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枝花”這個形容,落到任昀的耳中,怎麽聽都是嘲諷。謝然要麽是在說他老,要麽是在暗諷他娘。當然任昀並不認為自己能和後者沾上什麽邊,能有關係的隻剩下前者。他覺得這是對方在報複自己先前對他的評價。


    但他向來是個大度的人,懶得和這個人較這種幼稚的勁。


    “不要亂用形容詞。”任昀一板一眼地說道。


    謝然不明所以地看著任昀,不知道是哪句話又觸了這位主子的逆鱗。後者偏過頭去,再次對他說道:“走吧。”


    謝然低低應了一聲“哦”,緊緊地跟在任昀的身後。


    電影院和遊樂場不過隔了一條街,沒幾步路就到了。今天是工作日,遊樂場裏的人不算多,卻也不少,但是沒有讓他們排太久的隊。謝然把自己的漁夫帽往上頂了頂,打量著這個充斥著青春氣息的地方,心想這得是他高中談戀愛才會來的地方。


    成年人的戀愛嘛,難道不應該是對坐著喝喝小酒,在影院裏接個吻,或者是開跑車去兜個風——當然,最後一個是他從偶像劇裏學來的。就算是做戲,他們這樣也著實不像是在談戀愛的樣子。他在心裏小聲抱怨著任昀的專業素養,這人在熒幕上的演技有多好,在這裏就有多敷衍,哪有小情侶來遊樂園不牽手的?


    謝然低著頭看著那隻離自己至少有半米遠的屬於任昀的手,不滿地撇了撇嘴。


    遊樂場裏有不少穿著玩偶服的工作人員,有的手上攥著一把氣球,還有的則是捧著幾束鮮花。


    謝然沒走多遠,就感覺自己的肩膀被人拍了拍。他猛地轉過頭去,隻見一個穿著熊本熊衣服的工作人員歪著頭衝他遞上一把鮮花,另一隻手則指著他身後的任昀示意了幾下。他不知道這是不是曾靜安排的,如果是,這鮮花也不該給他。總不能是怕任昀放不**段?


    不過他確實也想送任昀一束花。


    “多少錢?”因為戴著口罩,謝然的聲音有些模糊。熊本熊頓了頓,隨後伸出手給他比了一個數字。


    謝然從褲子口袋裏拿出手機,怕任昀等得急了,輸密碼的手速都比平時要快上許多。賣了花後,熊本熊心滿意足地去尋找下一個目標。謝然拿著那一束花回頭去找任昀,卻見對方站在他身後不遠處,插著兜不耐煩地看著他。


    見謝然終於走到自己麵前,任昀不滿地張了張嘴,想要開口抱怨幾句“麻煩”。不想下一秒,這位事兒忒多的小流量直接就把那束花遞到了自己的眼前。


    “送您。”謝然緊張地說道。他的聲音有一些沙啞,心中惴惴不安,但因為被口罩遮擋,任昀很難聽出他語氣中的異樣,也不能發現隱藏在口罩之下紅透了的大片皮膚。謝然覺得此刻的自己真是像極了那種純情高中生,連牽個手都要糾結萬分,送枝花都要打好幾遍腹稿,丟人得很。


    任昀捏上了玫瑰花外麵罩著的那層包裝,他的視線越過紅豔豔的花瓣,瞧見了謝然那雙眼睛。漁夫帽在他的臉上投下了大片陰影,但並不能掩蓋他那雙眼珠的明亮。謝然的眼皮上有顆小痣,睜眼時看不清楚,唯有眼皮稍垂時,才能得見真容。他的眼睛下還有兩片小小的臥蠶,任昀不知道是不是他此刻在笑著的緣故,臥蠶的線條極其好看。這是他第一次get到這位小流量的好看,從前在網上看到的那些近照都帶了妝,瞳孔還被美瞳放大了,不算難看,但絕不符合任昀的審美。


    但今天的謝然很幹淨,像是那種鄰家弟弟。


    任昀冷不防地被自己的一串心理活動雷得不輕,他居然就被這一束玫瑰花給收買了?先前放鬆下來的臉色頓時又緊緊繃起,他冷淡地說了聲“謝謝”,接過了這束玫瑰花,平靜地目視前方。


    “不要做多餘的事情。”他喃喃說道。


    謝然的心被冰錐小小地紮了一下,他張了張嘴,打量著任昀那張毫無波動的臉,說道:“不是要給他們提供素材嗎?”


