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染鈺又重新坐回了餐桌的椅子上。


    嚴昶淩有意識地躲了他好幾天,黎溫朝卻一直強撐著賴在嚴昶景家不走,吃飯的時候還要坐到少年旁邊。


    少年在前一秒的時候,剛剛多看了某道菜一眼。後一秒,黎溫朝就幫他把菜夾到飯碗旁邊的小盤子裏麵。


    他就像是身上裝了什麽雷達似的,少年一動彈,他就知道對方想要做什麽,勤勤懇懇得簡直像是個老媽子。


    少年在一開始的時候,還會認認真真地避開他夾過來的食物。


    等到過了幾天,黎溫朝又拿來了一大堆對方粉絲的禮物之後,他就有了明顯的軟化。


    黎溫朝夾過來什麽,他就吃掉什麽,半點兒都不挑食,乖乖巧巧的一大隻。


    沒過幾天,嚴昶淩就挨不住了,也下來吃飯,還占了他哥的位置,要坐到少年對麵。


    他一開始的時候,態度還很謹慎。


    甚至不敢和少年搭話,怕刺激到他。


    隻是沉默地端著飯碗,從菜裏夾肉吃,被張姨給了個腦瓜崩兒之後,就苦著臉開始吃生菜。


    後來過了幾天,他瞅著少年見到他的時候,似乎也沒有什麽應激反應,於是就開始暗搓搓地往過去湊。


    湊近了,少年還會偏過臉,看看他,他下意識地會想往後退,距離嚴昶淩遠一點兒,但是又不知道這樣的反應到底是為什麽,隻能帶著點兒愧疚,看他的“朋友”。


    在他的印象裏,嚴昶淩還是那個陽光開朗的大男孩兒。少年摸不清楚自己的變化,他在之前的時候,一直都是和嚴昶淩保持著聯係的。


    但是不知道是從哪一天起——這樣的聯係就斷了。但是就算是這樣,嚴昶淩也有著充分又足夠的理由。


    他是高三生,之前要準備考試,不能再多碰網絡。之後又出了國,和國內斷了聯係。


    這些事情,都是他可以朝少年做出的解釋。


    少年對他的態度異常寬容。


    他在聽嚴昶淩說話的時候,永遠都是看著對方的眼睛的。就和他們剛剛認識的那段時間一樣,嚴昶淩在旁邊叨叨,殷染鈺坐在旁邊,安靜地聽他說話,認真而沉默。


    嚴昶淩被這樣的待遇引得頭腦發熱,他到底年級還小,才十八歲,不能很好地克製住自己的穀欠望。


    他想,我想明白了。


    不管少年是不是嚴餘,他對自己的吸引力都是一直存在的。嚴昶淩很喜歡他——就算在不久之前,他還一直厭煩他。


    但是從心髒最深處,像是火山岩漿一樣流淌出來的熾熱感情,卻能把那些不喜歡都燒得幹幹淨淨。


    更何況——少年從來都沒做錯過什麽。


    嚴昶淩很清楚,自己之前對少年的厭煩,其實是沒有道理的。


    嚴餘和自己一樣大,他從出生開始,就是嚴餘了。


    他又不知道自己會變成嚴餘,那些沉澱了十幾年的,一直累積的不滿和憤憤,又和他有什麽關係?


    他又不知道。


    嚴昶淩自己慢慢地想開了。


    他試著把自己外露的,或許有些明顯的感情壓製回去,整天纏著少年,幫他注冊各種各樣的賬號,再綁定,帶著他玩各種各樣的遊戲。


    遊戲都是那種很有意思的類型,這個世界的娛樂行業,比殷染鈺自己存在的世界要發達得多,殷染鈺自己也挺喜歡這些遊戲,兩個人相處得其樂融融。


    他在某個手遊裏,天天控製著自己的小人去挖草,他挖了一個月,成了服務器裏的頂級生活玩家,後來因為舍不得把辛辛苦苦挖來的草丟了,被嚴昶淩氪金多買了八十格背包。


    嚴昶淩為了氪金,動了自己的小金庫。嚴昶景當天下午就看到了他的充值記錄,沒過幾天,殷染鈺登錄遊戲的時候,就發現他的背包被設置成無限模式了。


    ——嚴昶景把人家整個手遊工作室都買下來了,假公濟私,官方開掛。


    殷染鈺:“………………”


