下,又重新恢複正常:“還沒開始,現在是夏天了吧,阿淩你這麽拉拉扯扯的,阿餘要覺得熱了。”


    他的那股酸味隔著屏幕都把嚴昶淩嗆住了,他一點兒都沒有放手的意思,反而把青年攬得更緊了一些,純良地回應道:“沒事,我這裏空調還挺涼快的,阿餘不熱的。”


    嚴昶淩說到這裏,就偏過臉來看向了青年,說:“是吧阿餘,你熱不熱?”


    現在的空調度數的確開得比較低,殷染鈺搖了搖頭,算是回應,他隔著屏幕聽到了黎溫朝那邊傳來的聲音,是一連串的英語,在宣告頒獎典禮馬上開始。


    黎溫朝沒了辦法,隻能匆匆忙忙和少年道別,就把電話掛斷了。


    時間已經是夏天。


    嚴昶淩把客廳的電視打開,借助上麵的網絡跳到了頒獎典禮的現場直播,殷染鈺看了一眼,就把劇本放了下來。


    念著英語的主持人帶著笑臉,慢慢地念著一個一個又一個不同的劇組的名字,沒等多久,殷染鈺就見鏡頭轉換,一張熟悉的臉龐出現在了直播鏡頭當中。


    是黎溫朝。


    他的眉眼帶著東方特有的溫潤君子氣,在這種群星璀璨的地方,依舊顯得整個人都在閃閃發光。


    連嚴昶淩都感覺被閃到了眼睛,心裏生出了一股濃鬱的被威脅感,他飛快地瞄了青年一眼,發現他還是往常的模樣,便微微放下了心。


    殷染鈺察覺了嚴昶淩的小動作,卻沒怎麽放在心上。他認認真真地盯著黎溫朝說完了一串長長的得獎感言,又瞅著他淡定自若地和主持人打趣了幾句,抱著一對兒獎杯回到了自己的座位,然後又看著一連串眼熟或者不眼熟的作品拿到了其他的各類獎項,一直看到典禮結束,就重新低下頭,拿起了之前暫時放下的劇本。


    “又是一個影帝。”


    嚴昶淩卻滿懷讚歎地湊了過來,看了一眼青年古井無波的臉,一把把他捧著的劇本扒開,咳嗽了一聲,道:“我是不是應該恭喜幾句?”


    殷染鈺愣了一下,有點兒茫然地看向了他,如果他的情緒能具現化,現在他的頭頂上就該浮現出一個大大的“?”了。


    拜他瘋狂的人氣和讓人癡迷的臉龐的福氣,殷染鈺這幾年已經拿了大大小小好些獎項,很多獎項的評委圈兒甚至是純度百分百的死忠粉窩兒。


    當然,這並不是說殷染鈺是走了後台才能有了這樣的成就——他參演的劇組,除了保證收視率和票房之外,絕大多數作品還是很有思想和內核的。


    畢竟都是頂級的資源,導演和編劇都很有保障,而觀眾們在對待殷染鈺的時候,本來所有的挑剔標準也變得十分寬容。青年那張讓人讚歎的美麗麵孔,讓人們在劇情顯得沉悶的時候,依舊可以認真耐心的觀看下去。並且情不自禁的去追尋他每一個表情的變化,去深究這些變化背後所影藏的含義。


    殷染鈺並不追求演技的巔峰,他有黎溫朝在旁指導,本身也算是有些天賦,並不在意會不會因為臉龐而導致一些“他靠的是臉而不是實力。”


    ↑諸如此類的言論,他冷靜地利用著這張造物主親手捏造出來的美麗麵孔,讓所有人都為他沉迷,被他牽動,在這種情況下,一旦導演的功力稍有不足,就會導致作品完全變成殷染鈺的個人秀,觀眾的視線會被他牢牢占據,分不出絲毫目光留給別人。


    所幸在殷染鈺能拿到手的那些資源裏,絕大多數導演都已經觸碰到了業界的頂端,或者有觸碰業界頂端的潛能和實力,在殷染鈺前期的一些作品裏,他還經常會帶走觀眾所有的目光和注意,但在他參演了一些作品之後,導演們就有心多做研究,終於能勉強度過這個挑戰。


    殷染鈺本身的存在,就是對導演能力的一個珠穆朗瑪峰式考驗,但凡可以翻越了這個高峰,導演的指導能力就能達到一個新的高度,而在有好劇本,好演員的情況下,當導演的能力達到了,這部作品也就成功了一半。


    殷染鈺就在這樣的情況下一路難為著各種導演,他是導演和攝像師夢寐以求的合作對象,但也讓他們的快樂伴隨著能力不足的焦慮和痛苦,在能力足夠的導演鏡頭下,殷染鈺所參與的每一個故事都透著魔魅一樣的吸引力。


    他的成果和地位是實至名歸。


    在這樣的情況下,嚴昶淩對於殷染鈺所取得的各類成果早就已經產生了免疫力,不管他取得什麽樣的成就,嚴昶淩都是一副理所應當的表情。


    他從沒有這麽扭捏地說出什麽“恭喜”這一類的祝賀。


    青年似乎有點兒疑惑,瞥了他一眼,就去扒拉自己被摁下去的劇本。嚴昶淩有點兒無可奈何,他把青年的劇本抽走,歎了口氣,說:“你難道沒有感覺嘛?”


    “?”


    青年愣了一下,說:“什麽?”


    嚴昶淩說:“有沒有感覺你忘了什麽?”


    “???”


    青年被問住了,他暫時放棄了把劇本扒拉回來的打算,開始思考自己是不是忘了什麽東西。等到把之後的行程翻過一遍之後,他就有點兒迷茫地搖了搖頭。


    已經確定的行程都被他翻過去了,這段時間並沒有安排什麽任務,而這一天也不是什麽傳統節日………他應該沒忘了什麽才對?


