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少白一整天都沒有回來。


    在距離燕京稍遠一些的山林裏,靜坐許久的吳浩言分身突然化為清風消散,真正的吳浩言悄無聲息出現在分身消散處,抬頭遙望燕京。


    即便是雄鷹,視線也無法看清那麽遠。但修行修行,講實話,就是一步一步從人到非人的過程。


    煉氣打通經脈,使得靈氣可以在肉身中運轉;築基得賜道種,靈氣能停留道種之中;再以道種構形,鍛出金丹;金丹為火爐,經脈為通道,煉化五髒六腑,一個個替換器官,直到最後,隻保留一張人皮,內裏全部靈氣化,猶如靈氣之嬰,沉眠母親子宮中。


    走到這裏,便是凡人盡頭,距離成仙隻差半步。


    然而這半步,不是誰人都能跨過去。


    人皮一破,最大的可能不是羽化成仙,而是靈氣散盡。


    能不能修到元嬰,看天賦和毅力,能不能在羽化之時保持自我,卻隻看天賦。


    吳浩言原本沒有這個天賦,他知道自己能羽化成仙,是靠那邊幫忙。


    羽化成功時,那邊曾告誡他,因為是用了取巧辦法,他這樣的仙君,比不上靠自己羽化的仙君。


    而吳浩言曾有曲武峰這麽一個清武羽客仙君做師兄,自然隱隱能感覺到,自己和不取巧的仙君差在哪裏。


    烽明知這一點,卻還一口一個浩言仙君笑嘻嘻稱呼他,著實陰陽怪氣。


    不過,即便是取巧後若於一般羽客仙君,吳浩言也知道自己不可能拒絕取巧。


    大劫在即,為了救世,能多一點力量,當然是多一點力量好!


    吳浩言並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麽,特別是此刻。


    昇明羽客仙君氣機遙遙鎖定燕京,他境界若還停留在元嬰,一旦用術法窺視燕京,很容易會被昇明發現。如今他也成為仙君,根本無需引動靈氣,就能看到燕京那邊。


    雖然不比用術法那麽方便,但這麽做,卻不會引起昇明注意。


    就見夜色降臨,整個燕京燈火通明。


    燈光下人影幢幢,沸反盈天,十分熱鬧。


    很顯然,青華道新掌門搞出來的那勞什子遊戲大會,馬上就要開始了。


    一隻眼冒紅光的青蛇緩緩緩從旁邊一叢灌木裏探出頭,張嘴發出了烽的聲音:


    “那邊就要開始了,”不知正體在何處的紅發黑膚魔神問,“如何?浩言仙君,你想好怎麽動手沒?”


    說完,烽等了片刻,見吳浩言一直不開口,道:“可要我幫……”


    “無需你出主意幫倒忙,”吳浩言終於開口,直接就打斷烽道,“我知道要如何做!”


    “哈哈哈哈哈,硬撐麵子最後辦砸了事情,最後可不知道是誰丟臉呢。”烽不由大笑道。


    雖然他正體不再這裏,但光是語氣就能讓吳浩言想起那副惡心的似笑非笑表情。


    吳浩言嘴上功夫不弱,回道:“就像你上次直接被黃樓抓住?若你規規矩矩一直盯著青華山,說不定早就能確定雲中匙在我那師侄手上!”


    “這可怪不得我,雲中匙在濯清君手上那麽多年,浩言仙君你不也從未發現麽?”烽道。


    然後,不等吳浩言回話,他又道,“先不說這些了,浩言仙君不打算說說你的辦法,但我可是真誠實意來和你們合作的,所以你不說,我卻要說我的計劃了。”


    被堵住的吳浩言心裏憋得慌,根本不相信烽會那麽坦誠,但出乎他意料,接下來烽確實說出了他那邊的計劃。


    聽完第一段計劃,吳浩言就忍不住打斷,道:


    “……你們竟然早就安排好了?”


    “那是當然,”被魔氣侵染的青蛇露出一個類似人臉上的古怪笑容,“之前那場天膜碎裂,不過打場招呼,罷了!”


