罐罐罐罐罐罐


    事實上在唐尼原本的世界,不說歐美人,起碼紐約人並不那麽熱衷於過狂歡節。


    在他們的認知裏狂歡節等於自娛自樂的遊行花車,商鋪不疼不癢的打折活動,送或者不送都無可厚非的狂歡節禮物,以及晚上吵得人頭疼,然後在禁煙令頒布後就再也沒放過的狂歡節煙火。


    在這之前唐尼不是沒有收到過狂歡節禮物,但就像兩個世界完全不一樣的狂歡節氛圍一樣,起碼從禮物的層麵來說——


    被人像用最精密的儀器測量後還原出來的風車別墅立在夜色裏,通向大門的那一節白色樓梯兩邊是密集到幾乎蓋住別墅本身的灌木林,這讓別墅看起來或許沒那麽大氣,但卻充滿了中歐世紀裏藏在森林深處小型古堡的神秘感。


    連灌木的樣子都被修剪得和之前一模一樣。


    唯一不一樣的大概就是因為托尼斯塔克沒見過風車別墅鑰匙的樣子,所以幹脆把門鎖換成了人臉識別係統。


    這並不是什麽大問題,它無傷大雅。


    耳邊是連續的,煙花炸響的聲音,唐尼沒有說話,他呼出一口氣,看了一眼純白大門的四格玻璃上的倒影,下意識整了整領帶。


    然後擰開門把手推門走了進去。


    不存在什麽剛裝修好的房子的刺鼻氣味,五感上他第一個感受到的是那股熟悉的,木質牆麵建材散發出來的好聞的味道。


    在玄關換完鞋後,往裏兩步就是那個不規則的五邊形小客廳,風格色調統一的木質牆麵和大理石地板以及擺放的家具、裝飾品都跟他印象中一模一樣,環繞式的別墅最外圍是一條純白的走廊,走廊邊上隔幾步就會有一個小門,每個小門推進去都是不同的房間,包括衣帽間,雜物間,洗手間,以及洗手間牆上掛著的——


    唐尼的第一幅作品。


    一個長著麋鹿的頭和兩對長角的男人。


    盡管誰都很清楚這幅畫是複刻的。


    唐尼就這麽沉默著走進每一個小房間然後再走出來,一直到走廊盡頭。


    走廊盡頭是別墅的第一個客廳,因為隻有這個客廳有壁爐所以被他當成了用來招待朋友的地方,客廳中央是凹陷進去跟地麵平行沙發,巨大的石雕壁爐邊是擺放位置精確到微米的掛畫鬧鍾,壁爐上還放著的唐尼中午才提到過的玻璃鋼鐵俠模型。


    唐尼很難形容這種感覺,盡管風車別墅裏大部分的構造,包括那些掛畫和牆上的彩繪都是他親手設計的,但事實上在風車別墅建成以後到他得知這棟別墅被房地廠商一鏟子鏟平之前,他其實已經有些遺忘了別墅設計上的一些細節了。


    在離開別墅幾個月後的今天,他甚至會在看到壁爐上那個抽象的塗鴉以後在心裏感到驚奇。


    原來他之前還在壁爐上畫了塗鴉?


    他好像是畫了,在他有一次喝醉了的時候。


    而且他塗鴉下那句隨手留下的話上還拚錯了一個字母——難以置信他直到現在才發現。


    唐尼大概也想不到有一天逛他自己的別墅能逛出拆禮物包裝的感覺。


    他在走完整個一樓後,坐到那張他經常看電視看到睡著的白色沙發上,抬頭看了那個站在不遠處,單手拎著西裝外套的托尼斯塔克一眼。


    男人臉上沒有什麽很明顯的表情,也沒人能從他弧度自然下垂的嘴角上看出他此刻心情好還是不好。


    唐尼拍了拍被酒氣熏紅的臉:“老實說——”


    ——老實說。


    托尼斯塔克覺得他手裏的西服可能已經被他捏到皺得不成樣子了。


    這麽說可能有點丟臉,但他確實有一點,稍微一點點的緊張。


    這一切的體驗對於托尼斯塔克來說都是新奇的,在他的印象裏他起碼已經有十年沒有精心地為誰準備過禮物了,更別說還要去擔心對方喜不喜歡。


    其實他在剛才飛來漢普頓地區的途中就有點後悔了,他覺得他不應該這麽迫不及待地在別墅剛建成的時候就把唐尼帶過來,因為他並沒有親眼驗收過成品的樣子,盡管他把別墅交給friday的時候裏麵的細節他都還原好了,而friday做的也僅僅隻是操控馬克567進行後續的家具擺放問題。