    嚴昶淩左暗示,右提醒,見青年一直想不起來,最後也隻能無奈放棄,心想這樣也不錯,今天晚上再給他一個驚喜。


    殷染鈺重新撈回了自己的劇本,慢悠悠地背台詞,係統麵板在他麵前掛著——是嚴昶景皺著眉頭,嚴肅地在阿姨們的遠程指導下烤著蛋糕。


    這一天,是嚴昶淩的生日。


    也是這具身體的生日。


    自從殷染鈺接管了這具身體以來,他就沒怎麽過過什麽像樣的生日,第一、二年,謝溯一直各種明查暗訪,嚴昶景得想盡辦法把他藏起來,殷染鈺的十九歲生日在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就已經過去了,而二十歲的那一年,謝溯和嚴昶景正麵對上,兩方企業瘋狂互坑,幾方人馬都極為緊張,隻有黎溫朝和他蹲在一起念劇本。


    而二十一歲的那一年,殷染鈺又不小心出了意外,在拍攝的時候碰到了泥石流,全劇組都困在了深山老林裏頭,別說慶祝生日,能活著回來就已經非常幸運了。而在那一次意外之後,嚴昶景就非常決斷地禁止了青年的一切拍攝活動,直到殷染鈺又用了一點小手段,才重新恢複了正常拍攝。


    不過也隻是能外出拍攝而已,因為嚴昶景的重度憂慮,殷染鈺周圍的保護圈變得過分嚴密,幾乎像是在監視犯人,不過這並不是什麽壞事,殷染鈺也並不在意。


    這麽仔仔細細地數下來,這一回,可能還是他第一次這麽認真地過一回生日。


    雖然這並不是什麽值得高興的事情。


    夜晚很快就來臨了,嚴昶景和嚴昶淩廢了好大的功夫,才做出來了一個漂漂亮亮的大蛋糕,嚴昶景本想給嚴昶淩也做一個,卻被嚴昶淩自己拒絕了。


    “今天本來就應該給阿餘過,”嚴昶淩一邊擠果醬,一邊這麽說:“哥,我過的生日夠多了………不差這一個。”


    但是青年卻很差。


    他們認認真真地做完了蛋糕,嚴昶淩還琢磨著要不要搞個驚喜什麽的,卻被嚴昶景否決了。


    嚴肅的兄長開始嚐試著唱幾句生日祝福歌,他有點兒不習慣唱這種充滿了柔情的歌曲,或者說他根本就沒有唱過什麽歌。


    哪怕是以前給嚴昶淩過生日的時候,他也隻是在弟弟六歲之前,會跟著哼幾句祝福歌曲,哄哄他而已。


    殷染鈺完全不用費什麽心思,他垂著眼睛,像是往常一樣吃了晚飯,看著嚴昶淩把碗筷收走,然後就聽到“啪嗒”一聲!


    餐廳在一瞬間變得一片漆黑。


    緊接著,本來該去洗碗的嚴昶淩推著幾乎一人高的多層大蛋糕走了出來,嚴昶景輕輕咳嗽了一聲,有點兒不熟練地開始了第一句生日祝福歌。


    “祝你生日快樂——”


    他甚至有一點兒走音,聽得讓人有點兒想笑,幸好嚴昶淩連忙接了一句,把哥哥走歪的調子拉了回來,他們認認真真,甚至稱得上是嚴肅地唱完了一曲生日快樂,然後嚴昶淩就湊過來,拍了拍青年的肩膀,說:“吹蠟燭。”


    青年被這麽一出給整懵了。


    他似乎還有點兒沒有反應過來,但卻已經很乖順地聽著嚴昶淩的話,把蛋糕最上麵的兩支數字蠟燭吹滅了,房間在一瞬間又恢複了一片黑暗,殷染鈺清楚地感覺到,有人伸手拉住了他的手掌。


    是嚴昶景。


    殷染鈺倒是沒有想到他會這麽大膽,他有點兒吃驚地轉過臉,在黑暗中看向他,卻在那一瞬間嗅到了對方身上冷冽的味道。


    像是某種鬆雪的香氣。


    這是一個很迅速的擁抱,轉瞬即逝。嚴昶淩對黑暗中發生的一切毫不知曉,他摸索著開了燈,然後認認真真地和青年說話。


    “生日快樂,阿餘。”


    嚴昶淩這麽說,他把塑料小刀塞到了青年手裏,殷染鈺低頭看了看手裏的塑料刀,又瞥了一樣站在他身邊,一臉正經的嚴昶景,這才慢慢地從兩個數字蠟燭中間切下去,有點生疏地把蛋糕最上麵的那一層切成了幾個小塊。


    “生日快樂。”


    嚴昶景在殷染鈺把蛋糕分塊的時候出了聲。


    他從口袋裏摸出了一個包裝精美的小盒子,然後把它交到青年的手裏,殷染鈺低頭看了看這份生日禮物,停頓了幾秒,說:“謝謝。”


    他拿著這份禮物,不知道應該先做什麽好,這份生疏在嚴昶淩眼裏就像是某種被感動了似的手足無措,他有點兒懊惱地在心裏錘了自己兩下,急忙開口:“阿餘你等一下,我也給你準備了生日禮物,不過有點大,之前怕你發現,就沒拿過來,我現在去取過來。”


    他一邊說,一邊用了最快的速度躥到了樓上去,殷染鈺目送著他上樓,就聽到嚴昶景開了口。


    “先放過去就好。”


    他說:“過生日應該是先吃生日蛋糕,等到過完了生日,就可以把禮物拿到房間裏,自己拆開,看看裏麵有什麽。”


    這個流程對於殷染鈺而言還有些生疏,他遲疑著點了點頭,就把嚴昶景的禮物盒子放到了桌子上,然後試著用蛋糕刀把蛋糕端起來,放到小盤子裏麵。


    “我來吧。”


    嚴昶景伸過手,把青年手裏的碟子接了過來,然後認認真真地把蛋糕一塊一塊地分好。其實三個人根本吃不了這麽大的蛋糕,但是嚴昶景總想給他多一點,再多一點,不知不覺,就做的這麽大了。


    切好的蛋糕被放到一邊,嚴昶景卻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他一邊切著蛋糕,一邊垂著眼,開口說:“阿餘。”


    殷染鈺抬起臉來看了看他,也明白正戲終於要來了,他應道:“嗯?”


    就看見嚴昶景慢慢地把小碟子一個一個地擺到桌子上,問他:“你覺得我怎麽樣?”


