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望的情緒就像是海嘯時的驚濤駭浪,謝溯在瞬間就被淹沒了。


    少年在看到這份資料的時候,到底是什麽樣的情緒?


    謝溯這麽想,他現在無比痛恨曾經的自己,明明他們之間,是可以有一個完美開局的。


    謝溯控製不住地回想起了少年一開始的模樣,他垂著眼睛,在水霧蒸騰的後廚,他在那個時候依舊是很瘦弱的樣子,但是在麵對徐尹的時候,他卻是很柔軟的。


    那雙黑沉的眼瞳裏,滿滿當當的都是溫柔的暖意,帶著某種內斂的依戀情感,就像是一隻怯生生的,忽然被人撿回了家的流浪的貓崽崽。


    跟在人的身後,小心翼翼,會發出又甜又軟的奶氣的喵喵聲,被主人撫摸的時候,會毫無防備地露出柔軟的肚皮,用收回了利爪的柔軟爪墊去捉人的手。


    他現在的樣子,和那時候多像啊。


    但是又是不一樣的。


    謝溯捂住了眼睛,他腦海中的疼痛越來越劇烈,心髒也像是被人捏緊,往外拖拽。這種強烈的痛感讓他忍耐不住地蜷縮身體,在不知道過了多久之後才能鬆開。


    如果他在一開始的時候,沒有一丁點兒的惡意,如果他能對少年多上點兒心——那今天的一切,就都不會發生了。


    謝溯在房間裏,待了很長的時間。


    他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甚至連麵部表情也不怎麽能做好,在最後的一個多小時裏,他撐著洗手台,對著鏡子調整自己的表情。


    他努力地想做出以往那樣的笑容,但是不管他怎麽笑,鏡子裏的模樣都隻讓人覺得虛偽且難看,就像是帶了一層劣質的麵具。


    謝溯從來不知道,自己的能力竟然會差到這種地步。他絞盡腦汁地為自己尋找慰藉,用拙劣的借口安撫翻騰的情緒。


    ——沒關係。


    他這麽想,就算明知道這是自欺欺人的謊言。


    阿鈺還不知道,不知道他已經看到這隻u盤了。


    既然阿鈺把它藏起來了,那就說明………


    那就說明,阿鈺也是不想他知道的。


    他隻要裝作不知道的樣子,就像是以前那樣就好,就像是以前那樣就好。


    這種自欺欺人的念頭不斷地在謝溯腦海中重複,他心裏翻騰的絕望感慢慢地被安撫了下來。


    他還有挽回的餘地。


    謝溯這麽想,他終於能理智下來,同時有了心思去想一些其他的事情。


    他應該去守著少年的。


    謝溯這麽想,少年的身體還很虛弱,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會清醒。他應該把他先叫醒一會兒,讓他吃點兒東西,不然等到晚上的時候,胃裏肯定就會很難受。


    少年的胃病很嚴重,但他往往不會表現出來,就像是這種疼痛的感覺完全不存在一樣。謝溯隻有在看見他蒼白的臉色,和那一大片能夠浸透衣服的冷汗的時候,才能知道少年身體上的痛苦和不適。


    他似乎在很久之前,就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疼痛。


    謝溯無比迫切地想要知道他曾經到底發生過什麽,但是卻總也得不到結果,他知道要讓自己派出去的人,突破嚴家的層層防線需要時間,但是理智卻安撫不了焦躁的情緒。


    第六感在無聲地對他訴說著什麽,但是謝溯並不想去聽。


    他回到了臥室。


    少年還在沉睡著,謝溯在床邊坐了下去,他低下頭,看了看被繃帶包裹住的手腕,某種被強行壓抑下去的情緒,就又翻騰了起來。


    “去查一遍,看看你手底下的人的異常情況,”他用短信,給他留在這裏的,可以信任的中年女性發了消息:“不用隱蔽,我要在第一時間看到情況。”


    另一邊的人很快就發來了回應,她沒有去多過問什麽事情,隻是沉著地應了下來,保證會一點兒情況都不做遺漏。


    從今天早上,謝溯把少年從醫生的房間裏抱出來的時候起,整個別墅區的人就都繃緊了神經,她們在做事的時候,已經是連大氣都不敢喘的狀態了。生怕自己發出一丁點兒聲音,就會讓明顯情緒壓抑的雇傭者直接爆發。


    傭人們的想法,謝溯心裏也是清楚的,他現在無比清醒地知道這裏出了內鬼,而他在昨晚和今天鬧出的動靜肯定也驚動了對方,在這樣的情況下,就算他隱晦地去查,對方肯定也會有所察覺,不如用最快的速度把情況查清楚,也好做出下一步的動作。


    在讓內部人員去查的同時,謝溯也聯係了他的一個助理,讓對方去把這裏的雇傭人員的家庭情況和近期變故都調查一遍,最好是在第二天早上的時候,就能把情況匯報給他。


    助理接了一份新的工作,不得不放下手頭的事情,先去處理這份緊急情況。


    而和謝溯所想的一樣,在他昨天晚上抱著少年衝去醫生房間的時候,王雀就已經因為躁動的女仆們察覺到了一些什麽。


    在大家發現了一路上滴落的血跡,一邊清理打掃,一邊惶恐不安的時候,她已經被憤怒的情緒衝昏了頭腦,第一時間就把情況發給了郵箱另一頭的主人,並且懇求他快過來救救殷染鈺。


