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真的呼吸聲穿過聽筒,打在任昀的耳朵上。


    誰也沒有出聲,像是在有意維護這樣的安靜一樣。但隻有任昀知道,幾個月的相處讓他習慣了謝然的主動,他在等待對方先開口和他打招呼,可是他打的算盤似乎不太如意。


    在幾秒的沉默後,任昀喪失了所有的耐心,終於忍不住率先開口:“謝然。”


    謝然淡淡地應了一聲,說道:“任哥。”


    “為什麽?”任昀沒頭沒尾地說,但謝然一下子就知道了他的意思。


    “沒有為什麽。”他說道,“最近我有些事,兩個人住不太舒服,想回家一個人待待。”


    任昀噤了聲,沉重的呼吸聲再次蔓延開來。這一回的與之前的不太一樣,像是他故意壓抑著的,裏麵摻雜著許多情緒,就如同狼發怒時的悶嚎一樣。


    任昀知道自己沒理由發脾氣,他和謝然之間不過就是一場交易,對方有理由也有權利離開。但他就是不高興,哪怕謝然隨意找個理由敷衍他也好,可謝然偏偏什麽都不說,就留下一句“兩個人不太舒服”。


    是因為他嗎?


    任昀控製不住地想,是因為跟我住,所以覺得不舒服?


    還是因為其他的原因?比如文身的指代者。


    他的思緒就如脫了韁的野馬,漫無目的地撒歡奔跑,他想過了好幾種的可能性,每一個都讓他十分不悅。


    謝然見他許久沒有回應,再次開口說道:“任哥要是沒什麽事的話,我就先掛了。”


    任昀咬了咬牙,本想再說些什麽,但最終還是掛斷了電話。


    他的臉色頓時就沉了下來,如同夏日的暴雨天似的,陰沉沉的,無數烏雲堆積在上麵,仿佛下一秒就能打出一個震耳欲聾的雷。曾靜不由得小心翼翼地往旁邊挪了一腳,同他拉開了距離。


    “怎麽了?”她試探地問。


    “沒有。”任昀嘴硬地說道。


    “你這樣子看起來就像是被人欠了幾百萬,怎麽會沒事?”曾靜瞥了他一眼,說,“等會兒要上鏡的,你調整好,不然外麵又得說你耍大牌。”


    “哦。”任昀冷漠地應道,抬手鬆了鬆自己的領結。


    活動結束之後,任昀回家換了套衣服就出了門。


    池青衍幾分鍾前剛給他回了消息,隻有四個字——


    恭候大駕。


    任昀把手機塞回口袋裏,壓了壓自己的帽子。他和池青衍的住處相隔不遠,當初買房子的時候,兩個人都看中了這裏清淨、安保措施嚴,隻不過一個買在一期,一個買在二期,池青衍的房子還要再往裏一些。


    對方今日大概是沒有工作,在家裏窩了一整天,開門時還穿著睡衣,一頭棕發橫七豎八地亂翹著,像是在勾引麻雀來腦袋上築巢似的。


    他戲謔的目光在任昀臉上掃了一圈,扯了扯嘴角,一雙鳳眼眯了起來:“哪位這麽有本事,把你氣成這樣?這臉黑得都快和我家的鍋底差不多了。”


    任昀沒有理會他的調侃,進了門,輕車熟路地從消毒櫃裏翻出拖鞋穿上,走到飯廳與客廳交界處的吧台前坐下。


    池青衍跟了上來,抬手從旁邊的酒櫃上拿了一瓶酒。玻璃瓶敲在大理石桌麵上,發出一聲清脆的聲響。池青衍撐著腦袋在他對麵坐下,用起瓶器撬了木塞。


    他們認識這麽多年,早就養成了許多心照不宣的默契。諸如一旦一方心情不好,另一方就會在家裏備好酒,兩個人麵對麵地喝,有時候甚至不需要抱怨,就能把氣消掉大半。雖然隨著年齡漸長,任昀來找池青衍的次數已經越來越少,一般都是池青衍找他。


    “screaming eagle caber,我爸的珍藏。”池青衍找來兩個杯子,把酒倒上,“之前回家時從他酒庫裏順的。”


    任昀的手指點著吧台台麵,等到池青衍倒滿酒後,他才停下把玻璃杯拿了過來,貼在下唇抿了一口。


    酒是好酒,就是到了他的嘴裏,有些沒滋沒味的。


    另一個玻璃杯裏也盛滿了酒液,正在燈光的照射下泛著幽幽的光。池青衍抬手飲了一點,笑著說:“說吧,怎麽了?”


    “謝然出去住了。”任昀說道。


    “啊?”池青衍遲疑了一下,問道,“你們吵架了?”


    “沒有。”任昀又喝了一口,“他今早給我發的消息,說這段時間回自己家住。我問他原因,他說兩個人不舒服。”


    任昀想起謝然當時淡漠的語氣,他似乎從來沒有這樣和自己說過話。


    像是和一個陌生人說話似的。


    池青衍看著他,問:“你告訴他了嗎?”