    他看了看自己的一望無際的背包格子,繼續拿著豪華鋤頭去挖草,活得簡直像是個老爺爺。


    老爺爺在地裏挖了一會兒草,遊戲人物挪動了一下,就掉進了某個神秘山洞裏,開啟了某個稀世奇遇。


    本來在他旁邊,控製著人物拿著噴水壺,到處瞎幾把澆水的嚴昶淩一眼沒看住,就把人給丟了。


    他沒忍住,唉聲歎氣了好幾句,過了半個月,就又拉著少年玩音樂,泡泳池。


    殷染鈺不會遊泳,他就拿了一隻超大的遊泳圈,給少年套上,自己在旁邊撲騰撲騰示範,像條浪裏小白龍,“撲騰”一下紮進水裏,“嘩啦”一身又冒出頭。


    殷染鈺試著學他的動作,套著遊泳圈,“撲騰”一下紮進去,頭朝下進水,身上套著遊泳圈,還沒辦法翻過來,隻有兩條伶仃的腿在水麵上豎著,跟對筷子似的,有一下沒一下地蹬著。


    “!!!”


    嚴昶淩差點被他嚇死,趕忙過去把人翻了個麵兒,少年好像被淹懵了,嚴昶淩伸手拍一下,小水壺似的噴一點水,再拍一下,再噴一點水。


    嚴昶淩不敢再教他學遊泳了,拿了個大毛巾,準備把少年提上來呼嚕一頓,少年卻泡在泳池裏,趴在遊泳圈上麵,慢吞吞地浮在水麵上,飄過來,飄過去。


    半點兒都沒有剛剛溺水的驚恐情緒。


    嚴昶淩沒得辦法,幹脆自己也下去陪著泡水,沒泡半小時,他就把少年抖一抖,提上來,兜頭一張大毛巾,從頭頂上呼嚕呼嚕好一頓搓。


    少年控製不住地想躲開一點兒,又被揪住,把整個人都呼嚕幹了才放開。嚴昶淩和嚴昶景在某些時候實在是過分相似,殷染鈺被領進屋裏,連姨已經熬了薑湯,兩個少年人都被逮住,一個人灌了一碗。


    殷染鈺因為體質問題,還被迫多喝了一些。


    現在的天氣在變冷,一定要預防感冒。


    時間就這麽慢慢過去,讓人甚至都有點兒摸不清楚到底過去了多少天。


    這樣的生活,真是過得有滋有味的。


    殷染鈺被嚴昶淩帶著,見識到了很多自己以前一直沒有玩過的東西,不過他依舊不出門,行動範圍一直在這棟小別墅裏。


    黎溫朝已經沒辦法天天窩在這邊了——他還要工作,過個好幾天,才能回來一次。


    在某一天,他回來的時候,手裏卻拿了一張空白的碟片。


    “這是《秘密》的最終剪輯版本。”


    黎溫朝這麽說,他說:“再過兩三天,《秘密》就要正式上映了。你如果不想出門的話,就可以看看這個。”


    他把碟片推到了少年麵前,對方盯著碟片看了一會兒,眼睛似乎也被點亮了。


    他把碟片接了過來,然後認認真真地說:“謝謝。”


    說話流利了不少,這段時間,他能接觸到的人,幾乎都在采取嚴昶景的“沉默就是默認”策略,硬生生把本來一天都崩不出來一個字的沉默寡言小少年,磨礪得開始開口說話。


    這是一件好事。


    黎溫朝彎了彎眼睛,他說:“嗯,你喜歡就好。”


    這張碟片被少年用黎溫朝給的配套小盒子收了起來,放到了房間書架裏的一個單格裏。不過它也沒放多長時間,在過了幾天,到了周末的時候,就被取了出來。


    “《秘密》已經開始上映了。”


    嚴昶景在家裏的時候,比平常要顯得放鬆很多。他穿著灰色的悠閑襯衫,還套了一條平常絕對不會出現在他身上的黑色牛仔褲,說:“今天是雙休日,我明天不用去上班,能讓我看看你的電影嗎?”


