漿汁兒活了!


    她在黑暗中問我:“周的東,你覺得我是她嗎?”


    周的東,聽起來那麽古怪!


    我把什麽東西運回營地了?


    我把什麽東西抱進帳篷了?


    這一刻,我已經魂飛魄散,朝著這個聲音瘋狂地扣動了扳機:“啪啪!!”


    我聽見漿汁兒一聲慘叫,好像有血噴射出來,濺了我滿臉,那血是涼的!


    我打了個激靈,猛地睜開了眼睛……


    我發現,我躺在車裏,頭上是我的車頂。布布正在用礦泉水噴我的臉。


    她見我睜開了眼睛,對旁邊驚喜地說:“嘿!他醒啦!”


    接著,我看見魏早、張回、帕萬、孟小帥都擠到車門前來看我。


    我掙紮著爬起來,問:“我們在哪兒?”


    布布說:“你脫水昏厥了!來來,喝一口!”


    我接過水,咕嘟咕嘟喝了半瓶。


    噢,剛才那些情境都是我在昏迷狀態的幻夢。我四下看了看,外麵都是沙土,很熱。我不知道幻夢是從哪裏開始的,迷茫地問布布:“號外呢?”


    布布說:“號外死了!”


    號外死了……


    布布說:“漿汁兒失蹤了,我們正去找她啊!”


    我說:“白欣欣和徐爾戈沒來?”


    布布說:“我們不是分開了嗎!”


    我徹底清醒了,我是在尋找漿汁兒的路上昏迷過去的。


    布布說:“張回拿著我的望遠鏡,看到了一片木樁,他追上你,讓你看,你接過望遠鏡看著看著,就軟塌塌地摔倒在沙子上了……”


    我知道我從什麽時候昏迷的了。


    就是說,我們確實找到了古墓,而漿汁兒很可能並沒有死!


    我的身上有了力量,說:“走!”


    布布說:“不行!你再休息一會兒。”


    這時候,我發現布布就像個母親。我被她逼著,在開著空調的車裏躺了半個鍾頭,車隊這才出發。


    接近那片墓葬之後,我發現,那些木樁上並沒有什麽顏色。我們爬上沙丘,看到了幾處大大小小的窟窿,經過認真辨別,隻有一個窟窿是入口,其他都是偽裝和掩護。


    一般說來,一個人在夢裏的時候,和他現實中的性格是一樣的,智商也是一樣的,甚至做出的決定和判斷也基本相同——我讓張回和帕萬留在外麵陪著布布和孟小帥,我帶著魏早下去探視。


    我把繩子係在腰上,與孟小帥定了暗號,然後慢慢走進墓葬的斜坡通道。


    我們下到最底端,慢慢前行,看到很多墓室,用手電筒照進去,我傻眼了——總共11副棺材,都蒙著羊皮,棺材前插著木牌,依次寫著我們11個人的姓名,與我昏迷中的幻夢一模一樣!


    不同的是,木牌上並沒有錯別字,而且,順序也不同——


    衣舞之墓。


    號外之墓。


    徐爾戈之墓。


    張回之墓。


    周德東之墓。


    漿汁兒之墓。


    帕萬之墓。


    魏早之墓。


    白欣欣之墓。


    布布之墓。


    孟小帥之墓。


    我麵對這些木牌愣了幾分鍾。


    魏早並不知道我做了什麽夢,不過他也被這些木牌驚呆了,一直沒說話。我排在第5位,他排在第8位。


    為什麽我眼前的情景提前在我昏迷中夢見了?或者說,為什麽我在昏迷中看到的情景在眼前出現了?這是最恐怖的。


    巧合?


    終於,魏早罵起來,這跟夢裏不一樣。


    我依然擔心夢裏的情節再現,於是,趕緊衝到寫著“漿汁兒之墓”的棺材前,迅速把它打開了。漿汁兒果然躺在裏麵,臉色像紙一樣白。


    棺材很窄,但是我並沒有掀翻它,我不想重複夢裏的情節,我費力地把漿汁兒抱起來,對魏早說:“快跑!”


    我們很快就跑出了古墓,我鬆了一口氣。


    張回、布布、孟小帥、帕萬並沒有下到古墓裏。


    古墓也沒有坍塌。


    我也沒看到三個赤身裸體的鄭太原……


    現實並沒有重現夢魘!


    布布急切地問:“天哪,她還活著?”


