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昶景發現情況的速度還算快。


    隻過了大約一個小時的時間,他就發現少年打開了他收買的女仆,給對方送過去的u盤。


    之所以沒有在第一時間發現,是因為他在一個小時之前還在開會,電腦一直關閉著,根本接收不到另一邊穿過來的消息。


    但是在等到他回到辦公室,重新開啟了電腦之後,植入在電腦的另一端程序就自動啟動,彈出了一個視頻窗口。


    嚴昶景捏著鋼筆的手掌微微一頓,他看到了視頻裏顯現出來的景象,少年完全沒有發現自己的狀況已經全都被拍攝下來,他的臉色並不好,在攝像頭的拍攝下,顯出一種過分病態的蒼白。


    這種蒼白的顏色,實在是太過了一些,甚至讓人覺得他幾乎是透明的,就像是什麽脆弱的玉質雕刻出的藝術品,輕輕一碰就會碎掉。


    他在和電腦另一頭的人說話。


    嚴昶景能聽到視頻裏傳來的聲音,那是一個中年女性的聲音,她帶著一些焦慮,在詢問少年的處境。


    “謝先生那裏,根本就聯係不上你………”那個聲音又著急,又緊張,她小心翼翼地問:“阿鈺,謝先生到底給你請醫生了沒有呀?你怎麽看著身體這麽弱——”


    嚴昶景不自覺地把鋼筆在手裏轉了一圈,他清楚這個聲音是屬於誰的,它來自於那位在一開始的時候,收留了少年的小老板。他們既然能送去這位被欺騙了的中年婦女的聯係方式,當然也就早早地和這位中年女性做過接觸。


    這種接觸,在現在就顯出了作用。


    嚴昶景把應該批複的文件推到了一旁,他微微斂著眉頭,認認真真地看著視頻裏的進展,同時在心裏做著接下來的打算。


    少年還在和另一頭的女人視頻。


    他的神色是嚴昶景從來都沒見過的平靜和柔軟,在和女人說話的時候,他一直都帶著一點笑容,這讓那種過分蒼白的臉色,也顯得沒有那麽病態了。


    “………我很好。”


    少年這麽說,他的神色還是一如既往,黑沉的眼瞳裏,帶著一點點的暖意,就像是會輕輕湊過來,在人的手掌下蹭一蹭的流浪貓。


    他說:“謝謝您。”


    兩個人在說了幾十分鍾的話之後,就掛斷了視頻。徐尹在最後的時候,還滿心擔憂地讓少年有話就說,千萬不要瞞著他們。


    少年輕輕地應了下來,他已經從徐尹那裏,確認了u盤裏資料的真實性,在關閉了視頻之後,他就又沉默了下來,恢複成了那種木然的麵無表情。


    他沉默地看著屏幕裏的資料,攝像頭正對著他的眼睛,就像是少年正在透過屏幕,看向屏幕後麵的人一樣。


    這種似乎在被對方專注地凝視著的錯覺,讓嚴昶景的心跳快了一秒,他為這種第一次感受到的異樣感覺皺起了眉,忍不住伸手,按了按胸口的位置。


    少年垂下了眼睛,他纖長的眼睫微微顫動,在眼下打出一片漂亮的扇形陰影。


    然後他挪動鼠標,視頻就驟然停止。


    “………………”


    嚴昶景不知道為什麽,居然感覺心裏鬆了口氣。


    他不知道這種情緒到底是從哪裏來,於是又忍不住皺了皺眉,伴隨著莫名出現的輕鬆感,另一種微妙的失落感,也慢慢地攀爬了上來。


    嚴昶景蹙在一起的眉頭已經打不開了,他又轉了轉鋼筆,用筆帽的頂端在辦公桌上輕輕點了幾下,這才壓下了心裏莫名產生的怪異情緒,去查看被自動保存下來的,從少年在電腦上插.入u盤時,就開始自動錄製的視頻。