    他垂著眼睛,還是和往常一樣,看上去很冷靜理智的模樣。嚴昶景總喜歡把自己拾掇得很精神,哪怕這會兒是在住處,也依舊穿著一身整齊簡潔的黑襯衣、西裝褲,似乎下一秒就可以坐在辦公室裏批改文件,處理事務。


    青年似乎被他的問話弄懵了,他有點兒疑惑地看過來,似乎不明白嚴昶景問這話是什麽意思。


    但卻還是認認真真地想了想,回應道:“很好。”


    青年在這幾年裏,也很接觸了一些網絡上的東西,他簡直像是個完全沒有見過這東西的小孩子,對很多軟件都顯得很陌生。黎溫朝一點一點地教會了他很多日常生活中的常識,也把青年空白的世界觀慢慢填補起來。


    叫他明白了,嚴昶景是很厲害的。


    這個世界上的精英總是少數,而嚴昶景就站在精英階層的最頂端,在人類的社會製度裏,他屬於金字塔最上麵的那一小撮,而在這一小撮裏,他的位置也在很前麵。


    而排在他前麵的那些人,絕大多數也都是中老年,隻有少數同齡人和他並肩。


    青年對嚴昶景的社會地位或許還認識得不夠充分,但是對他的本人所處的位置,卻也已經有了大概的了解。


    所以他說:“很好。”


    嚴昶景就聽得攥緊了手裏的塑料刀。


    一股喜悅的情緒從心髒位置開始發酵,他覺得耳尖發燙,本來冷靜清明的大腦也有點兒空白,像是被溫熱的霧模糊了。


    他的心跳在不斷加快,簡直像是在胸膛裏鳴奏著戰鼓,砰,砰,砰。


    叫他都忍不住懷疑,這麽劇烈的心跳聲,是不是讓青年聽到了。


    嚴昶景盡力控製著自己的表情,卻壓不住上翹的唇角,他竭力控製著,讓自己的手掌不要顫抖,聲音也顯得一如既往的平靜和沉穩。


    他說:“我們沒有血緣關係。”


    這句話顯得很突兀。


    青年聽得愣了一下,還沒來得及產生什麽想法,就又聽到嚴昶景開口。


    “我想做你的愛人,嚴餘。”


    嚴昶景很難得地叫了殷染鈺的全名。


    ——叫了這具身體的全名。


    他把手裏的塑料刀放到了一邊,然後轉過身體,對上了青年的眼睛。


    嚴昶景顯得很鄭重。


    甚至讓人覺得他是在簽署什麽重要的文件。


    他本來的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沉穩,話卻顯得出乎意料的多。嚴昶景現在隻剩下了表麵上的冷靜,實際上背後卻緊張得出了一層的汗。


    他說:“我們不是真的兄弟,如果做.愛人,也並不違法,不算亂.倫。戶口我可以幫你遷出去,國內最近也有出同性可婚法案的意思,有很大的可能性可以通過。同性可以結婚,可以………一直在一起。”


    嚴昶景看著青年的臉龐,他現在已經徹底盛開了,美得讓人看一眼就覺得暈頭轉向,他本來已經盯著青年的臉龐看了很多遍,卻依舊不能習慣,這會兒似乎也像是那些沒有半點兒自製力的毛頭小子一樣,頭暈目眩,幾乎不能正常地思考。


    他說:“我想做你的愛人,做你的丈夫,如果你願意,我可以把手持的嚴氏股份全部轉到你名下………我的意思是,我的東西,隻要我擁有的——我都可以給你。”嚴昶景說:“我愛你。”


    他在告白。


    這是嚴昶景第一次向人告白,也是他第一次喜歡上一個人。他覺得自己現在和那些青澀的少年沒有任何區別,他像是所有第一次告白的男性一樣,迫切焦急地渴望著戀慕者的回應。


    他想伸手撫摸青年的頭發,或者拉過他的手掌。


    他還想親吻青年的嘴唇,聽他說:“我也愛你。”


    但在這種欲.望在他的腦內膨脹、發酵的時候,嚴昶景也無比清晰地知道………這隻是他的渴望。


    他的身體變得無比僵硬,甚至連呼吸都幾乎停頓,他看著青年微微垂下了眼,然後輕輕地蹙起了眉心。


    嚴昶景覺得自己的心髒被青年握住了。


    他幾乎喘不過氣,手掌甚至開始輕輕發抖。


    這讓嚴昶景無比慶幸自己已經放下了那隻塑料刀,不至於把這麽失控的一麵展露在青年麵前。


    然後他看著青年輕輕張開了嘴唇。


    他說:“………愛?”


    青年的語氣很疑惑。


    對比嚴昶景,他反而才是顯得更加冷靜、理智的那一個。


    他甚至對於“愛情”這種東西,都還是陌生的。


    青年在這幾年裏拍了很多戲。


    他幾乎沒有多少休息的時間,一直處於高強度的拍攝活動裏,黎溫朝有心想讓他停下節奏,但在青年的固執之下也隻能退步——甚至到現在為止,青年也沒有停下這種高強度的拍攝工作,再過一周不到的時間,他就要進入下一個劇組。


    但他塑造了這麽多角色,裏麵真真正正含有愛情因素的卻並沒有多少。這其中有一部分的原因是黎溫朝的私心,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劇本和導演的緣故——一個好的導演,絕不會隻把故事定格在愛情上麵,雖然現在的很多改編、原創劇本都是這麽幹的,但大導演卻全然不必屈服於觀眾的所求,有著自己的堅持,而觀眾也會接受這一部分堅持。


    而在這些原因也隻占一部分因素——真正的緣故,還是殷染鈺自己有意規避了一部分這方麵的元素,他的人設不可以開竅的太早,否則之後所有的舉動就會顯得變了味兒。


    而他的選擇也無疑是正確的。


    嚴昶景並沒有覺得青年的反應有哪裏不對,他們相處了這麽久,他對青年已經有了很深的了解,也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在想:愛是什麽?


