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然的演技說不上多差,但絕對到不了能入任昀眼的程度,不然也不會在對方的黑名單裏待了這麽久。


    《早逢春》是某篇網絡言情小說的改編,算是早幾年仙俠題材的領頭軍之一,講的無非是你愛我我不愛你,你不愛我我又愛你的故事,用任昀的話來說,就是一篇“裹腳布”,又臭又長。


    但他還是看得認真。


    謝然時不時地偏過頭去打量任昀的表情,他虛虛地靠在椅背上,微仰著頭,露出分明好看的下顎線條。電影屏幕上的冷光投射在任昀的臉上,像是鋪下了一層清冷疏離的薄霧一般。他知道任昀此刻察覺不到他的視線,貪婪放肆地在他的側臉上描摹著。


    他離他這樣近,又這樣遠。


    他少時有幸與任昀有過一麵之緣,那時的任昀依舊是被眾人簇擁,數不清的閃光燈打在他的身上,他逆著光走開,那些小姑娘的叫喊聲淹沒了人潮的聲音。謝然不幸被一個後退著的小姑娘撞了一下,小腿撞上了自己的行李箱,他走得快,突如其來的衝力讓他不自覺地踉蹌了幾步——


    所幸有一隻手及時托住了他的胳膊。


    “小心點。”那人的聲音低沉且溫和,如同一壺清酒,頃刻間浸潤了謝然的骨髓。他來不及看清那人的臉,隻能瞧著身邊的女孩跟著他的步伐逐漸遠去。


    後來他也擁有了萬人簇擁,為了他的歌聲與舞蹈前來的人越來越多,聚攏在他周身的燈光也越發明亮。


    可這麽多年來,他再也沒有遇到過與當時一模一樣的距離。


    “雙眼無神,情緒過激,憤怒不是咆哮。”任昀平淡的語調扯回了謝然的思緒。他傻愣愣地“啊”了一聲,然後抬眼對上了任昀的目光。


    幾秒後,他後知後覺地明白了任昀的話,輕聲說道:“對不起……”


    “你要說對不起的不是我,是你的觀眾。”任昀涼涼地說道,“但是劇情也爛,不全是你的問題。”


    “爛就不要來看啊,煩死了別人還要不要看電影了?”坐在任昀身邊的是一個大學生,她旁邊的女孩正抓著她的手示意她不要多話。她似是有些不服氣,回頭看了一起來的朋友一眼,不滿地噘了噘嘴,繼續說道:“看電影安靜一點。”


    “不好意思。”謝然搶先說道,然後扯了扯任昀的袖子。


    在女孩轉過去的那一瞬間,任昀又聽到她小聲說了一句:“我家然然演得多好啊。”


    任昀:“……”


    年紀輕輕的,怎麽眼睛就不好使了呢。


    任昀看著屏幕上除了外表一無是處的謝然,無語地歎了口氣。他和謝然就像是兩個世界的人,如果不是因為這次的意外,他們可能永遠都不會有交集。


    他不喜歡花瓶,哪怕旁人說謝然的唱跳業務過關,他也看不上。謝然大可以好好地做他的愛豆,可當他涉獵影視圈,就必須得對得起自己手上的劇本。


    “謝然之前是不是和一個小花炒過緋聞啊?”剛剛那個女孩的同伴突然開了口,她雖然壓低了聲音,但任昀還是隱約地聽到了一點。


    女孩頓了頓,語氣不悅地回道:“假的,他不敢談戀愛。”


    “啊?”女孩的同伴並不混飯圈,並沒有理解她的意思,“為什麽?”


    “談戀愛就說明他是個糊逼了。”女孩冷冷地說道。


    她的同伴還是不理解,女孩歎了口氣,繼續說道:“他現在雖然算不上是愛豆,談戀愛也不會到偶像失格的程度,但畢竟還有大票的女友粉,一談起戀愛絕對是腥風血雨。”


    “可他總歸要有自己的家庭吧?為什麽不能……”


    “好了讓我先看完電影。”


    “你聽到了嗎?”任昀側過頭,湊在謝然耳邊小聲說道。因為剛剛的那段插曲,他特意壓低了自己的聲音,溫熱的氣息毫無保留地打在謝然的耳垂和側頸上。


    謝然的側頸敏感。平日裏造型師給他做頭發時稍微被指腹蹭過都會引得他躬起脊背,更不用說這種帶著熱意的呼吸。謝然往旁邊瑟縮了一點,與任昀拉開了距離。不過電影院內燈光昏暗,任昀並沒有察覺到他的小動作。


    “什麽?”


    “粉絲脫粉、流量流失,你在我這裏得到的不一定會比失去的多。”任昀緩緩地說道,“在公開之前你還能反悔。”


    劇情進展到高潮,飾演男主的謝然衝到重傷的女主身前,顫抖著手摸上她的臉,嘶吼著叫她的名字。


    謝然低下了頭,恨不得連耳朵也一起堵上。他抬手搓著自己鼻梁上的痣,輕聲說道:“我不會反悔。”


    他不是沒有做過預判,連最壞的情況他都想到了。但是自己這幾年的積蓄已經攢夠了,就算到時候自己真的翻不了身,父親的治療費用也不會受影響。


    突然,任昀的手搭上他的椅背,指尖離他的肩膀就差幾厘米。謝然詫異地偏過頭去,整個人都因為任昀的接近而僵硬萬分。他在昏暗中打量著任昀放大的麵龐,整顆心都開始撲通撲通地叫囂起來。