    因為那些家具在運送和房子拆遷的過程中有一些磨損後發舊的痕跡,他為了保證房子的全新程度甚至親手還原了一套一模一樣的。


    而以往他送給別人的禮物大部分是——


    由倫尼女士親自挑選的名牌鞋子衣服包包,由倫尼女士親手挑選的名牌香煙啤酒豪車,不限額的黑卡,斯塔克企業總部的自由通行成。


    他也從不擔心收到禮物的人會不喜歡。


    誰會不喜歡錢?他敢打賭就算是小羅伯特唐尼本人也不可能道貌岸然地跟他說,他不喜歡錢,他對錢沒有興趣。


    他也不清楚為什麽在還原別墅這件事上他的要求是接近百分百的親力親為,因為隻要他畫出一份詳細而完整的設計圖,他相信隻要錢到位倫尼女士總能找到一個能把風車別墅還原的八九不離十的設計團隊。


    他沒有去細想他做這一切的原因。


    他隻能籠統地應付地跟自己解釋,小羅伯特唐尼跟那些人不一樣。


    他們是朋友。


    偏細長的眼睛下垂著,像是要用睫毛和眼皮掩蓋住藍眼睛裏細微的緊張那樣,直到唐尼在深吸了一口氣後道:“這可能是我收到過最棒的狂歡節禮物。”


    連托尼斯塔克自己也沒察覺到的細節。


    他在聽見這句話的時候下意識鬆了口氣。


    男人清了一下嗓子:“它原本就是你的東西,我隻是還給你而已。”


    唐尼挑了挑眉:“所以我可以心安理得地收下,並且不用給你回禮?”


    托尼斯塔克:“如果你指的回禮是被你用禮物盒包起來署名托尼斯塔克的貓罐頭貓砂和貓玩具的話。”


    他抖了抖被他捏皺的西服,隨意地掛在手臂上:“大可不必,那些東西我還買得起。”


    唐尼頓了一下:“你怎麽知道?”


    托尼斯塔克:“聯盟大樓除了每個人的房間以外都有熱感掃描的,你指望放在客廳裏的東西有什麽隱私?”


    唐尼:“我以為那些掃描隻是為了確認被包起來的東西不會有什麽危險?”他攤手,“誰會去探究一個確認過安全的箱子裏裝了什麽。”


    托尼斯塔克聲音低沉:“我會。”


    這確實很符合托尼斯塔克這種連係統確認無誤的盔甲都會反複檢查好幾遍的性格,唐尼覺得這大概就是他跟托尼之間的差別之一:“我以為現代社會所有人都跟我一樣注重個人隱私?”


    托尼斯塔克:“和平年代才有隱私可言。”


    有那麽一瞬間唐尼覺得他差點要被托尼斯塔克說服了,但也隻是那一瞬。


    作為一個立場堅定的成年人,他覺得兩個人的想法深究起來都沒什麽錯,而他的性格也讓他不會去梗著脖子跟人爭辯什麽。


    不然他可能早跟托尼斯塔克這種性格的人吵架吵上八百回了。


    “要不要參觀一下我的二樓?”他從沙發上站起來,按了按因為酒精的緣故有些酸脹的太陽穴,“我知道你現在對這個房間的布局可能比我還熟悉,但我想一個懂禮貌的成年人在這種時候應該不會拒絕房主善意的邀約才對?”


    托尼斯塔克看了唐尼一眼,側身讓出了門邊的通道。


    別墅二樓是唐尼的主臥和工作間,也是他平時很少帶朋友上去,私人活動痕跡最重的地方。


    “其實這裏我原先想弄成一個廚房,在我發現我其實並沒有多少做菜的天賦之前,我是說——”


    唐尼推開書房的門,剛想給托尼斯塔克介紹一下牆上那幾幅他跟一位著名藝術家合作完成的畫,但是在看到書房裏大開的行李箱和行李箱裏還沒整理的亂糟糟的衣服,以及周圍扔得到處都是的劇本後愣了一下。


    “……hnn,我當時打算拍完複仇者聯盟去度假的,但是行禮隻收拾了一半,所以這個房間看起來比較亂。”他說完又小聲地補了一句,“你沒必要連這個也跟著還原的。”


    顯然托尼斯塔克並不在以這個,甚至覺得:“亂嗎?我覺得比我工作間整齊。”


    唐尼很清楚托尼斯塔克隻是在闡述一個事實,但想到剛來這個世界時他看到的托尼斯塔克那個亂到他腳都沒地方放的工作間。


    唐尼:“……你一定要這麽自豪地說這種話?你那個工作間我當時整理了快一個小時。”


    托尼斯塔克:“…謝謝?”


