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鋒南開始有點後悔,覺得自己的語氣的確是太嚴厲了,但其實他已經盡力收斂了,——他平日吩咐屬下也是這樣的語氣,而且比這駭人得多。發怒的時候就更不用說了,會駭得手下人大氣都不敢喘。


    於是唐鋒南忍不住喚了一聲浩浩,語調帶著自己都沒察覺到的疼哄的味道。而小孩子就是這樣,不哄還好,一旦哄了,就算不委屈也會覺得自己超委屈。小家夥眼裏的水汽到底還是聚成淚滴掉下來了,圓滾滾胖嘟嘟的,砸碎在同樣胖嘟嘟的小短手上。


    他哭,卻隻默默地流淚,白生生的小牙齒在粉嘟嘟的唇上扣得緊緊的,沒有發出半點聲息,小短手則依舊緊緊抓著之前拿的賽車模型,一雙大眼睛也依舊很凶地瞪人,然而連輕顫的睫毛都在比比劃劃地訴說著委屈。


    這世上每個小孩都會哭,其中還有許多小孩非常擅於幹嚎和假哭,但唐浩初是實打實地真哭,並且像個水做的寶寶一樣,第一滴淚掉完之後,接下來的眼淚就止不住了,淚水很快把睫毛打濕成一簇一簇的,像淋了雨的墨色蝴蝶般蔫巴巴地耷拉在白裏透紅的皮膚上。


    唐鋒南看在眼裏,越發後悔和心疼,再次開口哄:“浩浩乖,別哭了。”


    唐浩初總算哭出了一點聲音,像嗚嗚咽咽的小獸一樣,小肩膀一聳一聳的,並且低下了頭,不再強撐著凶巴巴地瞪人了,隻悶聲悶氣地用指控的語氣道:“你凶我,我不要在你這裏住了……”


    奶呼呼的聲音直直往人心裏鑽,唐鋒南這才真正體會到養孩子的難處。年紀太小的孩子本來就不愛聽話,跟他講道理也聽不進去,自己還能先委屈上,偏偏他一委屈,長輩就忍不住開始心軟。


    反正唐鋒南已經心軟得不行了,但他真的是不會哄孩子,隻會幹巴巴地皺著眉重複說別哭了。那張臉天生生得冷,明明皺眉的原因是出於擔心,看起來卻像極了生氣和不耐煩。


    本來隨著他的哄聲停止了嗚咽的唐浩初偏偏又在這時偷偷抬起頭看了一眼他的臉色,重新委屈起來:“你不喜歡我,還凶我,我不要跟你住了,我要回家了……”


    嘴上說著要回家,腿上卻跑去了下午睡過的主臥,然後氣鼓鼓地衝進屋把門一關,還踮著小腳從裏麵插上了插銷,把真正的房間主人唐鋒南反過來給關外頭了。


    被關在門外的唐鋒南有點懵,但意外的是,他一點也不生氣,隻覺得可愛和好笑。小家夥果然還小,剛才這架勢完全就是玩過家家時,嚷嚷著說我生氣了再也不和你玩了,卻依然賴在對方的家裏不肯走,好等對方來哄自己的小娃娃。


    卻不知唐浩初隻是為了完成係統剛剛發布的第一個日常學習任務。


    任務名稱是每日一作,任務內容顧名思義,每天都要找機會作一作,而且從今天起一直到主要任務一‘子承父業’完成為止,一日也不能落下。眼看今天就要過去了,唐浩初必須要抓緊時間作一次才行,所以把自己關在屋裏死活不出來。


    唐鋒南有一百種方法可以開門,比如喊管家拿鑰匙甚至直接抬腳踹開,可是他通通沒有用,隻管耐心地站在門外一邊敲門一邊喚唐浩初的名字。


    管家其實已經跟過來了,但因為沒接到唐鋒南的召喚,不敢貿然走近,隻站在走廊的另一頭隨時等著待命,然後非常新鮮地看著唐鋒南被關在了自己的臥室外麵。


    這場景換誰見了都覺得新鮮,——唐鋒南高大的個子杵在門口,用堪稱低聲下氣的姿態敲著房門哄著屋裏的人開門,辛虧老管家數年前就將鎮定的功夫練得爐火純青,否則早就驚訝失色了。


    過了好一會兒門裏的小作精才終於有動靜,裝模做樣地傷心地哼哼了兩聲,也不說話。唐鋒南在外頭繼續哄道:“浩浩,開開門好不好?”


