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含腦內的思緒紛紛擾擾,如果殷染鈺能聽到他的心音,估計得驚訝於小孩自我腦補的能力。


    他周圍的工作人員假裝敬業萬分地瞎幾把一頓搗鼓,看起來好像是做了好些事情,可是等到導演吆喝著讓他們出鏡頭之後,別人就能發現其實場內的擺設半點沒動。


    唯一有變化的就是殷染鈺的鞋子——被一個紅著臉的工作人員提到了一邊,於是花園布景裏就隻剩下殷染鈺一個人。


    他之前看了劇本,今天拍的是楚暮生和季秋林的初見。季秋林是個孤兒,沒有家人,他的生活本來平靜得像是一壇死水,結果忽然有一天——一群不知道從哪裏蹦出來的人就打破了他的平靜生活,就像是一塊大石頭砸到了水塘裏,嘩啦一聲驚起好大的水花。


    那群人強行押著他進了精.神醫院,給醫院交了一大筆足夠讓季秋林一輩子都出不來的可觀資金。


    季秋林被當成病人看管了起來,他一開始還掙紮反抗——然後被注射了鎮定劑,束縛在病床上一動不能動,在那之後,這個本來就不笨的青年迅速明白了自己的處境。


    他開始積極配合治療,也能發現心理醫生,以及護士長看自己的眼神帶了一絲絲的憐憫味道。


    季秋林強壓著自己內心深處的不安,在花了好幾個月的時間成功得到了醫生和護士長的好感之後,他終於可以不用像是一個病人那樣被嚴格地看管起來,他得到了在醫院遊蕩徘徊的特權。


    在得到這項權利的同時,季秋林也明裏暗裏知道了很多精神醫院裏的信息,而這片像是強行加入進來的,不和諧的小花園,就是其中之一。


    那是護士長在警告一個冒失的實習護士的時候說出來的,恰巧被季秋林聽到了:這個小花園是某個大人物常呆的地方,如果不想被辭退,她最好別再往那邊走。


    季秋林就揪到了三個字:大人物。


    這個醫院還有什麽大人物,能讓醫院專門為他開辟出一個花園?他覺得那是他的轉機。


    這可能是他唯一逃離這裏的機會了。


    季秋林下定了決心,而之後的劇情,也確定了他這個決定的正確性。在某個風和日麗天藍雲白的午後,季秋林避開了一路上巡查的護士和醫生,終於帶著激動的情緒到了花園裏——


    然後他看到了一個美麗的少年。


    殷染鈺和黎溫朝對上了視線。


    導演已經在幾十秒前喊著開始打開了攝影機,少年和青年被恰到好處地裝進了攝像頭,好看得簡直像是什麽精致的油畫。


    殷染鈺帶著點兒驚訝地看向了對方。


    說實在的,這還是他第一次正式地麵對工作狀態的黎溫朝——對方已經完全褪去了他自己本身的影子。


    現在站在殷染鈺麵前的人,頂著被強行剃成的小平頭,穿著病號服,帶著壓抑著激動緊張的強行裝出來的平靜,他呆愣地看著殷染鈺的臉,完全沒想到自己要找的大人物,竟然就是這麽一個少年。


    臉還是熟悉的那張臉。


    但是黎溫朝全身上下都給了殷染鈺強烈的陌生感,這樣的氛圍讓他似乎在一瞬間來到另一個世界,楚暮生的特質慢慢地從表皮滲透了進去,這樣的變化悄無聲息,隻有在攝像頭前的導演捕捉到了一部分。


    他屏住了呼吸。


    這一切才過去了不到二十秒,殷染鈺和黎溫朝對視,他在!停頓了兩秒鍾之後,就又低下了臉,垂下了眼睛。他低垂的角度恰到好處,濃密的眼睫輕輕顫動,讓人的心髒似乎也跟著一起顫動。


    少年看上去是真的很疲憊,就好像是很久很久都沒有休息過的旅人一樣,以至於他對忽然闖入的陌生人都沒有了搭理的意思。季秋林帶著不知所措的緊張握了握拳頭,他輕輕皺了一下眉頭,又很快鬆開,眼神從某種徘徊的遲疑迅速變得堅定。