    他臉上沒有什麽表情,眼神卻是很溫柔的,就像是一汪和暖的水。


    在那次發燒之後,少年和他之間的距離,就被隱約拉進了。每次看見他,少年都會不由自主地覺得很奇怪。


    他在一開始的時候,是很排斥嚴昶景的,可是這會兒再看到他,就覺得哪裏都不是太對勁。


    他依舊不是很想接近對方,但是在嚴昶景自己湊過來的時候,卻也不會再提起躲避的念頭。


    他還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殷染鈺卻對這樣的變化心裏門兒清。


    嚴昶景的表現,一直都是很“無害”的。


    他是把少年強行帶回來的,再拋棄少年的可能性就變得很低。他沒有表現出要讓少年做他的情.人的意思,反而一直在以“保護者”的身份做事,手甚至都沒不規矩過一次。


    這種感覺很奇怪。


    嚴昶景潛移默化地,讓少年隊他產生了“信任”感。


    或許還沒有多少感情,但是在已經有了足夠的信任的前提下,產生感情,就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情了。


    少年抬著頭,看向湊過來的嚴昶景,他沉默了大概幾秒鍾,才說:“………嗯。”


    你看吧。


    這就是答應下來的意思了。


    嚴昶景卻沒有走人的意思,他伸手揉了揉少年的頭毛,試著得寸進尺:“我可以和你一起看嗎?”


    少年抬著臉,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果斷拒絕了:“我不看。”


    嚴昶景幹脆在他旁邊坐下,說:“是不想看,還是不想和我一起看?你也辛辛苦苦拍了那麽久,總也得看看自己的成果,如果是因為我才不想看………”


    他停頓了一下,慢慢地垂下了眼睛,明明語氣沒有變,還是很溫和的調子,卻莫名能讓人感覺到他的低落:“………如果是因為我才不想看,你看的時候,我就躲開你,嗯?”


    他皺了皺眉,又很快舒展開,伸手想要再去擼擼少年的頭毛,想到少年隊自己的排斥,頓了頓,就又收了回來。


    繼續說:“這也是你的出道作,你總得要看看的。”


    還在盯著他看的殷染鈺:“………………”


    總感覺自己好像做錯了什麽事一樣,控製不住地坐立難安。


    嚴昶景卻已經站了起來,說:“我先出去了。”


    少年和他對視:“………………”


    嚴昶景卻隻是停頓了一下,就收回了目光,說走就走,半點兒都不含糊。


    等到他的手已經按到門把上,把房門拉開的時候,少年終於抿了抿嘴唇,說:“………看。”


    嚴昶景頓了一下,就聽到他說:“和你看。”


    ………………


    當天晚上,少年沒在自己房間裏待,他被嚴昶景領到了二樓的臥室,還拿著自己的光碟,認認真真地準備看電影。


    嚴昶景本來準備帶他去私人放映室看,卻沒有想到,少年竟然舍得拿出自己的碟片。


    他大概明白少年應該是誤會了什麽,但是卻沒有出聲提醒,隻是默默的取消了原本的打算,帶著少年進了自己的房間。


    光碟被他推到了放映器裏,燈被關掉了,嚴昶景把之前就準備好了的零食推到少年旁邊,甚至很難得的給他開了一罐青少年都喜歡喝的快樂水。


    “不要喝太多。”


