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亦軒,這是林先生送來的。”


    縮在角落裏的男人身體一僵,片刻後轉頭看向牢門,他的眼神有些滄桑,短短幾天不到,眼袋又深了,眼瞳部分紅血絲也增加了很多,看上去一片通紅。


    他撐著牆搖搖晃晃的站起來,眼神瞟向獄警身後,那裏沒有他想找的人。


    陸亦軒蠕動了半天唇,艱難的問道:“他呢?在哪?”


    獄警回答道:“林先生送完後就離開了。”


    “他不是說好要來看我的嗎?不是說好的嗎?”陸亦軒喃喃自語一直重複這句話,或許連他自己都想不到林珞會食言吧。


    他低著腦袋,獄警看不見他的神色,但他能感覺到,他身上那股濃濃悲傷,揮之不去。


    他揚了揚手中的東西:“把東西拿走,我還要去做事。”


    陸亦軒顯然還沒有從震驚中回過神來,依舊低著頭。


    獄警不耐煩道:“不要的話就扔了。”


    這一句總算把他的神誌拉了回來,他走過去目光落在獄警手中的袋子上,那沉沉的一袋子應該有不少東西。


    陸亦軒接過袋子一看,當時眼就酸了,入眼的是一盒魚湯,然後是兩瓶修複心髒的藥。


    林珞是不想他死嗎?可他如今這幅模樣怎麽活?


    陸亦軒將袋子裏的東西一樣一樣的拿出來,他看到了安安的照片,那是安安三歲時他陪他去遊樂場拍的,穿著紅色小棉襖,模樣英俊可愛。


    他想翻翻裏麵有沒有林珞的照片,然而沒有,林珞連個念想都不肯給他。


    再翻到最後一個夾層的時候,他摸到了一張紙,他輕輕的摸出來一看,眼淚頓時流出來了。


    這是一張安安畫的畫,上麵歪歪扭扭的寫著六個字。


    ——兩個爸爸和我。


    心是真的疼,那種痛,絞著人心痛不欲生。


    他和林珞12年的愛恨糾纏,刻在骨頭上的除了愛還有就是無止境的疼。


    獄警看著他跪在地上看著袋子裏的東西,搖了搖頭走了。


    陸亦軒像是受到了極大的衝擊,原本墨玉色的雙眼如今漆黑空洞一片,看不到一點光,整個心也是木的。


    他一直盯著麵前的這幅畫,想著那幾日林珞回來時,他們一家三口在一起的畫麵,那樣的畫麵就如同這一幅畫。


    他深深的壓製住了內心的痛苦,身體戰栗著,魚湯快要冷掉了,陸亦軒端起來用勺子一口一口的舀進自己嘴裏。


    快冷掉的魚湯帶著一股腥味,要是以前陸亦軒肯定不會喝,可如今這微腥的魚湯讓他感覺是這世界上最美味的食物。


    滿滿一鍋的魚湯根本喝不完,胃部撐了,陸亦軒還在不停的往嘴裏送,強行喝完。


    眼淚從眼睫處滾落下來,混合著魚湯喝進嘴裏,心髒越來越疼,從連綿不斷的微痛到能逼人發瘋的窒息的一樣疼。


    陸亦軒放下手中的魚湯,顫抖著雙手去拿藥,藥瓶打開後從裏倒出四顆扔進嘴裏。


    他沒有水,隻能這樣把四顆藥給幹咽下去,白色藥丸在嘴裏揮發出一陣苦味,好不容易咽到食道裏,胃部卻因為這一股藥味-抽搐了一下。


    藥丸重回嘴裏更苦了,陸亦軒難受得冷汗直流,他緊緊捂住嘴,閉上眼睛發出一聲悶哼,將那四顆化為液體的藥給吞下去。


    陸亦軒抱著袋子放在床上,身體也跟著上去蜷縮成一團,他把安安的照片放在胸口出的口袋裏,把安安的畫放在枕頭底下。


    陸亦軒其實明白為什麽林珞會騙他,或許是他想讓自己感受一下被騙的滋味。


    當初他騙了他太多,明明說好離婚,卻騙了他,把他關在家裏,還騙他說會對他好,卻從來不信他,還把他的孩子給弄沒了。


    還有在婚禮上,對著神父說的那些話。


    什麽會照顧他一輩子,對他不離不棄,他當初是怎麽說出那些騙人話的?