    我摸了摸漿汁兒的心口,搖了搖頭。


    孟小帥沒有走過來,她遠遠地看著我懷裏的漿汁兒,難過地哭起來。


    靜默了一會兒,布布說:“要不,就把她埋在這兒吧……”話音剛落,她的眼圈也濕了。


    我說:“不,她是跟我們出來的,要埋也埋在我們的營地旁邊。”


    布布說:“那也好……”


    我把漿汁兒放在路虎衛士的後座上,讓她平躺著,然後回到駕駛位置,掉頭朝回開。


    我的車速很慢,我怕顛著熟睡的她。


    我沒有打開cd,朱哲琴也沒有唱歌,隻有震耳的引擎聲。


    走著走著,我回頭看了她一眼,她的表情很安詳。


    我忽然盼望夢裏的情節再現了,如果一切都按夢中發展,那麽,到了半夜,說不定漿汁兒真的會死而複活……


    我隻要她說話,不管她說什麽。


    我隻要她坐起來,和我說句話,哪怕她已經不再是她了……


    我正胡思亂想著,忽然看見前麵出現了一個黑乎乎的東西,閃著烏黑的光,很像號外的電台!


    我不知道是激動還是害怕。


    我沒有停車,從它旁邊開了過去。不過,走到它附近的時候,我仔細地看了看,我確定,那就是號外的電台!


    我剛剛做的那個夢,眼下的現實——它們之間究竟是什麽關係?


    我徹底糊塗了。


    我稍微加快了車速,希望搶一點時間,也許營地裏的徐爾戈真的遇害了……


    下午3點多鍾,那輛天藍色房車出現在遠方的時候,我果然看到白欣欣在朝我們使勁擺手。我的心“撲通撲通”狂跳起來。


    我們離營地越來越近了。


    白欣欣似乎已經等不及,他朝我們跑過來,看他的姿勢就知道,肯定出大事了。


    果然,他氣喘籲籲地跑到我們跟前,第一句話就是:“徐爾戈死了!……”


    魏早、張回、布布、孟小帥四個人跟我不一樣,我是預先料到了這個結果,而他們沒有一點心理準備,當時就石化了。帕萬聽不見,不過他似乎也感覺到營地又出了橫事,臉色變得凝重。


    接下來,白欣欣講述的情形和我夢見的幾乎一致……


    我看了孟小帥一眼,她緊緊咬著手指,好像傻了。


    無論她愛不愛徐爾戈,徐爾戈一直都在深深愛著她。


    我們回到了營地,看到了徐爾戈的屍體。


    在夢中,徐爾戈躺在房車的東北一側,在現實中,他躺在房車的西南一側,相同的是,他的眼睛裏糊滿了沙子……


    孟小帥終於哭起來,就像突然決了堤。


    布布在她旁邊輕輕勸慰。


    我一直沉默著。


    過了會兒,孟小帥終於止住了哭,營地裏變得異常安靜,我講起了我昏迷中夢見的情景,講起了古墓裏的那些棺材,以及寫著我們名字的靈位……


    白欣欣首先問我,他是第幾個?


    接著,每個人都問了問。


    我如實告訴他們了。


    接下來,沒有一個人說話了。


    幾分鍾之後,布布開口了:“你還打算把漿汁兒留一夜嗎?”


    我說:“是。”


    接著我又說:“大家把徐爾戈埋了吧。孟小帥,如果你想留下他的錄音筆,現在就拿走。”


    孟小帥紅著眼圈兒,朝我搖了搖頭。


    就像夢中一樣,我們把徐爾戈埋在了營地裏。想起那個夢,我去拿來香梨和饢,擺在了他的墳上。


    然後,大家搭起了帳篷,我把漿汁兒抱了進去。


    接著,不分男女,大家都去挖求救信號了。


    我也去了。


    首先,我、白欣欣和魏早用工兵鏟在沙土上畫字母。我終於知道,由於麵積太大,很難把“sos”這三個字母寫得很像。


    有一次,我在北京看到一幅巨大的廣告牌,上麵畫著個美女,不過,我怎麽看這個美女都有點恐怖。我對朋友說了這個感覺,朋友說,畫這麽大的廣告牌,很容易比例失調,已經很不錯了。