    他也的確該這麽想。


    青年像是被他們從深海中打撈出來的一尾人魚,他們教給他在人類社會裏生活的常識,但是卻沒辦法讓他像是個真正的人類那樣,學會一個人在成長的過程中,自然而然地領悟到的一些東西。


    他們把他從深海裏撈了出來,想要他變成一個正常人的模樣,但是他們又把他牢牢地保護起來,讓他不管幹什麽,都像是和這個世界隔著一層透明的薄膜。


    青年和世界脫節的時間太久了。


    他沒有像是一個正常人那樣,有朋友,有親人,有愛他的人,有他討厭的人。他像是被世界遺棄在了某個角落,所有人都在往前走,隻有他一個人站在道路旁徘徊。


    就算在這幾年裏,他們交付給了他很多耐心,很多關愛,但是還是不夠。


    不夠把他從路邊拉過來,讓他走到路上,趕上同齡人已經走過去了的路程。


    他不知道什麽叫愛。


    更不知道什麽叫愛情。


    他在這個時候,顯得像是一個迷茫的孩子,莫名地叫嚴昶景心裏的緊繃感覺放鬆了許多。


    他甚至有點兒想要揉了揉青年的頭發,卻還是忍住了,沒有這麽做。


    他說:“嗯,愛。”


    嚴昶景想了想,他第一次這麽認真地思考一個這麽感性的詞語,他本人是個非常理性的人,理性到有時候嚴昶淩都會忍不住抱怨幾句,懷疑如果自己不是他的弟弟,大概連一個視線都招不過來。


    嚴昶景的所有心思似乎都放在了工作上,甚至連嚴先生都覺得他有點兒過分的冷情,但是這麽一個人,在這會兒,卻在試著和人說明“愛”這種感性的東西。


    嚴昶景很認真地思考了一會兒,他第一次發現自己的語言能力這麽有限,甚至堪稱笨嘴拙舌。他不知道應該怎麽把自己心裏澎湃的愛意訴說出來,隻能像是個剛剛學會說話的孩子一樣,笨拙地不斷嚐試。


    “我對你的愛………是愛情。”


    他這麽說。


    嚴昶景猶豫了一下,還是拉過了青年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胸口。


    他說:“感覺到了嗎?”


    “?”


    青年抬著臉,有點兒茫然地看著他。


    嚴昶景就忍不住微微露出了一點笑容來。


    他坦誠地把自己的緊張和不知所措都暴露在青年麵前,這是他第一次這麽做,感覺卻很不錯。


    他說:“我現在很緊張,所以心跳的很快。”


    “愛是分很多種的。”


    “一個人可以愛很多個人,可以愛他的父母,這是親情,也可以愛他的朋友,這是友情,他也可以去愛一支鋼筆,這是對物品的喜歡,也可以愛一隻貓………一隻狗,這是對寵物的喜歡。”


    “和愛一支筆不一樣,但是又很相似。”


    嚴昶景整理著思緒,慢慢地說著話,他說:“他也可以愛另一個人,可以是男人,可以是女人,可以是他的朋友,也可以是陌生人。”


    “他會想去親吻他,和他有所接觸,想和他待在一起,想保護他,把所有的,好的一切和他分享——這是愛情。”


    嚴昶景說:“嚴餘,我對你的,就是愛情。”


    青年感受著掌心傳來的,急促而有力的跳動,緩緩地跟著他重複:“………愛情?”


    “是的,愛情。”


    嚴昶景這麽說著,按住了青年印在他胸前的手。


    他說:“我想一直拉著你的手。”


    “我想親吻你,擁抱你。”


    “我想和你有名義上的牽扯,讓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的,你屬於我,你是我的愛人。”


    “不同的愛,是有很多相通的。”


    “不管是親人,還是朋友,亦或者是愛人。他們都會想要你得到好的東西,想看著你一直變好。”


    “會為了你的快樂而感到快樂,也會………”


    他停頓了一下,說:“會為了你的痛苦而感覺痛苦。”


    嚴昶景在嚐試著將這個抽象的概念一點一點地講述清楚,他說:“但是朋友和親人,永遠都不會像是愛人那樣………會想要去親吻你。”


    他垂著眼睛,看著青年殷紅的,薔薇花一樣的嘴唇。


    他低下了頭,用一隻手抬起了青年的臉龐,慢慢地吻了下去。


    這是一個很奇特的吻。


    謹慎,克製,小心翼翼。


    隻有皮膚之間的互相接觸,沒有一絲一毫的逾越和過界。


    比起親吻,這更像是一種教學。


    殷染鈺明顯感覺到掌心傳來的心跳變得更快,他甚至感覺到了手背上傳來了濕潤的觸感。


    嚴昶景太緊張了。


    他的手心、脊背,都溢出了汗水,他的心跳也急促極了,甚至連呼吸都變亂了。


    他說:“………就像是這樣,我很想吻你。”


    青年全程沒有一點抗拒,他甚至連眼睛都沒有閉,隻是有點兒迷茫地撫摸著嘴唇,想著那個蜻蜓點水一樣的吻。


    他說:“………這就是愛情?”


    嚴昶景回答他:“對,這就是愛情。”


    青年摁住了自己的胸口。


    他發現自己的心跳完全沒有變化,一直顯得平緩而規律。


    他感覺自己似乎隱隱約約地懂了些什麽,卻又不是太清晰,就像是霧裏看花,隻能朦朧地看到一個輪廓,卻瞧不清楚更多的細節。


    他呢喃道:“這就是愛情?”


    兩個人的心跳頻率完全不一樣,嚴昶景的心跳急促得像是某種鼓點,而青年自己的心跳卻沒有半點的改變。


    他隻是忽然想起來了一些東西。


    他想起了………在很久之前。


    在他還在謝溯身邊的時候,曾經有過的,那種叫他覺得無比陌生的,怪異的感覺。


    他其實一直都對那種古怪的悸動感抱有某種疑問,也把那樣的古怪感覺記得很清楚。


    現在他似乎也知道了。


    青年有點兒怔忪地想:原來這就是………愛情。


    “我………”


    他怔怔地摁著自己的胸口,說:“我愛他?”


    他想,原來我是………愛他的?


    青年直到現在才意識到了這一點,他喃喃著將自己的想法說出了聲,頓時就讓嚴昶景的神色微微一變。


    他有一瞬間的失態,甚至叫青年感覺手掌下的身體都有一些發顫,但這樣的失態隻是瞬間,就被嚴昶景強壓了下去。


    他盡力維持著語氣的平和,叫自己不要露出驚怒的戾氣,但開口的第一個字卻還是帶了一點輕微的顫抖。


    “他………是誰?”


