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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深處,小洋樓裏已經亮起微弱的燈光。


    紀梵已經到家了。


    司機把車穩穩停在花園門口,薑茶收回漫長的思緒,打開車門,下了車,卻有些踟躕。


    紀梵剛剛似乎心情不好。


    她是不是不喜歡看見自己和別人走的近?那是不是代表她其實是很在乎的呢。


    當初紀梵和她說過,她隻是把自己包養下來,可薑茶想不明白。什麽樣的人會一直隻包養同一個人?


    包養這個詞,多少包含著玩弄的意思。可她很清楚,紀梵除了工作,別的時間幾乎都是和她呆在一塊兒,除了自己,根本沒有別的對象。


    一對一的包養,叫什麽?


    薑茶覺得匪夷所思,不過她素來是容易滿足的性格,既然紀梵隻有她一個人,那就很好了,很滿足了。


    她推開花園的鐵籬笆,回了家。


    亮著燈的是二樓,米色窗簾半拉著,紀梵在書房的位置坐著,從樓下往上看,隻有一個瘦削的影子映在窗上。


    薑茶推開房門的時候,紀梵衣服都沒換,背對著她坐著。微卷的長發顯得很濃密,卻並不散亂。她一手支著下頜,一手捏著一支黑my鋼筆,正在寫著什麽。


    房間裏隻亮了一盞落地長燈,燈罩織成一個蠶繭型,光線微弱。


    映襯著那偏瘦的背影,無端有些蕭索。


    薑茶從背後輕輕抱住她,湊近,想吻她側臉。


    紀梵頓了頓,這次卻沒有躲開。


    柔軟的、輕如鴻羽的一個吻,帶著不知何處而來的花香——


    興許是樓下的茉莉開了花,夜風把暗香吹了進來?


    紀梵有些微微的恍惚。


    這時候,紀梵才想起,當初薑茶似乎也沒有和她說過“我喜歡你”這句話。


    就像有隻小貓撓著似的,紀梵很想很想,聽薑茶親口對自己說這句話。


    紀梵也弄不清自己是怎麽了。


    可她看見薑茶對別人笑、和別人那麽親密的樣子,心裏登時十分不舒服。薑茶對每個人都是那樣嗎?


    總是好像脾氣很好、總是眼睛亮晶晶的,看著誰都像是很認真、很珍視對方。


    包括剛剛那個女人。


    她心裏不上不下的,說不出的焦躁。


    就在這時,薑茶的手機突兀地響了。


    薑茶拿出手機。紀梵輕輕看了一眼屏幕,是一個陌生號碼,地址顯示居然是紐約。


    紐約?


    飯局上有些同學是留在國外定居的,因此號碼固定了,用的當地的號碼。這次回來聚聚,倒是有幾個美國回來的。薑茶剛剛是不是和誰交換了手機號?


    薑茶踟躕著,她素來沒有接陌生號碼的習慣,也不知要不要掛斷。


    “接啊。”紀梵抬起頭,挑了挑眉。


    薑茶隻好劃拉一下,接起電話。


    “喂?您好。”


    “開免提。”紀梵垂下眼,輕聲道。


    她捏了一下薑茶垂在自己肩頭的白皙手指,長睫撲下,遮住暗沉的神色。


    “我是蔣涵。”電話那端的聲音很柔和,帶著點笑。


    “蔣醫生?請問有什麽事麽?”


    “你的鑰匙落在我這兒了。”蔣涵在電話那端輕輕笑了:“你怎麽那麽愛犯迷糊呢,鑰匙都能丟。”


    這句話用含著笑的調子說出來,無端地有些曖昧感。


    “抱歉,請問您什麽時候方便,我過來取行麽?”


    “還‘您’?還‘請問’?都是老同學了,你和我那麽禮貌做什麽。”蔣涵笑了笑:“太客氣啦。”


    薑茶不回,隻看著紀梵。


    紀梵仍舊垂著頭,從這個角度往下看,能看見她弧度優雅的鼻梁,和濃密的根根分明的長睫。


    神色晦暗。


    “周日早上吧。”蔣涵說:“你家地址一會兒發給我,我給你送來。”


    薑茶心裏有點慌,斜覷著紀梵的臉色,她隻想趕緊掛了電話,便一口答應了下來。


    電話掛斷,紀梵卻並沒有說什麽。


    隻是薑茶呆在她身邊,隱隱有點壓迫感,便轉身想走。


    她一步一步慢慢挪到門口,紀梵忽然開口了。


    “過來。”紀梵說。


    薑茶於是又轉過頭,一步一步挪了回去。


    ……


    薑茶一身細汗,累極了,依偎著她的手臂休息時,突然聽見身旁的人不經意似的問:“剛剛打電話那個人是誰?”


    “一個同學。”


    “做什麽工作的。”


    “醫生。”薑茶絲毫不吊胃口地解釋:“你別想多了,她就回來聚個餐,後天就飛回去了。”


    “我隻是問問。”紀梵轉過身,背對著她。


    薑茶以為她要睡了,便也開始進入睡眠狀態。


    迷迷糊糊間,又聽見身旁的人問:“你是不是喜歡我?”


    薑茶驚顫了一下,醒了過來,對上紀梵清明的眸子。


    她一瞬間臉頰有些燙。


    “說啊。”紀梵繼續盯著她:“是不是?”