    現在,我們在羅布泊也遇到了同樣的問題。


    最後,我們總算把三個字母的字形畫出來了,沒有製高點,我們無法看到全貌,也不知道從天上俯瞰的話,能不能看出是“sos”。


    不管了。


    大家開始挖,挖了大概100米長,一尺深。


    幹活的時候,沒有一個人說話。


    我們一直幹到天黑日落才回到營地。


    大家的心情糟到了極點,晚上基本沒吃什麽東西。白欣欣和兩個女性上了房車,另外三個男性走進了另一頂帳篷,我回到了我和漿汁兒的帳篷裏。


    我打開了應急燈。


    漿汁兒平平地躺著,依然是我放下她之後的那個姿勢。


    我把手槍放在了睡袋旁。裏麵還有5發子彈。


    然後我在睡袋上坐下來,凝視漿汁兒。她靜靜地躺著,似乎在等待我的呼喚。


    我把應急燈關上了。


    我要按照那個夢的提示做,如果燈亮著,也許她就不會醒過來了。


    接著,我說話了——


    “漿汁兒,我做了一個夢,其實我不知道那是不是一個夢,那時候我昏迷了,出現了一種幻覺,我把你抱回來了,像現在這樣,我把你抱進了帳篷,然後,我對你說話,說著說著,你突然就醒了……”


    “你會醒嗎?我想你會的,因為幻覺中其他一些事幾乎都兌現了。傻瓜,如果你醒了,不要那麽愣,爬到我臉上說話,你會嚇著我。你先咳嗽一聲,好不好?你放心,我不會對你開槍的,不管你是人是鬼……”


    “如果你真的醒過來,我答應你,出去之後我陪你去一趟西安,揍那個負心郎一頓,事成之後,你請我吃頓羊肉泡饃就好了……”


    半夜的時候,外麵刮起了大風,飛沙走石的,就像一頭巨大的怪物滿世界亂撞,尋找著什麽人。帳篷被吹得“啪啦啪啦”不停地響。四眼在狂叫。


    想到外麵剛剛挖出來的“sos”,我一陣沮喪,大家費力挖了一下午,也許會被風沙埋沒掉……


    漿汁兒一直安安靜靜。


    我不知道我說了多少話,眼皮越來越沉,我都不確定我說的是不是夢話了,還在說……


    突然,我猛地瞪大眼睛,一下就精神了。


    我在風中聽到了弱弱的哭泣聲。


    我一骨碌爬起來,摸到應急燈,手忙腳亂地打開,朝她看過去——


    她依然平躺著,艱難地轉過臉來,眼裏掛著淚珠兒。


    我差點昏過去!


    我注視了她幾十秒,才顫巍巍地問:“你……醒了?”


    她流著淚點點頭。


    我一下跳起來,從背包裏掏出一瓶礦泉水,送到她的嘴上:“別說話,喝水!”


    她勉強地喝了兩小口,然後艱難地說:“抱起我來……”


    我就把她抱起來,她順勢斜躺在了我的懷裏。


    她說:“我都聽見了……”


    我恍然意識到,她可能被服用了什麽東西,導致心跳緩慢,屬於假死!


    我不想問她都發生了什麽,現在她極度衰弱,最好不要讓她回到恐懼的記憶中,那會讓她受到強烈刺激。


    我半開玩笑地說:“我就知道你會聽見。我假裝不知道你會聽見,然後讓你感動得痛哭流涕,我喜歡看你像小孩子一樣哭。”


    她的眼淚流得更洶湧了,她說:“你答應過我的……”


    我說:“什麽?”


    她說:“揍他一頓……”


    我很二皮臉地問:“有嗎?”


    她說:“你不能言而無信……”


    我說:“好吧。”


    她把臉貼到我的臉上,靜靜地依偎了一會兒,才說:“我不請你吃泡饃了,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同意嗎?”


    我說:“不,我想吃泡饃。”


    她微微笑了笑,說:“真固執。好吧,我請你吃泡饃,再搭一個秘密,你聽嗎?”


    我說:“隻要不影響泡饃,那我聽。”


    她舉起臉,輕輕親了我一下,然後說:“我愛上你了。”


    我說:“應該的。”


    她說:“你當我爸爸吧。”


    我說:“我有女兒。”


    她說:“那你當我叔叔吧。”


    我說:“我有侄子。”


    她說:“要不,你當我哥哥?”


    我說:“我沒有妹妹,成交。”


    我就那麽抱著漿汁兒,度過了2013年4月29日的狂風之夜。


    四眼叫了一夜。


    清早我起來的時候,風已經停歇,大家都在睡著。


    我順梯子爬到房車上,朝我們的求救信號望去,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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