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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班時段,車流密集。


    灰藍色邁巴赫穿過一片密密的林蔭道,平穩穿梭,駛過一條長長的油柏路。司機在前排,規規矩矩地把黑色隔板升起,目不斜視地握著方向盤。


    車後座。


    正中午,陽光很烈,紀梵半靠著車玻璃,側臉被明晃晃的光線塗抹的雪白耀目。她從中間拎起一瓶水,喝了兩口,餘光瞧著身邊的薑茶。


    這後座設計的忒礙事,中間有個挺寬的小台子,用來放茶水,以及給電子產品充電,薑茶坐在她隔壁,兩人隔得有些遠。


    薑茶低著頭,微微蹙眉。


    好友申請還掛在那,應該是從拍戲的時候建的群裏找著她的。


    找她有事麽。


    她不太想和洛妍聯係。


    從某個角度來說,薑茶和洛妍一點也不熟。


    她倆不是一路人。


    一起演戲那好幾個月,都沒怎麽正經搭上話,一方麵,這樣一種令人尷尬的關係,相處起來本就微妙;另一方麵,也的的確確是性格差太遠,挨不上邊。


    洛妍心思太多了。


    薑茶和她相反。


    她每說一句話,薑茶都要理解好久才明白她的意圖。


    比如,當初那個晚上,洛妍莫名其妙地提醒她,紀梵送她的那個戒指已經停產很多年。


    比如,婚禮當天,洛妍在洗手間那個不經意的電話。


    每一次,都把她和紀梵的關係拉的更遠。


    究竟是無意,還是有心,她從前未曾細想,也是時隔多日,才開始重新考慮。


    怕是來者不善。


    換成從前的薑茶,她是會拒絕這個邀請的。


    可她現在和從前不大一樣,很多事情,已經看的比較淡了,去見見她,倒也不怕。


    烏軟的長睫毛撲落,薑茶盯著那條申請看了許久,終是指尖一顫,通過了。


    沒一會兒,洛妍就發來了消息。


    -“別誤會,隻是想請你吃頓飯,和你道個歉。”


    -“別告訴紀梵。”


    -“有個秘密,紀梵瞞著你。”


    薑茶目光凝視在那句話上,眸光一緊。


    道歉?


    秘密?


    關於哪件事情呢。


    就像是一隻小動物站在黑漆漆的洞穴前,半是害怕,半是想一探究竟。她理智上知道不要去,可另一方麵,被一種本能的引導,或許是好奇,或許是不願意相信紀梵背叛她,她就是想去驗證一番。


    紀梵,還能有什麽事情瞞著她?


    薑茶微微蹙眉。


    她不信。


    “看什麽呢。”


    紀梵看了她一眼,察覺到了她忽然的不對勁。


    薑茶低著頭,一縷烏黑的發絲軟軟地從耳後滑落,遮住了瑩白耳垂,她微微抿了抿紅唇,平靜的眸子漾過一絲清淺的波瀾,似乎是瞧見了什麽叫她犯難的事情。


    紀梵方才匆匆的一瞥,隻瞧見了一個對話框。


    似乎是在和誰聊天。


    莫非是宋白薇?


    紀梵紅唇微抿,眸子裏閃過一絲不可輕易察覺的情緒,她不好多說,隻偏過頭,狀似不經意地看著窗外,黑亮的眸子倒影著一片流動的天光。車通過一段減速帶,微微的顛簸下,耳畔鑽光閃動。


    白皙的指尖微微蜷縮,有些不安。


    -


    一個鍾前。


    “為什麽覺得不是紀梵?”