    男人竭力控製著自己的臉色,但卻還是控製不住地露出了一些被他全力壓抑的沉冷情緒,如果是公司裏的員工看到他這幅模樣,怕是早就要被這種濃烈的壓抑感覺嚇得腿軟,而青年卻隻是抬起臉來,沉默地看了他一會兒。


    一股不詳的預感,隨著青年的注視緩緩蔓延上來。


    這是某種人類的某種情緒預知,嚴昶景心裏的柔軟和喜悅本被熊熊燃起的烈火燒盡了,然而這會兒,那濃烈的烈火又被某種強烈的不詳預感壓了下去。


    這讓嚴昶景破天荒地感覺到了幾分慌亂,他隻感到手裏一空——是青年把自己的手掌抽了回去,就覺得心底的某種東西,似乎也被青年一起抽走了似的。


    這讓嚴昶景感到了某種強烈的焦慮。


    這種情緒像是一團炙熱的火,呼啦一聲,就把他整個人都包了進去,燒得他心慌氣短,幾乎有點兒失控,想把青年抽走的手掌重新抓回來。


    但是殘餘的理智卻在提醒他不能這麽做。


    嚴昶景僵硬地站在原地,看著青年低著頭,認認真真地看著那雙修長好看、骨節分明的手掌。


    又抬起頭,稍稍後退了一點,看著他。


    他的瞳仁又黑,又沉。在這段時間裏,這雙好看的眼睛裏,本來已經盛進了很多溫軟的東西,讓他抬起眼看人的時候,眼裏帶著細碎的光,像是盛了好看的星光。


    但在這會兒,青年眼裏的星光卻泯滅了。


    他認認真真地開了口,很難得地說了一連串的長句子。


    “當時——我在先生………謝溯那裏。”


    他說:“我收到了一個u盤,看到了很多文件。”


    嚴昶景聽著他的話,頓時感覺心裏一沉。


    他僵硬著身體,聽著青年慢慢地說完了當初那些文件裏麵的內容,然後問他:“那個u盤,是你給我的嗎?”


    “………………”


    嚴昶景張了張嘴唇,感覺嗓子裏被什麽東西堵住了,他明明沒有什麽表情,也依舊是那副整整齊齊的樣子,卻莫名讓人覺出了幾分狼狽。


    他說:“………是。”


    青年就慢慢地垂下了眼睛。


    他有點兒怔忪地看著某個方向,像是在回憶著什麽東西。嚴昶景僵在原地,看著他沒有表情的美麗麵孔,他幾乎失聲,不知道現在可以說些什麽,又被某種強烈的不安感催促著,整個人都被緩緩滋生的焦慮情緒不斷翻烤,心髒像是一隻手掌緊緊攥住,讓人難受得喘不過氣,又好像是被熾熱的火舌不斷舔.舐,透著鑽心的灼痛。


    他不知道在這種時候可以說些,隻能僵硬道:“………對不起。”


    對不起,卻並不後悔。


    少年那時候全身心地依賴著謝溯,嚴昶景隻有用一些手段,才可以把他搶奪回來,他第一次如此清楚地看見了自己的卑劣,卻完全沒有後悔的意思,甚至在慶幸自己出手的狠辣。


    青年剛剛說了什麽?


    他………愛他。


    他——喜歡謝溯。


    如果那時候他的手段再輕一些,他是不是就會忍耐下來,繼續待在謝溯身邊?


    就算他們用手段把他帶回來,他也會一直想著謝溯,他的手段如果不夠直接狠辣,徹底把青年對他的感情清理幹淨,那麽總有一天,青年會自己回到謝溯身邊去。


    而已經上了一次當的謝溯,也絕對不會再犯第二次錯誤,到那個時候,他就算再有其他辦法,也難以第二次奏效,甚至隻會推波助瀾,讓青年對謝溯的感情更深厚,更牢固,也讓謝溯的警惕性再次提高,讓他摸不到下一次出手的機會。


    嚴昶景雖然焦灼,卻並不後悔,他飛快地轉動大腦,想著有什麽彌補的辦法,但辦法還沒來得及想出來,青年卻已經做出了反應。


    他像是已經從之前的回憶當中清醒過來了,於是他又微微往後退了一步,站遠了一點,認認真真地盯著嚴昶景的眼睛。


    他說:“我不愛你。”


    “我也不想要你做我的愛人。”


    除了拍攝的時候,他已經有很長的時間,沒有連續說過這麽長的話。


    甚至連短暫的停頓和猶豫都沒有。


    哪怕已經預料到了這個結果,但是在真正親耳聽到的時候,嚴昶景卻還是覺得心髒緩緩收緊,生出了劇烈的疼痛感。


    這是因為心理而產生的軀體反應,嚴昶景本來已經預料到了自己會被拒絕,但是他卻沒有想到青年會發現自己對謝溯的感情。他甚至有一點兒後悔——後悔自己告訴了青年愛情是什麽東西。


    但是理智又告訴他,就算他現在不說,等到青年的閱曆慢慢成長,缺失的人格被補全,他也會知道自己當初對謝溯到底是什麽樣的感情。


    理智和情感不斷地互相拉扯,嚴昶景既覺得愧疚,又覺得焦灼,他想對著青年笑一笑——但本來就不習慣做出這種溫情神色的臉部肌肉在這會兒顯得尤其失控,於是他隻能攥了攥拳頭,說:“………我知道。”


    他說:“我可以慢慢地等。”


    他說話的語氣已經在盡可能的溫柔,殷染鈺卻隻是安靜地看著他,他張了張嘴唇,似乎有什麽東西想說,卻直到最後都沒有開口。


    隻是說:“我應該謝謝你。”


    ——謝謝你當初給了我那隻u盤,讓我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雖然這樣的真相實在是顯得過分殘酷。


    餐廳裏的氛圍顯得僵硬而又冷凝,嚴昶淩坐在樓梯上,借著扶手把自己的身體藏住了。


    他其實在嚴昶景對青年做了那個擁抱的時候就已經發覺了什麽,黑暗畢竟隻是蒙蔽了視覺,耳朵還是能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音。他也猜到了嚴昶景應該會對青年說些什麽事。


    ——但卻沒想到他居然直接告了白。


    在嚴昶景說出那句“我愛你”的時候,嚴昶淩的身體在那一瞬間繃緊了,他甚至感覺自己可以聽到心髒沉重而快速的跳動聲。


    在那一秒裏,嚴昶淩差點控製不住飛奔出去,摁著嚴昶景讓他把那句話重新咽回去。他實在是太怕青年會答應,雖然幾率微乎其微,但是如果有萬一呢?


