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溯和嚴昶景的爭端在這段時間變得異常激烈,哪怕殷染鈺是在接近封閉式的環境裏進行訓練,偶爾也能聽到一兩耳朵關於兩戶巨頭互撕的事情。


    不過他對現在自己要達到的目標清晰異常,聽到了也當沒聽到,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全當這些東西是風裏卷來的簌簌聲。八卦的人在看到他路過的時候,也基本上說不下去了,呆愣愣地漲紅臉,僵在原地裝彩色雕塑。


    殷染鈺假裝自己看到的是空氣,也不在意,溜溜達達地路過了。


    他學東西的時候,一直都異常專注認真,小半個月下來,京劇老師又盡職盡責,讓殷染鈺乍一看也有模有樣了,但是不能細品,一品就能咂摸出青澀的滋味來。但是他實在是好看得過分,不管怎麽樣,風韻都格外的醉人,讓人看他一眼就暈暈乎乎,好像喝酒上頭了一樣。


    他天生就有讓人沉醉的強大魅力。


    黎溫朝在旁邊盯著他,為了防止真正拍攝的時候出問題,他給少年準備的衣服特意選得繁瑣厚重,七八層寬寬大大的布料摞上去,走動的時候難免會踩到下袍。


    殷染鈺一開始還很不適應,但是半個月下來,也就逐漸習慣了,甚至還能拖著一身寬大的衣服拿著木棍耍上一段,舉止間衣袖翻飛,有一種難言的美麗和風姿。


    時間就這麽慢慢地爬過去。


    殷染鈺被黎溫朝用堪稱嚴苛的方法來訓練,一個多月過去,已經很有模有樣。他套著寬大的衣袍,行走坐臥都顯得很自然,就像是本就應該是這幅樣子似的,眼神也被老師手把手教著練出來,微微看人一眼,就能讓人從頭酥到腳,當場被釘在原地那兒,魂兒都要被看飛了。


    黎溫朝看了看少年的進度,就嘩啦啦地翻了翻自己手上的本子,把人拉去某個被清場的地方吊威亞了。


    殷染鈺:“……………”


    黎溫朝給他係繩子,提前讓少年在腿根那兒墊了點兒東西,他是真的很上心,認認真真地把自己的經驗都給殷染鈺說了一遍,他說:“正式拍攝的時候,要是不適應,就得一直重拍。你提前先適應一下,撐不住了就說,放下來緩緩。”


    殷染鈺慢慢地嗯了一聲,他垂著眼睛,在地上走路的時候是一種感覺,而被威亞吊到天上去,又是另一種感覺,沒有地方能踩實,身體支撐全靠繩索的幫助,讓他一瞬間都不知道要怎麽做出動作。


    黎溫朝在底下看著他,說:“翻個跟頭試試。”


    殷染鈺沉默地瞥他:“………………”


    他想了想,握著身體兩邊的繩索,在半空中還算順暢地翻了個跟頭。


    黎溫朝又說:“別抓繩子,你自己翻身試試。”


    殷染鈺頓了一下,嚐試性地又搞了一下,感覺頭暈目眩的,難受極了。


    但是費導的戲本來就需要高來高去的,如果現在不適應,之後還得拖著整個劇組的進度一起耗——雖然所有人都會想多看到一會兒少年,但是殷染鈺本身卻是有點兒不喜歡這種無所謂的消耗的。


    既然有條件練習,那多練幾下也沒什麽。


    他在威亞上麵吊了一天,一聲不吭的,還是黎溫朝怕他撐不住,中途給他吊下來幾次。殷染鈺慢吞吞地啃完了午餐,然後繼續讓人把自己掉上去了。


    他在上麵晃來晃去的,怎麽說呢——這種感覺很微妙,腳踩不到實地,就像是在坐車一樣,讓人暈暈乎乎的,而且這輛車還是懸浮車,讓人挨不著著力的地方。


    一天下來,腰部和腿上就被勒出了大片的青紫,有些地方還破皮了,殷染鈺衝完澡,就照著鏡子看自己身上的印子。鏡子上覆蓋著一層薄薄的水蒸氣,但是就算是這樣,也依舊能朦朧看見白皙皮膚上留下的淤痕。


    殷染鈺自己戳了戳,沒什麽感覺,於是套上浴衣,濕噠噠地帶著還在滴水的頭發回了房間,準備休息了。


    總歸他沒有疼痛感,這點小傷也礙不著事。殷染鈺沒怎麽上心,戳了戳係統,又調出了嚴昶景那邊的情況,先大略地快放一遍,然後挑住了重點的情況,仔細地看了兩遍。


    嚴昶景這段時間的狀況並不是太好——當然,謝溯那邊也好不到哪裏去,兩家大佬級公司對上頭,本身就是一件腥風血雨的事情,嚴昶景自從把殷染鈺送走,就再沒回去過,除了每天的三餐是由阿姨送過去的,其餘每天晚上的住行都是在公司內部完成。


    而謝溯那邊卻是早就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情況,他甚至連之前過年的時候都沒有離開過公司,一直加班,想方設法地給嚴氏找麻煩,嚴昶景那會兒也是硬擠出來的時間。


    但是隨著謝溯那邊的動靜越來越大,他現在卻已經連擠出來一些時間都做不到了,甚至連嚴昶淩也被抓了壯丁,兩大集團互相對峙,這種事情也是難得一見的磨礪機會。嚴昶景並沒有什麽把弟弟養廢的心思,這會兒也是帶著讓他長點兒經驗的念頭,把手頭上不是太重要的事情漏了一部分出去,讓嚴昶淩學著處理。


    可以說,這會兒殷染鈺的攻略對象裏,就隻有一個黎溫朝還算悠閑了。剩下的幾位忙得天旋地轉,幾乎已經抽不出更多的時間和精力了。


    因為謝溯之前的瘋狂壓榨,他那兒暫時占著上風,被嚴、謝兩家夾在中間的很多公司和工作室,都望著風向投向了謝溯的那一頭,他們之前也在混亂裏試著渾水摸魚,但是兩邊倒的時候,甜頭沒占到多少,損失卻是因為市場的不穩定大了許多。現在看到謝溯這邊似乎更強勢一些的樣子,忙不迭地站隊了,希望能撈到一些好處。


    而謝溯本人也沒讓這些隱性牆頭草失望,他讓出了一小部分利益,把這些人牢牢地綁在自己船上。


    等到殷染鈺把視角調到他那兒的時候,才看見他還在一刻不停地工作,文件夾層層疊疊地堆了一大摞,謝溯本人的形象已經有些改變了,為了節省時間,他把頭發削短了很多,臉上雖然還幹幹淨淨的,沒有胡茬一類的東西,但是眼睛裏卻布滿了紅色的血絲。


    這讓他看上去有一種讓人戰栗的威懾力,路人一旦看一眼,就好像看到了什麽瀕臨瘋狂的野獸,似乎下一秒就會被撕碎一樣,讓人控製不住地生出恐懼的情緒。


    殷染鈺上上下下地端詳了他一會兒,隨口問了問係統,說:“他幾天沒睡了?”


    係統就把謝溯的景象縮小了一半,另一半光屏上飛快地閃過了一串一串的數據鏈,瞬間回應:“攻略目標已經持續了五十三個小時沒有睡眠,但期間維持了正常進餐,您要看一看他每天進食的種類嗎?”