    他這麽說,手上卻非常誠實的,又給少年開了一罐薯片。


    房間裏除了他的聲音,就是一片安靜。少年接過了他遞過來的零食,有點稀奇地試了試。


    ………還挺好吃的。


    他們坐在鋪了地毯的地板上,抬頭看著眼前的大尺寸屏幕。


    屏幕上一篇漆黑,慢慢地顯露出一行、一行的文字。


    深色的黑暗裏,一點點浸透了微光,一點聲音慢慢地從屏幕裏傳了出來,一張熟悉的臉出現在了屏幕上麵。


    是黎溫朝。


    周圍的場景非常日常,他提著大包小包的東西,在超市等待付賬。


    周圍的人擠擠嚷嚷,他前邊是一對黏黏膩膩的情侶,後麵是一位大著肚子的孕婦,屏幕上的青年一開始還沉浸在手機裏,不知道在看著什麽東西,等到過了一會兒他回過頭,看見了自己後麵的大肚子之後,就自然地讓開了位置,讓孕婦走到自己前麵,自己站到了她的身後。


    他還問:“需要幫忙嗎?”


    這兒指的是孕婦提著的東西,她買的東西並不是很多,但是額頭上卻出了汗,估計是因為身體的原因,就算手裏的東西隻有一點重量,也依舊顯得非常吃力。


    孕婦回過頭,感激的朝他笑了笑,壓低了聲音,說:“不用不用,真是謝謝你………”


    於是青年就點了點頭,但是眼神卻還是一直注視著孕婦,手臂微微在對方身邊護著,是一個隨時準備攙扶對方的動作。


    這是一個很善良的小夥子。


    在看到這個細節的時候,所有人都會生出這樣的想法。


    這看起來像是一部日常片,導演的能力的確非常優秀,就算是這樣簡單的劇情,也能讓人不由自主地感到舒適和溫馨。


    但是這樣溫馨的表象,很快就被撕裂了。


    像是忽然來到了異時空一樣,在下一秒,不知道從哪兒忽然竄出來了一大群西裝墨跡的黑衣人,這些人看著更像是什麽霸道總裁的保鏢什麽的,總歸,應該是和現在顯得很普通的青年扯不上什麽關係的。


    但是他們卻像是眼睛裏裝了雷達一樣,直衝衝的就朝著青年衝了過來。


    超市裏麵一片混亂,有人急匆匆地問:“怎麽回事?怎麽回事?”


    那位孕婦也受驚地尖叫起來,被她前麵的情侶護住,整個場景亂糟糟的一片,有人握著手機,想要打電話報警,下一秒就聽到黑衣保鏢冷冰冰道:“要出走並不是一個好的選擇,少爺,還請您不要為難我們,跟我們回去。”


    青年:“???”


    他一臉懵逼,還在頑強掙紮:“你說什麽——我根本都不認識你們!什麽少爺,我十二歲就沒父母了——”


    黑衣保鏢:“請您不要再為難我們,這一次再不把您抓回去,我們月底的業績是要被扣的,本來工資就不多,再扣業績下個月就要喝風了。”本來準備打報警電話的大學生,有點懵逼地看了看現在的情況,默默地把手機收了回去。


    這一幕有點兒莫名其妙的好笑,又有點兒毛骨悚然的恐怖,因為青年是真的不認識他們,但是就在眾目睽睽之下,因為黑衣保鏢的幾句話,他就失去了求救的希望,被他們強行打包帶走了。


    站在圍觀群眾的角度,這一幕像是什麽詼諧喜劇。但是如果是站在主角的角度來看,這簡直就像是什麽恐怖片的前奏了。


    兩種截然不同,本來應該毫不搭邊的氛圍,就被這麽和諧地融合在了一起。殷染鈺就算知道導演的確是一位很了不起的實力派,卻也沒有想到他竟然能做到這一步。


    屏幕上,青年已經被這群黑衣保鏢綁到了車裏,他的手機被強製沒收了,要講道理,卻也講不通。不管他說什麽,一些人都沒有搭理他的意思,在他叭叭累了之後,領頭的保鏢甚至給他遞了一瓶水,說:“潤潤嗓子。”


    青年:“………這裏麵是不是放了安眠藥?”


    保鏢露出了一個“慘了,我偷偷做的壞事竟然被他發現了”的表情,說:“兄弟,你是要自己喝下去,還是要我們給你灌下去?”