    所幸………沒有成功。


    嚴昶景如墜冰窖,嚴昶淩卻鬆了口氣。在嚴昶景和黎溫朝開始計劃的時候,他還全然不清楚青年的身份。也就沒有摻和進這件事裏。


    嚴昶淩想得很明確,在現在的局勢裏邊,隻有他一個人存在一定的競爭優勢。青年當初忘記了那個晚上的事情,他並不知道擁抱了他的到底是誰。而就像是嚴昶景在向青年告白的時候,嚴昶淩即便察覺,也沒有去打擾。即便黎溫朝和嚴昶景知道當初那天晚上的人是他,也絕不會對青年說出這件事。


    天生的血緣關係,和長達二十年的親密相處,讓他們彼此之間存在某種特殊的默契,殷染鈺在最開始發現這一點的時候覺得異常古怪,他那會兒甚至跟係統感慨:“如果攻略對象裏沒有謝溯,或許我的方法就不用這麽極端了。”


    他冷靜而又理智,對這三個人之間的古怪狀態很感興趣,但也隻是感興趣。如果他的攻略對象沒有謝溯——或許他真的可以用某種溫和的方法達成這次任務。


    但很可惜,沒有如果。


    嚴昶淩在確定了青年和嚴昶景再沒有話說之後,就假裝出了一副剛剛從樓上下來的模樣,他抱著一隻很大的箱子,沉甸甸的樣子,用一個帶著點詼諧的模樣打破了僵持的氣氛。殷染鈺看著一大一小兩隻禮物盒,完全沒有拆開禮物的意思。他拿著叉子,刮著蛋糕上的奶油吃。


    嚴昶景和嚴昶淩的確下了心思。


    蛋糕的味道出乎意料的好吃,很甜,但是卻不會甜到讓人覺得發膩。殷染鈺自己還挺喜歡吃甜的,有時候遇到的苦頭多了,就會沉迷甜食,無法自拔。


    他一連吃了兩塊兒,就被嚴昶景伸手攔住了。他像是忽然不會和青年相處了似的,雖然還在努力維持著平常該有的語氣和神態,但卻不可避免地讓人覺得有些僵硬。


    “晚上不要吃太多了。”


    他這麽說,動作溫柔,卻任顯堅定地把青年麵前的蛋糕碟子拿了過來。殷染鈺其實已經吃的有一點兒撐,見到他阻攔,也就順從地把叉子放下了。


    他在很多時候都顯得非常順從,幾乎像是什麽聽話的機器人,不管旁人做出什麽指令,都會聽話地去做。嚴昶景本來是很不喜歡他這樣的,他總覺得青年應該有更多的,屬於他自己的思想,而不是像是現在這樣,像是個被人操縱的提現娃娃。


    但在這會兒,他卻第一次覺得這麽順從的青年似乎也並不是太差,如果他執意要繼續啃蛋糕吃,他現在也不知道應該有什麽樣的語氣製止他。


    這個生日,就這麽氣氛僵硬地過完了。


    殷染鈺吃完了東西,就把自己的小碟子疊起來收好。嚴昶淩站起來製止了他繼續下一步的動作,他也就停住了,看著嚴昶淩自己抱著那個大箱子,跟在後麵和他一起回房間了。


    殷染鈺平靜應付了幾句,把他送走。他並沒有把兄弟兩送的禮物拆開的意思,在係統提供的監控裏,他早就已經知道了嚴昶景和嚴昶淩到底準備了些什麽東西。


    嚴昶景送給了他一對藍寶石袖扣,寶石是他曾經在某個拍賣會上拍下來的,被嚴昶景請人設計成了兩隻袖扣——他還額外打造了一隻戒指,如果殷染鈺那會兒答應他的表白,現在那隻戒指就會待在他的手上了。


    相對於嚴昶景的禮物,嚴昶淩就要顯得有心思的多了——這隻大箱子裏頭,是他從小到大,所有曾經獲得的,對他很有意義的東西,大到某個獎杯,小到一隻玩偶。嚴昶景想要給他許諾未來,嚴昶淩卻是把自己的過去送了過來。


    “他們果然是對親兄弟。”


    殷染鈺和係統嘮了幾句嗑,他已經刷完了牙,避免了第二天起床會牙痛的可能,說:“行了,之後還要忙著拍戲呢,先睡吧。”


    係統頓時自覺地關閉了投射在宿主麵前的兩方監控,說:“好的,宿主,晚安。”


    他也和殷染鈺相處了有一段時間了,


    在試著猜想宿主的想法,係統並不需要休眠,他的程序可以一直運行下去。等到殷染鈺第二天醒來的時候,係統已經有了不下三百種詳細猜想,不過這一點他並沒有告訴宿主,係統也需要自己的某些隱私。


    他已經在嚐試著理解人類的情感,但是這一點對於係統ai來說還是有點兒過分困難,係統就看著殷染鈺又花了幾天的時間背完了劇本,然後在層層疊疊的保護下,被送到了新的劇組。


    在他身邊跟著的人還是嚴昶淩,黎溫朝這段時間被謝溯盯住了,沒辦法進組,隻能進去另一個劇組打打醬油,虛晃一招,等到他甩掉謝溯的人,才能安心地過來這裏。


    這一次的劇組裏還很有一些熟人。


    ——是當初殷染鈺曾經親手送過外賣的某個劇組,導演曾經有過一部長達四百多集的長篇作品,那玩意兒又狗血又刺激,甚至在現在,很多電視台上還在播。殷染鈺隔三差五地就能聽到白潔和樂可在互相毆打,亦或者是男主角悲痛的聲音。


    “你聽我解釋!”


    “我不聽,我不聽,我不聽!!!”


    “事情真的不是你想象的那樣!”


    “我不管,我不管!”


    “你聽我解釋!”


    “我不聽,我不聽!”