    “不用。”


    殷染鈺想了想,把謝溯的臉直接按掉了,他說:“估計還能再撐幾天………他自己心裏肯定有數。”


    謝溯的身體不算差,雖然一直沒有休息,但是他明顯還沒有失去理智,不然就不會繼續正常飲食,早趴在桌子上爬不起來了。


    殷染鈺把另外三位攻略對象一個一個看了過去,他頭上還搭著一大塊毛茸茸的雪白毛巾,這麽過了一會兒,大毛巾已經把他的頭發蒙得半幹了。殷染鈺“啪嗒”一聲關了燈,安詳地躺平了。


    結果他剛剛把被子拉到脖子的位置,房門就被敲了幾下。


    殷染鈺蹭了一下被他的頭發浸得又濕又潮的枕頭,有點兒不想動身,直到站在外麵的黎溫朝又敲了敲門,沉沉地叫了一聲他的名字,他才能從蓬鬆綿軟、幹爽溫暖的被子裏爬出來,然後把也鬆鬆軟軟的,但是卻被頭發沾濕了的枕頭擋在下麵,去給黎溫朝開門了。


    殷染鈺這段時間是真實疲憊。他每天白天都要去進行各種培訓,背台詞、訓練儀態、還要紮起頭,跟著京劇老師學眼神顧盼的模樣。


    做這些事情的時候,他還得套著裏裏外外五層往上,大了他一整號的寬袍大袖,走一步都得優雅自然、渾然天成。今天他還新在威亞上吊了一天,在半空上邊熟悉這種感覺。腳上沒地方踩著,總是不踏實,讓人覺得每一寸身體都在嗷嗷地叫喚著說累。


    就這樣,殷染鈺回來之後還不能倒頭就睡,他還得仔細觀察嚴昶景和謝溯兩邊的動靜,免得出現什麽掌控不住的意外。


    身體疲憊加上精神消耗,殷染鈺本身已經累得不行。但是卻還是得強撐著去給黎溫朝開門。


    他的頭發亂糟糟的,但是卻並不會顯得難看,漆黑的顏色襯托著過分白皙的皮膚,讓他有一種不屬於人類的魅力。


    門被拉開了。


    外麵暖色的燈光有一絲刺眼。


    殷染鈺沒有開燈,眼睛因為對外界光線的不適應有點兒泛紅,這一年來他長高了一些,但是個頭還是不如黎溫朝高,要看著他的時候,就得抬著頭,莫名其妙地顯得很乖巧。


    “我來給你送藥膏。”


    黎溫朝垂著眼睛看他,從他的角度看過去,少年身上那股讓人無法接近的感覺減輕了很多,讓他甚至想要捧著少年的臉龐,輕輕親吻對方的唇角。


    他不敢去奢求更多的東西,但是又本能地覺得不滿足,內心的穀欠望膨脹著不斷叫囂,但是殘存的理智又在告誡他要克製。


    黎溫朝攥了攥手掌,他停頓了一下,才把手裏的東西遞了過去。


    是一隻剛剛開封的藥膏,最上麵的那一層塑料包裝都還沒有去掉。黎溫朝拍戲的經驗不少,在天上飛來飛去的戲份加起來,都可以單獨剪輯成一部長篇的大型連續電視劇了。


    他自己沒有什麽使用替身的習慣,基本上不管文戲武戲都要自己上場。時間久了,對於各方麵的東西也就都有了一些研究,而在吊威亞這方麵,除了那些怎麽在空中保持體態的經驗之外,自然也就知道了在吊過威亞之後,用什麽藥膏能讓淤青快點兒消退下去。


    殷染鈺垂了垂眼睛,看了看他遞過來的藥膏——結結實實的一大管兒,分量很足,上麵的字樣都是一些讓人看不太明白的生僻文字。殷染鈺仔細瞄了幾眼,也沒看出來這到底是哪一國的東西,他停頓了一下,沒接。


    隻是垂下了眼睛,說:“我沒事。”


    黎溫朝輕輕皺了皺眉頭,說:“沒事?”


    他是吊過威亞的——而且次數還不算少,自然也就知道吊威亞是很容易受傷的一件事情。殷染鈺在白天的時候,隻有被他叫的時候才會暫時下來休息一下,其餘的時間都在上麵高高吊著,用腳趾頭想也知道他絕對不會太好受。


    少年在說謊。


    黎溫朝隻是瞬間就得到了這個結論,他沉默地想了想,大概也知道了少年在顧慮些什麽,於是沉著聲音,認認真真地說:“………我不碰你。”


    殷染鈺頓了一下,他微微抬起頭,去看黎溫朝的臉,就看見黎溫朝伸出手,輕輕地在他頭上摸了一把。


    黎溫朝說:“威亞的帶子絕對不會鬆,過幾天你還得去練,要是身上疼的話,發揮得就不一定好。”


    他把藥膏強行塞到少年手裏,說:“你回去自己塗一下,腰上腿上都別落下,過兩三天應該就會好。”


    殷染鈺抿了抿嘴唇,慢慢地應下了聲。


    黎溫朝說:“記得把頭發吹幹了再睡,不然容易感冒。”


    殷染鈺就又“嗯”了一聲,捏著藥膏,說:“謝謝。”


    黎溫朝笑了笑,貪戀地盯著他低垂的眼睫看了幾眼,說:“那我先回去………記得塗藥,不然明天起來,勒住的地方可能會發腫。”


    殷染鈺“唔”了一聲,看了看藥膏,又看了看黎溫朝。看著對方有點兒戀戀不舍地回房了。


    他們的房間是麵對麵的,殷染鈺看著黎溫朝關上了門,才把自己的門也給拉上了,忍著濃重的疲憊感,把身上有淤青的地方都拿藥膏擦了一遍,然後沒理自己還潮著的頭發,整個人往被子裏一鑽,就睡成了一團實心兒的大棉花糖了。


    被子又鬆又軟又蓬的,裹在人身上,隻能感覺到舒服。殷染鈺第二天被黎溫朝叫著起床的時候,還蜷在暖烘烘的被窩裏起不來身,他的後背和床像是長在一起了似的,根本分不開,讓黎溫朝哭笑不得,拿著溫水浸濕的毛巾給他擦了一遍臉,讓少年清醒過來了,才成功地把人從被子裏麵挖出來。


    他看著少年迷迷糊糊起不來的樣子,隻感覺心裏又軟又漲,格外滿足。


    他還是第一次看到對方的另一麵。


    少年就像是所有正常長大的人一樣,會窩在被子裏,軟綿綿地把自己團得圓滾滾的,又愜意、又可愛。


    看得人心髒亂跳,好像整個人都被丟到了蜂蜜罐子裏麵一樣。黎溫朝被虛假的蜜糖弄得頭腦發昏,他伸手揉了揉少年的頭發,幾乎要克製不住親吻對方的念頭了。


    但是幸好隻是幾乎。


    黎溫朝到底還是忍耐住了這樣的念頭,他溫柔地催著少年去洗漱,把新準備好的衣服給他放到床上,自己規規矩矩地退出門,掏出手機開始打電話了。


    “今天晚上不用過來了。”


    電話是打給配音演員的,黎溫朝幫少年把晚上的課程給推了。少年昨天才吊了整整一天的威亞,看起來的確是很累了,得讓他多休息一會兒。


    殷染鈺的課程表上,幾點到幾點要辦什麽事兒都被黎溫朝安排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幾位各行各業的精英人士彼此之間都不怎麽熟悉,於是也就不知道對方的授課時間具體是在哪個時間段。


    對麵的配音演員忽然接到了黎溫朝的電話,隻覺得這簡直是飛來橫禍,他說話的時候,情緒感染力是很強的,這會兒在電話裏邊顯得格外焦急憂慮:“我們之前不是已經簽好合同了嗎——請問為什麽要單獨抽我的時間?是我的方法有問題嗎?還是您找到了更合適的配音演員?”


    他巴拉巴拉,連珠炮似的,黎溫朝幾乎沒有插嘴的餘地,等到配音演員的十萬個為什麽終於說完了,黎溫朝才溫和地跟他解釋了一句:“是因為阿餘太累了,今天得早點休息。”


    配音演員瞬間變啞了。


    他本來已經在心裏打好了腹稿,準備給黎溫朝仔仔細細地把配音圈裏大大小小各類人員的黑料都說上一遍,卻沒想到黎溫朝給出的理由和他所想的完全不一樣,在卡頓了一下之後,他嚐試著為自己爭取機會:“我可以縮短時間,把課程安排到其他時候!”