    青年崩潰了:“我可以選不喝嗎?你們到底是想幹嘛——”


    黑衣保鏢羞澀地搖了搖頭,說:“實話說,我們其實也不是太清楚。這身行頭還是從二手市場裏按照批發價買的,雖然但是。我們應該也沒有做什麽違.法的事情——我隻是想要把你送回精神病院而已。你配合一點,我們都輕鬆,不好嗎?”


    青年窒息道:“什麽玩意,精神病院?你們到底是誰?我又沒有病,為什麽要去精神醫院?!”


    黑衣保鏢:“精神病一般都說自己沒有病,可是他們就是精神病——”


    “我沒病,我!沒!病!”


    青年崩潰道:“你們是不是找錯人了?我隻是個沒工作的普通人,你打電話確認一下,我真的不是你們要找的人!”


    黑衣保鏢:“沒找錯,沒找錯,我們這裏有照片的,不可能找錯!你這是在質疑我們的業務能力。”


    他丟出了一張照片,上麵正是青年的臉。


    青年:“………………”


    幹,他到底碰到了什麽樣的事情?


    這麽一路鬧騰著,他最終也沒有說服那些黑衣保鏢,被打著包,來到了某家森嚴陰暗的精神院門口,然後被一群人提溜著丟了進去,被迫換上了病號服,和一群真正的精神病人麵對麵。


    他試著解釋,但不論是醫生還是護士,他們的反應都非常奇怪。


    就像是早就知道了會是這樣,但是又隻能保持沉默似的,對青年的解釋旁若無聞。


    青年很快就發現了,這樣解釋下去是沒有作用的。就算他解釋的再有道理,這些人不聽,他也沒有什麽辦法。


    於是他開始試著反抗,想要從這裏偷溜出去,可是他到底也隻是一個普通人,躲不開精神病院嚴密的安保和巡視,他被抓了回來,注射了一針鎮定劑,手腳都被病床上的束縛帶牢牢控製住。


    在有鎮定劑的時候還好,有藥效在,他也感覺不到太多外界的事情。但是在鎮定劑的效果慢慢消退之後,青年就變得非常難熬,他做不到任何一個動作,身邊甚至連一個精神病人也沒有,連嘴巴都沒地方去動。


    他被束縛著,一動不能動,哪怕一個微小的動作也沒辦法去實現。與此同時,他還沒有辦法和人交流,這種折磨,就算是隔著屏幕看著,也讓人覺得極為難熬。


    青年經過了這麽一遭,很快就學乖了。他不再嚐試著離開這裏,也不再嚐試著解釋自己是個正常人,隻是開始和醫生護士們打好關係。


    其中有些人對他格外同情,似乎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一個正常人,所以也不會用對待精神病人的方式去對待他,青年能和他們正常交流,在放棄了離開這裏之後,他很快就在這裏混開了,和每一個人都能說上話,開幾句玩笑,和每一個人的關係都很好。


    他甚至得到了精神病人所沒有的特權,可以在醫院裏隨意走動。不過每一次他走到大門附近的時候,所有人都會假裝無意地看過去,暗暗關注著他的動作。


    青年也發現了這一點,但是卻假裝沒有發現。


    他的表現能夠讓所有人都滿意,在那一次經曆之後,他似乎就徹底放棄了離開這裏的想法。


    這讓很多人都鬆了口氣。


    事情似乎就這麽沉寂了下來,青年平常的舉動,簡直就像是一部名叫《我在精神病院的生活日常》的喜劇片。


    迄今為止,電影的氛圍依舊顯得輕鬆有趣,但是在這種歡快的曲調之下,所有發生的一切都還是讓人覺得背後發毛,甚至悲觀。


    一個正常人,莫名其妙的被帶到了精神病院,他試圖解釋,但是卻沒有人聽,他試圖反抗,但是反抗卻沒有作用,甚至他還因為自己的反抗,遭到了非人的對待。


    等到最後,似乎什麽辦法都沒有了,他隻能接受這樣的命運。


    這到底是一件多恐怖的事情?


