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的一聲,書房的掛鍾輕輕敲了一下,時間已經過了零點。


    唐浩初猛然從噩夢中醒過來。


    醒來莫名心慌得不行,所以下意識就要找唐鋒南,卻發現唐鋒南不在身邊,抬頭四顧,偌大的臥室隻有他一個人。


    唐浩初忍不住光著腳就下了床,想要出門找人,又覺得有點冷,便去櫃子裏隨便撈了件外套,然後竟看到自己的手提電話在閃。


    言一鳴平日裏晝夜顛倒慣了,明明身為醫術精湛的醫生,作息卻一點也沒有規律,到了這個點仍舊十分精神。此刻的他終於從唐浩初拍的手部片子上看出了點結果,想也不想就立即給唐浩初打了過去。


    撥通後才意識到時間不太對,正準備掛斷,不料電話意外地被接通了。


    言一鳴打電話的目的其實有三個,一是仍不死心地想勾搭唐浩初,二來催問唐浩初有沒有找到當時的傷情報告,第三才是告訴對方他從片子上發現的問題。說話的語氣甚至帶了一點邀功的味道“我當時的猜測果然沒錯,從片子上分析你之前的骨折好好調理的話是能恢複正常的,起碼不會像現在這樣使不上力,顯然有治療不當的嫌疑,複健的方法也有點問題……”


    唐浩初愣了愣。——雖然他早就想過這種情況,真正麵對的時候還是難以接受,明明已經穿上了外套,卻依然感覺到了冷,身體甚至微微顫了顫。


    而他至今仍不願意懷疑唐鋒南,隻想著一定是醫生的錯,是當時給他做手術的主治醫生出現了失誤。上個世界他也當過醫生,雖然不是外科醫生,但聽過看過的醫療事故和操作失誤比比皆是。情緒立即在心頭翻湧,讓他覺得異常憤怒和委屈。


    小少爺還是小孩子脾氣,而小孩子都是這樣,覺得委屈了就會找自己最信任的人,於是本來就準備下床找唐鋒南的唐浩初此刻更想找唐鋒南了,並在情緒難以抑製的情況下動用了‘精神探測’。


    ‘精神探測’是五階異能者才能施展的異能,可以在一定範圍內精準地探測到自己想找的人和物,這個範圍最大能擴散到兩三千米遠,甚至能在走近後感知到此人和此物的樣子或者聲音。


    唐浩初很快探測到了唐鋒南的具體位置,鞋也顧不上穿就徑直朝唐鋒南所在的地方走去,一直來到了書房門口。


    書房外的走廊一片安靜,若不是動用了‘精神探測’的緣故,根本不會有誰想到裏麵有人。房門也從裏麵鎖上了,門內的隔音很好,若單憑人耳從外麵去聽,完全聽不到任何聲音。


    還沒關閉‘精神探測’的唐浩初卻通過異能隱隱約約聽到了唐鋒南的說話聲,極輕的一句,讓他整個人都僵在原地。


    “我的確說他的手不需要治好,但隻是讓他不能掌控方向盤而已,並不妨礙做其它事……”


    唐鋒南當初對於‘治不好’的要求比‘治好’更難辦,——他要求唐浩初的手不能完全恢複如初,但穿衣吃飯等日常生活都沒問題,在肌肉控製上隻是不能像專業車手那樣敏捷,彈琴繪畫這種同樣需要肌肉控製的事也沒有問題。


    可人體就像一部精密的儀器,任何一個零部件出問題都會造成不可預估的連鎖反應,醫生是人,並不是神,隻能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醫治,不能控製所有事,更不能預見事情的走向和結局。


    其實唐鋒南很清楚這一點,可他還是免不了遷怒。


    因為他不敢承認是自己錯了。


    這世上最讓人無法釋懷和解脫的,就是做錯整件事情的人其實是自己。無事可推諉,無人可責怪,隻有你自己。


    可是像唐鋒南這樣的人是不能後悔的。他這一生殺伐決斷,匹馬一麾,做任何事都隻談能不能達成目的,從來不談會不會後悔。一切類似於後悔、軟弱和心疼之類的情緒就像春天的雜草,會在人心裏不斷生長和紮根,稍有鬆懈,便能占據整個靈魂。哪怕在冬天消失不見,枯萎成灰,也會在下一個春天以更猛烈的姿態重新冒出來。


    所以就算明知錯了也必須咬著牙一路錯到底,絕不能認,否則會輸到潰不成軍。


    唐浩初就這樣一動不動地站在門口聽唐鋒南把電話講完,直到唐鋒南終於從書房出來。唐鋒南一開門就看到小孩光著腳站在門口,也許是光線的原因,一張小臉異常蒼白。


    他下意識就要把他抱到椅子上坐著,好給他找鞋襪來穿,卻在伸出手的這一刻被他躲開了。


    繼而聽小孩一字一句地問“唐鋒南,你為什麽要那麽做?”