    黎溫朝十動然拒:“謝謝,阿餘在課程方麵的安排不能隨意變動,之後如果時間足夠,我會讓你補上缺少的課程的。”


    對麵的配音演員又糾結、又無力,他迫切地想看到少年抬起眼看他的場景,但是一旦根據黎溫朝的說法,聯想到對方疲憊乏累的樣子,想要繼續爭取的想法就被動搖了。


    他腦子裏有兩個小人在瘋狂掐架,一個長著白色小翅膀,一個握著惡魔三角叉。


    小翅膀不忍心地勸解三角叉,說:“算了吧,他都這麽累了………”


    三角叉翹著三角小尾巴,不聽:“我想看見他!”


    小翅膀說:“這麽多課程,估計他也吃不消,推到之後也正常………”


    三角叉:“我想見他!”


    小翅膀:“之後會把授課時間補上的………”


    三角叉:“我要見他。”


    小翅膀:“………………”


    小翅膀:“我也想。”


    三角叉打敗了小翅膀,配音演員欲言又止,最後卻還是垂著頭,喪裏喪氣地說:“………好的,我明白了。麻煩您了黎先生。”


    黎先生在另一頭說了一聲沒關係,然後幹淨利落地掛斷了他的電話。


    配音演員掛斷電話就哀嚎了一聲,把自己“啪”的一下摔到了沙發裏。


    少年平靜的眼睛在他的腦海中徘徊、打轉,無法驅散,他的麵容在記憶中無比朦朧,又無比清晰,人類無法想象的驚人魅力降臨在人世間,然後把魅力化身的世界珍寶銘刻在每一個見過他的人的心髒裏。


    黎溫朝在掛斷電話十分鍾之後,還是沒辦法從鬱鬱的情緒裏脫離出來,他本身的閱曆不少,眼力也強,為少年挑選老師的時候,找來的幾乎都是本身很有靈性潛力,造詣不俗,在業界也算得上大師的人物。


    這些人本身也是非常難得的天才,能力資質都很有看頭。現在拍攝的時間不能繼續延遲,拍戲也不用涉及其他更深的東西,如果把業界最資深的,那些隸屬於藝術家範疇的金字塔頂端請過來,估計拍攝就可以無限延期了。


    處於種種考慮,他在為少年請老師的時候,找來的幾乎都是隸屬青年範疇的年輕人,這些人在盡心盡力教導少年的同時,也免不了會對他產生其他的情緒。


    這讓黎溫朝免不了感到氣悶,但是這又是無法避免的問題。


    有誰能拒絕他?


    沒有人。


    就光是黎溫朝自己,也經常能碰到被人一見鍾情這種事情,更不用說少年了,隻要他瞥過眼睛,朝著某個人投過視線,就能讓對方轟轟烈烈地沉淪下去。


    沒有人能從他安靜的眼睛裏逃脫。


    這個世界上,有誰可以在看見他之後還不愛他?


    時間慢慢地走,拉成絲兒一樣,變得細而長。


    殷染鈺又花了一個多月,慢慢地把自己龐大的私教團隊投喂過來的知識都吃透了,然後在中後期被黎溫朝占掉大半部分時間,每天和他一起揣摩人物、念劇本。


    《問道》實在是一部不可多得的好劇本,殷染鈺前前後後起碼把它翻了幾十遍,就算看了很多次,也依舊覺得很有味道。


    他手上的劇本裏邊,還有費老和編劇仔仔細細寫下來的人物小傳,這對於他理解人物、理解劇本很有幫助,不過在殷染鈺翻著後麵的小傳看第八遍的時候,黎溫朝就拿過書,整整齊齊地把小傳撕走了。


    殷染鈺看著他把一疊白花花的紙撕成雪花似的小片片,沉默是金:“………………”


    黎溫朝把雪花掃到垃圾桶裏,他說:“別老看這些,被劇本框住,可不是好事情。”


    殷染鈺看了看自己薄了將近三分之二的劇本,又看了看垃圾桶裏的一層雪花,感覺到了十二萬分的窒息感。


    劇本這種東西,本來就是導演和編劇打磨出來的文字故事。殷染鈺還覺著自己還不夠貼近導演和編劇的想法呢,沒想到黎溫朝已經開始不滿意他要被劇本給框牢了。


    殷染鈺不說話,黎溫朝也不慌,他伸出手想要擼一把少年的頭毛,沒擼到,被躲開了。


    他停頓了一下,心裏控製不住地溢出酸澀失落的情緒,但是表麵上卻還是平和冷靜的模樣。


    “一直看這些東西不好。”黎溫朝試著給少年解釋,他說:“劇本也隻是一個片麵的故事,兩個小時而已,導演和編劇不可能把所有的東西都展現出來,一部電影可不能隻靠編劇和導演,演員本身也應該有自己的想法。”


    他把垃圾桶推到一邊,說:“要是隻照著導演的想法來,演員隻能說是中規中矩,雖然也能勉強說是好演員——但是一輩子也就是這樣了。這種演員,永遠也演不出來自己的東西………我不想你被拘在這個層次裏,能明白嗎,阿餘?”


    殷染鈺垂著眼睛不說話,他微微露出了一點思考的神色,黎溫朝也不打擾,隻是耐心地等在一邊,他一直等了近二十分鍾,才看著少年蝴蝶似的眼睫像是雲一樣地顫開:“好的。”


    他抿了抿嘴唇,說:“謝謝。”


    黎溫朝微微笑了笑,他說:“不用說這個,你自己演戲的時間久了,也就能意識到了。”


    他第二天就不知道從哪裏翻出來兩隻精裝筆記本,連帶著一支不知名的漂亮鋼筆,一起遞給了少年。


    殷染鈺沉默了一下,接沒第一時間伸手接,琢磨著黎溫朝是什麽意思。


    黎溫朝卻沒吱聲,反而先試著在筆記本上寫了兩個字——嚴餘。


    這就算是署名了。


    黎溫朝寫完名字,就把筆記本和鋼筆直接推到了少年麵前,鋼筆的墨水是一種很好看的灰藍色,寫出來的字並不顯得過分暗,有一種煙灰色的美感。墨水似乎經過了什麽特殊處理,寫過一個字,裏邊就像是星星點點地掉了一條銀河下去,看起來有一種難以描述的美麗。


    “我新找到的本子。”


    黎溫朝說:“你也可以試著寫寫小傳,寫你自己看出來的東西就好,這本隨便寫,這一本,把整個劇本的事件線和時間線都寫一遍,用你要飾演的角色當主視角,寫你覺得他應該知道的事情。”


    殷染鈺捧著兩隻厚實的本子,慢慢地應了一聲。


    他花了半個月的時間,把兩個筆記本都寫完了一半的厚度,態度端正得就像是在記課堂筆記的勤奮學生。


    就這還是因為劇本本身的內容限製,讓他沒有更多的東西來理解、歸納,黎溫朝每天都要翻翻殷染鈺的筆記本,看看他的新進度,等到他看到少年把尋道者最後的結局也解析完了之後,他就扣了扣筆記本的硬皮封麵,說:“可以了,進組吧。”


    殷染鈺那會兒還在用修道者的視角,寫對其他角色的看法和解析,結果他從寫到一半,就聽到這麽一句,一瞬間居然沒有反應過來。


    他手上的動作停頓了一下,黎溫朝卻沒有注意到這一點,他依舊在翻看少年的記錄,越看越滿意,他仔仔細細看過一遍之後,就說:“我可以把這些打印一份,傳給費導他們嗎?”