    經紀人陳陌用鞋跟抵著瓷磚,慢悠悠地晃了晃:“我覺得就是她吧。把你換掉,讓一個沒什麽資曆的新人上,除了她還能有誰。”


    洛妍沉默片刻,好一會兒,才道:“我的第一部 電影,還是紀梵往裏砸錢,導演才願意讓我上。那部電影原本定下的女主角是薑茶。”


    這件事情,洛妍一直記著。


    她認定了,既然紀梵從前把她看的那麽重要,就不可能這時讓薑茶取代她。


    “哦?”陳陌身形一頓:“不會吧。”


    她微微皺眉。


    拍那部電影的時候,洛妍也是剛出道沒多久,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她記得不太清楚。隻隱約記得,拍那部電影的時候,總是吩咐她多照顧洛妍的人,分明不是女人。


    是她現在的丈夫。


    不過畢竟太久了,她也記不清。


    陳陌隻搖搖頭:“不管是不是紀梵,都不重要了。你想想辦法,得把薑茶壓下去。你們兩個,出頭的隻能有一個。”


    洛妍嗯了聲。


    新電影入圍主競賽單元,評審團主席又和她相識,從前甚至明確公開地表達過對她的肯定和讚賞。


    之前又有風聲,說拿了最佳女主角的是她。


    這麽想一想,她才稍微安心下來。


    薑茶?


    頂多算個流量小花。


    算了吧,還沒有和她比的資格。


    -


    兩人約在一家湖岸的私廚。


    傳統的中式餐廳,卡座之間用屏風隔起來,屏風上暗色的底子,像繪著工筆的仿宋代花鳥畫,筆觸細膩,近了一看,卻是繡在絹上的。


    薑茶落座的時候,洛妍已經來了。


    玻璃窗被雕花木窗欞分割,外頭一片夕陽落在洛妍的側臉上,白皙的鼻梁挺直,紅唇微抿。


    她和薑茶最不同的地方,便是她的鼻梁。薑茶的鼻骨微微凸起,有輕微的駝峰,白皙的側臉被襯得精致如刀刻,因而五官更加靈動,少女氣重。


    而洛妍,五官偏鈍感,瞧著麵善,容易讓人心生好感,氣質也更成熟一些。


    她抬眸,遠遠地看見薑茶,目光微微有些敵意,可很快,轉瞬之間就露出一個更深的笑。


    “來了?”


    薑茶笑笑,拎著包落座。


    “喜歡吃什麽?”洛妍神色自然地推給她一本菜譜:“看一下,我怕咱們口味不同,等你來了再點。”


    “謝謝。”


    薑茶的神色也很自然。


    她是真自然,洛妍就不一樣了。


    洛妍不動聲色地覷著她,過了一會兒,又開口:“小時候就常常和爸媽來這兒,很多菜,紀梵也喜歡。”


    她說這話,有兩層意思,一來,這餐廳消費很高,隨便吃點什麽就大幾千了,平民家庭的孩子小時候是不可能“常常來”的,她想借此壓著薑茶;二來呢,她又提起了紀梵,是想告訴薑茶,她跟紀梵認識多年,關係非同尋常。


    說完這句話,她就靜靜瞧著對麵的女孩兒。


    薑茶隻“嗯”了一聲,低頭看著菜譜,而後對一邊的服務生報了幾個菜名。


    薑茶輕輕笑了笑:“點的也不知你喜不喜歡。”


    她直接把洛妍似有若無的施壓無視了。


    這就跟一拳打在棉花上似的,洛妍一口氣堵在心裏,不上不下,頗為難受。


    “我想和你道歉。”洛妍抬眸,指尖把玩著杯子,神色柔和:“從前,有件事很對不起你。”


    “您想說什麽?”薑茶閑閑地端起白瓷茶杯,紅唇壓著杯沿,輕輕抿了一口:“直接說吧。”


    薑茶是習慣了坦坦蕩蕩。


    她性子直,對於繞繞彎彎的話,實在不願費心去深究。有趣的事情那麽多,誰願意去琢磨一句不知藏著什麽心思的話呢。


    她於是隻又抿了一口熱茶。


    “那部電影,讓你去當我裸替,還沒給你署名權。”服務生端上一盤醋魚,洛妍夾了一塊,肉質鮮美白滑,入口即化,她頓了頓,語氣很抱歉地說:“一直很過意不去。”