    伴隨著一陣雜音,視頻開始從頭播放,嚴昶景皺著眉頭從頭開始看起,認認真真地觀察著少年的神色波動,但是他還沒有看上幾分鍾,畫麵就忽然一卡,另一個屏幕忽然彈出。


    裏麵映照出來的景象,是空蕩蕩的真皮座椅,還伴隨著一聲很輕的關門聲。


    嚴昶景微微一頓,若有所思地點了點冰涼的桌麵。


    殷染鈺在關閉電腦之後,就麻溜地收拾了東西,離開了書房。他讓係統調出嚴昶景那邊的情況,仔細地觀察著他的情況。他一邊盯著係統給出的畫麵看,一邊拉開了櫃子,把u盤塞到了裏麵的軟墊底下。


    這個u盤肯定是得讓謝溯發現的,殷染鈺需要這一點來對謝溯進行刺.激,謝溯這邊已經到了收尾階段,現在他什麽時候離開這兒,就得看嚴昶景那邊的耐心了。


    殷染鈺半靠在床邊,他拿過了之前看到了一半的書,隨手又翻了幾頁,等到時間到點,他就準時去做了準備,又帶著水汽坐回床邊。


    謝溯今天一整個下午都在忙碌,黎家似乎是等不及了,直接開始和他們搶奪資源項目,謝溯今天一天就開了三個會議,中間還抽出時間和某個合作夥伴去吃了頓飯,等到這一切事情結束,他才匆匆趕回,完全不知道在自己不再的時間裏,殷染鈺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殷染鈺並沒有特意地去表現出什麽異常。


    他就像是往常一樣,安安靜靜,沉默是金。


    謝溯今天已經在外麵吃過了,並沒有再來一餐的意思。他在回來之後,就直接把晚餐端了上來,讓少年在房間裏吃飯。


    殷染鈺微微垂著眼睛,他的臉色一直很蒼白,情緒也有一種低落的氣息。謝溯一開始還沒有發現這一點,等到殷染鈺慢慢地吃完了東西,又沉默地想要去放碗筷的時候,他才有所察覺。


    謝溯皺起了眉頭,擔憂地揉了揉少年的頭發,順手拿過了他手裏的碗筷,說:“今天怎麽了?看到不高興的東西了?”


    少年微微頓了頓,他垂著眼睛,親親地“嗯”了一聲。


    謝溯吧碗筷推到了一邊,皺著眉頭把少年攬到了懷裏。他憂慮地摸了摸少年的臉頰,說:“不高興的話,就說給我聽聽,嗯?”


    他溫柔地撫摸少年的脊背,去安撫他的情緒,隔著一層單薄的布料,少年的體溫顯得很低,是一種會讓人覺得很涼的溫度。


    他這一次的問話,少年卻沒有回答,他沉默地回應了對方的擁抱,把臉龐埋到青年的肩窩裏。


    不能說。


    他很清楚這一點。


    不能說。


    他的火爐欺騙了他,他用了不光彩的手段,讓這一團熊熊的焰火,似乎也扭曲了原來的模樣。


    可是他救了他。


    少年怔怔地想,他是不一樣的。


    黎溫朝像是他麵臨的黑暗


    而謝溯就是刺破了陰雲的陽光。


    雖然過分灼熱和刺眼,但是那種從來沒有接觸過的溫暖感,卻已經能壓倒很多東西。


    雖然這束光,現在也被染上了一層陰鬱的灰色,但是它曾經給少年帶來的感觸,卻一直被烙印在了少年的記憶深處。


    那種讓人戰栗的溫暖感覺,並沒有因為這一層灰色而被徹底洗刷幹淨。


    嚴餘的人生裏,遇到過太多次的欺騙和冷待了。謝溯的汙點,還不足夠讓少年徹底絕望。


    就當做什麽沒發生過。


    少年這麽想。


    他被一種沉重的東西所覆蓋住了,精神和身體都不堪重負。


    但是到底還是有一點兒希望留存著。


    謝溯在開始的時候欺騙了他,而他也犯了嚴重的錯。


    這些東西不能抹消,但是隻要時間足夠救,隻要他的表現足夠好,那這樣關係,就會慢慢地維持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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