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自那時起便瘋了。


    他不知道如何麵對自己侍奉的君王,也不知道應該如何麵對哺育自己的母親,更不知道要怎樣去麵對自己曾經的家國。


    修行人想要勸解他,但是沒有辦法。他對於人世間的一切都並不理解,於是他束手無策。孩子癲狂如魔,最後死在了戰場之中,修行人踏著血與泥,把他從萬千屍骨中間挖了出來。


    他的衣裳被弄髒了。


    他的手掌被染紅了。


    點點滴滴的溫熱鮮血濡.濕了他的懷抱,修行人覺得自己丟了什麽東西。


    是他那顆“以萬物為芻狗”的道心。


    他的道破了。


    修行人宛若赤子,他好似嬰孩,對世間萬物毫不了解漠然以待。但在劇情的中段,他卻因為孩子的死亡而徹底入世,從一個高高在上的仙人,成了紅塵世間嬉笑怒罵的一員。


    費加羅花了好些年的時間,他找到了想要的國君,找到了想要的妓子。在尋找這些角色演員的過程中,他也碰到過很適合的角色的其他人。


    但是費加羅隻要最好的。


    他碰到過很多的,適合去演各個角色的人,現在他挑選出來的這些演員,就是這些人裏最合適的那一些。但是這麽久過來,他看過了這麽多的人,卻偏偏連一個“修行人”都沒有看見過。


    透明、幹淨,並且對於其他人帶有平等的漠視。而且需要頭腦正常、沒有精神疾病。這樣的人,實在是太少了。


    完全幹幹淨淨的那種人,費加羅其實也是見過的。


    但是對方是個完全沒有自理能力的腦癱患兒,隻會留著口水傻笑。這樣的人,顯然不能做一個演員——甚至他都不能去做一個正常人。


    而且這還隻是對於這個角色的性格要求。要知道,在劇本裏,修行人這個角色,可是一直都是維持著讓人一眼看去,就會不由自主地生出向往、慚愧心理的少年仙人形象。


    這個角色對於演員外貌的挑剔度是非常高的。別說角色要求的性格了,就是能滿足角色基本設定的外貌條件的,費加羅這麽多年都沒能找到一個。就連季含他都看不上,他沒那個靈氣。


    年紀、性格、外貌要求三座大山一齊壓下來,修行人這個角色的扮演者一直都處於空缺的情況。甚至在前段時間,費加羅都已經開始忍痛考慮,再過半年還找不到人的話,他就隻能忍痛更改劇本和人設了。


    而殷染鈺,就是在這種時候出現的。


    他在幾個月之前出現在了黎溫朝眼前,又經曆了一係列事情,最後被黎溫朝推到了費加羅麵前。


    黎溫朝對於這位老藝術家的了解,雖然還說不上肚子裏的蛔蟲這樣的等級,但是實際上也差不了多少了。


    費加羅曾經親自和他談過劇本,而因為演員的空缺,修行人成了他的一個執著的點,因為這一點,這位老藝術家和黎溫朝說過不少他自身對這個角色的基本想象。其他的方麵先不論,單單說角色的外貌條件,殷染鈺就是可以完美契合的。


    他是少年人的年齡,骨相完美,無可挑剔。一眼看過去就能讓人頭暈目眩。或許他看著不像是天上的冷漠仙人,但是那種高高在上,可而不可及的感覺卻是和劇本人物如出一轍。


    說不心動是不可能的。


    費加羅看不出來殷染鈺的具體性格,而黎溫朝實際上也並不是很清楚殷染鈺的完整模樣。他對於殷染鈺和角色在性格方麵的重合度並沒有多說,隻是說:“隻要演技足夠,您再多費點心調.教,小餘的表現絕對不會差。珩歸的角色本來就很難挑選,而且劇本一旦變動,肯定就不如開始那麽完美了。您完全可以把他打磨成您想要的樣子。”


    費加羅左右搖擺,被說得猶豫不決。他和自己的兩位編劇又皺著眉頭商量了好一會兒,然後又把靈感來源提溜了過來,問她的意見。


    於是年輕的,大學生模樣的姑娘就拘謹地坐到了老藝術家的旁邊,費加羅和編劇慢慢地把自己這一邊的想法說了一遍,又問這位新時代文化的衝鋒人員怎麽看。


    “………我感覺。”姑娘紅著臉,看了看還在原地捧著茶盞一動不動的少年,又回過臉,說:“我感覺,他其實和珩歸很像。”


    費加羅眼睛微微亮了亮,說:“咦,怎麽說?”


    姑娘就紅著臉,努力壓低聲音說:“那個………其實他進來到現在,一直沒在意我們。黎………黎先生,您是從哪裏找到他的呀?”