    唐尼:“不客氣。”


    他收回了踏進書房的那隻腳,重新把門關了起來,然後轉向主臥的方向:“我的房間就不帶你參觀了,一張床也沒什麽好看的,不過你要是感興趣的話我可以帶你參觀一下風車頂端的工作間。”


    說完也不等托尼斯塔克回話,他自己摸上旋轉樓梯的扶手就走了上去。


    當初托尼斯塔克在還原這個工作間的時候就看得出這裏是唐尼畫了心思設計的,首先風車頂端的房間窗外視野開闊光照充足,盡管空間比起書房來說稍微有些狹窄,但是充滿設計感的細節把這種狹窄變得溫馨起來。


    依舊是深色的木質條紋牆麵,腳底下是大概這棟別墅裏麵積最大的鋪滿了整個空間的薄地毯,很溫馨的天藍碎花配色,靠窗的牆麵上是從窗台上長進來,又順著陽光的方向蔓延了出去的爬山虎,透過綠葉和縫隙可以看見後麵貼著不少唐尼年輕時的照片。


    事實上二十九歲的小羅伯特唐尼現在也很年輕,但沒人否認他在十幾歲到二十出頭這個年紀時的長相確實足夠吸引人。


    brat pack裏的偶像,最早被稱作“牛肉蛋糕”的一批演員,被當代媒體形容成最符合少女心裏壞小子形象的夢中情人,顏值和演技並存,還差一點就能拿下奧斯卡。


    精通詠春,中國功夫,會畫畫,會唱歌,戲還演得好,像他這麽優秀的人——


    托尼斯塔克突然想到下午在他腦子裏閃過的問題。


    他覺得現在或許是個機會,他可以很自然地問出來,甚至不需要再去解釋他為什麽會好奇這些,隻要把它當成朋友之間的閑聊,然而在他想好措辭開口之前。


    唐尼:“老實說這裏我自己也沒來過幾回,你知道演員其實沒必要在家裏還有一個工作室。”


    他說完半靠在桌子邊緣,隨意地拿起桌上的網球丟到牆麵,笑容裏罕見地多了幾分含蓄的意味:“這裏是我給以後有可能住進這個別墅的另一個人準備的。”


    托尼斯塔克下意識皺了皺眉:“誰?”


    唐尼接住彈回來的網球:“我不清楚,你能知道你未來會跟誰結婚?”


    他說著再次把網球丟了出去,但這次,網球在砸到牆麵之前先被托尼斯塔克伸手接住了。


    托尼斯塔克:“所以你二十九了還沒找到合適的結婚對象?”


    唐尼看了托尼斯塔克一眼:“你三十了不也一樣?”


    男人很自然地把網球放到一邊,然後靠到唐尼對麵的那張桌子上:“我工作很忙。”


    唐尼:“我也一樣。”


    他開始翻起桌麵上塵封的盒子:“意誌碎片說在另一個世界我跟我經紀人結婚了,但事實上在我那個宇宙我的經紀人是個又胖又禿的中年男人。”


    “見鬼,我甚至隻談過一次戀愛。”


    托尼斯塔克隨手拿起旁邊的魔方翻了幾下,似乎手上幹這點事情才能讓他的語氣聽起來自然一點:“和誰?”


    唐尼:“一個演員。”


    不清楚是不是酒精的作用,還是因為重新見到風車別墅讓唐尼一下想起了太多過去的事情,他原本不是這麽喜歡回憶的人:“她很迷人,性格也很體貼,我們因戲生情,不過這種感情來得快去得也快,我承認我在設計這個工作間的時候確實有那麽一點點被她影響,盡管那時候我們已經分手很久了,因為她喜歡呆在沒人的房間裏做瑜伽,寫日記,我當時就想——”


    “如果你是帶我來緬懷你的前女友的話。”唐尼的話被打斷,托尼斯塔克把拚好的魔方重新放回原位,“我對這個話題沒什麽興趣。”


    唐尼:“好吧,我的錯,不過我得糾正一下,緬懷這個詞不是這麽用的——喔噢。”


    他停下了無意識的翻找動作,從一個盒子裏拿出了一張黑膠唱片,吹了吹上麵不存在的灰塵:“老天,這張唱片我丟了很久了,我還以為找不回來了。”


    就像失而複得的東西想立馬試試它壞沒壞那樣,唐尼把唱片塞進了旁邊純白色的唱片機裏,一邊道:“我什麽時候把它放到閣樓裏來的?我都不記得了。”


    被珍藏在箱子裏的唱片沒有因為時間或者其他原因音質受損,熟悉的鋼琴音一點點傾瀉出來,托尼斯塔克幾乎是聽到前奏就反應過來:“你剛才點的那首歌?”