    他往前走了幾步,第一步的時候,他的腳步還帶著一點虛浮,可等到第二步,他的步伐就堅定了起來,實實在在地透著一種腳踏實地的味道,帶著觀眾可以發覺的心理活動的轉變。


    他的業務能力的確完美得無可挑剔,在這樣的戲份裏,觀眾的注意力會不受控製地聚集到行動的那個人身上去。導演一開始其實並沒有對殷染鈺抱太大的希望,所以他選擇了這麽一幕並不是太難的場景做開場——殷染鈺隻需要做一個好看的背景板就足夠了。


    少年的外貌的確無可挑剔,在這樣的場景裏,他根本不需要做任何反應,隻要他待在哪裏,書粉就會被他過分的美麗迷得暈頭轉向,根本產生不了找茬的思想。


    可是情況和導演之前所想的並不一樣。


    因為少年並沒有單純地去做一個背景板,他在鏡頭裏完全沒有什麽拘束的模樣,自然得像是他真的是那個帶著悲劇色彩的少年一樣。


    他把自己堆在躺椅裏,身上蓋著毛毯,一點腳踝從毛毯下露了出來,過分白皙的顏色讓人控製不住地想要伸手觸碰、把玩。讓人的視線控製不住地想要攀附上去,去尋覓更多的東西。


    等到現在的時候,導演就忍不住對黎溫朝產生了一些敬佩的情緒——對方的視線完全沒有被帶走,他在殷染鈺對麵坐了下來,就像是真正的季秋林那樣,帶著不安去用視線打量少年的臉龐,然後猶豫著要不要開口,去說一句什麽話,來引起少年的關注。


    他的視線太過強烈,於是少年帶著疲憊抬起了臉,他對於這個入侵者完全沒有任何興趣,導演通過鏡頭看到了他的眼神——


    那是真真正正的,沒有任何情緒。


    那雙黑沉沉的眼睛裏,包含的隻有疲倦的平靜,就像是一潭死水,沒有半點波紋,也沒有人能在裏麵弄出什麽動靜。


    ………太棒了。


    導演控製不住地想:楚暮生,就應該是這樣的。


    “過!”他提高聲音喊了一聲,一遍就過,半點都不拖遝,殷染鈺還沒有從狀態裏清醒過來,黎溫朝卻已經瞬間出戲了,他的眼睛裏一瞬間帶上了很多複雜的東西——殷染鈺隻能從裏麵找到愧疚和驚喜——然後他猶豫了兩下,說:“………你的天賦很棒。”


    或許這不是天賦。


    黎溫朝的心髒被分成了兩半,一半承載著他所有的妄想和新生的驚喜雀躍,另一半卻沉甸甸地堆積著讓人喘不過氣的沉重愧疚,和慢慢暈染開來的恐慌,這讓他整個人都像是在油鍋裏煎熬。


    他很擔憂殷染鈺的情況。


    在他坐到少年對麵的時候,其實他就已經有些控製不住內心湧出的竊喜和驚豔了,少年表現得異常完美,他低頭的角度恰到好處,能直擊人心髒最深處的地方,他的舉止動作並不多,但是這是因為劇本要求的原因,光從他表現出來的東西來看,他對角色的演繹幾乎無可挑剔。


    他就像是真正的,是楚暮生從書本裏走了出來一樣,每一個動作都能讓人想:對的,就是這樣。


    楚暮生——就應該是這樣的才對。


    這樣的表現幾乎完美,但黎溫朝分不清楚這到底是殷染鈺本身的心境就是這樣,所以才表現得無可挑剔,還是他的情況要好一些,現在的情況隻是演繹。


    他恐懼於前者,又為後者讚歎不已,濃烈的感情讓他隻能壓抑自己,免得做出過激的舉動驚嚇到少年。


    黎溫朝知道殷染鈺的一部分內情,所以他會產生對於少年精神狀態的擔憂——但是其他人卻都是不知道這一點的,就算是導演、林森之類的,曾經接觸過殷染鈺一次的人,也對於他的狀態完全不了解,頂多也隻是有那麽一絲憂慮而已。


