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郎手扶鐵鏈,如履薄冰地朝前走。


    那對男女在背後屏住呼吸看著他。


    他眼看就要走到頭了,突然“喀嚓”一聲巨響,一側的鐵鏈斷裂,橋麵一下變成垂直的了,他“撲通”一聲掉進了水中。


    女人尖叫了一聲。


    新郎掙紮著竄出來,看了女人一眼,接著又沉了下去……


    他不會遊泳。


    新郎死了,他打破了某種規律,那對男女離開了——他們在老樓的背後,奇跡般地找到了一個皮筏子,他們借此艱難地過了河。


    兩個人駕駛著新郎那輛車,奔馳在柏油路上,奔回了城市。一路上,兩個人都沉默著。那個女人一邊開車一邊在流淚。


    男人想安慰她,又不知道該說什麽。


    突然,女人把車停下來,說:“我們得回去救他……”


    男人低聲說:“他已經死了……”


    女人轉過頭,看著他,一字一頓地說:“我們沿著時間走。”


    季風見我半天不再說話,她問:“完了?”


    我說:“完了。”


    她說:“感人的故事。”


    我說:“我講它不是為了讓你感動的。”


    季風說:“噢,對了,我還是不明白,你為什麽改變主意,把我帶來了?”


    我說:“你沒覺得今天的時間特別長嗎?”


    季風太聰明了,她立即瞪大了眼睛。


    我說:“我越來越肯定,我寫過的故事一個個都在我的生活中呈現了……”


    季風說:“你的意思是,我們在……重複?”


    我說:“是的。”


    季風說:“從什麽時候開始的?進入羅布泊之後?”


    我搖搖頭,說:“我猜,應該是從離開那片營房開始的,每一次重複內容都一模一樣——我一個人來找‘棋盤’,沒找到,天黑之後我們繼續走,又回到了那片營地,繼續出發……”


    季風說:“所以,你把我帶來了……”


    我說:“你放心,現在已經改變了。”


    季風說:“你確定嗎?”


    我說:“我不確定。”


    沙土軟綿綿的,我掛了最低檔,油門幾乎踩到了底,越野車就像一頭快累死的牛,拉著一輛巨大的車,低頭弓背,嚎叫著,一步步艱難地朝前挪動。


    盡管開著空調,駕駛室裏依然悶熱難當,我不停用毛巾擦著臉上的汗水,仍然汗流浹背。


    我一邊給季風講故事,一邊遠遠地繞過了那段沙坡。


    大約一個鍾頭之後,我們才接近那些土台。


    盡管我們沒有導航儀,但是我記得大概的地形,這片土台應該是龍城,它位於孔雀河下遊,連同樓蘭古城一帶的雅丹,麵積大約1800平方公裏。


    我們接近它之後,遍地黃沙斷磧,越野車無法再前行了。


    我把車停下來,把導航儀裝進口袋,然後拎著工兵鏟,走向了那些土台。


    烈日當頭照,毛發欲焦。季風帶著陽傘,她把它打開了,頭上有了一片移動的陰影,稍微舒服一點。


    我們在迷宮一樣的雅丹中找了很長時間,我爬上爬下很多次,並沒有在哪座土台上看到類似文字的裂紋。


    我有些沮喪了。


    季風說:“如果找不到,我們是不是還會繼續重複下去?”


    我說:“我們已經發現這個bug了,應該破解了。”


    季風有些悲觀:“不可能……”


    我說:“積極點好不?”


    季風說:“我想我們還會回到那片營房,從頭開始,那時候,我們並沒有現在的記憶,一切都清零了,我們根本意識不到什麽,還會傻乎乎地朝前行駛,最後見到喪膽坡……”


    我說:“看來,必須找到那個‘棋盤’,才有可能改變這一切了。”


    接著,我帶著季風繼續朝雅丹的深處走。


    剛剛走出幾十米,我就看到了5個圓柱形的土台,排列得非常整齊。


    它們對麵,也有5個土台,可以輕鬆地爬上去。隻是我看不到頂端有什麽。


    我說:“這幾個土台很像……”


    季風說:“我應該去車上再拿一把工兵鏟!”


    我說:“這地方很容易走散,你一步都不能離開我。”


    這些土台有三層樓那麽高,我用了爬6層樓的時間,終於攀上去了。


    果然,我找到了那個“棋盤”!


    我的對麵是:金,木,土,水,火……


    我的腳下是:木,土,水,火,金……


    我的心狂跳起來,也許,此時此刻我的心律達到了每分鍾1000次!