    黎先生就微微一笑,平靜地說:“是朋友家的弟弟。”


    ——朋友家的弟弟。


    那就是說,這位也是一個大佬了。


    “那就定下來吧。”費老爺子拍了拍腿,他想了想,又看著黎溫朝,說:“他可得能吃苦。”


    “………這方麵您不用擔心。”


    黎溫朝控製不住地想到了自己看到的一些監控視頻,以及一部分查詢到的學校裏的事情,某種沉重的情感在這一瞬間把他的心髒扼住了,黎溫朝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用什麽用的語氣說出這樣的話的:“………他不怕吃苦。”


    他從小到大吃過的苦,已經足夠多了。


    殷染鈺的下一份工作就這麽定了下來,與此同時,他的金.主也皺著眉頭,和芻漁來到了某個隱秘的露台。


    保鏢默不作聲地把去露台的通道給占了,有些人有意無意地拿眼神掃過來,卻一點兒東西都看不到,隻能和保鏢小哥毫不掩飾的冷漠眼神對上。有些人被驚得背後一涼,趕忙把眼神挪到另外的地方去了,有的還不甘心,有意無意地往近了靠,然後被保鏢毫不客氣地請到一邊,平白丟了個大臉,讓別人看了笑話。


    也隻有在這樣的封密環境裏,謝溯才能開門見山,直接把話挑明了說:“黎溫朝帶你過來的?”


    在這種情況下,猝不及防地見到芻漁,謝溯其實是………挺心虛的。


    他在好幾個月之前,實際上是試探性地對殷染鈺展露過自己畫室裏的畫作的。並且在殷染鈺麵前,他也完全沒有掩飾過自己曾經有過的“情.人”們。


    但是那時候是那時候,這時候是這時候。在幾個月之前,謝溯是為了試探殷染鈺對他的態度到底是什麽樣的,所以才會放由他看到了那滿滿當當的,掛滿了四麵牆的圖畫。如果殷染鈺的態度有一絲不對勁,謝溯就會馬上解釋,正好借著這個機會拉進和殷染鈺的距離。


    但是那會兒的舉動,謝溯全賴著殷染鈺對他還不明了的態度在搞事。然而這會兒的情況卻和幾個月前不一樣了,殷染鈺的態度明顯軟化,或許他自己還不是很明白自己的情緒變化,但是謝溯作為那個旁觀者,卻是把情況看得很清楚的。


    殷染鈺對他,已經產生了他想要的某種感情。


    這是一件好事,而現在也是正需要好好嗬護這些情愫的時間段。在這樣的情況下,這些“情.人”當然是能不出現就不出現的好。


    謝溯還記得殷染鈺曾經對待他的“情.人”們的態度,他把握不準,少年在幾個月前的時候,對這些人是不在乎的,可是幾個月之後………他的態度是不是會轉變呢?


    謝溯拿不準這一點,於是也就不敢拿這些“情.人”來冒險。他都已經準備專心致誌地和殷染鈺去培養感情了,卻沒想到半路上會出現這麽一個岔子——


    芻漁居然就這麽在他麵前出現了。


    而且居然是跟著黎溫朝一起過來堵他的。


    說實在的,對於其他的“情.人”,謝溯幾乎都可以說上一句心裏沒鬼坦蕩蕩,但是對於芻漁,他其實卻是有點兒心虛的。


    很少有人知道,謝溯其實一直都是拿著這些“情.人”當模特來使用的。而在這一小部分人裏,又隻有偶爾那麽幾個人,才知道——


    作為曾經被謝溯包.養過的“情.人”之一,芻漁實際上是真的動過去當謝溯情.人的想法的。


    芻漁喜歡謝溯。


    是真的喜歡。


    並不是基於金錢、權勢之類的東西上的喜歡,她的喜歡是——就算謝溯在下一秒變成了一個一無所有的乞丐,她也依舊不會變心的那種喜歡。


    而她也是唯一的一個,在謝溯還沒有厭倦她(的外貌)的時候,就被這位金.主掃地出門的“情.人”。


    芻漁是個運氣很差的女孩子,她在剛剛進入圈子裏的時候,曾經經曆過一段人人喊打的時期。她情緒崩潰,陷入絕望,甚至試圖自殺。在這樣一塌糊塗的場景裏,謝溯強勢而突兀地出現了,他把芻漁從泥潭裏麵拉扯了出來,並且把她推上高台,讓她有了道歉,恢複成了正常人的樣子。


    作為那個拯救者的角色,芻漁喜歡上他,幾乎可以說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謝溯是個人.渣。


    但是他在某方麵,又有特殊的道德底線,所以在芻漁剛剛對他表白了的時候,謝溯就幹脆利落地拒絕了她,並且把她掃出了大門,並且在半個月後就找了新的“情.人”。


    謝溯對於芻漁其實是有那麽一絲絲心虛的………他不喜歡芻漁,所以在自己的所作所為導致這個本來就很倒黴的姑娘似乎要落到更加倒黴的境地裏去的時候,他免不了會覺得自己有點兒對不起人家。


    芻漁對他的感情毫無遮掩,所以謝溯知道那到底是怎樣珍貴的東西,而他注定要辜負這麽一份珍貴的感情,甚至還要在上麵踩兩腳。


    因為這一點,謝溯沒辦法理直氣壯地麵對芻漁。而又因為這一絲絲的微妙心虛,他也就沒有辦法去坦蕩蕩地麵對殷染鈺。


    不過現在,他就得把這點兒心虛的情緒給清理幹淨了。


    謝溯這麽想。


    少年那兒,他可以今天晚上回去的時候給他解釋。他們的時間還有很長——而他和芻漁,其實他們已經有好幾年都沒有見過了。


    這位被他曾經掃地出門的倒黴姑娘,打那天之後就開始躲著他走,所以這一次猝不及防忽然被堵,謝溯才會一臉懵逼,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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