    簡直讓人頭皮發麻。


    殷染鈺被這部魔幻神劇荼毒了不短的時間,以至於他這會兒看到導演的臉,不知道為什麽腦內就開始循環播放某些他本人很想忘記的魔性聲音。


    “………………”


    就算是殷染鈺都忍不住發出了感慨,跟係統說話:“沒想到這種雷劇居然有這麽強的感染能力………有時候我都想追幾集。”


    感謝導演長久以來的堅持不懈,這部長得讓人發指,雷得別樹一幟的作品的拍攝時間也格外漫長,在這個過程裏,導演也積累了好長時間的經驗。


    ………主要是拍狗血劇的經驗。


    但是狗血劇也有狗血劇的好處,導演的作品在某種程度上來說,幾乎可以算是國民劇了,尤其是媽媽奶奶那一輩,就特別喜歡看他的劇。


    而導演本身也像是有毒一樣,就算是本身對他很有意見的青少年,有時候偶爾看幾集都有點入迷。這部劇實在是又雷又爽,讓人又覺得看著痛苦,又情不自禁繼續追下去,一邊瘋狂吐槽,一邊沉迷劇情,一邊尷尬得在內心抱頭打滾,腳指挖穿地心,一邊抱著紙巾被虐的嗷嗚嗷嗚,小肩膀抖的整棟樓都在震。


    導演能把這樣的狗血天雷劇情拍得又雷又爽,本身的能力也是不可忽視的,他對於劇情節奏的把握能力可以說是到了巔峰,對於某些狗血劇情,也有自己的想法,可以完美地踩中觀眾的點。


    ——最重要的是,他給演員的片酬多。


    在這裏再一次感謝導演之前堅持不懈的拍完了那部長達五百多集的天雷電視劇,電視劇本身取得的成績十分不俗,在那之後就有人看中了導演的潛力,給他投了資,讓導演又拍了好幾部劇磨礪能力。


    他獨有的天雷狗血風格在電視劇中堪稱獨樹一幟,這幾年也捧紅了一兩個小花小生,投資人也賺得滿臉開懷,又給導演投了大幾千萬。


    導演這一次是準備拍一部有些深度的劇來扭轉一下觀眾對他的看法定位,當然——殷染鈺看中的其實不是這個——也不是劇本,他看中的是導演對演員看出的高昂片酬。


    在金錢的誘惑下,殷染鈺主動要來了導演的劇本,準備履行一下之前的約定。


    這部劇的路線是走的前幾年比較熱門的“救贖”路子,殷染鈺拿的當然是主角的劇本——主角叫南雙。


    他是個雙性人。


    南雙的父母親本來是一對很恩愛的情侶,可惜在高中的時候偷吃了禁果,結果一發即中。女孩子在孩子兩三個月的時候才發現自己懷孕了,當時隻值高考,她不敢告訴家裏人自己懷孕了,隻能哭著去找男友,兩個人偷偷合計想把孩子打掉。


    兩個人都隻是高中生,平常的零花錢都非常有限,男孩子想先攢一點錢,再帶著姑娘去小黑診所打胎——他們怕去了正規醫院,院方會因為他們未成年而叫來父母,讓這件事情被父母知道,在畏懼之下,才做了這樣的決定。


    男孩子開始為別人寫作業、作弊,用這種方法掙一點錢,他甚至學會了打劫低年級的學生,向他們勒索要錢,同時也開始小偷小摸,怕拖的時間長了女孩子會顯懷,被其他人發現。


    一對小情侶緊張地攢著錢,可惜錢還沒攢夠——男孩就被學校叫了父母。


    他勒索別人的事情被老師發現了,甚至報了警,他本來的學習成績是很好的,這段時間卻開始降低,老師本以為他是個好孩子,卻沒想到他能做出這樣的事。


    那會兒正值嚴打校園暴.力,學校裏因為這件事情鬧得風風雨雨,女孩子聽到了這個消息,就情緒受激,加上一直以來的巨大壓力,當場昏了過去。


    她被驚慌失措的同學們送到了校醫務室,校醫看出了一些問題,不敢耽擱,又把她送到了醫院裏去。


    這件事情就這麽暴露了。


    女孩和男生談戀愛的事情,老師們其實都是知道的。他們兩個人都是好學生,談了戀愛之後也沒有影響到成績,甚至相互鼓勵,一直進步。


    這種正麵的向上的戀愛,很多老師其實是支持的,但是他們卻沒有想到,這兩個孩子竟然已經進行到了這一步。


    雙方的家長都快瘋了,學校裏的學生們也因為這件幾乎可以說是大逆不道的事情議論紛紛,女孩子的名聲毀了,男孩也沒辦法繼續讀書,他們本該有的大好前途就這樣毀掉了。


    女孩子本來是想要打胎的,可惜經過詳細的檢查,醫院卻發現她的體質異常虛弱,這其中有一部分是因為這一段時間裏的壓力原因,也有另一部分是因為女孩子天生體弱,這個時候,她已經懷孕四個多月,快要五個月了。


    如果進行打胎,會對她的身體產生不可逆轉的傷害,甚至女孩子有可能因此死亡,醫生委婉地勸解家長們接受這個過早到來的孩子,一是因為女孩子的身體實在是不適合打胎,二也是因為——如果這個孩子打掉,就算小姑娘能勉強活下來,以後也絕對不可能再會有自己的孩子了。


    南雙就在這樣的情況下,被生了出來。


    女孩子生了寶寶,本來還想繼續上學,卻被家裏人為難地阻攔下來,男孩子本想去考大學,卻因為之前的勒索、早戀問題,檔案裏有了無法抹去的汙點,他雖然成績還算不錯,但是卻沒有什麽好學校要他,於是他幹脆沒去上學,而是開始打工,想要嚐試著自己創業。


    一對本來前程光明的小情侶,就因為偷嚐禁果而變成了現在的樣子。如果南雙是個好孩子也就算了——可他偏偏是個雙性。


    他是個畸形兒。


    注定了沒辦法像是正常人那樣去度過一生。


    在南雙的刺激,以及生活的壓力下,他們開始爭吵、爭執,互相埋怨,最後在南雙兩歲的時候,過早做了媽媽的女孩子孤身一人離開了這個家庭,她什麽都沒要——包括南雙。


    南雙就此成了單親家庭的孩子。


    男孩子對他是很愧疚的——這個年輕的父親對自己的孩子和孩子的母親都非常愧疚,他自覺自己虧欠了對方很多東西,但當初的青□□情到了現在已經被生活磋磨成了一地雞毛,剩不下半點美好的回憶。