    就算除了那一次反抗之外,青年的生活日常都顯得輕鬆詼諧,但是這些東西,卻完全不能遮蓋住事情的本來麵目。


    殷染鈺一開始的時候還抱著隨便看看的心態。


    可是隨著電影的劇情往前推動,他逐漸開始沉迷其中。


    在又過了幾天之後,青年意外地聽到了護士長在訓斥一個新來的小護士。


    “那邊不是你能去的地方,你要是還想在這兒待下去,就別往那邊走。”


    護士長是一位有點兒刻薄的中年女性,她說話很不客氣,讓那個小護士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青年躲在旁邊,偷聽她們說話,他聽著聽著,眼睛越來越亮,手掌也緊緊地握成了拳頭。


    小護士去的地方,是一片和整個精神病院都顯得有些格格不入的小花園。


    小花園的外圍,也有一些人在不斷巡視。青年在之前的時候,就隱約感覺到了那兒有點不對勁,這會兒偷聽到了護士長和小護士的談話,他整個人都興奮起來了。


    可以找辦法逃出這裏。


    他這麽想,那個小花園裏麵的人可能就是自己離開這裏的契機。


    他雖然表現出了一副已經認命的態度,但是實際上還是一直想著逃離這裏的,隻是為了不想再受到之前那樣的折磨,所以才會表現出現在的模樣。


    青年緊張的發抖,他表麵上依舊維持著開朗的麵具,實際上卻已經開始明裏暗裏的觀察和小花園相關的事宜。


    他想要進入那裏。


    這一段劇情的氛圍又和之前顯得有些不一樣,如果說之前的內容是《在精神病院你的生活日常》,那麽現在的氛圍就像是某種鬥智鬥勇的臥底片。


    而青年,就是那個臥底。


    他謹慎地和看守著小花園的那些人接觸,和他們打好關係,知道了他們平常是怎麽換班,多久一換。


    又開始明裏暗裏的打聽小花園的事情,得到了關於它的很多信息。


    最後,在某個午後,看守的人換班的時候,他一路避著人往小花園開始走,卻意外地被巡查的醫生發現了蹤影。青年雖然驚愕,卻並不顯得慌亂,他在一群人的圍追堵截下,硬生生的闖進了小花園裏麵。


    ——就好像是忽然闖到了另外一個世界。


    和陰鬱、冰冷,充滿了古怪味道的精神病醫院完全不同。這裏種滿了熱烈燦爛的薔薇花,整個花園都灑滿了陽光,而在鮮花和陽光的擁簇下,少年蜷縮在一張寬大的躺椅裏邊,他手裏拿著書,在聽到了青年闖進來的動靜之後,就微微偏過了臉龐,看了過來。