    如果周誌丹的辦法是對的,那麽,隻要我改動了“棋子”,我們就會擺脫繞圈的空間和繞圈的時間,從噩夢回到現實中!


    可是,這些“字”有幾米長,土台頂端的土層,經曆了多少年的風吹日曬,堅硬無比,想填上它們,再重新挖筆劃,那是一個巨大工程。


    可是,現在我不能回去叫人,我無法保證回來還能找到它們。


    這片雅丹麵積太大了,我們屬於誤打誤撞,才發現了這幾個“棋子”。這裏也深不可測,一座座土台極其相似,兩個人進來,一轉身就可能互相找不到……


    季風在下麵喊道:“周老大,怎麽樣?”


    土台上風大,她的聲音顯得很小。


    我對著下麵喊道:“找到了!你找個陰涼處,不要亂走,等我!”


    我開始幹活了。


    我填上第一個土台上的裂紋之後,有點緊張。


    那原本是個“木”字,現在我要把它改成一個“土”字。上次,我們剛剛改了一個字,就引來了沙塵暴,這次我不知道會發生什麽。


    我小心地挖出了那個“土”字。我挖得很淺,甚至可以說,那隻是幾道鏟痕。


    天依然晴朗,太陽依然毒辣。


    那個看不見的對手不動聲色,不知在哪個空間凝視著我的一舉一動。


    我從第一個土台爬下來,季風果然在陰涼處站著。


    她說:“改了?”


    我說:“改了第1個。”


    她把水遞給我,說:“喝點水。”


    我接過來,“咕嘟咕嘟”喝下了一瓶,然後立即爬上了第二個土台。


    幹著幹著,我找到了一些竅門,我並不把過去的深溝全部填掉,我借助它們的部分筆劃,省力多了。


    我改完第4個字的時候,跟季風一起歇了會兒。


    季風眯著眼睛朝天上的太陽看了看,說:“你發現沒有,太陽好像停住了……”


    我說:“時間還在抻長。”


    季風說:“你歇會兒,我去吧。”


    我說:“不行,就你這身體,上去之後萬一中暑了,一昏眩,掉下來了,還不摔死啊。”


    我沒想到,這是我對季風說的最後一句話。


    我真的非常非常非常後悔,為什麽最後一句話我要帶個“死”字!


    我用了3個多鍾頭,把我腳下的“棋子”改成了——土,水,火,金,木。


    當我改完最後一個“棋子”之後,我直起身子,四下看了看,天地一片安靜,隻有風聲“呼呼”作響。


    突然,我口袋裏的導航儀響起來,“滴滴!”那是它開始工作的提示音!


    我昏眩了一下,差點從土台上跌下來。


    我從口袋裏輕輕掏出導航儀,看了看,它恢複正常了!


    定位器顯示,我們正位於羅布泊北岸,白龍堆雅丹!


    我快速爬下土台,大聲喊:“季風!導航儀能用了!”


    沒聽到季風回話。


    咦,她不會真的中暑昏過去了吧。


    我抑製不住內心的興奮,一邊圍著幾個土台奔跑一邊喊:“季風,你在哪兒?回家了!”


    還是沒聽到她回話。


    我的腳步一點點慢下來了。


    我發現,地上出現了一雙陌生的鞋印,方孔銅錢圖案,差不多41碼長。


    我一路都在給季風講《第三個人》的故事,卻沒想到,我們進入這片雅丹之後,暗處真的藏著第三個人!


    我的手腳開始發軟了。


    他從哪裏冒出來的?


    地下?


    一道深深的拖痕伴隨著那雙恐怖的腳印,牽引著走向雅丹深處,我終於看到了季風的那把綠色陽傘,它扔在沙地上,隨著風一下下抖動著。


    我感覺到凶多吉少了。


    我把工兵鏟緊緊抓在手中,又叫了一聲:“季風……”


    一片安靜。


    我慢慢朝前走,終於看到一個土台旁邊,露出了一堆黑色的頭發。


    我逼近過去,一下停住了——季風靜靜地躺在土台的陰影中,她穿著白色t恤,鏽紅色亞麻褲,白色帆布鞋……神態極其安詳。


    我的心被攫住了,輕輕叫了一聲:“季風……”


    她好像睡著了。


    我多希望她真的睡著了。


    漿汁兒去了另一個世界,現在,我在情感上嚴重依靠季風,她不能死,我承受不了的……


    到了這裏,那雙恐怖的鞋印就消失了,四周並沒有出現洞口。


    我朝上看了看,一座座土台高高聳立,難道那個人爬上了哪座土台?


    我顧不上尋找他,蹲下來,把手伸到了季風的鼻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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