    他們完全沒有黎溫朝的顧慮,所以隻是為殷染鈺的表現感到讚歎萬分,季含整個人都是愣的,他甚至控製不住地念叨出聲:“………他的演技好棒。”


    ——他的天賦好強。


    難道他也是專業的學生嗎?季含在心裏胡思亂想,他想:在這個年紀,能有這樣的表現,他的天賦一點很棒。


    這樣優秀的少年簡直璀璨得像是什麽奪目的珍寶,季含更加確定了自己的猜想:這樣的天賦,這樣的條件,對方根本不需要走捷徑,他本身就有能力站在娛樂圈頂端,被所有人頂禮膜拜,得到所有人的喜愛和讚歎。


    他為自己之前對於他的金絲雀誤解感到了愧疚和羞恥,又被砰砰直跳的心髒帶動得頭腦發昏,於是在林森也還沉浸在“他竟然真的有這麽強的演技他的天賦真是太誇張了他是不是什麽老藝術家的關門弟子”的呆滯裏,整個人的反應都慢了一拍的時候——季含已經像是兔子一樣躥了出去——提了殷染鈺被放在一邊的鞋子,然後旋風一樣刮到了片場裏。


    “………那個,暫時休息幾分鍾。”季含提著鞋,他紅著臉,整個人打的什麽心思已經昭然若顯路人皆知:“你穿一下鞋吧,別著涼了。”


    他已經把自己崇拜的偶像拋到了一邊,整個人都冒著粉紅色的泡泡。


    殷染鈺被他的過分熱情弄得愣了一下,他終於從楚暮生的狀態裏脫離了出來,先帶著點茫然和季含說了一聲“謝謝”,又忍不住看了還在旁邊坐著的,笑容漸漸消失,給人的感覺慢慢危險起來的黎溫朝一眼,眼底慢慢爬上了排斥和微恐懼的情緒。


    他蠕動著想要往後退一點,但是因為現在的情況又退無可退,季含沒發現黎溫朝的異常,他隻看到了殷染鈺表現出來的,似乎想要離開這兒的動作,於是趕忙把鞋放到了地上,同時幫殷染鈺抽好了鞋帶。


    殷染鈺又帶著點遲疑地說了一聲“謝謝”,他有點兒搞不懂季含過分熱烈的舉動,但是因為現在黎溫朝近在咫尺,讓他想要逃避危險的穀欠望十分強烈,於是他順從地接受了季含的好意,去探被放到了地上的鞋子。


    ——然後他的腳腕就被黎溫朝握住了。


    季含和殷染鈺都在那一瞬間愣了一下,沉迷圍觀殷染鈺,而擠擠攘攘地在片場周圍圍了一圈的工作人員也愣了一下,而靠得更近一些的導演、編劇,也在那一瞬間被凝固了思緒。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林森——他這會兒已經捂著心口,眼前發黑,感覺自己似乎下一秒就要昏過去了:他和張望到底為什麽才會瞎了眼睛去辛辛苦苦地和一群王八蛋搶這個本子?黎溫朝到底是中邪了還是怎麽回事,之前強那什麽………也就算了,現在怎麽又鬧出這麽一檔子事情——就算他似乎和這位殷先生是認識的,但是距離,距離兩個字他不知道怎麽寫嗎?!


    上到黎溫朝下到小鮮肉,林森恨不得當場拿個狼牙大棒打開他們的腦子,看看裏麵到底填充了什麽東西。他攔也不是不攔也不是,恨不得自己現在能當場暴.斃。


    黎溫朝並不知道林森現在波濤洶湧的心理活動——在他握住了那隻相比同齡人,顯得過分精致了的腳足兩秒之後,它的主人就反應了過來,帶著恐懼想要收回探出的腳踝,或者幹脆用力把對方踹翻。


    但是少年人的力道,相比常年鍛煉的成年男性還是太小了一點兒,黎溫朝用力握緊了手掌之後,殷染鈺就已經動彈不得。而季含直到這會兒才反應了過來,他“啊”了一聲,如果不是因為對象是黎溫朝,可能都要激動得上手推人了,他飽含震驚,不可置信地質問他:“黎哥!你怎麽摸他的腳——”