    “不要,”小奶音凶巴巴的,“你凶我,我生氣了,我要回家了,不要再見到你了。”


    “我不是故意凶你的,”唐鋒南認真解釋,“我是你舅舅,關心你喜歡你都來不及,怎麽會凶你呢?”


    大概是被關心和喜歡這兩個詞取悅了,小作精的表情有那麽一點點滿意,然後聽唐鋒南接著道:“這裏就是你的家,你要回哪去?我說過會好好照顧你,你……”


    “這裏才不是我的家,”一提到家,小作精又作起來,委委屈屈地說:“我沒有爸爸媽媽了,也沒有家了,我是沒人要的小孩了,全世界就屬我最可憐了……”


    越說就覺得自己可憐的不得了,天底下誰都沒有自己可憐,小奶音帶著明顯的難過,唐鋒南一聽怎能不心疼,可他實在是不善言辭,之前很容易想出來的哄人的台詞已經用完了,想哄的話又要絞盡腦汁地再想一遍。


    管家全程看著,莫名覺得有點好笑,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常言道一物降一物,風光了好些年的冷血無情的南爺今日可算是遇到對手了。


    所幸小作精自覺著作得差不多了,總算同意開門了。


    唐鋒南瞧著他原本水潤潤的大眼睛變得紅通通的,還耷拉著耳朵,像隻可憐兮兮的小兔子一樣,還是那種毛絨絨軟噠噠的小兔子,不由把人抱起來輕輕拍了拍後背,“好了,不哭了。”


    唐浩初作完之後又恢複了乖巧,用腦袋蹭了蹭唐鋒南的心口,小奶音有點啞,“你以後不準再凶我了。”


    “我不是故意要凶你,隻是不支持你玩賽車。”唐鋒南抱著唐浩初的姿勢雖然是哄小孩的姿勢,語氣卻把他當作和自己完全平等的大人,認真解釋道:“賽車真的不是什麽好職業,又辛苦又不安全,你還小,人生還很長,還有無數個更好的職業等著你選擇。”


    “可我已經選好了,”唐浩初的語氣同樣認真:“而且我不怕辛苦。”


    唐鋒南當下沒再說什麽,心裏卻對這件事毫不鬆口,並暗暗計劃著要讓小家夥多培養一些興趣愛好,轉移對賽車的注意力,把賽車的事完全忘掉。他的行動力向來驚人,什麽事情一旦有了想法很快就會付諸實踐,第二天下午家裏便來了個教鋼琴的家庭教師。


    可惜唐浩初對鋼琴沒有半點興趣。


    他在第一個世界裏為了拍威廉沃森特的電影禁忌之戀而認認真真地學了大半年鋼琴,以他的大腦,輕輕鬆鬆就抵達了專業水平,彈琴的情感雖然不到位,但技巧絕對沒問題,如今麵對鋼琴老師教的幼兒版的初級琴曲,自然覺得無趣。


    於是在唐浩初再三表示不想學鋼琴的抗議及‘每日一作’之下,鋼琴老師隻教了短短一個星期就被唐鋒南換成了書法老師。然而唐浩初也學過書法了,光醫書就手抄了一大箱,還是第二個世界裏的唐爺爺親自教的,教的比任何老師都耐心和認真。


    書法老師自然也在一個星期之後被換掉了,唐鋒南想著估計是唐浩初年紀小坐不住,又是個男孩子,喜歡動的不喜歡靜的,所以換了個跆拳道的教練。


    卻不知第一任舅舅魏榮縝找的跆拳道教練用的也是這種一板一眼的教學方式,當時有霍彪做陪練,並不覺得乏味,如今就唐浩初一個人跟教練重複學著以前學過的動作,顯得特別枯燥和乏味。


    跆拳道教練最後同樣逃不過一周後被換掉的命運,唐鋒南倒是沒有因此而著急或氣餒,隻在晚飯時耐心地問唐浩初:“鋼琴、書法和打拳都不喜歡嗎?”