    空氣仿佛在這一瞬間凝固。


    少年的頭發很黑,黑得很純粹,不帶任何一點兒其他的顏色,他的頭發帶著一點兒卷,似乎已經很長時間沒有修剪過了,隨意地垂在臉頰旁。


    他的皮膚很白,並不是很健康的瑩白,而是蒼白得像是一場初雪,在陽光的照射下,甚至有一種透明似的質感。


    就像是什麽珍貴易碎的材質打磨成的藝術品,讓人甚至都不敢大聲地喘氣,似乎隻要輕輕地一呼,他就會像是花瓣似的,被一下吹散了。


    嚴昶景看得頓住了。


    甚至連殷染鈺自己都有點兒驚訝,他沒想到,當這張臉出現在大屏幕上的時候,竟然會有這樣震撼的效果。


    少年疲憊地看了過來,他明明是在看自己對麵的青年,卻仿佛透過屏幕,和所有的觀眾對上了視線。


    讓人心髒發顫,在強烈的悸動之後,胸口的髒器就像是上了發條的玩具似的,瘋狂地跳動了起來。


    少年的眼睛黑沉,濃鬱纖長的眼睫半垂著,微微顫動,像是一對停留在他眼上的黑色蝴蝶。


    他像是很長時間都沒有得到休息的樣子。


    他的臉上明明是沒有什麽表情的,但是這樣的感覺,卻透過他的頭發、他的臉龐、他的眼睛、他顫抖的睫毛撲麵而來。


    在看了青年一眼之後,少年就緩慢地收回了視線。


    他太累了。


    以至於無法產生任何情緒,以至於對這樣突然闖入的闖入者都無動於衷。


    他明明還是少年的模樣,卻已經像是一個垂暮老人一樣,滿身都是死寂的氣息。


    就好像是一件沒有生命的藝術品,一具沒有靈魂的美麗傀儡,讓人沉迷其中,又忍不住地感到莫名的惶恐。


    嚴昶景看得心髒收緊。


    他把視線從屏幕上挪了下來,投注到了坐在自己旁邊的少年身上。對方看著屏幕上的自己,似乎完全沒有產生其他的情緒。


    嚴昶景卻不知道為什麽,很想要給他一個擁抱。


    在少年拍攝《秘密》的時候,他還留在謝溯身邊。嚴昶景不知道這到底是天賦,還是少年在那段時間本身的模樣。


    一想到這一點,他就有些看不下去了,隻想回到幾個月前,把少年嚴嚴實實地攬到懷裏。


    他的視線太強烈了一些,讓少年也收回了正在看著屏幕的目光,疑惑地朝著他看了過來。


    嚴昶景頓了頓,把他的腦袋又轉了回去,自己摁了摁心口的位置,把那些翻湧的情緒都壓了下去,重新看向屏幕上的場景。


    隻是短暫的一小會兒走神,嚴昶景就已經錯過了一段劇情,青年已經和少年建立了交情,他坐在少年旁邊,手邊放著書,但是卻沒有什麽翻閱的意思,反而帶著快樂的笑臉,像是一隻滿眼都是期盼情緒的大型犬。


    少年被他看著,他微微垂著眼睛,看著還是和一開始沒有什麽區別。


    但他卻主動開口,說:“今天想聽什麽?”


    他本身的疲憊感,在這一瞬間似乎消弭了一些。他微微坐直了身體,旁觀者說不出他身上到底產生了什麽不對勁的地方,但是卻能看出來他整個人身上產生的奇妙變化。


    少年身上,似乎多了一點什麽東西。而就是這一點東西,讓他整個人都像是“活”過來了一樣。


    他終於有了一點少年應該有的模樣,不再像是一具傀儡,似乎隨時都會徹底離去,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這樣的變化,旁觀者看著,也情不自禁的感到歡欣和喜悅。但是在他們高興的同時,也控製不住的會對青年產生嫉妒的情緒。


    ——怎麽會是你呢?


    他們控製不住的這麽想。為什麽讓少年做出改變的人,偏偏是你,而不是我呢?


    所有人都在這麽想,就算是嚴昶景,在那一瞬間,也感到了一些說不清楚的酸澀感。


    他也對黎溫朝飾演的角色,產生了一絲微妙的嫉妒感。但是在這樣的情緒產生的下一秒,他就重新恢複了理智。


    這隻是一部電影。


    他這麽想,這隻是一部電影,又不能當真。


    嚴昶景和少年坐在一起,慢慢地看完了整部電影。


    少年的戲份,在劇情進行了三分之一的時候就結束了,但是他的氣氛雖然結束了,但是在接下來的劇情裏,青年卻時不時的就提起他的名字,少年的存在感一直持續著,一直持續到主角找到了真相,準備回到精神病院,去找他的時候。


    他已經和之前完全沒有能力反抗的時候完全不一樣了,但是人卻還是沒有變,笑起來透著陽光的味道。


    “我過來找暮生。”


    他提著一大袋子曾經和少年說過的東西,站在護士長對麵,他高高興興地,全身上下都冒著快樂的泡泡。


    護士長的顏色卻不是很好看。


    她沉默的看了看青年,不知道說了一句什麽話。


    “嘭。”