    薑茶垂眸,睫毛一根根卷翹,神色出乎意料的很平靜。


    “過了這麽久了,難得您還記得。”


    “別叫我‘您’。”洛妍笑了笑:“我也不算什麽前輩。”


    洛妍以為她把自己當電影圈的“前輩”了。


    薑茶意外地瞧著她。


    洛妍理解錯了。


    誠然,洛妍比她在圈子裏輩分高,但薑茶素來隻把她肯定的人當前輩,比如宋白薇,比如前陣子剛拿獎的影帝——那是她自認為差了十萬八千裏,怎麽也趕不上的。可洛妍不一樣。


    “也不是前輩,我是把您當長輩。隻是,不知為什麽,叫您‘嫂子’總有些奇怪。”


    洛妍心中一沉。


    她覺得薑茶在示威了。


    暗暗地表明了她和紀梵現在已婚的關係,一麵,又指出她的身份,告訴她,她是嫂子,叫她不要逾越這層關係,做出有悖倫常的事情。


    實際上薑茶當然沒想那麽多。


    “我是為你好。”洛妍歎息似的說:“紀梵根本就不愛你。”


    薑茶這時才神色一緊。


    “你知道當年,你為什麽會變成我的裸替麽?”


    “......”


    “導演和我說,是有人不想我在鏡頭下暴露太多,讓他找裸替。”


    “......”


    “那部電影的最大投資商是紀梵,你也知道。”


    “......”


    “那段戲,她居然舍得讓你暴露,不舍得讓我去演,這麽一個人,你難道相信,她對你是真心的?”


    薑茶靜靜地看著她,墨色瞳仁裏閃過一絲啼笑皆非的情緒。她抿了抿紅唇,一時竟不知道她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


    那個投資商不是紀梵。


    肯定不是。


    紀梵不會允許有人冒用她的簽名。


    那件事,她可能壓根不知情。


    至於導演找裸替的問題,到了薑茶這裏,又是另一番說辭。導演說,那段戲很重要,就算薪酬翻幾倍,也要薑茶去拍。


    至於到底哪個版本是真話,薑茶不清楚。


    洛妍看著薑茶,眼底帶著同情。


    薑茶卻隻是輕輕抬眸,紅唇淺淺彎了彎,神色很淡:


    “你弄錯了。”


    “當年讓你演女主角的,根本就不是紀梵。”


    這兩句話輕輕的,一如薑茶平日裏常有的溫聲細語,說出來的一瞬間,卻像最銳利的冰刀一般,狠而準地紮進心髒。


    “不是她?”


    洛妍臉色一白。


    她一直以為,那個角色是紀梵給她拿的,一直以為紀梵對她念念不忘。她甚至因此而有過微小的得意,以至於她都快忘了,紀梵,她根本就沒有真正得到過。


    第一次告白是她說出口的。


    第一個動心的是她。


    紀梵從始至終,既沒有回應,也沒有挽留。


    當年跟她分,並不是她被紀梵的哥哥打動了;分手,也不僅僅是因為她擔心和女人戀愛、出櫃後,藝路走不長遠。


    更多的是因為,紀梵從始至終都沒有明確的表態。


    和紀霖雨在一起後,看見紀梵和一個跟自己模樣如此相近的女孩在一起,她甚至有種願望終於達成了的錯覺。


    可現在,薑茶一句話,輕而易舉地戳破了她所有的幻想。


    “我覺得,可能是你想多了。”


    “紀梵對我很好。”


    “而且如果她真的很在乎,以她的性格,為什麽不阻止你和她哥哥結婚?”