    薑茶點點頭。


    她要做什麽?


    心跳一下比一下快。


    可是紀梵卻什麽也沒有做,隻是又轉過身。


    薑茶總覺著還有後文,可是等了半天,那人絲毫沒有反應。她湊過去看,呼吸勻稱,這次是真睡著了。


    -


    早上露氣重,迷迷蒙蒙間,手機又響了。


    紀梵一瞬間就知道是誰在給她打電話。


    那是她曾經給洛妍設置的專屬鈴聲,一首鋼琴曲,flower dance。柔和的聲音就像她記憶中的女孩兒一樣,成熟、溫柔。


    “誰啊。”


    薑茶輕輕摟著她的腰,仰著臉看她。


    紀梵低頭看了一眼猝然亮起的手機屏幕,再看一眼靜靜瞧著她的薑茶,不知為什麽,忽然不太想接這次的電話了。


    紀梵白皙的食指輕輕一滑,把那電話掛了。


    低頭,一個輕柔的吻落在薑茶眉心。


    “不是誰。”紀梵說:“以前的一個朋友,應該也沒什麽大事。”


    薑茶“哦”了一聲,並不多問。


    想起洛妍,紀梵思緒有些混亂。


    和洛妍的相遇,是在她最灰敗的一段日子裏。


    那天紀梵從學校回到家,第一眼就看見原本放在飯桌上的、她們一家三口的合照被拿走了。再看看廚房旁的櫃子——


    母親的遺照也被取了下來。


    她爸領了一個高個男生和一個陌生女人進了家門。


    陌生的女人看著她,開口就是一句不請自來的套近乎。


    她指著那個男生,笑著說:“梵梵,這是你哥。”


    哥?


    紀梵看著她爸,再看著那個男生,還真的很像。


    憑空變了一個哥哥出來,她爸也是很能耐。


    從那天起,家裏便開始把資源往她哥身上傾斜,紀梵永遠用她哥挑剩下的,從吃飯的座位到每個月的生活費,全部都在宣告她低人一等的地位。


    洛妍就是在那個時候出現的。


    她就像是紀梵灰敗的生命裏陡然照進的一抹光,一瞬間讓她覺得,世界其實還是很美好、充滿光明的。


    那天,幾人吃著飯,她哥忽然抬起頭,宣布自己快有女朋友了。


    “她叫洛妍。”她哥眼睛裏閃著星星。


    上戲附中一個女孩兒,表演班的,以後是想當演員。


    據她哥說,女孩兒漂亮又溫柔,家境也好,門當戶對。


    還很認真地說,把她追到手後一定娶進門。


    紀梵那同父異母的哥哥也才高中,居然說出來這麽專情的一句話,紀梵覺得挺稀奇——畢竟是流著他爸的血,骨子裏風流的很。


    什麽樣的女孩兒,能讓她說出這種計劃結婚、一生一世的承諾?


    有天,紀梵一個人在家,忽然門口有人找她。


    站在門口的女孩兒穿著一件雪白的連衣裙,烏黑濃密的發披在肩上。


    紀梵看著她,問:“找我哥?”


    女孩子笑了笑,搖頭。


    “找你。”她說。


    “你還沒吃飯吧?”


    洛妍看著她,笑著柔聲道:“給你帶了壽司,我自己做的。”


    那天是她哥生日,一家三口出門慶祝,紀梵這個多出來的留在家裏。


    她不明白這個女孩兒想幹什麽,可沒人能抵得住漫長的孤獨裏送來的溫暖。


    洛妍開始常常來她們家玩,一開始是她哥帶著來玩,後來卻是自己來。


    並且每次都格外照顧紀梵,紀梵稍微有一點情緒,洛妍都看的清清楚楚。她善解人意、溫柔又漂亮,紀梵對她想討厭都討厭不起來。


    甚至還有那麽一點點不願意承認的好感。


    有一天,洛妍忽然親了她一下。


    她湊近紀梵耳畔,悄悄說:


    “你比你哥優秀很多。其實我更喜歡你。”


    洛妍是她青春期的啟蒙。


    她並沒有接受紀梵哥哥的追求,反而偷偷和紀梵開始戀愛。


    那時候她們也還是小孩,幼稚的事情沒少幹,成年人的事情卻是一件也不敢輕易嚐試。紀梵不是沒有想法,可有些成年人才做的事情她也隻是想一想,甚至羞於和洛妍說出口。


    紀梵一直以為她們可以慢慢來,一直很耐心。


    可沒想到的是,洛妍沒過多久,忽然要和她分。


    當時的紀梵一直想不明白,過了很多年,她才想起,洛妍當時說的,不是“我喜歡你”。


    分明是“我更喜歡你”。


    多了一個“更”。


    所以對她哥,也不是什麽都沒有的。


    紀梵如鯁在喉。


    到現在她也沒能理的清,這麽多年了,這份執念裏,到底有幾分是真的還喜歡她,還是她隻是不甘心。


    得不到的格外珍惜,所以是因為過去沒有得到,才格外想要占有麽?


    她有些頭疼,與此同時也明白了一件事情:


    薑茶和洛妍,已經很難被她劃上等號了。哪怕是半夢半醒之間的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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