    小孩子控製不好自己的情緒,這句話的聲音難免大了一點,形式瞬間更加讓人窒息,讓林森恨不得把這傻子的嘴拿針縫上。


    就你有嘴,就你會逼逼!好好待著不動很難嗎?他簡直要被氣得昏古七了。


    “………………”


    黎溫朝被他來了這麽一嗓子,一絲絲的心虛也溢了出來,不過他表麵上裝的樣子依舊很足,起碼別人半點都看不出他現在裏子很虛。


    他表麵上穩得一批,十分公式化地說:“接下來應該還要拍這裏的戲份。取雙拖鞋就行了。不然待會兒還得麻煩。”


    季含被他說得愣了一下,瞬間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的思想太齷齪了,畢竟他的憧憬對象這麽多年來都很潔身自好,應該不會去占後輩的便.宜………


    他猶豫著看了一下提過來的鞋,就順道看到了黎溫朝下意識揉按著少年腳心,讓對方控製不住地繃緊了腳背,蜷縮起了腳趾的手指。


    季含:“………………”


    季含:“!!!”


    季含不可置信地看向了黎溫朝,又心痛萬分地看向了被猥.褻了還無力反抗的少年,一時之間說不出來自己到底是什麽樣的心情:他一直崇敬著的,當做目標追趕的偶像,竟然是這麽、這麽一個當眾占新人便宜的人.渣!


    黎溫朝被季含不可置信的視線也弄得不尷不尬,他順著對方的眼神看了過去,下意識的動作頓時一滯,然後他自然而然地半跪了下來,認真地把少年的腳塞到了毛毯裏麵,這樣紳士的舉動,讓人幾乎要忘了他剛剛到底做了什麽事。


    季含又心痛又驚詫,他看向黎溫朝,簡直不可置信:“黎哥你——”


    “我怎麽了?”


    黎溫朝淡定無比地做完了這一係列動作,他有點兒留戀地握了握之前觸碰到了殷染鈺的那隻手掌,見季含被自己堵得說不出話,就轉過臉去對片場外的助理出聲:“去拿雙拖鞋。”


    他的助理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謝溯找給殷染鈺的保姆團卻先反應過來了,飛奔著取來了雙毛茸茸的拖鞋,還連帶著一大袋兒真空包裝的新鮮點心。


    他還有點兒猶豫要不要把東西遞給黎溫朝呢,黎溫朝就先自然無比地自己把拖鞋接了過來,然後又從毛毯裏麵拉住了殷染鈺蜷縮著想往後躲的腳踝,細心地幫他把拖鞋套上,態度簡直像是什麽帶幼兒園孩子的家長:“你先在這裏坐一會兒,嗯?我去和導演說幾句話。”


    這要是不知道的人,可能還真以為他們的關係有多好呢。黎溫朝以前從來不用這種有點兒不上檔次的小手段,但是在麵對殷染鈺的時候,他的卑鄙本性似乎自然而然地就浮現了出來。


    或許他本身就是這麽一個卑鄙的混.蛋。


    黎溫朝這麽想。


    殷染鈺抿著嘴唇,他低著眼睛不去和黎溫朝有更多的眼神接觸,也對他的話不做回應,季含看著他的樣子,心裏的同情和保護欲空前膨脹,幾乎要從他心髒裏山洪爆發一樣傾瀉出來——可他還什麽都來不及做,黎溫朝的手就又緊接著按上了他的肩膀。


    “你陪我一起過去。”


    黎溫朝的語氣可以說是溫柔極了,但是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異樣氣息,卻讓季含心裏的第六感開始瘋狂預警——他感覺自己簡直像是碰到了什麽危險的微笑變.態一樣,甚至都有點控製不住的瑟瑟發抖。


    ………操。


    季含抖著腿肚子,可以說是悲傷極了。


    ——他曾經的偶像,似乎在除了是個占新人便宜的人.渣之外,好像似乎大概可能,還帶著連環殺人犯的潛.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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