    殷染鈺抬起臉龐看他,他有點兒疑惑,但是依舊順從地說:“好。”


    黎溫朝於是就笑了笑,乘著少年上最後一節培訓課的時候,抓緊時間去把少年的筆記複印了兩份,然後打了個電話,讓人過來拿走了。


    費導那邊說閑不算閑,說忙卻也忙不到哪兒去。他們主要忙著在演員們上麵下功夫,頭發花白的導演整天樂顛顛的,等著自己的求道者進組,等到接到了黎溫朝那兒發過來的筆記,他就更高興了,和幾位編劇聚在一起認認真真地琢磨,時不時就要被驚一驚。


    少年和他們的思維方式完全不一樣,在《問道》的劇情裏,求道者最後是拂衣而去,不見姓名。他們給角色的設定,是他已經“得道”了,但殷染鈺的想法卻和他們截然不同。


    ——他就著劇本裏邊一些難以察覺到的細枝末節,以及一小部分邏輯並不是太過通順的地方開始反推,逐步完善問道人的形象。這些小細節乍一看是沒有什麽影響的,但是當這種小影響逐漸疊加、變大的時候………


    角色的命運就被推到了一條截然相反的道路上。


    他的道破了。


    從他看到那位被分而食之的婦人時,從他救下了日後絕然赴往戰場,那時還是幼年稚童的將軍時,從他穿過屍山血海,踩著滿地兵戈,就著滿耳廝殺之聲走到將軍麵前,把他從血泊裏抱起的時候,他的道就破了。


    求道人被婦人的苦嚎和哀鳴拉進了鮮血染紅的紅塵亂世裏,徘徊著,走不出去。


    他沒有走向編劇安排好的命運,看破紅塵,磨礪道心,求證己道,再無蹤跡。


    而是從一開始,就再沒有了問道求心的路。


    他的“問道路”,實際上卻是自毀的舉動,劇情裏的一切勘破,最後都都成了沉淪。


    最後他在紅塵中消失,並不是問道成功,而是死在了凡世裏,就像是被蛛網纏住了的蝴蝶,從觸碰到蛛絲的時候,就注定了死亡的結局。


    費導和編劇翻著少年的筆記,被這種截然不同的思路驚住了。如果隻是看這一條線,少年無疑已經把所有的邏輯鏈以及小細節都串聯了起來,但是讓人可惜的是,為了大局方麵著想,這一部分必須做出一些妥協。


    也就是說,這方麵的劇情,即便是有一些小細節無法說通,也隻能按照原有的安排進行下去。


    導演和編劇在感歎的時候,殷染鈺卻終於得到了一些空閑。他被黎溫朝帶去了一個私人莊園,讓他泡泡溫泉,放鬆一下。


    殷染鈺還沒泡過真正的溫泉。


    或者說,他就沒接觸過溫泉這種東西,唯一泡過的,就是嚴家的恒溫泳池。


    私人莊園並不在他們暫時居住的城市,黎溫朝帶著殷染鈺坐了幾個小時的飛機,才到了地方,這兒氣候偏冷,殷染鈺身上本來隻穿了一件薄上衣,等到下飛機的時候,又給黎溫朝裹了兩層外套。


    他們坐的不是私人飛機——那玩意兒使用之前需要先提交一疊文件,反而沒有客機來的方便。黎溫朝在來之前就做了一些準備,他們剛下飛機,就已經有人開著車等在外麵。


    殷染鈺被黎溫朝套了口罩墨鏡,走特殊通道出了機場,他還沒來得及呼吸幾口新鮮空氣,就被黎溫朝麻溜地打包塞進了後座。


    車廂內有一股好聞的茶香,淡而清冽。殷染鈺一邊聞味兒,一邊往旁邊挪了挪,看著黎溫朝也跟著坐進來,不知道從哪兒取出來了一團軟乎乎的抱枕,塞給殷染鈺,問他:“要不要睡一會兒?”


    殷染鈺沒感覺有多累,他搖了搖頭,沒說話,然後就又被塞了一隻大個兒的保溫杯,黎溫朝老媽子似的,絮絮叨叨地問他:“餓不餓?我讓人做了一點零食和點心,現在先墊墊肚子?”


    殷染鈺抱著保溫杯,感覺那股茶香又濃鬱了一點,他等到黎溫朝叭叭叭地問完,才搖了搖頭,說:“不餓。”


    黎溫朝得到了答案,又看他似乎沒有什麽說話的性質,也就不再問了,抖開了一條小毯子,給殷染鈺蓋上了。


    這兒的確有點點冷,蓋上毯子暖烘烘的,殷染鈺也就沒拒絕。他側過臉,去看車窗外的場景,外麵的行人不算多,沒有一個是亞洲人的樣子,他們都是金棕色頭發,偶爾會冒出來一兩個深發色。


    已經不在國內了。


    殷染鈺頓了一下,什麽也沒說,他大略打量了一會兒外麵的情況,就對異國失去了興趣,敲了敲係統,讓它調出了嚴昶景那邊的情況。


    嚴昶景最近很忙。


    ——非常忙,甚至都已經不是回不了家的情況了。謝溯這段時間得到的消息越來越多,他聘請的那些私家偵探,在找到了一點真相的碎片之後,就順著這點兒東西,摸索出了更多的情況。


    就像是一副拚圖遊戲,謝溯想要把關於少年的過去拚湊起來,私家偵探則是在為他尋找這些被人藏起來的拚圖碎片。這些碎片慢慢變多,為謝溯拚湊出了………一個色調冰冷的小角。


    隻是一角。


    但是卻已經能讓謝溯控製不住驚惶焦慮的情緒。


    他的情況異常的差,精神狀態堪憂,但是卻有一種異常的亢奮。在這段時間裏,殷染鈺的時間被塞得滿滿當當,充實得讓他都有點兒受不了,而謝溯那頭卻除了工作就是工作,沒有任何的娛樂——甚至連提神茶水的味道都是苦澀的。


    這種自虐式的自我壓榨,給嚴昶景帶來的壓力越來越大,尤其是在除了工作之外,他還需要小心地封.鎖好關於少年的消息,不能給謝溯任何一點侵入的機會。


    這些事情堆積起來,瘋狂地吞噬他的時間,讓嚴昶景也被迫跟著謝溯的步調,被堆成小山的工作壓得身心俱疲。


    殷染鈺瞄他的時候,他還在和一位頭發花白的老先生說著話,兩人身邊的桌子上放著一疊厚厚的協議,是在商談一樁重要生意。


    那位老先生慢條斯理地喝著茶,雖然看起來年紀很大了,但是卻依舊顯得精神奕奕。


    反而是嚴昶景,因為長時間的負荷工作,眼下帶了一點淺淺的黑眼圈,雖然因為精神緊繃,看起來一副平靜專注的樣子,但是整個人的狀態卻是肉眼可見的糟糕,讓他的合作對象都忍不住搖著頭,像是在訓導後輩似的,慈和地勸導他:“不能仗著年輕就這麽熬啊,現在你的身體還撐得住,以後可不行,等過了四十,有你好受的!”


    嚴昶景恭恭敬敬地聽他說話,他平靜地笑了笑,說:“這段時間也是沒有辦法,等到過去了,我就過來和您老一起養生喝茶。”


    老先生笑嗬嗬地應下了,說:“挺好,我看看,最多再過個兩年,你應該也就能閑下來了。”


    嚴昶景看了看桌子上的合同,帶著笑,應了一聲:“的確,不過那會兒還是忙一點兒好,太閑了,對我也不是好事。”


    嚴家和謝家的爭執越來越激烈,如果說一開始,圈子裏的人還覺得他們有機會和解,那現在,基本上已經沒有人會有這個念頭了。


    從一開始的摩擦,到這會兒的針鋒相對,嚴家和謝家完全就是一副不死不休的架勢。嚴昶景心裏明白這種針對是因為什麽,也明白自己不會退步。所以頂多再過個兩年,他和謝溯之間絕對會出個結果。


    要麽是嚴氏的狀態落到低穀,被謝溯徹徹底底地打壓下去,要麽就是謝溯那邊先撐不住,被嚴氏瓜分走全部利益。


    如果那時候誰閑下來了,基本上也就說明是誰輸了。對嚴昶景來說,結束的時候,當然還是越忙越好。


    畢竟,如果是要接受另外一個巨型集團的相關利益鏈,那他們整個公司都隻會忙,不會有任何一點兒清閑時間。


    殷染鈺一路上都在盯著嚴昶景那邊的情況,等到他到了黎溫朝的私人莊園,嚴昶景那邊也已經聊到了尾聲,那位老先生戴上了老花鏡,抽出一隻鋼筆,認認真真地把合同簽了。


    目的達到,嚴昶景這才和對方道別,他坐著車,又匆忙地去參加了一場會議,會議結束之後,又是厚厚的一疊文件等待簽署。


    殷染鈺一邊看著他的情況,一邊被黎溫朝帶著吃了一頓過早的晚餐,等到填飽了肚子,黎溫朝就把準備好的浴衣拿給他,兩個人到了莊園後側的位置,“撲通”兩下,下餃子似的,泡到有點兒微燙的泉水裏麵了。