    洛妍麵上的虛假優越感這一瞬間破了一條裂縫,她微微彎下腰,用力地深呼吸一下。


    薑茶眸色平靜,她經曆的痛苦多了,這時候反而像在洛妍身上看見了從前的自己似的,除了有些感慨,生不出別的情緒。


    她接著往下說:


    “你說是有人不想你暴露太多,才讓導演找裸替。可是,有沒有想過,為什麽導演要用三倍的價格,找我去拍那段戲?更便宜一點的,外形相似的替身演員,也不是找不到。”


    “......”


    “導演和我說,你的氣質和不太符合,那段戲很重要,之所以找我,是怕演砸了。”


    薑茶的語氣冷靜異常,像是在陳述一個事實,不急不緩的。


    那段戲,是洛妍最不願提起,最底氣不足的過往。多少觀眾連聲稱讚,說那段香豔的戲很絕,又因此愛上那個角色的,洛妍不是不清楚。


    可那根本不是她演的。


    是薑茶。


    她極力遮掩的事實,就這麽被戳穿。


    啪嗒——


    筷子被洛妍用力摔下,她不服氣,已經完全失態了,失聲說:“最佳女主角,已經定了,是我的。”


    “是麽?”


    薑茶捏著雪白的帕子擦擦唇角,輕輕一笑:“那恭喜。”


    “走了。”


    薑茶把包挎上,她瞥一眼屏幕,一個未接來電,幾條催命般的未讀信息掛在上麵。


    最後一條是五分鍾之前的。


    -“在樓下等你。”


    她怎麽知道自己在這兒?


    紀梵又跟蹤她。


    噠,噠,噠。


    高跟鞋撞擊大理石瓷磚發出的泠泠聲響。


    薑茶偏過頭,瞧著這個試圖“捉奸”的紀小姐。


    紀梵穿了件大v領、洋薊綠的豎條紋白底襯衫,衣擺塞在黑色a字短裙裏,收腰,顯得腿長腰細。


    雪紡襯衫領口沉墜墜的紗料綁了個結,墜在胸口,頸間透出一片凝白如玉的肌膚,鎖骨上則有一小塊暗紅的印子。


    像被人吮出來的。


    紀梵找上樓時,薑茶正和洛妍麵對麵坐著。


    約她吃飯的,並不是宋白薇,是洛妍。


    紀梵微微抿了抿紅唇,略有些尷尬,預想的情敵沒出現,反而出現了一個薑茶常常吃味兒的“舊情人”。


    洛妍別又和她說了什麽不該說的。


    她微微不安地瞧著薑茶。


    薑茶沒說話,肩上挎著小包,看樣子,是已經準備離開了。


    烏檀木一般的長發撩起,別在小巧的耳後,她偏過臉,支起下頜看紀梵。兩人對視的一瞬間,紀梵想到很多可能出現的糟糕情況。可薑茶側臉很柔軟,紅唇微微揚起,並不像是又誤會了什麽。


    薑茶在她的注視下站起身,拎著包,款款地往前走。


    路過紀梵時,瞥她一眼:“不走麽?想和她敘敘舊?”


    接著就自顧著離開。


    紀梵啞然失笑。


    出門前,身後響起一個聲音。


    聲音很低啞,似乎難受到了極點。


    是洛妍。


    洛妍問她:“是你幹的麽。”


    她沒說明,不過兩人都知道,她問的是頂奢形象大使忽然換人的事情。


    紀梵微微側過臉,耳畔的白鑽漾出冷淡的光暈,她輕聲說:“是我。”


    洛妍的臉色很白。


    她轉過臉,看了一眼窗外,這一瞬間,有一種徒勞無力的感覺。


    紀梵往前走了幾步,忽然停下,轉過身。


    洛妍微微屏住呼吸,怔怔地看著她。


    湖麵波光粼粼,夕陽的餘暉穿過玻璃窗,暗暗的窗欞的影子落在紀梵白皙的鼻梁上。她轉過臉,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瞬間被照亮。


    紀梵卻隻補了一句話。


    ——“她會比你走的更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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