    謝然張了張嘴,鼻間聞到了任昀身上好聞的味道。應該不是香水,隻是簡單的沐浴露的味道,可就是這樣的味道,卻撩得他整個人渾渾噩噩,昏了頭腦。


    “任哥……”


    再近一點,他就能親吻上那張線條淩厲的唇。


    任昀在距離他五厘米的位置停下,眼神不再是先前的那般冰冷,嘴角也勾起了一點淺淺的弧度,仿佛現在在他眼前的不是他討厭的流量小生謝然,而是他交往多年的戀人。


    謝然在這樣的目光裏迷了路,可無論他怎麽費盡心思地破局追趕,始終都走不到終點。


    “好了。”任昀說完,猛地把手從謝然的身後抽走,也帶走了那個迷宮。


    謝然回過頭望了一眼,隱約看到了一個反光的物體。


    原來是在做戲,謝然失望地想。


    “你的演技真的……”任昀歎了口氣,回想起謝然剛才那一副隻顧著瞪眼的驚訝的表情,不知道的還以為自己在調戲純情少男,“回去好好練習一下吧。”


    “剛剛是我沒準備好……”謝然乖乖低頭認錯。


    任昀瞟了他一眼,謝然的頭埋得低,他隻能看到對方的發旋和翹起的一小撮頭發。他沒有說話,撇過頭把注意力又放在了屏幕上。


    《早逢春》這部電影拍得極其一般,但首日的放映量卻不少,大多都是衝著演員來的。國內最不缺的就是粉絲,因此許多製作低劣的電影也能賺得盆滿缽滿。


    但不得不說,謝然的歌聲是好聽的。片尾曲《逢春》是他親自作曲演唱的,任昀專業不對口,評判不出這首歌的作曲是好是壞。他隻知道自己聽得舒坦,尤其是謝然的幾個高音,更是讓他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謝然的歌聲很是空靈,不知道是不是修過音。


    這一個多小時謝然簡直如坐針氈,等到最後電影散場時,他的腿幾近酸麻。二人怕被人認出,打算坐到最後再出去,任昀因此聽完了《逢春》的全歌。


    其中有一句“定不負相思”被他唱得極其婉轉悠長,像是融進了萬般柔情,萬般淒切,如一隻貓爪,平白地就在任昀心上撓了一把。


    謝小鮮肉也不算一無是處,至少本職工作還是能打一些的。


    影廳裏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任昀整了整衣服上的折痕站了起來,準備等謝然起身後一同出去。那頂薑黃色的漁夫帽又被謝然戴在了頭上,在他的上半張臉上投下一大片陰影。他猛地站起身,但因為腳上的酸麻向旁邊一個趔趄,好巧不巧地撞到了任昀的身上。


    “抱歉。”謝然慌張地說。


    任昀鬆開了扶住他的手。謝然的飲食控製嚴格,加上他本人本就不是容易增肥的體質,先前摸到的那個手臂仿佛隻剩了骨頭似的,瘦得過分。他的視線順著謝然的脊背向下滑去,滑過他的後腰,落在了他的臀上。


    這人全身上下估計就屁股有點肉了,任昀心想。


    謝然身上的檸檬草尾調闖進了任昀的鼻腔,好聞得緊。


    “現在沒有鏡頭。”任昀冷漠地說著,從謝然和座椅間的縫隙中擠了出去。


    謝然快步跟在他的身後追了出去。電影院的大廳裏還逗留著來看電影的年輕人,他與任昀被人群硬生生地隔開好一大段距離,對方似乎沒有等他的意思,徑直就出了影院。


    謝然覺得這些人就是他們之間的鴻溝,他拚了命地往前闖,才能靠近那麽一點點,而下一秒,任昀就能毫不猶豫地把他甩開。


    他吸了吸鼻子,覺得這電影院的冷氣開得有些過分,隨後又壓低了帽子,小心翼翼地從最邊上擠了出去。


    任昀並沒有走遠,就在電影院的玻璃窗外等他。


    謝然也不敢叫,正準備小跑到他的身邊,就聽到旁邊的女孩疑惑地問:“請問你是謝然嗎?”


    他愣了一下,偏過頭對上女孩的目光——就是之前坐在他們旁邊的那一個。


    “怎麽走得這麽慢?”任昀的聲音突然出現,謝然渾身一震,像隻受驚的兔子。對方的目光掃過眼前的兩個女孩,繼續對謝然說道:“之前也有人說你像謝然。”


    謝然明白了任昀是在幫他解圍,也跟著笑:“可能我長得比較帥吧。”


    女孩明白自己鬧了個烏龍,和謝然道了歉,解釋道:“你的眼睛和然然的太像了,而且帽子也和然然的一樣。”


    “是嗎?我們還有事,就先走了。”謝然壓了壓帽子頂,拉上任昀的手腕轉身快步離開。


    轉身的那一刻,女孩的同伴說了一句:“旁邊那個好像任昀啊。”


    女孩不屑地說:“別,我家哥哥和任昀最不對付,他倆要是能出來一起看電影,我數學都可以考滿分。”


    謝然、任昀:“……”


    “任哥……”謝然打量著任昀的神色,問道,“我們接下來去哪?”


    “遊樂場。”


    “啊?”


    “怎麽?”


    “沒有。”謝然搖了搖頭,“就覺得那是一群小年輕去的地方,不太適合您。”


    “你在說我老?”任昀挑了挑眉,語氣聽起來有些不悅。


    謝然矢口否認,撥浪鼓似的搖著頭:“您不老,您還是一枝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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