    浴衣沒有什麽阻擋作用,殷染鈺想過泡在水裏在一開始的時候可能會有點受不了,但是也沒想到會這麽燙,他被燙得一哆嗦,差點沒像是彈簧一樣蹦出去——結果他還沒來得及蹦,黎溫朝就已經像是未卜先知似的,伸手duang一下把他摁住了。


    “忍一下。”


    黎溫朝沒忍住,微微露出了一點笑容,他說:“這裏的氣候比較冷,現在出去肯定感冒,等一兩分鍾,你適應了水溫,就不燙了。”


    殷染鈺微微皺了皺眉頭,他抿著嘴唇,沒說什麽話,但是身體卻順從地又坐了回去。


    和黎溫朝說的一樣,隻是稍微過了幾分鍾,殷染鈺就已經覺得沒有一開始那麽燙了——這會兒的水溫剛剛好,算是微燙,但是卻讓人覺得很舒服,甚至催生出一點兒輕飄飄的睡意。


    殷染鈺慢吞吞地往下沉了沉,讓下巴以下的地方全都泡到了溫泉裏,黎溫朝一開始還下意識地伸手想把他扶住,但是在下一秒,他就反應了過來,自己又坐回了原來的位置。


    在殷染鈺和黎溫朝還在暫時休假的時候,另外幾位攻略對象卻都忙得腳不沾地。殷染鈺又盯著嚴昶景看了一會兒,一直看到嚴昶淩過來和他交接工作,才讓係統轉換了視角,開始看謝溯那邊的情況。


    謝溯的狀態,要比殷染鈺預想中的情況,還要差上一些。


    他和嚴昶景之間的局勢,其實是嚴家要稍微占優的。雖然因為謝溯本身的原因,主動權算是在他這一邊,但是相對的,嚴昶景這邊卻有著他暫時抓不到的優勢——嚴家是和黎家是有合作的。


    嚴昶景睜隻眼閉隻眼地給老盟友撒了一點好處蹭,對麵也很上道,時不時地在一片混亂的局麵裏摻和一下,打擊隊友曾經的隊友,麻溜地從對方身上削肉吃。


    在這樣的情況下,謝溯能維持著現在的情況,實際上已經算是非常不錯了。


    不過他雖然控製著情況,但是本人的狀態卻也跟著越來越差,如果說嚴昶景隻是因為高強度的工作,在身體上有些吃不消,那到謝溯這兒,那在這種惡劣的狀況上,還得再疊加一層沉重的精神壓力。


    殷染鈺看了看謝溯下巴上冒出來了一截兒的胡茬,一點兒情緒波動都沒有,他在仔細地確認了一下謝溯的狀態之後,就又看了看對方手邊正在簽署的文件。


    這份文件的標題有點兒眼熟,殷染鈺稍微回想了一下,就想起來自己上一次是在哪兒看見它的了。


    ——是在嚴昶景的辦公桌上。


    毫無疑問,這份文件是謝溯從嚴昶景那邊搶過來的。在這段時間裏,他們對彼此做了不少類似的事情,殷染鈺已經見怪不怪。


    他粗略地打量了一會兒那份待簽署的文件,又沉默地盯著謝溯工作了半天,最後看他一直沒有什麽反應,也就暫時讓係統關閉了影像,開始專心致誌地泡溫泉了。


    這段時間實在是太累了。


    殷染鈺雖然表麵上什麽都沒表現出來,一直順從地跟著黎溫朝安排好的步調走,但是順存卻不能代表他不累,實際上,長時間的課程培訓,已經占據了他絕大部分的可用精力,關於係統那邊的事情,都隻能他額外抽出時間來做。


    長時間隻維持不到四個小時的真正睡眠,讓他也有點承受不住,殷染鈺在微燙的泉水裏泡了一會兒,就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他靠在石壁上,腦袋微微偏移過去,睡得很不安穩。幸好黎溫朝一直默不作聲地觀察著他的動作,發現少年恍恍惚惚地昏睡過去,他就麻溜地把人從泉水裏撈了出來,幫他擦幹身體,抱到暖和的房間裏去了。


    殷染鈺一睡,就一直睡了十幾個小時。早晨六點的時候,係統本來想叫醒他,但是打量了一下宿主微微皺著的眉頭,他就把殷染鈺提前設定好的鬧鍾也給關了。


    黎溫朝也沒有叫他,隻是讓人準備好帶有地方特色的飯菜,隨時等著殷染鈺醒來。


    等到殷染鈺睜開眼睛的時候,就已經是下午一點多鍾了。


    他頭一次睡得這麽飽,皮膚都變得更加瑩潤。殷染鈺看到透過窗簾落到地板上的光亮,就知道自己肯定是睡過頭了。


    他有點不高興,但是也沒說什麽,按班就部地去洗漱了。


    殷染鈺就在這兒修養了一小段時間,等到謝溯終於又查到了一些事情,居然找到了嚴昶景的住處的時候,黎溫朝也就帶著他飛回了國內。


    ——《問道》,開拍了。


    ………………


    “殷、殷老師,我這裏的戲,有點摸不清楚,能不能——能不能,能不能請您和我對一下戲呀………”


    休息室,一個穿著粉白色繡花重紗襦裙、梳著可愛發髻,畫著精致妝容的小姑娘從門外探出腦袋,抱著劇本,紅著臉,結巴著試圖和他搭話。


    殷染鈺本來剛剛拍完一場戲,腳上還沾著泥巴和道具血漿。這會兒他的休息室裏極其難得地隻剩下了他一個人,就被這個運氣極好的小姑娘找到了機會,鼓足勇氣試圖來搭訕。


    殷染鈺的化妝師因為一點意外,被人拉走去幫忙了,而助理也因為本來滿滿當當放好的毛巾剛好用完,趕忙去找新的毛巾和溫水,他一個人坐在蓬鬆蓬鬆的沙發裏,挽起長袍和褲腿,正在用衛生紙擦上麵的泥,忽然聽到搭話的女聲,愣了一下,就抬起臉去看。


    隔了很長時間,殷染鈺又非常難得地化了妝。


    給他化妝的,是業內頂級的化妝師,風格非常有古韻,能把普普通通的大眾臉,化成很有韻味,讓人眼前一亮的氣質美人,這種出神入化的技術搭上殷染鈺本身的條件,本來就讓人神魂顛倒的少年,殺傷力就更驚人了。


    殷染鈺本身的樣貌,其實是偏向病態美的。長時間的扭曲生活,讓他身上有一種獨特的氣質,易碎而暗沉,就像是裝在玻璃瓶裏,一直開在黑暗裏的花。


    似乎隨時都會枯萎。


    但是《問道》裏的角色,卻是不能有這種氣質的。那位化妝師琢磨了好一段時間,才有了頭緒,他拉長了少年的眉眼,又在一些小的地方,加上了一些細節,頓時就讓殷染鈺瞬間改變了氣質,好像他真的就是從劇本裏走出來的求道者似的,高潔得讓人看一眼,就瞬間羞愧得恨不得在地上刨個洞鑽進去。


    他在擦衣服上的泥和血漿的時候,小姑娘還能結結巴巴地說幾句話,等到他抬起臉,小姑娘頓時覺得“轟——”的一下,腦子裏就像是被投了一顆蘑菇彈,嘴巴都不知道應該再說些什麽了。


    少年把衛生紙丟到了垃圾簍裏,似乎不知道應該怎麽回應。小姑娘抱著劇本,本來在其他人麵前的機靈勁兒一丁點都看不見了,“我我我”個不停,其他的字一個都蹦不出來。


    ——幸好她還沒“我”幾聲,就忽然脖子一緊,被一隻修長的手拎著領子提起來,客客氣氣地丟到旁邊了。


    “抱歉,這裏不太方便。”