    他的聲音裏帶著鼻音,任昀仍是沒有聽出,隻當他是單純地在反駁自己,沒有再多說什麽。


    他們著實是這個遊樂場裏最特殊的遊客,直愣愣地走了幾分鍾,都不見有要進哪個遊樂設施的意思,仿佛就是個來逛大街的。謝然也不好提,他想任昀大概是有自己的準備,自己貿然提要求怕是會讓對方不快。


    說實在的他在年輕藝人中已經可以算得上是頂流,遠沒有必要對著任昀這般小心翼翼、幾近討好。但他就是喜歡上了這樣一個人,怕自己在他心裏本就不怎麽樣的形象繼續下跌,怕對方更加討厭自己,怕再也沒有挽回的餘地。


    他的所愛隔山海,山海……


    亦可平。


    走在前麵的任昀突然放慢了腳步,謝然沒有察覺,一腦袋撞在了他的背上,吃痛地呻吟一聲。


    “看路。”任昀回過頭來說道,接著也不等謝然反應過來,指尖順著他的手臂就向下滑去。


    謝然的手是冰的,可摸上他的那隻手卻帶著熾熱的溫度。任昀的手指先是落到了他的掌心,指腹上的薄繭在上麵輕輕擦過,就如一隻羽毛,撓在謝然那顆低迷多時的心上,頃刻間就燃起了一片奔躍的火花。


    沒人知道他的臉燒得有多紅,也沒人知道他的心跳動得有多快。


    就像他許多年前的那場心動,除了秋日清晨鑽進屋裏的風、強勢入侵灑在他被褥上的日光,再沒有旁人知曉。


    少年心動該是一番怎樣的模樣?


    它是流星初雪,是零點醉酒。


    是一場來自夏夜的熱烈的風,夾雜著嘈雜蟬聲與不為人知的秘事,悄悄地溜進他的那片天地裏,不經意地撥動了第一根琴弦。


    於是第二根、第三根……一發不可收拾。


    那些會因為對方一個眼神而蠢蠢欲動的心思,因為對方一句無心之言而跌落深淵的情緒,那些不撞南牆不回頭的勇氣,都被他埋藏在了靈魂的最深處,在角落裏獨自生長。


    之前的那些小情緒都不重要了,時光仿佛停留在了這一刻。謝然機械地收緊了自己的手,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想尋找那個躲在暗處的攝像機。然而他的頭剛轉過一個小小的角度,就被任昀強硬地扳了回來。


    “你的演技真應該練練。”對方再次說道。


    謝然想要辯解,但又無從辯解。


    他不能告訴任昀這就是他心花怒放的真實反應,他也不能光明正大地說:“我就是饞你身子好久了,現在終於摸到了有些激動。”


    他隻得把這口苦水往肚子裏咽,任憑心中如何歡欣雀躍,都要裝作一副習慣多年的模樣陪任昀演完這場戲。


    謝然說道:“我會的。”


    任昀扯了扯嘴角,抬頭看向不遠處的小木屋:“吃冰淇淋嗎?”


    “啊?”


    “我手上拿了東西,你沒拿是不是說不過去?你不是最喜歡吃甜食?”


    他做過功課,他知道。謝然心裏隻有這一個念頭。


    其實他並沒有多愛吃那些東西,不過是早些年過得苦了,覺得總得有一個調劑的東西。後來有了名氣,經紀人對他的限製越發多了,從前愛吃的甜食隻有偶爾能碰碰,還不能超過多少的量,要多艱辛有多艱辛。


    “好啊。”謝然的嘴角牽起一個笑,眉眼都彎出了一個好看的弧度。陽光正好從他側麵照來,在他的睫毛上投下一層暖融融的光,鼻梁上的那顆紅痣都明豔了幾分。任昀的眸光暗了一下,隨即便扯著人走到那間木屋前,給他買了個甜筒。


    不得不說,小流量不靠演技單靠顏火到這個程度也是有資本的,就連他這種自認為見慣了圈內的好皮囊的都不由得被他驚豔了一把。


    任昀接過老板遞來的冰淇淋,謝然握上時一隻手指不小心碰上他的,帶來了微末的一點癢意。任昀垂眸看了對方一眼,謝然一副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的樣子,拉下了自己的口罩,湊近了在冰淇淋上舔了一小口。


    他的唇色有些深,素顏時也像塗了口紅一般。冰淇淋沾在了他的唇瓣與嘴角,在陽光下泛著暖色的光澤。


    任昀也不知怎麽的,鬼使神差地就抓著紙巾在那上麵擦了一下。謝然像是被他的舉動給嚇到了,受驚似的抬起眼看著他,人也向後挪了一小步。


    任昀皺了皺眉,道:“這麽大了東西也不會吃?”


    而後,手下的力道便大了幾分。


    謝然趕忙抓住了他的手,說道:“謝謝任哥,我自己來就行了,你不必勉強。”


    任昀鬆了手,把那張紙留在了謝然的手心裏。


    等對方草草抹了嘴後,他餘光瞟過去時,才發現自己後來的動作有些粗暴,似乎把對方的嘴角給磨紅了。


    嬌氣。


    任昀在心裏給對方的形象又加上了一個詞。


    “照片應該夠了,我送你回去。”不久,任昀看著又把口罩戴上的謝然,開口說道。


    後者遺憾地應了一聲“好”,便沒有再說話。


    四個小時,他應該滿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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