    唐浩初搖搖小腦袋,“老師彈的琴曲太簡單了,我一下就學會了。書法也是,我都會寫好多好多字了,老師還在寫最簡單的橫和豎。打拳則是野蠻人做的事,不夠優雅,不適合我。”


    若忽略他軟軟的小奶音和驕傲的小語氣,講話的架勢簡直像個小大人似的,可愛的讓人忍不住想摸摸頭,但任誰都覺得他所說的琴曲簡單以及會寫很多字隻是在說大話。唐浩初最後奶聲奶氣地總結:“我覺得還是賽車最酷了。”


    唐鋒南實在有些頭疼。記得小家夥的爺爺杜深生前也是個賽車愛好者,到了杜景那裏就變成了出色的專業車手,不由感歎遺傳的可怕,有些東西怕是根深蒂固的,很難更改。唐鋒南微皺著眉,望著唐浩初那雙肖似於唐雅夢的漂亮的眼睛,開始努力想唐雅夢喜歡的東西。


    小孩子總不能隻遺傳到父親的喜好,母親也非常重要,但唐鋒南回想了很久都沒想到唐雅夢具體喜歡什麽。唐鋒南八歲那年被唐家收養的時候,唐雅夢已經到了十五六歲可以戀愛的年紀,時隔太久,唐鋒南對她的記憶有點模糊不清了,隻記得她非常漂亮,對他也很好,隻是性格特別嬌氣,經常會鬧小脾氣,卻並不讓人討厭。一些豪門小姐會的東西她都能做的很好,比如鋼琴、西洋畫和交誼舞,但沒有對任何一樣表示出明顯的興趣。


    唐鋒南決定還是從鋼琴和西洋畫這兩樣入手,他問過專業的幼兒教育家,說小孩子本來就沒有定性,學任何東西都要學半年以上才能真正確定他到底有沒有興趣,一個星期是遠遠不夠的,所以重新找了個鋼琴老師。


    之前的三個老師全是男性,相貌也比較普通,唐浩初還為了完成每日一作的任務故意跟唐鋒南抱怨老師長得不好看,所以這回是特別漂亮的女老師。但對方並非正規的鋼琴老師,而是經常假借公事來找唐鋒南的李家大小姐李彗茹。


    唐鋒南如今帶著幫派洗白成功全靠李家老爺子的幫助,很難把李彗茹拒之門外,而李彗茹正是在過來找唐鋒南的時候聽到唐鋒南的秘書在聯係幼兒鋼琴老師,立即向唐鋒南毛遂自薦,說自己鋼琴彈得非常好,又保證自己一定會教好唐浩初,還說自己特別特別喜歡小孩子。但實際上醉翁之意不在酒,她真正喜歡的隻有唐鋒南。


    李彗茹的鋼琴水平其實不怎麽樣,也沒有教孩子的經驗,甚至不喜歡小孩子,加上急於教出點成績討唐鋒南喜歡,在發現唐浩初心不在焉的時候臉色立馬難看起來,語氣都帶著明顯的不耐煩:“你到底有沒有聽我講話?我剛剛教的你聽懂了嗎?”


    唐浩初頓時不高興了,也不說話,跳下椅子轉身就跑掉了。任性的小少爺,連小背影看上去都氣鼓鼓的,李彗茹在後麵疾聲喊:“喂,你要去哪!快給我回來!”


    她還不知道唐浩初在唐鋒南心裏的地位,覺得他隻是個外甥,而且是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外甥,管家和傭人卻深知唐浩初究竟有多重要,一臉緊張地紛紛追了上去。


    唐浩初邁著小短腿直接出了客廳,跑進了院子。院子裏正好有一棵低矮的楓樹,男孩子沒有不會爬樹的,唐浩初一下就爬到了樹杈上。


    管家和傭人看了,簡直嚇得心驚肉跳,又不敢強行爬上樹把他拉下來,站在樹下急得不行,“小少爺,你到樹上幹什麽,快下來,小心別摔著了……”


    很顯然,‘每日一作’的時間又到了。傭人們急成一團,小作精卻一本正經地坐在樹杈上,懸空晃著兩隻小腳,穿著唐鋒南專門找人定做的英倫風的套裝,配上白嫩精致的小臉,簡直像童話故事裏的小王子。然後老神在在地說:“我要在樹上等小舅舅回來。”


    其實爬個樹不算什麽,再等一個月小家夥就五歲了,再等一年就能上一年級了,這個歲數的小孩爬高爬低上房揭瓦的比比皆是,但管家還是給唐鋒南打了個電話。唐鋒南之前吩咐過了,不管唐浩初有什麽事,不管事大事小,都要打電話跟他說一聲。