    黎溫朝皺著眉頭,身上還捂著厚厚的盔甲,他單手端著水盆,半拉毛巾泡在水裏,看起來有一種莫名的賢妻良母的氣質:“待會兒他還有一場戲,你要是有什麽問題,可以去找崔姐問問,問他不是太合適。”


    小姑娘耳朵根兒都要被燒紅了,她羞得恨不得當場變成土撥鼠,就地挖個洞鑽進去,聲音小得跟蚊子似的,如果不是黎溫朝離得近,根本什麽都聽不見:“好、好的,我去找崔姐………”


    黎溫朝“嗯”了一聲,也沒有再說什麽,幹脆利落地把門一甩,就朝著少年走過去了。


    殷染鈺抿了抿嘴唇,臉上還有點兒茫然,黎溫朝把水盆放到地上,又試了試水溫,捏著殷染鈺的jiojio擦了擦上麵的泥土和血槳,這才解釋似的說:“孤男寡女的,待在一起不大好,雖然沒什麽人敢把這種小道消息傳給報社,但是難免也會有些風言風語。”


    他說:“要是有單獨過來找你的人,你打發走就行了………如果不想說話,就一句話都不要說,不用理他們就好。”


    這次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少年身邊居然沒有其他人幫忙,黎溫朝畢竟也是演員,沒辦法無微不至地把少年看好,隻能招聘助理過來幫忙。


    但是這會兒如果不是他第一時間過來了,估計那位不知名的小姑娘都得進門了,助理也不知道在幹什麽,可以說是很嚴重的失職了。


    ——起碼對於黎溫朝來講,是這樣的。


    他想到這裏,心裏就很不舒服,皺著眉頭幫少年擦洗腿腳上沾到的髒汙。


    黎溫朝洗的很細致,一盆水很快就變得紅通通的,透出一種渾濁的血色,本來雪白幹淨的毛巾也被染髒了。


    於是黎溫朝就把水盆和毛巾扒拉到旁邊,讓少年踩在他的膝蓋上,用袖子幫他擦了擦水,然後又去換了一盆清水。


    殷染鈺都快習慣和黎溫朝的接觸了。


    他連帶著被一起粘髒的衣服下擺都被黎溫朝搓洗了一遍,濕噠噠地在地上淌著水,白皙的jiojio被黎溫朝用毛巾裹住擦幹,一邊被黎溫朝捏著腳心擦洗,一邊聽他說:“今天感覺怎麽樣?”


    殷染鈺沉默地想了想,然後點了點頭,示意自己覺得還好。


    黎溫朝說:“那就好,我也聽費老說了,你表現得很不錯。要是有哪裏覺得不好,就直接跟我說。”


    殷染鈺一聲也沒吭,黎溫朝也不多叨叨,隻是拿著新拿的幹淨毛巾,把少年的腿腳擦幹,又擰幹了他衣服上的水,才說:“今天上午沒有你的戲份了,下午也得到三四點,這身衣服穿著不舒服,妝也卸了,我先帶你回去休息,好不好?”


    他垂著眼睛說著話,語氣和舉止都顯得格外溫柔小心,就算是和他身份等同的人在這裏,都絕對拒絕不了這樣溫柔到顯得卑微的懇求。


    而殷染鈺卻隻是垂著眼睛,看自己袖子上的精致刺繡,一聲也不吭。


    這就算是默認了。


    黎溫朝於是鬆了口氣,他又端著水盆拉開門,才迎麵看見助理端著水盆趕回來。


    殷染鈺的助理是黎溫朝精挑細選過的,是個看起來很憨實的小胖子,一看見黎溫朝,一張麵團兒一樣、圓滾滾的臉,瞬間就變得雪白雪白的,跟老鼠見了貓似的。


    黎溫朝為他的效率皺了皺眉,倒也沒有當著劇組人的麵說什麽,隻是把手裏的盆往旁邊一放,示意他把水倒了,就又轉身回房了。


    助理被黎溫朝的眼神看得心裏發慌,他抖著胖嘟嘟的臉,額頭上都有點冒汗,直接把自己端來的幹淨溫水當地一放,先把髒水倒了,回來一看,門口的水還放著,就又去把自己剛剛打好的水也倒了,搓幹淨手,甚至還刷了刷鞋,才緊張地敲了敲殷染鈺休息室的門。


    這麽兩個來回的時間,黎溫朝和殷染鈺都已經都換好了衣服。黎溫朝幹演員這一行也算是很長時間了,經驗豐富,知道怎麽才能不引人注意,又不會把自己悶壞了。


    他平常在外麵的時候,並不會口罩墨鏡鴨舌帽,一副全副武裝、好像是哪裏走出來的通.緝.犯似的模樣,隻是會做一點簡單的變裝,比如套一身格子衫,戴個大黑框眼鏡,把頭發抓得亂七八糟,偽裝成一個程序員之類的平凡物種。但是這隻是他個人出門時候的裝備,這會兒領著一個殷染鈺,他就恨不得把人從頭到腳包上十八層,捂得嚴嚴實實的,最好是連一根頭發絲兒都露不出來才算好。


    殷染鈺被他套了一件下擺賊長的兜帽衫,扣上了一次性口罩,鼻梁上還架著一對和墨鏡效果相差無幾的超大黑框眼鏡。


    但就算是這樣,那幾根從又寬又長的袖子裏探出來的修長手指,也依舊撓的人心裏癢癢,讓人總覺得,眼前被包得嚴嚴實實的瘦削身影,應該並不會是普通人的形貌,總讓人想摘掉他的口罩,看看他到底長得什麽樣。


    助理是黎溫朝親自挑出來的人,表麵上看著憨憨,實際上卻也算是很機靈眼兒的心機小胖,他一看兩人的打扮,心裏瞬間就明白了,趕忙先道了幾句歉,然後有點拘束地準備收拾東西。


    “不用管那些。”


    黎溫朝一看他去抽編織袋,就知道助理在想些什麽。


    ——這還要回到他們剛剛進組的時候。


    少年在那個時候,就引起了好大的一波驚歎。


    他本來就長得過分好看,《問道》劇組裏本來有些原本不是娛樂圈裏、也不怎麽關注電影娛樂,隻是悶頭演戲、專心跟著導演的指揮走的踏實派,隱約也都聽過一些關於他盛世美顏的傳言。


    這些人基本上連他的劇照都沒看過,一直懷疑網絡上過分熱烈的風向是少年的公司買了水軍過分誇大的成果,但是這種想法,在殷染鈺那天進組之後,就全部都被打破了。


    殷染鈺那天是被黎溫朝護著進來的。


    他被黎溫朝虛虛環住,隻戴了口罩,露出低垂的眉目,細碎的頭發從臉頰兩邊垂下來,讓他整個人都帶著一種安靜沉默的味道。


    就像是在初夏的時候,每個人都會驚鴻一瞥的某個影子,看不清楚,連記憶都變得模糊。但是在多年之後回想起來,那種讓人顫栗的強烈悸動感卻依舊清晰如初。


    讓人控製不住地想接近一點,再近一點,又本能地畏懼著不敢靠近,一旦接近到了某個程度,就會壓不住心裏噴薄而出的自慚形穢。


    黎溫朝那時候為殷染鈺安排好了一切雜事,在劇組的時候,就算是黎溫朝不在身邊,其他人也基本上接觸不到少年。


    看起來,黎溫朝已經把殷染鈺能接觸到的一切壞的影響都消除了——他甚至完全為殷染鈺把所有的,接觸外界的可能都抹去。


    理論上來說,殷染鈺在劇組拍攝的這段時間,應該就會這麽平穩而安靜地發展下去,不會出現什麽不好的意外情況。


    ——但是意外就是這麽發生了。


    這件事還是黎溫朝自己發現的。


    殷染鈺和他拍戲時候的服裝,都是有額外的人單獨清洗的,不會和劇組裏其他人的衣服混在一起。黎溫朝在一天早上幫少年整理服裝的時候,意外地摸到了一小塊微硬的布料。


    他皺著眉頭,有點兒驚詫地撚了撚那塊地方,然後通過淡淡的異味,大概知道了這是什麽原因造成的情況。


    ——是有人把那玩意兒擦在了少年的衣服上。


    黎溫朝在那一瞬間被怒火點燃了。


    他腦海裏一片空白,隻剩下熊熊的怒火越燒越烈——劇組開拍也有一段時間了,像是現在這樣的情況一共發生過多少次?少年的衣服都被他備了好幾份,防止在用的時候會出什麽情況,他雖然也經常會為少年整理衣服,但是黎溫朝到底自己也是要拍戲的,戲份還很重——他沒辦法每一次都幫少年把衣服鋪展、一件一件整理幹淨,也不可能每次整理都仔仔細細、認認真真地撚過每一塊地方。