    ***


    金湯大陣,中樞段。


    軒轅劍宮宮主,昇明羽客仙君,正同他門內長老袁斌,駐守此處。


    金湯防線依照地勢地形而起,比如曲忘生之前駐守那一段,便借用了寧橋湖的水力。


    而金湯大陣的中樞段,則依靠山脈絕壁的天險,將妖魔人魔拒之金湯大陣外。


    不久之前,這絕壁上絕壁下還熱熱鬧鬧,不說一天十二時辰不斷的妖魔人魔,來獵殺的妖魔人魔的修士們都在絕壁之後,形成了一個繁盛程度遠超昆源所有地方的坊市。


    但如今,種魔壇已破,妖災魔潮如退潮的海浪一般褪去,來往修士也散離。那座建立隻要一日的坊市,連一日都不用就敗落了。


    坊市裏人煙稀少,大陣之內也人影寥寥。


    昇明和袁斌就在絕壁之上,既可以看到後麵坊市寂寥,又能防備絕壁前。


    絕壁之前,一隻妖魔都沒有,實際上,這些天裏,金湯防線雖然開在這裏,駐守的人馬卻連半隻妖魔也沒見到,隻空耗在這裏,浪費大筆大筆靈珠。


    如此,也難怪在黃樓羽客仙君支持昇明決定,認為金湯大陣應該繼續展開的情況下,仙盟裏想撤下金湯大陣的聲音依然喧囂塵上。


    昇明羽客仙君看上去三十歲左右,和袁斌袁長老一樣,隻穿了一套灰撲撲的遊俠武袍,腰間紮著紅綢,顯得很是幹練。


    他一頭散亂短發,短發發根處漆黑,發尾卻隱約可見金光閃爍,有如劍芒。那一雙粗眉也是,形狀鋒利仿佛一雙小劍,向上挑飛,頗有氣勢。


    即便人手靈珠周轉不靈,自從當上仙盟盟主後各種應付不來叫無數人笑話,但晟敏仙君通身依然不見一點疲憊,背手站立於絕壁上,背挺肩直,遙望燕京方向,身姿宛若一把出鞘長劍。


    而類似打扮的袁長老登上絕壁,站在他背後,道:“宮主,查清楚了。”


    袁長老躬下背,道:“青華道滅門前後七日的界門出入記錄,每次一共多少人,出去者是為何離開,進入者又是因何而來,是昆源人又或者其他諸天界之人,使用的是誰的許可……全都在這裏。”


    說著,袁長老從袖中掏出一份卷軸。


    昇明抬手,卷軸就自動飛到他手中,他展開,仔細閱讀上麵的蠅頭小字,目光一列一列移動,最後停在其中一列上。


    他問:“青華滅門前五日,有一行人進入昆源,是用我軒轅劍宮份例中的許可,但上麵不曾記載來者是誰,有多少人,為何?”


    袁長老回答:“駐守界門的紀道友,二女兒失蹤找不到音訊,紀道友不得已離開了界門一段時間,這一行人剛好在他離開的時候進來,所以沒有留下記錄。”


    昇明想了想,道:“小紀家二娘,我還記得是清武取的名,好像叫晴波,已經十多歲了。”


    袁長老點頭道:“沒錯。”


    昇明又繼續低頭看卷軸,同時道:“她家學淵源,必然打小開始修行。這個年紀,少說也築基了,當時妖災魔潮還未爆發,一個築基修士竟然會平白無故失蹤?還讓她修方寸道的父親都找不到?”


    “宮主,這種種疑點,確實非常明顯,”袁長老早有準備地報上調查結果,“據她自己說,是和朋友玩捉迷藏,為了贏,偷偷拿了紀道友的法寶藏匿蹤跡,然後在躲藏之時,不小心睡著了。”


    昇明:“……”


    昇明無奈問:“她都已經築基,竟然還會在遊戲時睡著,這位小友自己不覺得奇怪麽?”


    袁長老道:“在我問起這件事前,她確實沒覺得奇怪。”


    “……這樣啊,是太學道?還是縱橫道?應該是縱橫道吧。”昇明搖了搖頭,“果然早有準備……來自我軒轅劍宮的許可,又是出自誰手?”


    “實際上,宮主,”袁長老麵露無奈,道,“一年前,我這裏丟了一隻入界許可,應該就是這隻。”


    “……是有這件事,”昇明點點頭,“我想起來了,但說是丟了,實際上應該是被宮裏的人偷走了吧。”


    他一邊說,一邊重新卷好卷軸。


    袁長老沉默地看他慢條斯理把卷軸卷好,良久,開口道:“宮主……”


    “無需為他們求情,”昇明打斷道,“是一直以來,與清武那老兒的鬥爭中,我落下一籌,心生嫉恨,還表現在爾等麵前,才讓宮中一些人認為可以這麽做。既然如此,被這件案子涉及的我軒轅劍宮人,還是讓我來處理,別髒了濯清君的手。”


    如此說,昇明抬手,一柄長劍浮現在他麵前。


    這把長劍約四指寬,古樸無華,沒有任何裝飾和花紋,甚至不曾開刃,若放在哪個凡人鐵鋪裏,大抵都不會有人買。


    甚至,它整個劍身都是霧蒙蒙的,倒映不出天上靈脈。


    昇明歎道:“道心蒙塵,我早該發覺。”


    說吧,他猛地一揮手,這柄無華長劍猶如火箭,直直衝向天空!


    下一刻,夜空群星黯淡,而千萬長劍如星子墜落,飛向昆源各個角落!


    ***


    同一時刻,剛把吳浩言忽悠得按照他計劃行動,烽睜開眼,嗤笑那根本算不上仙君的仙君一聲後,神識一動,突然一驚。


    他抬頭看向天空,就看到那千萬長劍墜落的一幕。


    糟糕!不知昇明仙君這一劍是向誰而發……不,不管怎麽看,現在昆源值得昇明直接動手的,除了吳浩言,好像就隻有他了。


    竟然被發現了?


    不至於啊?


    烽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裏暴露了。


    他哪裏知道,昇明這千萬劍不是朝他,而是朝軒轅劍宮所有弟子。但事已至此,已是箭在弦上,即便是他,也害怕功虧一簣,揚手喝道:“動手!”


    話音落,三個藏在昆源不同角落裏,近日來隻陸陸續續放出一點魔氣,維持天膜壓力的種魔壇不再掩藏,魔氣齊齊爆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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