    唐浩初坐在樹上慢悠悠地看著落日,孤單的小身影像個沒人要的小可憐,但其實心裏一片沉靜安然。不知過了多久,急成一團的傭人也突然跟著靜下來,還縮著脖子悄悄往後退了退,唐浩初低頭一看,竟看到了匆匆趕回家的唐鋒南。


    大概是趕的有點急,唐鋒南的頭發有點淩亂,領帶也扯開了一點,略顯鬆散地掛在脖子上,露出形狀明顯又性感的喉結,下了車便大步朝唐浩初的方向走去。


    家長回來了,小少爺卻一點也不覺得心虛,反而十分生氣地哼了一聲,然後翻轉小身體,隻留了一個烏泱泱的後腦勺給唐鋒南。


    唐鋒南哪顧得上計較他的態度,隻管開口道:“浩浩,樹上不安全,快下來。”


    深秋正是楓葉正紅的時候,唐浩初就坐在長滿了紅楓的枝椏上,襯得肌膚如雪,眼瞳如墨,特別惹人疼,聲音卻惡聲惡氣的,蹙著小眉頭說:“不要。”


    “先把身體轉回來,再扶著樹杈直接跳下來,舅舅能接住你,”唐鋒南朝唐浩初伸出雙臂,結實有力的臂膀充滿了安全感,“聽話,再不下來就要挨罰了。”


    一聽到挨罰,小少爺立即轉回頭狠狠瞪向唐鋒南,清透明亮的大眼睛努力折射著很凶的光,就像一隻明知鬥不過對方也絕不要輸在氣勢上的小花貓,還要強撐著露出小尖牙和小爪子示威。待小尖牙和小爪子都被人按住了,他就會用那雙大大的貓兒眼無辜地盯著人瞧,瞧得人心疼又心慌。


    但小花貓最後到底還是按照唐鋒南的指示乖乖地跳下來了,被唐鋒南穩穩地接在懷裏,然後用軟軟的小包子臉蹭了兩下唐鋒南的下巴,又用軟糯糯的小奶聲叫了兩聲小舅舅,悶悶地說:“我不要學琴,更不要跟新老師學琴。”


    李彗茹也跟過來了,就站在唐鋒南身邊,聽了這話正想要跟唐鋒南說唐浩初有多麽不聽話,卻不料唐鋒南不分緣由便皺起眉質問她:“你做了什麽?”


    唐浩初隨即直言不諱地先一步告狀:“新老師的脾氣很壞,而且彈琴水平比之前的鋼琴老師差好多,教的曲子也比之前的更簡單……”


    李彗茹的彈琴水平的確一般,但自覺得教一個孩子綽綽有餘,立刻怒言反駁:“你一個小孩懂什麽,我的水平怎麽差了?我教的曲子你會了嗎,還說簡單?從頭到尾一句都沒有好好聽講,你這樣的小孩子學什麽都學不好!”


    “我當然會了!”唐浩初不滿地揚起小腦袋道:“我彈琴可厲害了!”


    這話連唐鋒南都保持懷疑,更別說李彗茹了,但一般人都不會跟一個不懂事的孩子計較,她卻偏要跟唐浩初計較,不依不饒地要他回客廳彈給她聽。


    然後她就被打臉了。


    唐浩初坐在琴凳上,完整且流暢地彈了一段不算太難但也不簡單的鋼琴曲,手雖然小,但意外的靈活,對力度的控製能力也特別好。手小的唯一問題是不能彈八度音,但有那麽多曲子可以彈,不一定非要彈帶八度的。


    以他的年紀來說,這水平已經很驚人了。小家夥彈琴的舉止有種小大人似的優雅,又帶著些傲然的神色,像城堡裏高高在上的小王子,耀眼的仿佛會發光。唐鋒南記得之前的鋼琴老師教的都是簡短的兒歌,沒教過完整的音樂作品,忍不住問:“浩浩怎麽會彈這首曲子?”


    “之前的鋼琴老師示範過了啊,”唐浩初挺了挺小胸膛,“示範過了,自然就會了。”


    唐鋒南沒花多長時間就接受了自家小孩恐怕是個天才的事實,但隨之而來的除了驕傲,是更大的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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