    唐尼跟著音樂的節奏打了兩個響指:“是的,我之前還唱過這首歌,不得不說埃爾頓確實是七十年代最偉大的搖滾歌手,他很多歌哪怕放到現在聽都不會讓人覺得過時——能麻煩幫我關一下窗戶嗎,斯塔克先生。”


    托尼斯塔克伸手把大開的窗戶合上,怕夾斷窗沿的爬山虎沒有落鎖,但這足夠格擋窗外大部分煙火炸開時的噪音。


    即使到二十一世紀還有音樂人在使用黑膠唱片不是沒有原因的,保真和原聲這一點就足以讓很多歌迷在唱片已經被淘汰掉的今天也依舊對偶像出的黑膠唱片趨之若鶩。


    被忠實記錄下來的現場音質緩和而細膩地蔓延到了工作間的每個角落,明明是同一首歌,在不同的地方播放又是另外一種感覺。


    如果說在晚宴現場這首歌給人的感覺隻是一首經典老歌,那麽在這個空間狹小的別墅頂層——


    恰到好處的氣氛把它渲染得像一首情歌。


    時間的流速似乎都跟著和緩的旋律變慢,空氣的濃度也隨著唱片裏埃爾頓帶著點沙啞的聲音變得粘稠起來。


    就站在他對麵,與他距離隻有兩米不到的唐尼跟著旋律哼唱道。


    ——i want love,just a different kind


    ——我要的愛,是一種完全不同的愛


    ——won\t brick me up,won\t fence me in


    ——不要對我築起高牆,不要把我困進去


    ——i want love,won\t break me down


    ——我需要愛,不要令我失望


    跟托尼斯塔克那種低沉的低重音又有不同,那是獨屬於小羅伯特唐尼的聲音和唱腔,如同他幽默風趣的,連說話時都時刻帶著笑意的談吐,以及與生俱來的自信,原本一首聽起來帶著點求而不得意味的傷感情歌硬是被唱得像他隨時要主動找誰告白一樣。


    那雙漂亮的棕色眼睛微彎著,嘴裏唱著“他想要愛但這絕不可能”的歌詞,臉上的表情卻比他身後窗戶外炸開的煙火還要奪目。


    ——托尼斯塔克覺得他腦子可能真的出了什麽問題。


    他看著唐尼,腦子不受控製地開始浮現出各種場景。


    比如他們第一次見麵的時候雙雙墜入的觀光島,比如他們一次又一次的爭吵,他比如他人生第一次嚐試著別扭地找人求和。


    比如那個他呆了兩年的,毫不見光的,亂七八糟的,到處都散發著腐朽,頹廢,糜爛的生活氣息的地下車庫。


    比如那些恨不得托尼斯塔克明天就被車撞死的民眾留言和嘲笑他在家裏昏倒一整天都沒人發現的媒體報道。


    比如他人生中第一次從瑪利亞女士以外的人口中聽到。


    [我需要你。]


    藍色的眸子倒映著窗外接連炸開的煙火,視線因為歌聲失去焦距。


    甚至連回憶裏唐尼跳進黑淵拉著他的那種驚險的場麵都因為他變得遲鈍的大腦而變成了慢動作。


    他的生活跟以前變得不同了嗎?


    好像是的。


    因為什麽?


    這太複雜了。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發展嗎?


    是的。


    所以要親手打破它嗎?


    就好像一瞬間找到了所有問題的症結,累積至今的困惑,一切的猶豫,別扭,暴躁,發脾氣,小心翼翼,患得患失都被迎刃而解。


    沒落鎖的窗戶在這時候被一陣突如其來的風吹開,唱片機的聲音一下被一下被窗外煙火聲取代。


    狂歡節最後也最強烈的一波煙火像熱浪一樣在夜空接連炸開,然後在氣氛被掀高到極點的時候。


    濺落的火花似乎燒斷了哪裏的線路,啪一聲。


    停電了。


    剛才還閉眼沉浸在音樂中的唐尼被突然放大的砰砰聲炸得有點懵,他重新睜開眼,視線還來不及適應突如其來的黑暗,就看到一個人影往這裏走了過來。


    隻穿了一件西裝襯衫的男人伸手解開了襯衫的第三顆扣子,弧度清晰的喉結上下動了動。


    托尼斯塔克覺得他肯定是瘋了。


    檸檬香檳的味道劈頭蓋臉地籠罩下來,一隻手抓著唐尼撐在桌邊的手嵌入指縫,在唐尼反應過來之前——


    嘴唇傳來一陣溫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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