    在林珞質問他,他不是言而無信之人的時候,他還洋洋得意的告訴他,他可是麵對神父說過謊言的人。


    如今因果循環,林珞也騙了他。


    陸亦軒抱著那個袋子不知抱了多久,直到天空暗了,獄警進來把燈給關掉,周圍陷入一片漆黑。


    越黑,越是讓人感到無邊孤獨,陸亦軒毫無預兆的哭了出來,他哭的時候沒有聲音,隻是眼淚跟關不了的水龍頭一樣,一個勁的往下掉,沾濕了枕頭。


    晚上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做了一個夢,夢見安安拉著陌生男人的手叫爹地。


    他衝過去,想要攔住孩子,告訴他,他才是他的爹地。


    可安安仰起頭,厭惡的看著他,對他說了句,你是個勞改犯。


    陸亦軒被嚇醒了,身上全是冷汗。


    他張著嘴像是一條被拋上岸的魚,痛苦的呼吸著,心髒一陣陣絞痛。


    人越怕什麽,就越容易做什麽夢。


    陸亦軒大腦清醒後,不停的安撫自己那是一場噩夢,可是隻有他知道,那個夢有可能會成真。


    林珞那天臨走時說的話,仿佛烙鐵一般印在了他的耳朵上。


    他會找個男人嫁了,會讓安安叫別人爹地。


    陸亦軒緊緊抱住自己的頭埋在枕頭中,身體控製不住的顫抖。


    整個夜太漫長了,也太寂寥了。


    陸亦軒就這麽行屍走肉的在監獄裏活著,心髒病發作了就吃藥,身體上一有其他毛病獄警就會趕快找醫生過來幫他看,簡直跟家裏的傭人一樣。


    起先他還不懂,後來有次聽獄警對醫生說:“裏麵的那個人,要好好照顧著,不能生病,最好給他開點營養品在開點抵抗力的藥。”


    醫生點了點頭,一邊開藥一邊問:“現在監獄中的待遇都這麽好了?終生監禁還照顧得這麽好。”


    “不是待遇好,是外麵有人罩著,特意讓我好好照看好人,要讓他活久一點。”


    醫生聽了獄警這番話有些驚訝:“活久一點,在監獄裏不是活受罪嗎?”


    獄警無奈的聳了聳肩:“我哪知道。”


    任務是從上麵發下來的,他一個小小獄警隻能照做。


    陸亦軒聽在耳裏,不用想都知道,隻有林珞才會做出這樣的事。


    他清楚的記得,林珞說過的每一句話。


    ——我不要你死,我要你好好的活著,屈辱的活下去,我要你這一輩子在監獄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要你的人格你的肉體慢慢的在裏麵腐爛,讓你也嚐嚐下賤的滋味!


    下賤嗎?


    陸亦軒被關在監獄裏越發沉默,白天幾乎不會說話,沉默的時候他就會抱著自己的身子,學著林珞曾經的模樣,縮在一個牆角裏抱著自己的膝蓋把臉埋在上麵。


    一個人沉默著,就容易想很多事,以前想著未來,現在是不停的想著過去。


    過去的記憶就像一張張老照片在他腦海裏不停的回放。


    有痛苦的也有快樂的,總而言之是他這輩子最珍貴的,他永遠都不會忘記。


    他想如果有下輩子,他會把這些記憶一並給帶下去。


    冬天漸漸的到來。


    監獄裏的床上也給鋪上了厚實的被子,可不管怎麽厚,陸亦軒依舊很冷。


    他生了一場病,當晚發燒達到40度,他艱難的呼吸著,難熬的冬夜裏沒人注意到他。


    他蜷縮在床上,雙手環抱著自己的肩膀。


    聲音沙啞道:“珞珞別走,我知道你嫌棄我,嫌我心冷,嫌我說話不算話,嫌我冷漠,嫌我不會浪漫,現在更多了一條嫌我醜,我現在臉色不如從前了,身體也垮了,頭發也白了,腿也軟了……”


    燒得迷迷糊糊的陸亦軒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他隻覺得渾身難受,外麵燙得像個小火爐,裏麵卻跟冰窖一樣,凍得他五髒六腑都疼。


    再開口時,他的聲音透著虛弱無力,“以前是我逼你……現在是我留不住你……你肯定不願意跟我,可我還是沒法死心,明明我該是個將死的人,可我還是想等等你……”


    “我嘴笨,不知道該怎麽讓你原諒我,但是隻要你肯回到我的身邊……我帶你去吃好吃的玩好玩的……我陪你看電影,陪你去遊樂場,睜開眼是你,閉上眼睛時亦是你……”


    “別看我這幅樣子,但我會做飯了,以後不用你做,也不會讓你再等我,我們每天都在一起……好不好?”


    第二天早上,獄警發現陸亦軒生病的時候,他已經暈過去了,他急急忙忙的叫來了醫生。


    醫生開始給陸亦軒量體溫,他的體溫已經燒到44度屬於超高熱。


    而且這個溫度不知道已經持續了多久。


    獄警看醫生的臉色有些不太好,焦急的問道:“怎麽樣?”


    “等燒退了再說。”隻怕這燒退了,腦子會出點問題。


    熬過了這一場病,陸亦軒瘦了,他是真的看著老了,本來隻有三十多歲的他,如今看起來跟五十歲的人一樣。


    他的身上不再有曾經的成熟穩重,有的隻有陰沉的死氣。


    他常常會盯著一張照片一副畫看很久,獄警叫他很多聲他才會回過神,讓他做事,他也需要反應很久。


    獄警知道,這是上次發燒後的後遺症,那場高燒把這人的腦子給燒壞了。


    陸亦軒就這麽行屍走肉的在監獄裏活著,他不知道要活多久,但他知道他不能死,因為有個人和他說了。


    讓他活著,他會來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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