    他在回憶的時候,除了悔恨,再沒有其他的情緒。


    南雙就這麽慢慢長大了。


    雖然母親不見了,但是父親卻對他十分關愛,這樣的關懷在一定程度上彌補了母親的空缺。他們搬了家,到了一個新的,所有人都不認識他們的地方。


    南雙也開始上學了。


    他進了幼兒園,可第一天就被鄰居家的熊孩子揭出了單親家庭的出身,孩子們的惡意是很純粹且沒有道理的。


    上學的第一天,南雙被排擠了。


    他不知道為什麽會變成這樣,隻是覺得很難過,哭著問爸爸媽媽去哪裏了?如果有媽媽,他就不用這樣被這些孩子嘲笑了。


    男人非常愧疚,卻不知道應該怎麽和他說,他去和幼兒園裏的老師交涉,女老師也有意製止小孩子們的排擠行為——可惜這沒有任何辦法。


    孩子們不但沒有放棄排斥南雙,反而覺得他是個跟老師家長打小報告的壞孩子,對他的惡意更加深了,鄰居家的熊孩子帶著頭開始在老師看不見的地方欺負他,他們搶他的小玩具,搶他的小零食,在老師親昵地對他摸摸頭之後就把他推搡在地上。


    如果欺淩隻在這樣的程度,或許南雙會有些心理陰影,卻也不會那麽痛苦,在午夜夢回的時候依舊會在噩夢中驚醒。


    他們扒下了他的褲子。


    然後………發現了他與他們的不同。


    “好惡心!他和我們都不一樣!”


    有孩子這麽說,他們還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麽,小南雙顫抖著哭個不停,他之前被保護得很好,直到這一刻——他才發現,自己和這些孩子們並不相同。


    小孩子們像是找到了某種證據,他們把小南雙拉搡著帶到了老師麵前,好讓老師知道他們並不是在做壞事,而是南雙本身就是一個小怪物。


    他是個怪物,和他們都不一樣,怪物怎麽可以和人一起玩呢?


    怪物就該滾得遠遠的,到所有人都看不見的地方才好。


    女老師被他們的舉動氣得頭腦發昏,她本想把南雙抱過來,卻………發現了南雙的不一樣。


    她愣住了。


    眼神控製不住地變得異樣。


    雖然隻是一瞬間,便克製著自己壓下了這種情緒,但那種像是在看待什麽怪物的目光卻依舊刺傷了小南雙。


    他並不知道為什麽會感到難過,隻是一邊哭,一邊看著老師老師幫他穿上褲子。


    這件事的性質實在是太惡劣了,老師叫來了家長,甚至開了家長會,男人從來沒想過事情會變得這麽嚴重,他憤怒地敲響了鄰居家裏的門,卻發現本來一直對他也算客氣的鄰居的眼神變得異樣又輕蔑。


    在那個年代,人們並不是那麽包容,但凡一個人有一點和別人不一樣的地方,就容易被人指指點點地戳脊梁骨。


    更不用說是南雙這樣的畸形。


    男人甚至沒辦法為自己的孩子爭取到一句對不起,他抱著頭在自己的房間裏痛哭,小南雙已經沒有再去幼兒園了,他怯生生地含著眼淚湊過來,想要抱抱爸爸,卻被男人輕輕地推開。


    男人痛苦極了,他說:“雙雙,要是沒有你就好了。”


    如果沒有南雙,他和他喜歡的女孩子應該會考入同一所大學,他們會有正常的人生軌跡,他們會在大學畢業之後結婚生子,生一個健康的孩子,過的很幸福。


    如果沒有南雙就好了。


    他如果沒有到來,所有的事情都會不一樣,而他也不用接受這樣的惡意,他才多大?他要怎麽帶著這樣的畸形身體活一輩子?


    男人痛苦不堪,小南雙卻不明白他的悲痛所在,他茫然又慌亂地站在原地,原本想要抱抱爸爸的小手也縮了回來。


    他覺得自己好像做錯了什麽。


    這件事情終於還是沒頭沒尾地結束了,男人再一次搬了家,他直白地告訴了南雙他的不同,讓他保護好自己,自己開始忙於工作,把南雙送到了某所全托小學裏。


    南雙就這麽小心翼翼地開始了新的生活。


    他警惕地隱藏著自己的不同,變得孤僻且不易接近,就這樣,他終於安全地長到了高中,成功考上了自己理想的大學,男人也終於創業成功,好像一切都在往好的地方發展。


    直到南雙去大學報道,碰到了一個熟人。


    ——是他曾經的夢魘。


    他和當初帶頭欺淩他的男生,考到了同一所大學,分到了同一個專業,甚至………甚至在同一個班級。


    在助教點名的時候,南雙看見對方驚愕地轉過臉來,臉上的神色莫名。


    這像是一場噩夢。


    人們永遠不知道自己的記憶會清晰到什麽樣的程度,也不知道自己的成長過程中到底承受了多少苦痛,小孩子因為無知,在受到痛苦和惡意的時候往往是毫無感覺的。


    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感到痛苦。


    直到慢慢長大,慢慢成人,在某個瞬間忽然想起來曾經的某個瞬間的時候,才能品味到那股鑽心的痛感。


    就像是一處隔了十幾年才會被人發現的傷疤。


    當它痛起來的時候,就讓人整個兒蜷縮起來,喘不過氣,被曾經的痛苦完全淹沒。


    讓人甚至沒有掙紮的力氣。


    南雙被巨大的恐懼擊潰了。


    明明已經過去了十幾年,他卻依舊像是那個站在爸爸麵前不知所措的小孩子,壓抑的陰影不會隨著時間的流逝逐漸消融,反而會愈來愈大,愈來愈深。讓人戰栗,恐懼。


    無助至極。


    塵封已久的噩夢徹底蘇醒。


    南雙絕望極了,他恐懼於自己又會落到十幾年前裏的境地裏去,在觸碰到自己的身體的時候,甚至開始不斷幹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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