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知道你什麽時候靠過來的,謝然想,也就個把小時吧。


    他悄悄地活動了一下自己酸軟的肩膀,瞟了一眼尚還睡眼惺忪的任昀。初醒時候的他褪去了一身鋒芒,連五官的線條都柔和了幾分。梳得整齊的頭發落了幾根在額前,懶懶地搭在任昀的眼前,叫謝然控製不住地想要抬手撥弄一番。


    他自然是不敢上手的。


    “也沒有很久。”


    謝然剛剛開口,坐在前麵的司機緊接著說道:“您沒睡多久就靠謝先生身上去啦。”


    任昀:“……”


    謝然:“……”


    謝然對上任昀投向他的目光,幹巴巴地笑了幾聲。


    “下次可以直接把我叫醒。”任昀不冷不淡地說。隨後,他便朝旁邊挪了挪,與謝然拉開了一段距離。後者垂了眼簾,眸光頓時就暗了下來。他盯著他們之間的坐墊看了一會兒,然後才僵硬地扯了扯嘴角,道:“我知道了。隻不過我看路程有些遙遠,以為您是路上累著了,就沒有叫您。”


    任昀不動聲色地瞟了眼正在開車的司機,沒有說多話。


    他和謝然的關係越少人知道越好,除了自家的經紀人與助理,他並不打算再把消息告訴旁人,因此在司機麵前也不由得留了幾句話,怕他看出些什麽來。


    他又轉過視線打量著謝然,覺得他這會兒的演技倒是比屏幕裏的好上許多,他若是演戲時也像這般會作態,也不至於拍出那樣的作品來。


    越野車開過石橋,兩邊的田野蕩起綠色的波濤,車輪碾過碎石,在泥地裏拖出長長的兩道痕跡。不遠處的長廊木椅上跪著幾個五六歲的兒童,驚訝地探出腦袋向外張望,嬉鬧著發出清朗的聲音。天邊的紅霞滾滾,似乎要把青山的綠意都暈染個遍。


    任昀調下了車窗,股股夾雜著青草與泥土味道的風從外邊灌入,沉悶的響聲在窗邊回蕩。


    謝然今天嫌麻煩並沒有做頭發,軟軟的頭發被風一吹,頓時就亂成了一團。


    村子裏沒有多少外地人往來,自然也不會搭建什麽招待所一類的地方。越野車輕車熟路地停在一戶農家門前,謝然撫平了自己的頭發,跟著任昀跳下了車,就見到一位中年男人迎麵走來,露出一臉和藹的笑。


    “曾叔。”任昀搭上他的手握了一下,叫道。


    “怎麽想到親自來?得空了?”曾叔問道。


    “過來待幾天,偷個懶。”任昀解釋著,回過頭尋找謝然的身影,他抬起手衝謝然招了招,等人走到自己身邊,攬過對方的肩膀就衝曾叔介紹道,“我朋友。”


    他說的是朋友,並不是對象。


    謝然有些失望,但表麵上還是裝著一臉風輕雲淡的模樣同曾叔打了個招呼,介紹道:“曾叔好,我是謝然。”


    曾叔是上頭派下來扶貧的村官,與任昀往來多次後也建立了那麽點情誼。這處農家是當地一位農民的家產,後來他家姑娘嫁進城去,把一家老小都帶到了城裏生活,這棟房子也就這麽被閑置了下來。家裏的老人不舍得賣,便租給了曾叔和他的妻子,任昀往年要是有來,大多都住在這裏。


    隻不過今年帶的人多了一些,房間總共也就那麽幾個,倒是有些難辦。


    “你姨前幾天收拾出了三間屋子,我看你們這麽多人,擠一下應該也能住進去。”曾叔說著,就示意任昀和謝然跟他進來。


    空出的房間都在二樓,三樓是一個小天台和他們夫妻的住處,一樓則是空蕩蕩的廚房和飯廳。屋子裏的牆並不是粉刷的,灰蒙蒙的水泥板裸露在外,粗糙得還能看到上麵細小的沙粒。地麵也沒有鋪瓷磚,樓梯甚至連個扶手都沒有。謝然很難想象,任昀這樣的人居然能在這裏度過一夜。


    二樓的三個房間被一條並不長的走道連通,一間稍大,裏麵的地板和牆壁都釘上了木板,是三間房間中條件最好的。放置在牆邊的床並不大,至少沒有謝然家裏的那張大,但擠下兩個人應該不算勉強。另外兩間隻是簡單地貼了牆紙。謝然的助理看了一眼就瞬間皺起了眉。


    任昀站在走道中間沉思片刻,對眾人說道:“謝然和我住一間,你們兩個和攝影住一間,司機住一間。”


    旁人哪敢有什麽異議。謝然得了便宜,眼角都上挑了幾分,進房間收拾了一會兒東西後,就把自己的吉他拿了出來。


    “我們明天去嗎?”走去陽台前,他轉過頭問道。


    “嗯,現在太遲了。”任昀回他。


    謝然點了點頭,又瞟了眼鋪得整齊的床:“您要是覺得累就先躺一會兒吧,等吃飯時我再叫您。”