    “什麽?”任昀抬起眼,幾根頭發垂落在額前。


    “還能是什麽?”池青衍頓了頓,吃驚地說道,“這麽久了,你不會還沒出手吧?”


    任昀沒有說話,自顧自地盯著即將見底的杯子。


    池青衍故作嫌棄地看了他一眼,說道:“要我說啊,你就找個機會把他懟牆上,然後一陣猛親,嚴肅地告訴他‘我想假戲真做了,你看著辦吧’。”


    任昀給了他一個“你是**嗎”的眼神。


    池青衍又給他的杯子滿上,幾萬的酒在他這就和幾十塊的啤酒似的,沒有絲毫憐惜地往外倒,不多時瓶子裏就空了大半。


    酒味在室內彌漫,他和任昀的臉上都染上了紅。


    任昀微長的頭發散了下來,遮在他的眉毛上,掩蓋了他的目光。


    月色從窗邊溜進,把吧台分成色彩鮮明的兩部分。皎潔的月光之下,大理石的光澤都帶了一點冷清的味道。


    “我氣的是自己沒有立場。”任昀喃喃地說,“他什麽也不告訴我,我也沒那資格生氣。”


    但就是很不爽。也許是骨子裏的占有欲作祟,心裏早就把謝然劃入自己的私人所有物範疇,現在自己的東西一個理由都沒給就要跑了,心中那點偏執就開始恣意作亂,攪弄得他不得安寧。


    他想把謝然藏起來,藏在別人看不到的地方。


    然後蒙上謝然的眼睛……


    謝然的一切都隻能讓自己一個人看到。


    任昀不喜歡謝然在演唱會上跳的舞,也不喜歡他身上的那個屬於別人的印記。


    “你之前還信誓旦旦地說什麽……各憑本事?難不成是你年紀上來了,本事後退了?”偏偏池青衍還在火上澆油。


    任昀用手抵著玻璃杯,抬起頭目光幽深地看了他一眼。


    “哥,你有沒有想過一個問題?”池青衍忽然嚴肅起來。


    任昀疑惑地看著他:“嗯?”


    “你雖然沒和我說得很清楚,但當時應該是謝然自己來找你的吧?”


    “對……”


    “你有沒有想過他是從哪裏知道的消息,又為什麽要來找你?”池青衍緩緩地說道。


    “他說他想轉型。”任昀一字一句地答道,但眼睛裏卻出現了一點微小的茫然。


    “轉型不一定非要走這條路。而且,他是要轉型成為演員嗎?”


    “我不知道……”


    “你真的沒有想過嗎?他是一個流量,戀情曝光後粉絲流失速度很快,很有可能半途就會翻車,然後再也起不來了。”池青衍道,“他為什麽要和你結婚呢?”


    任昀抿著嘴。


    之前曾靜就有和他說過,但是當時他心裏還對謝然有偏見,分不出心神去思考這些,隻想著對方既然要和他做這個約定,他就順勢達成自己的目的就好了。但是現在池青衍再次提到,他仔細一想,確實能發現許多不合理的地方。


    這幾年來流量轉型成功的不是沒有,他們走的路各不相同,謝然為何偏偏選了這麽一條艱難還不一定有用的路?


    是他們家的公關都是廢物,還是說這就是他本人的一意孤行?


    如果是後者,他又為什麽……


    “你真的沒有想過,那個人可能就是你嗎?”池青衍道,“我前幾天剛看了節目,謝然看你的那個眼神,做不了假的。”


    他從來沒有注意到……


    口袋裏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打斷了任昀繁雜的思緒,他看了池青衍一眼,緩緩地把手機從上衣口袋裏拿出。


    是曾靜打來的電話。


    任昀接通後“喂”了一聲。


    “我剛剛收到消息,今早有人拍到謝然和陳宇皓一起去警察局,某區上黑帖都蓋了好幾百層,說什麽的都有。”曾靜歎了一口氣,繼續說,“謝然那邊的公關已經下場了,過一會兒就會發澄清——他父親去世了,他是去辦理銷戶的。”


    任昀手一抖,差點碰翻了桌子上的酒杯。


    酒意在頃刻間離他而去,他的腦袋頓時恢複清明。


    任昀猛地從高腳凳上站起,抓過旁邊自己的外套隨意一披,就往大門走去。


    池青衍看著他的臉色由白轉青,一雙眉頭緊緊皺起,心想應該是發生了什麽大事。任昀簡單地說了幾句就掛了電話,正一手撐在門上穿著鞋。


    “怎麽了?”池青衍問。


    任昀涼涼地說:“我要去找謝然。”


    “發生什麽事了?”


    任昀歎了一口氣,沒有回答。


    “你這樣也沒法開車,謝然家應該也不近,還是叫司機過來吧。”


    “我知道。”任昀說著,就推開門走了出去。


    冷風從門口灌進,隻穿了一件睡衣的池青衍被凍得渾身一個激靈。落葉被卷起,貼著地麵打了幾個滾後趔趄著遠去。他望著任昀的背影,心裏暗暗地想:你一點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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