    而且少年拍戲的時候穿的衣服,都是劇組選定設計之後他親自讓人定製的,每一身都層層疊疊,異常精致。就算看起來簡單,也大多都會有暗繡的同色花紋,光線稍微有一點變化,就能透出來斑斕美麗的反光。


    也就根本不能像是純色的衣服那樣,一旦哪裏的顏色不一樣,一眼就能看出來,黎溫朝這一次能發現,也是因為對方弄的地方在外袍偏上的位置——而殷染鈺每一場戲,穿的衣服起碼都有三四層,要是對方弄得稍微隱蔽一些,被發現的可能性就會大大降低。


    一想到少年之前一直穿著被人抹上了髒東西的衣服,黎溫朝就徹底失去了理智。當天的拍攝任務被他強製拉後,黎溫朝沒讓殷染鈺知道發生了什麽,讓他在一票雇傭人員的陪伴下先回去休息,自己開車去了負責給他們清洗衣服的地方。


    黎溫朝和殷染鈺兩個人在拍攝時穿的衣服,加起來數量非常可觀,又不能像是普通衣服那樣,可以直接丟到洗衣機裏絞幾下就好。每一件都得單獨分出來,讓人按步驟走,才能在洗幹淨的時候,不至於出現損壞。


    這樣大的工程量,當然不可能交給一個或者幾個人完成,而是有專門的地方負責,黎溫朝一向都把取送衣服的事情交給助理辦,這一次卻親自上門,在負責人笑容滿麵地迎出來的時候,狠狠一甩,把他發現異樣的衣服摔到了地上!


    負責人的臉色微微一變,還是試著賠出笑臉,小心翼翼地開口詢問:“黎先生?這是出了什麽事嗎,是不是哪裏沒洗幹淨?”


    黎溫朝臉上完全沒有了平常的文雅笑意,他緊緊地抿著嘴唇,壓著火氣,冷冰冰地詢問出聲:“阿餘的衣服在哪?”


    “阿餘,是嚴餘先生?”


    負責人更加小心地詢問了一句,看著黎溫朝結了冰一樣的眼睛朝著他看過來,心裏頓時打了個激靈,什麽也不敢多想,趕緊打了個電話,讓人馬上通知所有人到齊,請假和輪休的也馬上回來,一個人都不許少。


    黎溫朝沉默著等在原地,什麽話也沒有說。他就這麽站著等,負責人卻不敢怠慢他,他心裏發慌,卻還是維持著表麵上的鎮定,殷勤地情黎溫朝去他辦公室等候。


    “黎先生,您看這個點,他們全都要過來必須還得有一會,畢竟現在這麽堵,就是最快的速度也得有個時間,您就先進去坐一會?等到人來齊了,我就過來請您?”


    負責人好說歹說,終於把黎溫朝弄進了自己的工作室,他借著端茶水的借口迅速從裏麵溜出來,拎起還在地上的衣服就用最快的速度一頓摸,很快,他就找到了黎溫朝之前看到了異樣的地方,輕輕聞了聞之後,臉色頓時變得慘白一片。


    在他們清洗過的衣服上,本來是絕對不應該出現這種東西的。可是對於他們的主顧來說,那位就在他眼前晃蕩著,真有那個意思,也不至於下流到用衣服紓解。


    所以還是他們這邊出了問題。


    一想到這個問題,負責人就滿頭冒汗,可是問題又會出現在誰身上?


    他這裏的人手都是老人了,彼此之間都是相處了好幾年的,算是知根知底。但是要是真的知根知底,就不會出現現在這樣的情況了。


    負責人一邊瘋狂動腦,一邊趕緊把衣服收了起來,他喉嚨發幹,幾乎是魂不守舍地去泡了一壺茶,然後端著茶給黎溫朝送了過去。


    他出去的時間,對於泡茶來說有點久了,黎溫朝一瞥他的臉色,就知道負責人去幹了些什麽事情。他也沒出聲苛責,隻是看了一眼,就端起了被負責人殷殷切切地倒滿了的茶杯,借著茶水壓火氣。


    不過這火氣壓了還沒一個小時,就在黎溫朝腦子裏轟的一下,炸了!


    這裏的人人數不少,但是負責殷染鈺那一件衣服的,就是有數的人了。


    是一個小姑娘負責了泡水,去汙,之後和另一個姑娘做了大部分的清洗工作。她們和另外的幾個沾手的姑娘根本不具備生產那玩意的能力,第一時間就被排除了嫌疑。剩下負責晾曬,檢查的人是兩個男性,但是在檢查之後,還有人把衣服折疊放好,送到黎溫朝助理手上。


    黎溫朝在他們來到之前,就先用最快的速度看了看相關監控,但是監控裏的畫麵模糊不清,看不到清楚的細節。要是真想要把那個人揪出來,還是得用其他的辦法。


    但是黎溫朝甚至還沒正式開始問話,隻是把拿過來的衣服往地上一扔,就有人臉色一白,眼神慌亂,甚至額頭上都冒出了冷汗。


    事情到這裏為止,也就變得很清楚了。


    到底也是私人服務的場所,這裏的人都是為黎溫朝服務過很長一段時間的。大家都簽了保密合約,不存在泄密的可能,就讓人覺得都可以信任。


    黎溫朝的助理有時候也就不會過分遮掩,而他露出的一些小細節,加上送來這裏清洗的衣服,就能讓人猜出很多東西了。


    黎溫朝和嚴昶景的關係是很親密的。


    他也並沒有遮掩的意思。


    很多人都知道他和嚴氏集團的掌舵人是很好的朋友,而嚴氏集團——近期也有一位小少爺在網絡裏出盡了風頭。


    黎溫朝本身在圈子裏的地位十分崇高,經常會進入劇組拍攝。他的服裝換洗都是交給這邊來做,而這一次,助理送過來的衣服裏,卻多了很多和黎溫朝型號不符、風格不同的衣服。


    黎溫朝是個好演員,偶爾也會帶一帶後輩,提攜一下。


    但是再怎麽提攜,也不至於大方地把自己的私人資源和對方共享。


    這一點,加上之前的諸多細節,已經足夠讓人聯想到一些事情。


    對於很多人來說,如果能有機會讓少年沾染上自己的味道,就算是要被公司辭退,也是完全可以接受,穩賺不賠的事情。


    黎溫朝是第一次送別人的衣服過來一起清洗,而這些衣服的主人是少年的可能性異常的大。它們雖然有一定的幾率是其他人的衣服,但是…………


    但是隻要有一個可能,就已經足夠讓人冒險了。


    少年實在是太過好看。


    很多人都看過他的電影,他躺在薔薇花從裏,美得讓人心驚膽戰,輕而易舉就能得到一個人全部的癡迷和愛慕。


    如果能讓他沾上自己的味道,光是這麽想想,就已經能讓人得到無與倫比的精神快.感。


    把衣服弄髒的那位,就是這麽想的。


    不過他的膽量實在過分的小,黎溫朝剛剛找上門,還沒來得及動手調查,就自己先被嚇破了膽子。


    事情頓時就便已經很明了了。


    在那之後,那位男員工就被辭退了,雖然負責人一再保證絕對不會再出現類似的事情,但有一就有二,黎溫朝一想到這事兒就覺得惡心,也怕再有人效仿,於是幹脆把所有服裝都收了回去,等到拍攝結束了自己清洗。