    “不用。”任昀脫了外套扔到一邊,深山裏的四月還泛著涼意,但他裏麵隻穿了一件單薄的t恤。他往床邊一靠,衣服的布料因著重力都向下塌去,隱隱地勾勒出他上半身的肌肉線條。


    謝然餘光瞟見,腳步都停在了原地,傻傻地轉過頭瞟了一眼……


    於是第二眼、第三眼,怎麽也沒收住。


    他坐在露台上,靠著身後的木製欄杆,手指不經意地撥下第一根弦。


    任昀順著他的吉他聲抬起了頭,朝著謝然的方向望去。小偶像的腦袋微垂,眼皮垂了一半,濃密的睫毛又長又翹,在燈下看著毛茸茸的。他的手指纖細修長,靈活地撥弄著吉他的弦,吉他立在他的大腿上,翹著的那條腿露出了一截腳踝——


    說不出地賞心悅目。


    任昀猛然就想起自己第一次看到他的時候。


    那天他正好答應了一個朋友去一部劇裏客串一個鏡頭。他到的時候裏麵還在拍戲,他跟著曾靜進了化妝間,上妝的過程中偶然聽到門外傳來的幾句吐槽。


    “這一場都不知道重拍了多少次了,唐瑜的擠不出來了,再這樣下去臉都得被打紅了。”


    “我覺得就是謝然存心報複吧,故意給人家使絆子。”


    “那不一定,他演技本來就不好。”


    任昀最煩的就是這些碎嘴八卦,聽著他們的聲音漸漸遠去,不自覺地就皺緊了眉頭,險些沒把化妝師給氣死。


    他出去時謝然那一場已經結束了,那幾個人口中的主角之一正站在最角落,旁邊的經紀人像是在和他說些什麽,神情激動,而他麵無表情地注視著遠處的唐瑜,張了張嘴,說了三個字——


    “她活該。”


    任昀想起先前在化妝室裏聽到的那些話,立馬就和眼前的情景聯係起來。尤其是在看了下一場謝然抽象派般的哭戲之後,更是對眼前的這位青年提不起半點好感。


    他的哭戲不像哭,像笑。眼淚都是擠的眼藥水,哭號都是用吼的,完全沒有半點演技可言。


    偏偏導演還是讓他過了。


    非常無奈地讓他過了。


    任昀事後無意間問過,對方歎了口氣,回他:“這已經是最好的一條了。”


    直接就把任昀嘴裏的話給堵了回去,甚至恨不得讓對方把他的鏡頭都給刪了。


    去年接受采訪時正逢他心情不好,那時他家裏的瑣事多得數不清,好不容易處理完了就得開始跑下一個通告,等到那個活動時,他早就不知道被當陀螺使了多少天。


    他忘了主持人問了一個什麽問題,結尾的時候提了謝然一句。


    任昀當時便回道:“我不喜歡花瓶。”在那之後,他的粉絲就和謝然的粉絲開啟了漫長的撕逼副本。


    說不後悔,那是假的。畢竟在公眾場合,那一番話著實是有些失言,雖然謝然在他心裏就是這麽一個花瓶的形象。


    回去後被曾靜念叨了很久,但任昀的脾氣擺在那,這麽多年了少年時的叛逆之魂還在骨子裏作祟,別人越說,他越是倔強。加上謝然公司為他買的熱搜不在少數,仿佛要在微博安家建巢一樣,單是聽著任昀就頭痛萬分。


    若是謝然真是他在自己麵前表現出來的模樣,應該會順眼許多。


    任昀這麽想著,盯著謝然的目光始終沒有收回。


    突然,謝然停下了手,任昀撞進了一汪溫熱泉水之中。


    謝然的眼睛很好看,雙眼皮不寬不窄,卻顯得有些深邃。他的睫毛像是絨羽,長得讓人豔羨,眼眸顏色微淺,澄澈得過分。


    他的眼裏閃過一絲驚訝,但任昀並沒有注意到。謝然調整好表情,勾起嘴角對任昀笑了笑。


    “有一件事想和任哥商量。”謝然溫和地說道。


    “什麽?”


    “任哥上一次……讓我損失了一個廣告,我想要一個補償。”


    這個補償是前幾天找上門來的。香蕉台準備推出一個以“國民cp”為主題的綜藝節目,形式是以旅遊為主。現今國內話題度最高的cp莫過於任昀和謝然,對方直接找到了陳宇皓,問謝然有沒有這個意向。


    謝然想,但又怕露餡。


    可他又覺得,當著鏡頭的麵,任昀不會不給他麵子。


    一路上他思考了許久,本想等結婚之後再問問任昀的想法,但也不知怎麽的,在這樣的目光下,他總是不由自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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