    沙啞的聲音還帶著明顯的抖顫,唐鋒南不由皺起眉,“浩浩,你在說什麽?”


    “我都聽到了。”唐浩初看著唐鋒南重複“你為什麽要讓醫生那麽做?”


    唐鋒南心裏咯噔一聲,隱隱有種‘這一天果然來了’的感覺,仿佛那把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終於落下來,身體不自覺地開始發冷,從心口一寸寸往外擴散。他已經特別謹慎地把門鎖嚴了,房門的隔音也非常好,所以還存在著唐浩初並沒有聽清的僥幸,語氣依然保持著溫柔平靜,並且一邊說話一邊朝唐浩初再度伸出手,“浩浩,你是不是聽錯了?我……”


    唐浩初再次後退著躲開了他。


    唐鋒南的手頓在半空,要解釋的話也停住了,望著唐浩初發紅的雙眼,一時間竟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唐浩初極力壓製自己的情緒,卻有滴淚從紅彤彤的眼中驀地掉下來。唐鋒南見狀立即開始心疼,“浩浩乖,到底怎麽了?你都聽到了什麽,跟我說清楚好不好?”


    唐浩初深吸了一口氣,竭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那麽沙啞和顫抖,他沒有回應唐鋒南,而是突然說“我已經長大了,也能自己養活自己了。”


    他剛才的確想要向唐鋒南質問和索要理由,但現在突然間什麽都不想問了。他抬手隨便抹了下眼睛,繼續道“仔細算算,我從五歲就到你這裏,直到現在,一轉眼過了那麽多年,——這些年承蒙你照顧了。”


    明明是一句感謝的話,卻像告別的序言,聽不出半點寬慰。


    仿佛有另一隻無形中的大手攥住了唐鋒南的心,越揪越緊,五髒六腑都在疼,半天才勉強道“浩浩,為什麽這麽說?”


    唐浩初依舊沒有回應唐鋒南的問題,隻管把自己要說的說完“我準備搬回唐家祖宅住,其實我早就應該搬回去……”


    有那麽一瞬間唐鋒南以為自己幻聽了,然後才後知後覺且清晰地意識到他要離開他了。


    他要離開他了?


    這怎麽行。


    不行,絕對不行。


    揪在胸口的那隻手仿佛要將他的五髒六腑都抓出來一樣,唐鋒南強忍著疼痛又一次伸手去抓唐浩初的手,終於成功將他的手攥住,卻得到了劇烈的反抗。


    唐浩初用盡一切力氣想要把唐鋒南甩開,但對方攥得太緊,像最後的掙紮。兩人一個拉一個掙,都使出了大力,甚至碰倒了牆邊的裝飾品。


    這是書房外的走廊不是臥室,這棟房子的管家已經被驚動了,林令等幾個手下也趕了過來。


    唐鋒南顧不得管旁邊有沒有人,隻想把唐浩初帶回臥室,唐浩初卻一心隻想離開。


    他要離開這裏,再也不要回來。


    他給他的毫無保留的信任,不是用來讓他糟蹋的。


    唐浩初甚至張口去咬唐鋒南的手,“放開我!!”


    唐鋒南任由少年咬著也不放開,“跟我回去,放開了你要去哪?”


    “去哪兒都比在你身邊要好!”唐浩初已將唐鋒南的手咬出了血,“隻要離開你,去哪都行,我會開始新生活,跟你再也沒有任何關係,從今以後……”


    “我不準,你哪也別想去,你這輩子都別想脫開和我的關係!”


    “唐鋒南!”唐浩初的情緒終於爆發出來,“你為什麽要暗中收買醫生,為什麽故意不讓我的手恢複,你就是想讓我廢掉是不是?你是抱著怎樣的心情一天天騙我,看我像個傻子一樣相信你,表麵上還不露半分,至今都沒有絲毫悔改?你真可怕,你就是個魔鬼!!”


    “我不會改!”唐鋒南的眸色比唐浩初更紅,握緊成拳的那隻右手和攥著唐浩初的左手都用力到爆出了青筋,“你想要什麽樣的新生活?賽車、訓練、和反反複複的受傷?命運把你送到我身邊,不是為了讓我看著你受傷出事的,你就是我的軟肋,是我捧在手心都怕摔著的珍寶,沒你我會沒命,你要我怎麽改?!”


    “你撒謊!”唐浩初的手已經沒有力氣了,卻依然堅持著要把唐鋒南甩開,“你隻是把我當成隨手養著的寵物!你尊重過我嗎?這是我的人生,我要不要賽車是我的事,受不受傷也是我的事,你有什麽權利替我做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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