    雖然這麽做會讓他每天都比以前更加疲憊許多,但是好歹可以避免掉類似的事情再次發生,這兩樣事情放在一起對比,那多出來的一點疲憊也就不算什麽了。


    助理去拿編織袋,就是想把殷染鈺的衣服都收拾好裝回去,但黎溫朝在之前就已經把東西都收拾好了,也就不用他再忙。


    他在少年的事情上太細致了,助理的工作基本上都被包攬,他尷尬而又手足無措,最後提著東西跟在兩人後麵,蔫了吧唧地回去了。


    時間就這麽一直往後推。


    又過了幾個月,殷染鈺的相關戲份就全都拍完了。這畢竟是最後一部作品,費老精益求精,殷染鈺雖然還算有些天賦,但是在很多時候,走位、鏡頭,依舊免不了會有些許失誤。


    ——可能也不算失誤,隻是不夠完美。但費老卻不滿足於這種不完美,他並不在意拍攝的時長,也不用擔心資金是否會不夠充裕,隻是一點一點慢慢磨,終於把殷染鈺精雕細琢,從裏到外地塑成了角色本該有的模樣。


    舉手投足、低眉垂目,就算有剛剛看完殷染鈺之前拍攝的電影的觀眾站在他麵前,也絕對不會將兩個角色錯認為一個。


    變化太大了。


    他穿著白色的衣袍,赤著腳,神色平靜而冷淡,他冷眼旁觀,脫離世外,是仙人應該有的模樣。


    費老對最後拍攝出來的成品以及少年的狀態讚不絕口,又惋惜於直到現在才碰到他,少年實在太適合拍攝了,他靈氣十足,屬於“祖師爺賞飯吃”的那一掛,而且還不是隻賞了一碗,是被擺了一桌滿漢全席。


    黎溫朝沒有把殷染鈺放在家裏的意思,他在《問道》裏的戲份數一數二,基本上拍攝完成就代表著殺青,於是把殷染鈺打包揣著,就讓他蹲在片場旁邊看其他人演戲,多多少少也能有些經驗。


    殷染鈺就這麽認認真真的看著,好像真是個在認真學習演戲的新人演員。等到電影就快要殺青的時候,費老終於換了拍攝地點,去了某個大型影視基地。


    殷染鈺這下被捂得更嚴實了,幾乎是被裏三層外三層地套住。頭上扣著外沿寬得誇張的遮陽帽,臉上架著款式低調的大墨鏡,下半張臉也蒙了口罩,還穿著衣領高寬高寬,可以把整張臉都埋進去的時髦外套。


    “這裏拍攝的劇組很多,”黎溫朝這麽跟他說:“得防著偷拍的狗仔,再過半個月,應該就能殺青了,然後我給你找新的劇本。”


    殷染鈺坐在片場外圍,沉默著點了點頭,黎溫朝於是伸手挼了挼他的遮陽帽,把劇本放他旁邊,被費老叫走拍戲了。


    在少年身邊假裝路過的各路人馬頓時一哄而上,這個拿著點小零食試圖給他投喂,那個捏著小劇本試圖和他進行演技交流,助理頭皮發麻,一個一個給人哄走,一個不注意,就有人拿著奶茶把東西塞到了少年掌心裏。


    殷染鈺拿著被塞進來的奶茶:“………………”


    之前就時不時能鑽空子來找他的小姑娘紅著臉,小聲說:“中午天氣太熱啦,我買的冰奶茶,特別好喝,給你呀。”


    殷染鈺頂著那副大墨鏡,想了想,說了一聲“謝謝”,然後準備把奶茶推回去。結果他還沒動手,助理就一把把奶茶從他手裏“拔”了出來,然後客客氣氣地把小姑娘往後一擋:“謝謝謝謝,麻煩你了,不過殷先生腸胃不好,不能喝冰的,這樣吧,這杯就當我請你喝了?”


    他麻溜地拿出手機微x轉賬,恨不得在少年十米範圍內圍上鐵柵欄,上麵掛個小牌牌:“不許觸摸,不許投喂。”把他當成瀕危動物一樣保護起來。


    然而少年本人卻對他的心態一無所知,還拿著黎溫朝的劇本,頂著個大墨鏡,幫他擰開了一瓶水,默不作聲地遞過來。


    心機小胖接過水,頓時感動得稀裏嘩啦,隔著墨鏡也不是沒有好處,他能自由腦補出少年蹙著眉頭擔憂的神情——這種平常的時候,幾乎是不可能的,除了在拍攝期間,少年在平常的時候大多都安靜而沉默,臉上也掛不了什麽表情,就像是一尊能自由行走的活雕像。


    活雕像偶爾也會被黎溫朝拉著去吃點影視基地裏的招牌美食,在黎溫朝的想法裏,這裏大概會是少年以後常來的地方,當然也要熟悉一些才好。


    他們乘著黎溫朝的日常超常發揮,提前結束了上午拍攝的空子,做好偽裝去了某家奶茶店,殷染鈺沒喝上小姑娘的加冰奶茶,卻喝到了奶茶店小姐姐的愛心加料熱牛奶,他沒戴那幅大墨鏡,而是架著一隻圓框平光鏡,帶著鴨舌帽,滋滋滋地嗦著吸管喝牛奶。


    黎溫朝坐在靠外的位置給他剝橘子,把上麵的白色紋路撕幹淨,問他:“會不會太甜了?”


    這家奶茶店的價格稍微有一點高,但是手藝很不錯,東西也幹淨,最重要的是這裏的氛圍很安靜,隱私性也好,可以稍微在這兒待一會兒。


    殷染鈺聽他問話,也不吱聲,隻是搖了搖頭,就繼續抱著杯子滋滋滋。


    黎溫朝給他點的是大杯——但是實際上,殷染鈺懷疑這個大杯前麵還得加個“超”字,熱牛奶甜滋滋的,有一點紅棗香,上午的天氣雖然很熱,但是店裏的冷氣開的足,喝微燙的熱牛奶也不會讓人冒汗,反而覺得胃裏暖烘烘的很舒服。


    黎溫朝也和他相處了好長一段時間,早就摸索出了一套針對少年的語言解析方法,他看見殷染鈺的搖頭,再看看他吸個不停的樣子,大概也就知道他的意思了,於是笑了笑,繼續給他剝橘子。


    他們所處的位置偏僻又幽靜,旁邊還有好大一捧綠植擋著,黎溫朝也就難得的放鬆了一些,等到殷染鈺把牛奶吸完,他就把放著橘子的小碟子推過去,說:“要不要嚐一點?很甜的。”


    ——這也是在某家他很熟悉的店裏買的,並不是水果店,是並在他名下的一家蛋糕店,他本來還拿了一些草莓,不過草莓在等奶茶店小姐姐做牛奶的間隙裏就被少年吃完了。


    殷染鈺被一大杯牛奶喝得有些撐,他看了看橘子,深切地感覺到黎溫朝是在把他當豬養。不過他倒也沒有拒絕,隻是伸手把小碟子扒拉過來,準備看看這些橘子到底有多甜。


    少年垂著眼,纖長的眼睫幾乎要把平光鏡從鼻梁上麵推下去,他藏在長袖子裏的手指露出來,捏起一瓣肉乎乎的橘子,看著又安逸,又美好。


    “等等。”


    橘子還沒被手指的主人送到唇瓣那兒,就被人連著少年的纖瘦手掌一起握住了。


    黎溫朝猛地站起來身,他有點兒抱歉地用手指蹭了蹭少年的鴨舌帽,然後把橘子皮掃到還裝著橘子的塑料袋裏,“剛剛有個狗仔在偷拍,待會兒回去,我重新給你剝好不好?”


    殷染鈺愣了一下,抬起臉來看他,然後就被黎溫朝伸手套上了一隻口罩,被他拉起來就走。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一言不合修羅場[快穿]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鳳黎九惜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鳳黎九惜並收藏一言不合修羅場[快穿]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