    這麽多的血,謝溯到底對小先生做了些什麽事情,她簡直想都不敢想。


    唯一讓她覺得安慰的是,另一邊的人很快就給了她回複,那條簡訊簡短而有力,終於讓她心裏吊得高高的巨石“轟”的一聲落到了地上:


    我知道了。


    我很快就會帶他走。


    很快、很快、很快………王雀終於鬆了口氣,果然隻有和謝溯同一個階層的人,才能給予少年幫助。並且少年還是他們的親人,這讓王雀沒有了害怕少年會先出狼窩,又入虎口的擔憂。


    時間就這麽一點一點地往前走,在下午兩點多鍾的時候,廚師就接到了消息,讓女仆把養胃的藥粥送到樓上去,王雀是一直給少年送飯的人,所以這一次,也還是由她來。


    在敲開了少年的房門的時候,王雀控製不住地把眼神往裏麵探尋過去,謝溯接過了她端著的托盤,在看到她的神色的時候,頓時皺了皺眉頭。


    他在對其他人的時候,就壓不住心裏的負麵情緒了,王雀還沒來得及收回視線,就被身上陰冷的感覺刺得驚了一下,她抬起臉,和謝溯對上了視線,瞬間就被青年眼裏冰冷暴躁的壓抑情緒嚇得後退了好幾步,臉色也變得蒼白泛青。


    “別看你不該看的東西。”


    謝溯冷漠地瞥了她一眼,然後反手關上了門。少年在之前被他輕輕叫醒了,現在的精神狀態依舊不是很好,大概是因為昨天受傷了的緣故,他的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乍一眼看過去,總會讓人產生他某種可恐的錯覺。


    就像是在下一秒,少年就會慢慢地,從空氣中消失一樣。


    謝溯的心髒被狠狠地刺了一下,他被這種不詳的錯覺弄得不安惶恐,甚至在擺放托盤的時候,還出了差錯,發出了很大的一聲震響,差點把盛粥的小瓦罐打翻在地上。


    少年顯然因為他並不正常的焦躁舉動有些不安,他用黑沉的眼睛去看對方。


    明明他是看著謝溯的,但是謝溯卻總覺得,少年的眼中並沒有倒映出自己的身影。


    他帶著某種無法形容的狼狽感,狠狠地偏過了臉,說:“………吃點東西。”


    少年微微頓了頓,他並沒有提出什麽疑問,隻是不安地握了握手掌,安靜地回應了一聲。


    謝溯端著碗,照例想要像是平常那樣去喂他吃飯。但是在他坐到少年身邊,捏住了勺柄的時候,他又忽然控製不住地產生了某種糟糕至極的幻覺。


    好像少年似乎在下一瞬,就會抬起眼,用平靜而冷漠的語氣,問他:“戲演夠了嗎?”


    “………………”


    謝溯緊緊地捏緊了手掌,差點兒沒有把粥碗打翻,他狠狠地搖了搖頭,把這樣的幻覺甩飛,這才把勺子送到了少年唇邊,看著他垂著眼睛,乖順地低下頭,小貓一樣,慢慢地吃掉了勺子裏的粥。


    謝溯克製住自己想要逃跑的穀欠望,慢慢地喂少年把粥喝完,然後他又翻出了一身袖子寬大的悠閑服,幫少年把衣服換上。


    在他的手掌碰到了少年脊背的時間,謝溯無比清楚地感覺到對方躲避了一下,這是在以前的時候,一直都沒有發生過的事情。


    ………少年在排斥他的觸碰。


    謝溯猛地意識到了這一點,他滿嘴都是苦澀的味道,連記憶裏的許多情景,似乎也在慢慢變形。


    “阿鈺。”


    心裏的負麵情緒在不斷累積,但是與此同時,謝溯依舊在努力保持表麵上的樣子。他說:“你還記得苗醫生嗎?”


    少年微微一頓,他抬起了眼睛,說:“………苗醫生?”


    他的臉上並沒有什麽茫然的情緒,謝溯想要伸手,揉揉他的頭發,但是他剛剛伸出手,就又想起了少年在那一瞬間的躲避。


    於是隻能沉默地收回手,同時說:“對。”


    謝溯牽起嘴唇,微微笑了笑,他努力扯出平常那樣的笑容,就像是在談論今天的天氣好不好一樣,說:“她今天過來………看看我們的情況。”


    少年微微抿了抿嘴唇,他說:“………嗯。”


    他大概也意識到了什麽,於是從床上挪了下來,然而因為長時間的睡眠,和失血導致的衰弱,少年並沒有像是自己所想的那樣站起來,他雙腿一軟,就往旁邊摔了過去。


    謝溯心髒一緊,他瞬間就想伸手,把少年攬到自己懷裏來,但是他還沒來得及拉住少年,少年之前躲避的動作,就又在他的腦海中浮現了出來。


    這讓謝溯的動作頓了一下,少年“砰”的一聲,撞到了一邊擺放著的床頭櫃,他的額頭磕到了台燈的邊緣,眉尾的地方劃出了一條近五厘米的口子,溫熱的血液一瞬間就流淌了下來,顯出某種異樣的美感。


    少年微微抬起了臉,他茫然地看向了站在他旁邊的謝溯,帶著某種惶恐的情緒。


    謝溯一動不動,他僵硬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就像是個犯了錯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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