    塑料袋掉到了地上,裏麵的東西摔了一地,一罐兒漂亮的石頭咕嚕嚕地滾遠了,停在了牆角的位置。


    鏡頭給了它一個特寫,隨後場景定格,屏幕慢慢變成了黑色。


    一串字幕冒了出來,電影結束了。


    殷染鈺認認真真地盯著字幕,看完全程。在字幕之後,電影最後還有一點小彩蛋,不過這個彩蛋和楚暮生無關,是另外的角色的彩蛋。


    他看得還挺滿意,電影本身的質量很過硬,節奏把握的很好,而黎溫朝本身的能力也很強,看著他飾演的角色一點一點撥開迷霧,找到真相,看完之後的感覺還挺爽。


    殷染鈺甚至沒有從裏麵找到bug,整部電影,都可以說是很用心了。


    他雖然參與了拍攝,但是拍攝和看的感覺卻是完全不一樣的,殷染鈺仔細地看了看自己的表現,確定了應該還可以,就著重把注意力放到了黎溫朝身上。


    他在當時拍攝的時候,就感覺到了黎溫朝進入拍攝狀態之後的獨特點。


    現在在正式看到了電影的成品之後,這種感覺就更強烈了。


    其他的地方先不談,光是從演技上來說,黎溫朝的確是一個非常優秀的演員。


    在電影剛剛開始的時候,殷染鈺還是在用看黎溫朝的態度去看他,可是沒過多久,這種心態就自己泯滅了。


    電影裏的青年,和黎溫朝本身幾乎一點兒都不一樣。這讓人很難用看黎溫朝的眼神去看他,而是把這個角色,當成一個真實存在的人一樣去看。


    這種感覺很難說明白,殷染鈺對攻略對象的演技表達了讚歎,然後就一邊看電影,一邊讓係統觀測網絡上對自己的評價。


    《秘密》已經在今天正式上映。


    和當初的《三世》劇組所想的一樣,這部電影剛剛上映,就帶起了無比強大的熱潮。電影院裏,無數人蜂擁而至,有些早早買了票的高高興興地帶著爆米花和飲料進去觀影,有一些沒有提前購票的就慘了,電影票一張不剩,就連我好幾天的都已經被人預購完畢。


    幾乎所有的場次都沒有空位,這樣的熱潮,讓網絡上呈觀望狀態的人都被帶起了焦急的情緒,想要現在預定買票,看好的場次卻已經排滿了人,隻能皺著眉頭,去扒拉好幾天之後的場次,看有沒有空餘。


    有人美滋滋的在網絡上上傳購買截圖,一邊哭,一邊慶幸:“我今天剛剛看完電影,就趕緊又訂了兩張票,幸好我行動的早,不然就要等到再過好幾天才能重刷了。”


    她po出了自己的票根,和之後訂的連續四場電影票,很快就被人留言提問,詢問電影到底怎麽樣,值不值得去看一看?


    小姐姐的眼睛還是腫的,她認認真真地把觀影感受一個字一個字打出來,其中也著重提了少年的那部分——實際上,她的觀影感受,百分之八十都是有關於少年半身的內容。


    “我其實沒想到嚴嚴的表現能這麽好………我一開始隻是為了看他的臉去的。但是我沒想到他的表現——我不知道應該怎麽說,但是真的特別好,我不知道要怎麽和你們描述這種感覺,但是他太好了………最後我不知道怎麽回事——”


    她說到最後,還沒說完,自己就先受不了,開始嗚嗚咽咽地哭。


    導演其實從始至終都沒有對少年的結局進行詳細的描述。


    甚至連明顯一些的暗示都沒有。


    但是某一個不好的結局,卻已經透過之前的劇情,慢慢地在所有人心裏種下了種子。


    ——在劇情的中段,青年向少年提出了某個請求。


    他說:“我知道你的身份很特殊——我是被人關到了這裏的。我之前試過了,梁醫生他們根本不會放我出去,所以我想來問問你。”


    他的眼睛裏盛滿了懇求和期許,少年和他對視。


    他明明沒有什麽表情,但是一種巨大的恐慌,卻在那一瞬間抓住了所有人的心髒。


    他說:“………好。”


    薔薇花就此凋零。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一言不合修羅場[快穿]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鳳黎九惜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鳳黎九惜並收藏一言不合修羅場[快穿]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